话语标记“(你)有所不知”研究*

王 刚

(1.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浙江湖州313000;2.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200234)

话语标记“(你)有所不知”研究*

王 刚

(1.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浙江湖州313000;2.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200234)

“有所不知”在语言中大致有两种类型,其中的一种已经发展成为话语标记,我们记为“(你)有所不知”。其具有承上启下的篇章功能,同时具有舒缓语气的语用功能。由于其尚未完全定型,在语言中还有一些变体形式。

话语标记;有所不知;功能;变体

一、对话语标记“(你)有所不知”的鉴定

“有所不知”在语言中的分布主要有以下两类。

A组:

例1:夫妇之愚,可以与之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中庸》)

例2:他们有所不知的还有:他们都是没有明天的人………(《对话——女记者与大毒枭刘招华面对面》)

例3:待掌声停息,我面红耳赤的说:“同学们,我们的主持人对情况有所不知。其实,我虽然对大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但却不是自愿来第四次谈‘文学和人生’的”。(梁晓声《表弟》)

B组:

例4:银伯愣了下,按捺住暴躁的脾气,对着眼前的“外地人”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这匹马可抓不得呀!它是匹非常不吉利的马!(董妮《骄女擒鹰》)

例5:余曾问某大学教授,何故不管春夏秋冬,常年郑重其事地佩戴着校章,教授说:“你有所不知,此章为防盗章,小偷见胸佩此章者,知其定为穷酸无疑,绝不下手。”(新浪博客)

例6:遂把诗付与小姐看。若素看了,心中了然。故意道:“据诗中意思,却是为着衾儿。”夫人道:“你有所不知。他第一句说‘娇客何人识韦皋?’韦皋未遇时,为张延赏门婿。延赏恶而逐出。后韦皋持节,代延赏。”(惠水安阳酒民《情梦柝》)

A组例句中的“有所不知”充当实在的句法成分,具有实在的词汇意义,如果将其移除会影响句子的合法性,句子将不成立。与之相对,B组中的“(你)有所不知”则不一样,该组例句具有以下特点:(1)不充当句法成分,在句法上与前后并无直接关联,是一种独立成分;(2)如果将其移除,并不影响句子的成立;(3)整个结构趋于凝固,具有明显的词汇化倾向;(4)篇章衔接功能显化;(5)主观化倾向明显。

根据Schiffrin[1](P30),Fraser[2](P931-952),方梅[3],Traugott&Dasher[4](P23-24),李心释、姜永琢[5],乐耀[6]等研究,话语标记是指序列上划分言语单位的依附成分。话语标记并不对命题的真值意义发生影响,基本不具有概念意义。因为话语是指大于句子的连贯的口头或书面语篇。话语标记是话语单位之间的连接纽带,指示前后话语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它标志说话人对于话语单位之间的序列关系的观点,或者阐明话语单位与交际情境之间的连贯关系。另外,还可以对所在话语所含的信息进行某种评价,点明说话人的态度,表明说话人对所言信息的立场等。刘丽艳[7]对话语标记的定义进行了进一步探讨,着重强调了其意义的程序性、句法的可分离性、功能的元语用性等。

通过前面的对比分析,我们可以看出,B组中的“(你)有所不知”完全符合此处提到的话语标记的特征,因此将其视为现代汉语中的一个话语标记是合适的。那么该话语标记在使用中具有哪些功能呢?其在实际的语言中又具有哪些形式呢?

二、“(你)有所不知”的功能

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有三大纯理功能——概念功能、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语言学不仅要研究概念意义,也要研究语篇意义和人际意义,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往往由元话语来表现。而话语标记的功能主要表现为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李心释[5]提到,根据前人研究,语用标记具有的功能很多,可以用语篇功能来概括的有:开始话语,引起注意;帮助说话者找到“话基”(the floor);维持话语,支撑话基;标识边界与新话题的开始;提示新、旧信息;标识话语单元序列之间的依存性;修复话语。可以用人际功能来概括的有:主观地表达对前后话语的回应或反应;人际互动意义的传达。以上是就话语标记的整体情况而言,具体到“(你)有所不知”的功能可从语篇功能与语用功能两方面加以认识。

(一)语篇功能

我们认为“(你)有所不知”的核心语篇功能是连贯话语,在对前面言者(或动作行为者)的话语(或行为)做出某种言语判断的同时主要起到引出下文的作用。由此可以看出,“(你)有所不知”的作用有两个方面:一是承上,二是启下,而关键在于启下。在“承上”方面,具体到不同的语境中又有细微的差别,由于承上的情况之间存在差别,也导致了后续的内容之间也有一些不同。具体来看主要有以下三种类型。

第一,言者对前面说话人(或动作行为者)的话语(或行为)做出委婉否定,后续内容是对其的纠正或对自己言语(或行为)的解释。

例7:阮大元道:“照目下的情况看来,大人实在不必再在这里支撑下去,还是早作打点,迁地为良的好。”麦玉阶微微摇了一下头,苦笑道:“阮头儿你有所不知……小儿如今在四川做官,也曾差人要我到他那边住些时候,只是我却是舍不下这片地方……”麦丰亦叹道:“我这主人是舍不下这里的人,打算与他们共度危难。”(萧逸《长剑相思》第七章)

例8:天市说:“难怪你喜欢中国象棋。”“我的工作比你更闷。”天市觉得太微君十分坦白可爱,故问:“你担任何种职位?”“我是一位小说家的助手。”天市意外,他对太微说:“多么精彩的工作!”“唉,你有所不知。”“有何苦衷?”“小说家利用电脑写作,把各式各样情节喂入电脑中,任电脑混合、抽调、搭配,然后哗啦,是一篇新作,统统换汤不换药。”天市骇笑:“我还以为写作是一项艺术。”(亦舒《棋友》)

例9:顾端宇忿忿地说:“那么,你后来又为什么做满清的官?又鼓励儿子考科举呢?这分明是贪图富贵,名利熏心!”“顾大哥有所不知。”杨章弘立刻辩解说:“家父出来做官,实在是因为人情包袱太大,情非得已呀!而且,我们实在看不惯前朝的魏忠余孽,又在新朝作威作福,与其忍辱偷生,让他们混淆视听,不如我们来造一股清新之气。”(言妍《绛痕记》)

例7中前面的说话人阮大元提出自己的建议,麦玉阶对此并不认同,但是又不便强硬否定,于是使用“你有所不知”来委婉否定,继而提出了与之相对的观点和理由。例8中天市说“小说家的助手是精彩的工作”,但是太微君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使用“你有所不知”来委婉否定。例9中顾端宇说杨某是“贪图富贵,名利熏心”,杨章弘认为这样说是错误的,所以要对之驳斥并说明真实情况。

第二,言者认为前面说话人的话语(或行为)部分正确,但不全面,后续内容对其作出补充。

例10:“可是你这些乾儿门生,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冰山欲倒之时,你怕他们不另找靠山么?”魏忠贤乾笑两声,道:“这个,也在我意料之中,可是,娘子,你有所不知。”客氏道:“什么?”魏忠贤道:“只怕等不到新君即位,满州鞑子,便要打进关了。”(言妍《绛痕记》)

例11:铁手反问:“要是他点的不是我的名,而是阁下大名,难道来刑总您就也得走这一趟?如果他指名的是蔡京,岂不是相爷也得驾临关东不成?”朱月明一愣,随即又笑道:“二捕头说的好,可惜有所不知。”铁手笑道:“看来,我不知的事还多得很呢,刑总大人何不一古脑儿都说了更好?”朱月明眯着眼道:“我本来就要说,有两个人,都希望铁二捕头去走这一趟。”(温瑞安《四大名捕》)

例10中魏忠贤认为客氏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是并没有把问题看清楚,有必要进行补充,所以使用“你有所不知”作为话语连贯的标记。例11中朱明月也赞同铁手的话,但是他认为铁手只看到了事情的一个方面,忽视了另一个方面,于是进行补充。

第三,言者认为前面的发话人对事实不了解,需要对情况进行说明。

例12:余烈翻动着他那一双小眼睛道:“老哥!这是怎么回事?谁有这个胆子,敢在老哥子你太岁头上动土?”谭雁翎道:“道兄——你有所不知……我这里眼前生了很多事端……”说到这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叹息之声,又道:“子玉被人取了眸子,内子与小女也遭人绑了去……我实在是感觉到力不从心,不得不请道兄你帮个忙。”(萧逸《血雨溅花红》十四章)

例13:“沧浪神刀”笑道:“话是不错,但今天生意为何这么清淡!”小二倏叹息了一声,道:“三位客官有所不知。”“铁而飞卫”道:“难道另有缘故?”小二道:“最近镇外新开了一家鲤鱼楼,听说一味鲤鱼,烧得绝妙人间而且那边酒色俱备,所以过路商客一窝风地往那边赶。”(上官鼎《月落大地》)

例12中谭雁翎认为前面的余烈对情况并不熟悉,所以需要把情况介绍一下;例13中“沧浪神刀”不知道为何这里生意清淡,小二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清楚。

通过对以上例句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你)有所不知”的篇章功能主要是承上启下,在承上方面,主要是言者要对前面发话人的言语或行为作出某种判断,体现出明显的主观性和主观化倾向。沈家煊[9]指出“主观性”(subjectivity)指语言的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则是指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

(二)语用功能

通过对以上例句的分析,我们还可以看出“(你)有所不知”在具体的对话中可以使语气舒缓,可以让表达变得委婉,这是其语用功能,同时也是其具有主观性的另一个重要表现。

例14:“杀他?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理应向他道谢,怎可说出这种话来?”汝儿当小乌鸦病未愈,一进昏了头而口不择言。

“小姐,你有所不知……”说着说着,小乌鸦的脸蛋红了起来。“这伤口……这伤口是在肩胛上……”她羞愧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尤其见了汝儿还是一脸不明白的模样,难不成当真要她将话说个明白?

“小姐,朱牛他——用嘴吸了黑血,却也瞧见我——的肩膀。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节,他是男子,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救了我,我是该感激他,但他瞧见了——照理说,我已不是清白之身了。”小乌鸦低声啜泣了起来。(于晴《金锁姻缘》三十四回)

例14中汝儿听到小乌鸦说要杀了“救命恩人”十分不解,小乌鸦对之进行解释,但是对方是小姐身份,是自己的主人,所以不便直接阐述自己的理由,故而使用了“小姐,你有所不知”使得语气变得舒缓。前面的例9也是如此,顾端宇评价杨氏父子是“贪图富贵,名利熏心”,杨章宏自然不能同意需要进行驳斥,但是碍于对方是父亲的朋友,理论上是自己的长辈,所以不便直接驳斥,在驳斥前需要些许铺垫,“顾大哥有所不知”就成了必须的了。其他的例句也是如此,不再逐一分析。

三、“(你)有所不知”的变体形式

一般认为,话语标记的形成是词汇化而不是语法化的过程[9]。这里所讨论的“(你)有所不知”这类标记还没有最终词汇化,还处在词汇化的初级阶段习语化。最明显的一个特点是:它从语言形式上与习语相似,而且允许变体形式。具有变体形式可以说是话语标记的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刘丽艳[10]在论述话语标记“你知道”时指出,“你知道”至少包含三个语用变体,即“你知道吗”“你知道吧”和“你知道”。董秀芳[9]指出,话语标记的语形可以不稳定。这样的语形不稳定的话语标记由词汇化而来,其词汇化程度还不十分高,只是处于词汇化过程的最初阶段——熟语化阶段。不同语言中都有一些熟语允许做一些改变,一些具有熟语性质的话语标记存在不同的变体形式也是可以理解的。

通过对例句的检索,我们发现,“(你)有所不知”最常出现的语境是对话语体。一般是在回应句中出现,所以其基本形式一般为“你有所不知”,其中自然带有第二人称代词“你”。然而在实际对话中,由于受话人就在眼前,所以也往往可以不用“你”,直接使用某种称呼语。

例15:鹿清笃听师叔叫喝,虽然不愿,只得将杨过放下,道:“师叔你有所不知,这小子狡猾无赖之极,不重重教训,我教中还有甚麽规矩?”(金庸《神雕侠侣》)

例16:彭莹玉摇头道:“这皇帝昏庸无道,正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岂可杀他?”韩林儿奇道:“*子皇帝昏庸无道,害苦了老百姓,怎么反而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彭莹玉道:“韩兄弟有所不知,鞑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乱,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民伤财,弄得天怒人怨。”(金庸《倚天屠龙记》)

例17:虚竹退了两步,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此番下山,并不是武功已窥门,径只因寺中广遣弟子各处送信,人手不足,才命小僧勉强凑数。”

例18:致庸连连磕头,痛声道:“大人有所不知,致庸一岁丧父,三岁丧母,是哥嫂将我养大,如今大哥就要去世,致庸心如刀绞,就是留下,也写不出文章来。”

例15、16、17、18中分别使用的是“师叔你有所不知”“韩兄弟有所不知”“施主有所不知”“大人有所不知”。可以看做是“你有所不知”的变体形式。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作为话语标记的“(你)有所不知”的篇章功能主要是连贯话语,具体体现为承上启下,一方面是对前面的言语、行为作出自己的某种判断,另一方面进而提出自己的观点或者摆出某些事实。其语用功能主要是在具体的使用中使语气舒缓,可以让表达变得委婉。“(你)有所不知”具有明显的主观化倾向,这一点是蕴含在其篇章功能和语用功能之中的。在实际的使用中“(你)有所不知”虽然已经习语化并逐渐词汇化,但尚未定型,所以还有一些变体形式,最常见的就是其中的“你”可以使用言者对受话人的称呼代替。

[1]Schiffrin.Discourse Marker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

[2]Fraser.What are discourse markers[M].Journal of Pragmatics,1999(31).

[3]方梅.自然口语中弱化连词的话语标记功能[J].中国语文,2000(5).

[4]Traugott,E,R.Dasher.Regularity in Semantic Chan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5]李心释,姜永琢.对话语标记的重新认识[J].汉语学习,2008(6).

[6]乐耀.从语用认知角度谈“不是+NP+VP,+后续句”[J].暨南大学华文学院学报,2006(3).

[7]刘丽艳.汉语标记研究[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1.

[8]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

[9]董秀芳.词汇化与话语标记的形成[J].世界汉语教学,2007(1).

[10]刘丽艳.话语标记“你知道”[J].中国语文,2006(5).

On the Discourse Marker"(ni)you suo bu zhi"

WANG Gang
(1.School of Literature,Huzhou University,Huzhou 313000,China; 2.ICCS,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

The discourse marker"(ni)you suo bu zhi"has two main functions:(a)form a connecting link between the preceding and the following.(b)pragmatic functions of soothing tones.It has an obvious subjective tendency with many variations.

discourse marker;you suo bu zhi;function;variation

H146

A

1009-1734(2015)05-0071-04

[责任编辑 铁晓娜]

2015-01-08

王刚,在读博士,讲师,从事现代汉语语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