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露馨
(河南工程学院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目的论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从功能和交际的角度出发考察翻译的理论,是德国功能派翻译理论的奠基之作。目的论以交际理论、行为学、文本语言学、文本理论以及接受理论研究的成果为基础,其术语Skopos源自希腊语,是“目的”的意思。
首先,目的论的核心准则是翻译目的,认为这是一切翻译活动的首要法则,即“任何翻译行为都是由翻译的目的决定的”[1]。目的论以行为理论为基础,认为任何活动都有其目的性,翻译也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发生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受翻译目的的影响和制约。因此,是否能够实现翻译目的,是衡量翻译成功与否的判断标准。
其次,从翻译活动的实质角度,目的论认为,作为一种以源文为基础、有目的的、人与人之间的跨文化交际行为,翻译的目的主要包括译者的目的和译文的交际目的,译文的交际目的由译文活动的发起者,也就是委托人来决定。[2]当译者集委托人身份于一身的时候,译者的目的和译文的交际目的就实现了融合。
再次,目的论将“充分”而不是“对等”视为翻译的标准,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令译者的作用凸显出来。功能学派的代表人物汉斯·弗米尔(Vermeer)认为,目的论把译者的责任列入议程,扩大了译者的责任范畴;“由任务决定目的”的概念扩大了翻译的可能性,增加了翻译策略的多种选择,使得译者不必拘泥于直译。[3]翻译目的论将翻译作为一种基于源文的文本处理过程,源语文本的地位不再神圣不可侵犯,译者可以根据翻译的目的决定源文的哪些内容可以保留,哪些需要调整或改写,源文仅仅是译者使用的多个“信息来源”的一种。在目的论的视野下,根据不同的翻译目的,同一个文本还可能会产生多个译本,源文和译文不一定是完全可逆的。只要译本达到了翻译目的,它就是充分的,是可以接受的。
综上所述,目的论将翻译研究从严格的“对等”理论中解脱出来,将目的放在研究的首位,使得译者可以将更多的视角转向文化因素。而翻译不仅仅是将一种语言文字变成另一种语言文字的简单转化,其背后蕴含的是译者赋予的文化目的。也正是由于存在这种文化目的,所以译者在翻译活动中可以采取更灵活的翻译方法,并在自己的译文中留下翻译目的的烙印。
在翻译史上,有一些带有明显的文化目的的翻译,这就是厚译文本。作为一种翻译现象,厚译的存在早于其概念的产生。作为翻译实践中一种不可或缺的翻译策略,一般情况下,厚译的译本比源语文本包含更多的信息。
厚译一词最早出现于克里福德·格尔茨的《“厚译”:文化解释理论》一文中。在该文中,厚译用于对有关人种学作品的描述。[4]格尔茨从哲学家吉尔伯特·赖尔那里习得了厚译,赖尔认为,厚译是详细的论述以及解释性的商讨。[5]
夸梅·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在格尔茨之后开始使用厚译一词。1993年,基于对非洲口头文学作品翻译的研究,阿皮亚提出了厚译理论,即通过各种增译的方式,将文本置于更加丰富的文化和语言环境中,让译文读者能够充分地理解和欣赏译文,并在目的语文化中起到一定的意识形态作用。他在《厚译》(Thick Translation)一文中提出,厚译是“通过注释和评注的方式将文本置于丰富的译语文化和语言环境中的翻译”[6]。
厚译的出发点和基本论调都是文化传递。阿皮亚认为,译者提供大量背景信息的目的在于帮助译文读者对源文文化、源语的表达方式有更好的了解,从而赢得译文读者对源文的尊敬。[6]每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因子,在翻译包含特定文化因子的文本时,为了更好地传递源语文化,弥补其在译语文化中的缺失,译者就采用了扩大信息量的厚译法。从形式上看,厚译借助重新划分章节、增加脚注和按语等手段,使得译本比源语文本“厚重”了许多;在精神内核、文化方面得到了更为充分的传递。厚译策略的选择加深了译文读者对源语文本的理解。从现有的材料来看,厚译更多地是被视为一种能够弥补翻译中文化损失的翻译策略,这在翻译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时尤为突出。
1.《天演论》
《天演论》是厚译的典型代表作品。它是严复的第一部译作,也是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译品。
作为向西方寻求真理的先进知识分子,严复在向中国系统介绍西方学术思想及政治体系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严复选择托马斯·赫胥黎(Thomas Huxley)的《进化论和伦理学及其他》(Evolution&Ethics and Other Essay)作为翻译的对象,翻译了此书的前两部分,这与当时的历史背景、译者的翻译目的和作品所含的内容有密切的联系。
赫胥黎是英国的生物学家,努力在达尔文的物种进化论基础上积极拓展。赫胥黎的《进化论和伦理学及其他》一书共有五个部分。该书不仅是一部关于进化论的科普读物,也是一部倡导美德与和谐的人际关系的伦理学著作。
2.厚译《天演论》的目的选择
正如勒菲弗尔所言:“翻译从来不是凭空而生的。”[7]一部翻译作品的诞生与其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严复对《天演论》的厚译,更是目的导向作用下译者对翻译策略选择的典型代表。
赫胥黎的《进化论和伦理学及其他》认为,伦理进步和抵抗自然进化才是社会进步的源泉。这样的伦理学著作正是当时中国所需要的,这是严复选择翻译此书并最终采用厚译翻译策略的原因。[8]在中华民族危在旦夕的时刻,严复通过向国人介绍“生存竞争”“适者生存”“自然选择”等概念,给国人敲响救亡保种的警钟,他试图告诫国人,再不奋起改革,民族就要灭亡。
勒菲弗尔认为,意识形态决定了译者将要采用的翻译策略,提出了解决源文话语习惯以及所用语言等相关问题的途径。[7]严复所处的晚清社会,对他在翻译活动中的意识形态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影响。当时残酷的社会现实让他成长为救国救民的知识分子。他期望通过传播西方科学文化和民主思想,实现救国救民的理想抱负。
3.厚译《天演论》的表现形式及翻译目的的实现
严复在其翻译西方著作的过程中,经常以按语或脚注的形式加入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这些添加的译文有些是解释和介绍性的说明,有些则属于评论或抒情性的文字。
王栻对严复翻译的《天演论》进行分析后认为,在该译作里,35章中有28章附有按语,占了全文字数的80%,而按语的字数约为全文字数的1/3。[2]除此之外,正文中添加解释以及对作者观点进行发挥的现象也屡见不鲜。
(1)最明显的一种厚译形式是对章节的重新划分和添加标题。《天演论》原著由两大部分组成,其中序言部分又分为15小节。严复的译本中,将序言的15小节重新划分为18章,将后一部分的进化论和伦理学部分的9小节划分为17章,这样在严复的译本中形成了35个独立的章节。通过这些章节的增加,在形式上译文比源文显得厚重,正是通过这种厚重,严复更好地表明了自己的翻译目的,引领读者跟随并领悟他的思想。
(2)在严复的《天演论》译本中,有一种别致的附文本形式,即译文中多处出现脚注,有些是对概念、地点、人物的说明,有些则是对译文的补充。例如,“密里图旧地,在安息今名小亚细亚,西届”[9]。当提及“安息”这一地名时,为了方便读者的理解和减少文化差异的阻碍,严复同时给出了当时惯用的另一种说法——小亚细亚。
(3)严复在正文中通过增加一些短语和短句,使译文读起来更加流畅,译文结构也更加紧凑,能够更好地突出论述的精髓。例如,源文:
What sort of a sheep breeder would he be who should content himself with picking out the worst fifty out of a thousand,leaving them on a barren common till the weakest starved,and then letting the survivors go back to mix with the rest?[10]
严译:
设今有牧焉,与其千羊之内,简其最下五十羊,驱而置之硗确不毛之野,任其弱者自死,(强者自存),夫而后驱此后亡者还入其群,(是以并畜同牧之。是之牧为何如牧乎?)[9]
括号内的部分是严复增加的译文,即使省去这些内容,译文的意义表达也不受丝毫的影响,但是增加了这部分内容,就使得译文读起来抑扬顿挫,更加古雅,符合当时国人的行文习惯。
(4)将《天演论》看作厚译的代表作,主要是因为严复在译文中大量添加了按语,而这些按语的字数占据了整本书的1/3。比如,下卷书中的第十四章里有这样一段文字:
盖生民之事,其始皆敦庞僿野,如土番猺獠,名为野蛮……论古之士,察其时风俗政教之何如,可以得其所以然之故矣。至于今日,若仅以教化而论,则欧洲中国,优劣尚未易言。然彼其民,设然诺,贵信果,重少轻老,喜壮健无所屈服之风;即东海之倭,亦轻生尚勇,死党好名,与震旦之民大有异。呜呼!隐忧之大,可胜言哉![9]
本章内容揭示了国家繁荣昌盛的道理,在随后的按语部分,严复罗列了晚清政府在国家被侵略时无动于衷的腐败现象。严复试图借助按语,再次唤醒读者忧国忧民、发奋图强的意识。
(5)严复在《天演论》中向读者介绍了大量的专业术语及概念,并对其中的许多概念做了进一步的解释说明。例如在序言部分,赫胥黎描述了一个无生存竞争的理想国景象,人民竭尽全力与自然相抗衡,并获得了文明上的进步,从而建立起一个美好的国度——伊甸园。而在译文中,严复是这样翻译的:
夫如是之群,古今之事所未有也,故称之曰乌托邦。乌托邦者,犹言无是国也,仅为设想所存而已。然使后世果其有之,其致之也,将非由任天行之自然,而由尽力于人治,则断然可识者也。[9]
严复用“乌托邦”的意向替代了赫胥黎笔下的伊甸园,为中国的读者描述了另一个理想国。在增译的部分,严复指出,人类只有不断努力才可能实现这样的理想国,借此表达他对国人能够奋起改革的期望。
4.厚译在文本翻译中的意义
作为一部厚译作品,《天演论》所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这部作品中所含的大量信息恰好满足了读者的需求,当然读者也被其中华丽的语言和典雅的风格所吸引。严复特意选择了古雅的语言,并有意增加了解释、评论和其他补充性的文字,可以说正是译者采取了厚译才使这部译作有效地实现了其翻译目的。
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总是有意无意地带着某种目的。如前所述,严复厚译策略的选择缘于其翻译目的。在民族危机、生死存亡的背景下,严复通过厚译原作,向国人揭示了他们应有的危机意识和应该承担的历史使命,使得译本读者能够依照译者的目的去理解译文,感受译文和隐藏在其中的深意。这时的译本也是译者翻译目的和所选择的翻译手段及策略的体现。这种灵活变化的翻译策略在今天也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就外译汉而言,承载着特定目的或是历史使命的译本,通过灵活的翻译策略,如厚译,能够让译本更好地为中国读者所接受,甚至在中国的文化土壤中生根发芽,成为中华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同理,对于汉译外,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博大精深,许多特色文化并不为外国读者所熟悉,尤其是涉及中国传统思想、服饰、民族精神等赋有深刻的中国文化意义的时候,在目的论的指导下,灵活采取翻译策略,在译文中恰当使用厚译,也有利于文化的输出和接受,以解构主义翻译家的视角来审视,文本在异域的接受便是赋予了原作新的生命[2]。
翻译属于目的性非常明确的个人行为和社会活动。译者的翻译策略是为特定的目的服务的,有什么样的目的,就会有什么样的翻译。在目的论导向下,翻译并不是对语言的简单理解、转化和输出,而是在特定历史文化背景下,为了有效实现一定的翻译目的,有选择或是有修饰地输出。在国际跨文化交流和信息传播密集的今天,翻译活动中,译者基于翻译目的的考量,诸如传播新思想、介绍新的文化意向,介绍和推广新技术,可以采取灵活的翻译策略。作为一种阐释性文本材料,厚译借助脚注、按语等延伸手段,能够为译文读者提供必要的背景知识信息,便于读者理解与鉴赏,从而更好地实现翻译目的。当然,需要指出的是,译者需要慎重考虑厚译方法的选择及使用频率,否则过度厚译会导致译本烦琐拖沓、文学价值降低和读者思维受限等问题。
[1]黎芳.翻译目的论在跨文化翻译中的应用[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2010(3):123-124.
[2]杨柳,王守仁.文化视域中的翻译理论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43-76.
[3]VERNEER H J.A skopos theory of translation(Some arguments for and against)[M].Heidelberg:Text-con Text-Verlag,1996:173-187.
[4]梁艳.阿派尔的译学构想——厚翻译[J].外语研究,2012(1):255-276.
[5]HERMAN T.Crosscultural transgressions research models in translation studies II:historical and ideological issue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7:7.
[6]APPIAH K A.Tick translation[M]//ROWELL C H.Callaloo.New York: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3:819.
[7]LEFEVERE A.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14.
[8]杨娟.在“厚翻译”之后:严译《天演论》再思考[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08.
[9]严复.严复集(第五册)[M].王栻,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1322-1390.
[10]HUXLEY T H.Evolution & Ethics and other essays[M].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0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