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五年

2015-03-23 20:04程耀东
六盘山 2015年2期

2010,路上的奔跑

2010年元月,我在有意和无意之间将自己给卖了,我把自己卖给了黄河岸边一个年销售收入在20亿、拥有3500人的一家企业。合同年限未定,但合同价格双方均能接受。至于是否双赢,目前效果尚不明朗。而我明显感到节奏和压力这两个词总在我的身体周围不断地生息、繁衍,它们永远那样精神,致使我的大脑越来越疲惫,过去的忘不了,现在的记不住。这此地,怎一个忙字了得!

2010年,我在距离黄河西岸3公里的地方有了属于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房子面积合理、价格不菲、楼层适中。我付出的代价是向亲戚、朋友和同学打了8张借条,借条上的字写得极其工整;另一个代价是我从中国工商银行拿到了一张10年期限的等本等息借据,在这张半页大的纸上,有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名字写得很草,那是我曾经在某个企业“当权”时练就的,这一次我把它又签在工商行的档案里。十年后,我还认识自己的签名吗?必须的。

2010年,每月的18号清晨,我的手机会吱吱吱地响那么几声。不用看,就知道工商银行在我的工资卡里扣掉了两笔钱:一笔是贷款本金,另一笔是贷款本息。在删除这个信息的同时,我深深地体味到了“房奴”这个新兴的汉词,它的内涵是那样的强大,强大到使人一夜变穷;它的外延又是那样的宽泛,宽泛到引领国民经济的走向,涉及到国人生活的角角落落。这一年,我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房奴,包括我的妻子和孩子。

2010年,我总会在每个月末、月初、抑或节假日的时候,往来于银川汽车站和固原汽车站之间。我把所得收入的一部分有条件地“捐给”了中国运输业。这一年,我没有钱,也没有时间离开6.6万平方公里的宁夏,去刻度祖国无边的疆域,去领略祖国土地上的一草一木。我的确深爱着我的祖国,但我越来越不爱在祖国土地上那些指手画脚的人!

2010年,我在电脑上写了很多字,有多少?我无法统计。但这些字都不是写给我自己的,而是写给政府部门的,且内容大致相近。这一年,属于我个人的17篇散文,4万多字,刊登在宁夏以及宁夏以外的刊物上。然而这些文字,均来自于2009年的秋冬季节。用2009年的文字装点着2010年的门面,我变成了一个懒惰和虚伪的人。

2010年,和父亲见面的次数很少,但通话的次数很多。每一次通话的内容,无非是一些问寒问暖的言语。三两句之后,是短暂的沉默,然后相互说一声:挂了。然后我会躺在床上,回忆和想象父亲的身影。这一年,我家有儿初长成,由一个小学生变成了初中生。在孩儿成长的路途上,我当感谢自己的妻子,她的付出远远大于我的劳作。这一年,我感觉小子和我有些疏远,但我很少问及他的学习情况。我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吗?我有时问自己。欣喜的是这一年,孩儿有三篇作文见于报端,失望的是这小子说,他讨厌数学。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2010年,我在继续订阅《散文》《小说月报》的同时,还阅读了五个朋友的个人文集——《白盖头》《去双喜那儿》《路上的记忆》《城外就是故乡》和《沙漠之书》。这五本书通过他们的手,或者通过邮局、通过邮车、经历了奔波之后,转到我的案头。我不是一夜或者一周读完这些先后寄来的书,而是一本一本、一篇一篇慢慢地品咂。

2010年,对于我好像就这些大事,是为一年来的生活总结。至于2011年有什么打算和奢望,打算很多,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奢望也不少,但可望而不可即。

2011,双鬓明朝又一年

这一年,我仿若一只候鸟,在西海固与宁夏平原之间不停地飞翔,当然,我的飞翔是没有任何高度的。就像古人所云:人过留声,雁过留名。这一年我没有留下任何名声,因为,我是一只麻雀,无鸿鹄之志,只为寻找赖以生存的处所而飞着。时间就这样被我飞过了一年。

具体地说,这一年,我是在固原与银川郊区一个叫永宁的小县城之间马不停蹄的奔跑,在我奔跑的脚下,没有带起任何飞扬的尘土。

这一年,春节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尽,我在飞舞的雪花里再一次告别家人。我知道,悬挂在我家阳台上的灯笼,依然闪烁着光亮。我的日渐走向苍老的父亲,我的妻儿在这样的光亮下,惦记着我的冷暖。庸常的生活就这样又一次在我的身体里开始游走。

节假日里,我与两个车站不期而遇。90块钱的一张车票,340公里的路途,4个小时的车程,就这样一路向北,或者一路向南,透过明净的车窗,我总会看见不同的景致,在宁夏平原和西海固之间的土地上繁复更迭。

发芽的杨柳。拔节的麦子。吐穗的玉米。泛黄的稻椒……

春意盎然。沙尘肆虐。骄阳似火。蓝天高远。秋雨绵绵。雪花飞舞……大凡能够用来修饰北中国地域上一年四季的汉词,这一年,在我的眼底均有过出现。

这一年,一个叫谢大的农民工为我的房子背了3方沙子;一个姓陈的下岗职工为我的房子改了水电;一个姓王的失地农民,领着他的老婆,用了3天半的时间给我的房子铺上了地砖……当然,我不是什么贪官,也不是什么污吏,不会白白剥削他们的劳动。在我给他们钱的时候,自然想起我的几个和我一样在社会上奔跑的兄弟。

这一年,工商银行依然在每月的18号会从我的工资卡里吃掉一部分本金和利息;依然一个人在下班的路途上买一把青菜、一块钱的面片、一瓢一碗、一个人寂静地生活。

这一年,从我加密的电脑里流淌出多少汉字,我无从统计。但这些汉字经过打印、装订等工序之后,被我、被邮车送往宁夏的相关厅局或北京的有关部委。这一年的9月,我的文字终于摆在了京城一个豪华宾馆里,三个部委的11个专家坐在我的对面,同时审判我和我的文字里有关做行业领跑者的方案。

京城的灯火在上升的飞机的高度里渐次暗淡,专家的质疑和我答辩时的场景依旧闪烁。专家给我文字的结果是:通过。我从专家审判后悟出的道理是:在中国可以相信一个失地农民的话,可以相信一个下岗职工的话,但你绝对不能相信一个学者或者专家的话。

这一年,我写给自己的文字少得可怜,仅仅有12篇不足3万字的散文发表,这样的数量羞于启齿。

这一年除了继续阅读《小说月报》和《散文》之外,我阅读的书籍少之甚少,仅仅停留在同学刘衍青的学术专著《明清小说的生命立场》,文友王若冰的《走进大秦岭》以及王剑冰主编的《中国记忆—散文卷》,另外还有尚未读完的《民国固原县志》。

这一年,我更多的电话是打给我弟弟的,询问他开在固原街头的那家“老固原家常菜”餐馆的经营情况。生意要是好了,他会和我多说几句,要是不好,他会追问一句:还有事吗?这个时候,我会主动挂掉电话。

这一年,我在有意和无意之间会听见中东局变、日本地震、温州动车、庆阳校车、欧债危机、美国撤兵、南海风云等等一些名词;这一年我还听见了卡扎菲、郭美美、刘志军、高晓松、金正日等政要、高官、艺人的名字;这一年双汇、红会、宋基会、中海油、瘦肉精、中华脊梁奖这些名词经常在我的生活中被人们念叨;这一年还有很多名词和新鲜事件被人们津津乐道。由于大脑越来越疲惫,很多有意义、无意义的事情基本上都懒得去记。

这时候,属于这一年的最后一点时间,在粉饰太平盛世的烟花里即将远去。我坐在电脑前,记忆自己。记来记去,只记起了“双鬓明朝又一年”的无奈叹息!

2012,挥手自兹去

2012是一个充满传奇和忐忑的一年。这一年玛雅人的预言不攻自破。地球依旧沿着她的轨道并承载着人类诸多的繁华与色彩在空阔的宇宙间缓慢地运动着。

2012我们的国家有很多值得记忆的事情被写进了国史,人们期望着、等待着国家能够给予老百姓更多的实惠:比如物价稳一点、工资涨一点、房价降一点、贪官少一点、看病报一点、收费低一点、实话多一点……其实,我们的要求就那么一点点。

2012我在郁闷中度过了三个月的无聊生活。这一年,我又经过了一次曲线般的低落与正常,但是,奔跑并没有停止。在银川与固原的路途上我数点着每一页被撕扯的台历。仅仅在岁末的时候,双脚离开过宁夏,在寒冷中看见了被白雪覆盖的齐鲁大地。

2012我记恨着一些将要忘却或者永远忘却的人名,同时我也会铭记那些我一生无法割舍的朋友。他们使我再一次悟出了“日久见人心”的格言。

2012属于我的私人文字并不多,大约有5万个汉字在宁夏及宁夏之外的刊物上被很少的眼睛阅读着。但是,这一年,一个叫莫言的中国作家着实让这个国度上从事汉语言写作的人振奋了一把,我也是其中被振奋的一个。

2012我对一个叫西坡洼的村庄留下了很多回忆和梦境。因为,我以及我的家人,我们的户籍将永远从这里消失,至于再能不能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已经名存实亡的村庄,我不敢回答和想象。

2012我感谢我的家人,感谢那些值得感谢的人。

2013,编年史

元月:清掉一些阅读过的杂七杂八的报刊和书籍。将一些不值得记忆的琐碎封存。对一些人做了永久地弊屏。重新修正了用来生存和生活的信息及语言通道。

将黄河岸边属于自己的房子租于一个姓马的老人,同时把自己的身体暂时安放在一个同学的屋檐下。

与往年一样,去书店买了几本用来度日的书籍——《霍乱时期的爱情》《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人话》《你是那人间的四月天》《萧红小说精选》,以及用来收藏的精装版《白鹿原》。

二月:与生命中的第40个春节对话,在酒的醇香里听父亲的叮咛与嘱托。透过缭绕的烟雾,我看见镜子里的我,越来越像坐在沙发上的父亲。

年的氛围尚未退却,辞别妻儿,把自己塞进车头上贴着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大红对联的汽车,在料峭春寒里回到这座没有根的城市,复又惯常循规蹈矩。

三月:某一天早上,看见太阳从两座楼群的夹缝中闪出万丈光芒,光晕如同水里洗过一般干净、清洁、不带一丝杂质。恍惚中,感知春天真地来了。

一个人骑了单车,在黄河岸边的土地里行走。那水、那树、那桃花、那野草……纯净而欢快,泛一点绿尘,似又暗含烟岚。

四月:春风吹来清明,陪父亲回西坡洼。他去了他母亲的坟头,我去了我母亲的坟头。当我们用各自的方式祭奠完各自的母亲,再一次面对一生中最为熟悉的土地时,我不知道一个接近70岁的老人,看见这样一个业已衰败的村庄,会想起些什么?

阅读《林徽因传》和《你是那人间的四月天》,是这一年读得最慢的两本书。这个绝对民国范儿的女人,她的文字一直以来被人们所忽视。譬如《一片阳光》《窗子以外》两篇散文绝对称得上经典,很可惜,被拒于教科书之外。从她写给徐志摩、胡适、沈从文、金岳霖、梁思成……的文字和信件里,我似乎触摸到了一个真实的民国。感觉一些被我们尊重的文学原来是被政治化了的文学。

五月:与程宇涵在西王母山下的温泉里泡了整整一个下午。水——原本洁净的水——洗却了来自人体的污垢,并温暖了人体的肌肤之后,带着浑浊远去。水声遥遥,我亦遥遥。

这个季节,回到泾河源头,熟悉的山峦,被满眼苍翠修改着海拔高度。再一次站在过去曾工作过的工厂门前,一些熟悉的人和事缓慢中走出了大门。每一个人的背影后面似乎都贴着减员增效、下岗分流、兼并重组、破产倒闭、买断工龄的标签。抚摸刻在石头上的厂名,一片冰冷。立了很久,无意中吟出“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等得很不耐烦的儿子问:爸,你在这里工作过?

是的,这里曾埋葬了你老爸的青春。

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能知道?!那时候你还在你老爸爱情的想象里。

唉,老爸,你又说思想不健康的话了。

是的,一个不健康的年代,致使一些人过着不健康、无尊严的生活。

六月:站在开往济南的火车车窗前,领略祖国无边疆域上的被山水切割的地理单元。高原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在暮色四合里被灯光温暖;平原坦荡如砥,成熟的麦子黄金般的色彩在阳光下张扬着粮食的饱满…….情不自禁唱起《我爱你 中国》,遭来一个时尚女子的白眼。

《素描济南》是我这一月里写出的最长一组文字,大约将一万字留给了这座城市。然而眼前的济南与“三椽茅屋,两道小桥;几株垂杨,一弯流水”时的济南相比,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七月:是这一年最为忙碌、也是最为充实的一个月份。大约3万多字的一个项目本子,在我的键盘上整整修改了一个月。期间大量地阅读有关中国回族的发展史料,完整地阅读了一遍《古兰经》,也算没有白忙活,至少给自己大脑里填充了一些值得存留的信息。

八月:陪孩子参加声乐考试。23年后,再一次走进母校,清晰记得自己当年走进这所百年老校时的景致。母校虽然迁了新址,当年给自己上课的老师在调离、退休中日渐远去,而他们上课时的表情、语言依旧无法忘却。而今,孩子又步着自己的足迹在这里要完成三年的学业。早上5:40起床,中午12:20回家;下午2点再去,晚上10点多回家,真苦了中国的孩子了。

九月:大地上最美的季节。在黄河岸边行走,河水在一片黄色里温润、舒缓地流淌。没有声息,没有汹涌、没有澎湃,像一个稳重的成年男人。有风吹来,稻花起伏,稻香四散,金黄作为一种色彩,此时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偶有水鸟掠过河面,飞向水天连接的地方,壮观之境里,猛然想起王勃留给滕王阁的经典之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十月:于我而言,是一个幸运的月份。写给沈从文的文字被《朔方》刊了出来,后被《散文选刊》选载,又被《读者》转载。应该说这是我今年文学路途上最值得记忆的事情。当然了,被选、被转的文章不一定都是好文章,只是这些刊物所设栏目的需要。

十一月:这一月的某一周下班之后,我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这座城市的西城区,伺候住在医院里的弟弟。虽然不是什么大的手术,但我深切地体悟到:“看病贵”这三个字的金贵了。一周时间,七千块钱,那不是看病,那是看钱。最后仅仅报了不到两千元的现金,你不得不怀疑医改的失败和医保的可笑。

也就是这一月,新闻媒体上说:我国今年医保有大约230亿的钱没有花完。

十二月:和所有人一样,在年末里要忙上那么一个月的。总结性的文字、总结性的材料是要写的,总结性的会议是要开的……总结过去,计划未来嘛。感谢、支持、领导下、帮助下、努力下等等一些词汇只有在这个时段才会反复地出现在各类纸张里。

从网上买了《沈从文家事》《傅雷家书》《我们仨》《罗素谈人的理性》四本书,为下一个年度的时间构建了精神慰藉。

这一年的后半年,我几乎每月都要给孩子写两封信。信的内容全是学习和做人,鞭策与鼓励。这些信件我是不用去邮局投递,而是通过一个叫QQ的邮递员,邮给一个网名叫某某某的人,再由她打印成文,转交给孩子。

至于孩子读完什么想法,那只有孩子知道,我几乎不去过问。

2014,生活月令

元月雾霾。列车碾过太行山脉的最后一块岩石后,华北平原上的冬小麦此时与一种叫雾霾的天气做着强烈的抗争。其实,做抗争的不仅仅是植物,还有动物,也包括人。

我在济南的夜色里行走,到处弥漫着草船借箭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草人儿,是活生生的有鼻子有眼的人。他们,也包括我,成了雾霾的靶子。

回银川,将老贾的《秦腔》好像丢在了列车上,似乎有点对不起了。旧病复发,只好在西海固的蓝色天空下医治列车空调植入的“病原体”。

二月大雪。从除夕到初七,关掉通讯设备,执着在父亲身边。雪在下,父亲与他的兄弟姐妹一年一度的会面,并没有因为一场雪的来临而被阻隔。亲情与血脉被语言点燃,似乎有说不完的记忆、岁月和那时的光阴。但是,我与父亲并没有多少言语,只是偶尔说说西坡洼里的人,以及故旧的事情。车过西坡洼,父亲摇下玻璃,西坡洼被雪色迷蒙,父亲的双眼也一定被雪色迷蒙。他张望的目光里,含着多少秘密,又有多少秘密在他的体内翻滚、演绎、留恋、牵挂或惦念?

三月失眠。四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经历。整夜整夜陪黑暗到天明。想,什么都想。“空想”社会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杞人忧天于社会现实。住房、医疗、教育、社保。集体性贪腐。也想到退休。老年生活。孩子和将来。回味被闪了腰的青春。那些和自己一样下了岗的弟兄们现在干着什么。被500万的彩票砸中。也有诡秘的森林出现。迷路的白雪公主。最可怕的是想到自杀:纵身一跳,粉身碎骨,然后落下精神分裂或抑郁症患者的名声。

四月清明。地面之上,春风为北回的燕子扫开一条柔和而妩媚的路途;地面以下,被土地收藏了28年的母亲在黑暗中等待一双熟悉的脚步。跟在我身后的侄子——程哲涵,用他结实、虔诚的身体给奶奶的坟冢填土,并不断用幼稚而充满疑惑的语言向我发问。问他奶奶的一些经历和活着时的故事。他的每一个问题似乎都在触及我此时脆弱的神经。不愿回答,只是说:“生是一朵花开,死是一片叶落,期间的繁华似一缕柔软的风,风过后一切如初”。孩子摇着头说:生活很简单,你说得太复杂,估计我们老师都听不懂。

在孩子的简单和我的复杂当中四月结束。四月花开,并没有医治好来自三月的失眠,似乎在加重。

五月大漠。商家给安放了一个很苍黄的名字——大漠音乐节。孩子留了一个很怪异发型——流行韩国版。音乐节的地点在鄂尔多斯台地升起的地方,我和孩子行走在沙漠绵软的黄金般的色彩上。他站在前面看着舞台上那些诱惑他的歌手,我站在他后面看着他怪异的发型。他很痴迷,我很无聊。重金属的声音在天空之上弥散,烤羊肉的香味在沙漠周围萦绕。他迷恋他的音乐,我品咂我的啤酒。

曲终人散。归来后孩子感慨:唉,许巍现在胖了,没有刚出道时帅了。我说:是的,许巍胖了,惦记的人很多;程耀东瘦了,牵挂的人寥寥。

六月微信。谁发明了这种便捷的通讯、联络、发表、阅读……的平台。强烈建议给此发明人一个国家科技进步奖。至少比那些伪学者、伪教授、伪院士发明的东西更贴近老百姓的生活。不过也让中国移动创收了不少,也使一些定力不够的人沉迷于此,也给社会带来许多不稳定因素,比如那些偷情者、煽情者、负能量传播着……。

在自己的微信平台开设了“看图说话”“老程微语”“生活日志”三个栏目,以便练笔和记录生活中的过往。当然了,更多的是阅读来自微友们转发的好文好句。也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今天谁又被中纪委谈话了。最初好奇,被谈话的人多了,也就惯常了。自有文字记载的华夏3700年以来,黄黄几页史书,贪腐不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

七月血缘。他终于结束了一个人的生活,在七月。母亲离开的时候,他两岁不到,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依偎在一个姑姑怀里的情形。如今,站在婚礼现场,在时光的长度里,我再也不愿意回忆那些年那些岁月。我当感谢一路走来的家人对他的呵护,也感谢几个弟妹、妻子及她的妯娌们对他做的一切,包括金钱和精神。

八月忙碌。定好了,要和妻儿一同丈量一次祖国的山水。今年的地点在九寨沟。可惜,身不由己。翻看他们传回的照片:蓝天和白云唱着悠然的歌。寺庙与风马在宗教的神秘里被虔诚膜拜。若尔盖草原上,老王和老虎两个兄长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马背上的老郭挥手之间的造型让满地蝴蝶惊愕。九寨和黄龙——我从照片里看见了商业的烟尘,浮华的后面,仿佛程宇涵同学阴郁的脸。

坦诚地说:我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去步履祖国的疆域,除了西藏和敦煌。我只好继续行走,为中国昂贵的教育打工,储存一点孩子接受高等教育或者自己残年后的养命钱。

九月奔跑。送走一拨,迎来一批。一路秋风,一路阳光,一路澄明,一路又是宁夏平原上那些山水单元。沙坡头、沙湖、影视城、黄河楼、西夏王陵、贺兰山岩画……一路上三番五次的重复着6.6万平方公里、640万人口、五个地级市、两山一河、南北长500余公里,东西宽200余公里、中原文化、农耕文化、伊斯兰文化、移民文化、西夏文化……我不是一个专业的导游,但我是一个敬业的“陪游”。

9月27日,我在影视城。我对我的客人自豪地宣扬着这座古堡的主人所创造的辉煌。然而,也就是这一刻,这个主人却离开了他的“辉煌”,只留下传奇和众说纷纭。

十月暖阳。午饭后,父亲躺在床上翻看一本杂志,估计里面有我的文字,不然他不会那样认真。我说出去转转,说了两次他好像没有听见。第三次之后,他才吟了一声。

阳光好到无可挑剔,我们走的并不快。父亲单薄的身体走在出城的路上,看见土地里那些尚未收割的粮食,便顺手拔了一把。饱满的粮食在他粗糙的手掌间跳动,城市的烟尘再也无法掩饰他遇见粮食时的激动,在父亲的身上,我闻到了粮食的味道。

站在父亲身边拍照,一抹阳光掠过树梢,打在我和父亲的脸上。多么柔和的秋日暖阳,我真不想让它从我们父子之间溜走,也不知道这样的阳光还有多少让我能陪在父亲身边。

十一月渐寒。与一路向西的阳光背道而驰,我必须收敛自己的目光被盐池草原一片枯黄击伤。滩羊在早晨的阳光下还慵懒着身躯,午后,它的骨头却被我咀嚼。是我的残忍还是滩羊的宿命?入陕北高原,一路上的声音、色彩和地理坐标,似乎让我和熟悉的西海固母土再次相遇。站在山峁峁上的那些“工业孩子”一边抽着母体的血液,一边又很有节奏地为母体磕头。此时,山河渐寒,它们孤独、消瘦、线条明晰的身体,在高原的风里,犹如一个女子,守望走西口的男人。过陕晋峡谷,吕梁山脉瘦骨嶙峋,黄河筋脉裸露。河流、铁路、公路在两座山的夹缝中找寻奔向平原的出口。入晋地,暮色四合,夜岚初上,宿太原,灯火一片辉煌。翌日,过娘子关,长城逶迤,砖碟沧桑,岁月里有多少故事被传说、被传奇、被演绎。平行燕赵,露出地面的冬小麦与将要落叶的树木相互诉说着生命的开始和结束。齐鲁大地往来的车辆、行走的人群稠密在正午偏西的阳光下,奔向他们梦想中的生活。

十二月阅读。喜欢冬天漫长的夜晚,除了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梦以外,还可以安静地阅读我喜欢的每一个文字。

这个冬天再读《静静的顿河》,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痴迷和专注。我只是断章取义,找寻俄罗斯——这个高寒民族在流浪、迁徙、扩张、悲悯、忧郁和苦难中所透射出的坚韧、坚硬和坚强。

“好啦,格里高利在多少个不眠之夜幻想的那点心愿终于实现了。他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手里抱着儿子……这就是他生活中剩下的一切,这就是暂时还使他和大地、和整个这个在太阳的寒光照耀下、光辉灿烂的大千世界相联系的一切。”

这就是伟大的肖洛霍夫留给这部世界级巨著最后的文字,我的生活也在他的文字里被温暖,被解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