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宏 郭华
《名医类案》为明代医家江瓘及其子江应宿编集之作,后经清代名医魏之琇重订。全书大量搜集了明以前历代名医的验案,并结合编者个人医案,共录病案2400余则,书中使用经方治疗的医案约330则。多数经方医案内容详细,疗效确切。研究这部分经方医案,对理解与运用《伤寒杂病论》,提高临床水平有很大的价值。
整部《名医类案》中运用白虎汤治疗的医案共计10则,其中运用原方治疗的医案4则,加减方治疗的医案1则,合方治疗的医案5则。本文拟从所治疾病、原方所治脉症、加减法、合方法4个角度深入研究《名医类案》中白虎汤的应用。
《名医类案》中运用白虎汤原方、加减方、合方治疗的疾病有疟疾、中暑、消中、吐泻、中风、伤寒、大头天行。其中,运用白虎汤治疗疟疾的医案有3则,治疗中暑的医案有2则,治疗其余疾病的医案各1则。
运用白虎汤治疗疟疾,其思路源于《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第四》中运用白虎加桂枝汤治疗温疟,“温疟者,其脉如平,身无寒但热,骨节疼烦,时呕,白虎加桂枝汤主之”。通过研究《名医类案》中运用白虎汤原方、加减方、合方治疗疟疾的3则医案,总结出以下三种治法:一为运用白虎汤原方治疗;二为先以柴胡饮子,后以白虎加栀子汤治疗;三为运用小柴胡汤去半夏,合白虎汤治疗。通过对比发现,运用白虎汤治疗的疟疾大多是症状为大热大渴、脉象为弦数的热性疟疾,如“午后发热而渴”“大渴大热”,“脉数,两关尤弦”“脉弦数”“六脉洪数微弦”。这三种运用白虎汤治疗疟疾的方法,不仅继承了张仲景治疗疟疾的思路,而且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疟疾治疗的手段。
运用白虎汤治疗中暑,其思路源于《金匮要略·痉湿暍病脉证治第二》中运用白虎加人参汤治疗中暑,“太阳中热者,暍是也。汗出恶寒,身热而渴,白虎加人参汤主之”。《名医类案》中运用白虎汤治疗中暑的方法有两种:一为运用白虎汤原方治疗;二为运用白虎汤与五苓散合方治疗。
此外,书中还载有运用白虎汤原方治疗消中和吐泻、运用白虎汤与小续命汤合方治疗中风、运用白虎汤与茵陈五苓散合方治疗伤寒、运用白虎汤与川芎茶调散合方治疗大头天行的验案。
白虎汤在《伤寒论》中共见于4则条文,分别是《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下》中170条“伤寒脉浮,发热无汗,其表不解,不可与白虎汤”、176条“伤寒脉浮滑,此以表有热、里有寒,白虎汤主之”;《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中219条“三阳合病,腹满身重,难以转侧,口不仁,面垢,谵语遗尿。发汗,则谵语;下之,则额上生汗、手足逆冷;若自汗出者,白虎汤主之”;《伤寒论·辨厥阴病脉证并治》中350条“伤寒脉滑而厥者,里有热,白虎汤主之”。由此可以总结出,白虎汤所治疗的脉症有:腹满身重,难以转侧,口不仁,面垢,谵语遗尿,自汗出,四肢厥冷,脉滑或脉浮滑。
李克绍[1]对白虎汤的理解颇为透彻,他认为在伤寒传变的过程中,如果脉仅仅是浮脉,尚未洪滑,其发热、无汗就属于表证未解,不是白虎汤证。若进一步传变,由太阳传为阳明,由脉浮大变为洪大或滑大,身大热、自汗出等症才属于白虎汤证里热炽盛、表里俱热的典型表现。如果热病再进一步向里发展,热炽津伤之极,就会出现口干舌燥、心烦等白虎加人参汤证热结在里的表现,同时身虽热而汗出变少,甚至周身干涩无汗,以及出现时时恶风、背微恶寒的热结在里、阳不外达的表现。如果热邪继续深伏于里,就会出现身无大热、四肢厥冷或通体皆厥、脉必沉滑或沉伏等白虎汤证热厥的表现。另外,李教授认为四大症(大热、大渴、汗大出、脉洪大)作为临床使用白虎汤的依据,只是为初学者作典型示范,在临床应用中不应该被四大症所局限。
《名医类案》中运用白虎汤原方治疗的疾病主要有消中和吐泻,其具体症状表现为“素有痰火,过思郁结,致昼夜饮食无度,时时常进则可,若少顷缺食则不安”“吐泻不止,米谷不化,服温药而加喘吐不定,腹满身热,饮水吐逆”。运用白虎汤原方治疗的脉象主要有消中病脉见“左寸关弦,右寸关弦滑,尺浮”,以及中暑病脉见“细数且实”。
在《名医类案卷六·消中》[2]261中,吴茭山通过脉证合参,分析指出胃火炽盛没有表现出“口渴”,而表现出“善食多饥”的原因。他认为这是“大肠移热于胃,胃火内消”所致,可以从脉象“右寸关弦滑,尺浮”得到验证。此案补充了白虎汤证阳明无形邪热亢盛可见“食欲亢进”的典型症状,而这一症状对于临床辨治消渴病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提示消渴病可考虑用白虎汤治疗。
在《名医类案卷十二·吐泻》[2]504中,钱乙运用凉药治疗吐泻完谷不化,确为巧思善辨、独具匠心。“完谷不化”一症,通常认为多为阳虚或气虚导致脾失运化,不能布散水谷精微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而直趋大肠所致。而钱乙认为是“六月热甚,伏入腹中,热伤脾胃即大吐泻”,即伏热损伤脾胃,导致脾失升清、胃失降浊出现吐泻、完谷不化。对于热甚伏中损伤脾胃导致的大吐泻,钱乙建议使用的方剂是石膏汤。而当时议诊的大夫们一意孤行,用温药补脾从而出现“腹满身热,喘而引饮、饮水吐逆”之中上焦均有热,而以上焦热邪为重、为急的坏证。钱乙先用白虎汤辛凉清透上中焦热邪,以“急则治其标”;后用石膏汤辛苦清泻中焦伏热,以“缓则治其本”,终使患者得痊。通过本案可知,出现吐泻、完谷不化的直接原因是脾胃受损导致运化和腐熟失常,而脾胃受损不仅证见阳虚、气虚,亦可证见伏热内蕴,因此治病当抓住根本病机。另外,一般认为阳明热证白虎汤证常见口渴喜冷饮、饮不解渴,但本案却出现“饮水吐逆”的症状,这提示临证时不应拘泥于仲景条文,而应详审病机,把握症状的多变性,从而知常达变。
《伤寒杂病论》中使用过的白虎汤加减方主要有:白虎加人参汤、白虎加桂枝汤、竹叶石膏汤。通过对比研究白虎加人参汤的7则条文,可以发现白虎汤加人参的治疗目的为补气生津,以用于阳明热炽津伤、壮火食气而致的口渴,症见“大烦渴不解”“大渴,舌上干燥而烦,欲饮水数升”“口燥渴”“渴欲饮水”“口干舌燥”“身热而渴”等。而白虎汤加桂枝在《金匮要略》中是为治疗“身无寒但热,骨节疼烦,时呕”的“温疟”而设。另外,竹叶石膏汤是在白虎加人参汤的基础上,去知母,加竹叶、半夏、麦冬而成,主要是为治疗“伤寒解后,虚羸少气,气逆欲吐”的余热未清、津伤气逆证。
在《名医类案卷三·疟》[2]127中有白虎汤加减方的使用,即运用白虎加栀子汤治疗瘅疟。“患者七月间,远行劳役过饮,暑气有伤,酒热相搏,午后发热而渴,冰水不能解,早晨稍轻,脉弦数,先以柴胡饮子下之,后以白虎汤加栀子治之”。患者有可能为“先热而后寒”的“温疟”和“但热而不寒”的“瘅疟”[3]70-71。《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第四》中指出“疟脉自弦,弦数者多热”,罗天益诊得患者脉象弦数,而“温疟”的脉象在《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第四》中的白虎加桂枝汤证中提及是“脉如平”。故结合午后但大热而不寒的症状,可以确定是疟病中的“瘅疟”。“瘅疟”一词,源于《素问·疟论》曰:“其但热而不寒者,阴气先绝,阳气独发,则少气烦冤,手足热而欲呕,名曰瘅疟。”[3]71“气内藏于心,而外舍于分肉之间,令人消烁脱肉,故命曰瘅疟”[3]72。对于本案的治疗,罗天益先用柴胡饮子以和解少阳、调和阴阳,后选用上古天文历法著作《月令》中的白虎加栀子汤。其云:“孟秋行夏令,民多瘅疟,动而得之,名曰中暍,以白虎汤加栀子治之。”说明白虎加栀子汤具有清热透邪的功效。“瘅疟”阳气独发,外舍于阳明分肉之间,而出现大热而渴的阳明实热证,故用白虎汤;邪热内藏于心,每逢午后(心火旺时)外舍于分肉之间出现有规律的发热而渴,故用栀子以苦泻心中邪气。
《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第四》中提到“温疟”和“瘅疟”,但是只列出了“温疟”的白虎加桂枝汤方证,而没有列出“瘅疟”的方证。通过对本案的分析,在临床上治疗“瘅疟”时可以辨证考虑用白虎加栀子汤,以弥补《金匮要略》的未备之处。
《伤寒杂病论》中并未提到白虎汤的合方,而在《名医类案》中有白虎和小续命汤合方、白虎和茵陈五苓散合方、白虎和五苓散合方,以及白虎和小柴胡去半夏汤合方。
在《名医类案卷一·中风》[2]11-12中,江应宿认为患者是平素酒色过度,兼之外感风邪,脏腑俱受病,而以阳明经居多,故用白虎合小续命汤。小续命汤在《备急千金要方》中治疗“卒中风欲死,身体缓急,口目不正,舌强不能语,奄奄忽忽,神情闷乱”[4]的正气内虚、风邪外袭证,与本案所描述的症状相符,故用作治本的基本方。又因本案中风的病位和症状,如“手足不遂、口歪口开、面肿流涎、手撒、喉如拽锯,汗出如油,呃逆不定,昏聩”,与阳明经的走行和阳明实热证里热蒸于外的表现相合,故再合用白虎汤以解当下阳明之热。以白虎汤合小续命汤治疗中风的思路,为临床辨治中风病提供了新的方案。
在《名医类案卷一·伤寒》[2]38中,他医见大便自利,病势比较危笃,防其变证丛生,而欲先止泻,而医僧宝鉴指出“五脏实者死,今大肠通,更止之,死可立待”。他认为“眼赤、舌缩、唇口破裂、气喘失音”都是脏实的表现,眼赤为肝实热,舌缩为心实热,唇口破裂为脾实热,气喘失音为肺实热。肾实热当见大小便不通,而如今大便自利是肾不实,邪热外出有路的表现,这说明本病还有一线生机,若妄加止泻,只会自掘坟墓。《素问·玉机真脏论》[3]41中有“五实死五虚死”之说。“五实”是指脉盛、皮热、腹胀、前后不通,闷瞀;五实的治法是“身汗得后利,则实者活”,即用汗法或利小便法或通大便法来导邪外出以达到“实则泻之”的目的。因此,针对本案邪热导致的脏实伴大便自利,可以通过白虎汤辛凉导其邪热从皮肤、分肉而走,再合用茵陈五苓散苦泄淡渗导其邪热从小便而走。另外,本案亦提示,临证时遇到急危重症,一定要保持沉着冷静,找出疾病的症结所在,抓住事物的本质,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在《名医类案卷二·暑》[2]77中,孙兆认为病人是伤于暑、自汗出,所以“始则阳微厥,而脉小无力”,之后又出现腹满,不省人事,六脉小弱而急的表现,治用五苓散合白虎汤。孙兆认为“胫冷”并不是阴病导致,因为病人仅仅是膝以下逆冷,而臂不冷,全身并没有畏寒的症状,所以前医运用温补的药只会使厥逆加重而出现“热深厥亦深”,这正如孙兆所说的“此非受病重,药能重病耳”。因此孙兆用五苓散通阳化气、淡渗利小便以治阳微腹满,再合用白虎汤辛凉泄热以治热厥。此病案充分昭示了《伤寒论》第350条“伤寒脉滑而厥者,里有热,白虎汤主之”的临床意义。
在《名医类案卷三·疟》[2]141中,江应宿因患者症见“大渴大热、烦躁引饮、脉洪数”,而用白虎汤辛凉泄热;又因是伤寒变疟,脉象见微弦象,而合小柴胡汤以转枢截疟,因口渴,所以去半夏,为遵仲景小柴胡汤方后加减法。以白虎汤合小柴胡汤治疗疟疾的思路,为临床辨治疟疾提供了另一方案。
通过以上对《名医类案》中白虎汤原方、加减方、合方的研究得知,白虎汤不仅可治疗“大热、大汗、大渴、脉洪大”的阳明实热证,还可治疗“昼夜饮食无度”的消中、“吐泻不止、米谷不化”的吐泻;白虎汤加栀子可治疗“午后发热而渴”的瘅疟;白虎汤合小续命汤可治疗正气内虚、风邪外袭的中风,合茵陈五苓散可治疗伤寒所致的五脏实热证,合五苓散可治疗“阳微厥”的中暑,合小柴胡去半夏汤可治疗伤寒变疟。《名医类案》所载病案对白虎汤的应用为临床辨证、化裁运用白虎汤提供了更加灵活的思路,对后学认识白虎汤方证、以更加广阔的视角应用白虎汤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1] 李克绍.李克绍医学文集[M].李树沛,姜建国,辑.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417.
[2] 江瓘.名医类案[M].苏礼,焦振廉,卢棣,等,整理.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
[3] 黄帝内经素问[M].田代华,整理.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0.
[4] 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M].鲁兆麟,主校.沈阳: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