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华
(北京物资学院,北京 101149)
取舍之间皆有因
——谈《追风筝的人》小说到电影的改编
刘建华
(北京物资学院,北京 101149)
由小说改编成的电影,因为背负着原著书迷的巨大期望,大多为争议之作。《追风筝的人》亦是如此。该小说出版于2003年,旋即风靡全球,在全世界拥有千万读者。在2006年由梦工厂改编制作的电影中,小说大部分的元素得以保留,但是仍然因为电影与小说艺术手段和特点的不同,对其多重主题进行了相应取舍,有的突出,有的淡化。本文从二者结构、人物、情节和场景等方面对此进行了分析。
《追风筝的人》 小说 电影 改编
对于原著书迷来说,永远没有最好的电影改编。
就像“一千个读者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书迷们一定早在自己心目中幻化出主角、配角等一众形象。这些形象虽说来源于小说的作者,但是到了读者头脑中不是他们能完全掌控得了的,因为读者会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历练对小说人物进行富有个性化的加工和再造,于是最栩栩如生的角色永远在读者的脑海里。与此类似的还有故事情节和背景情境等,似乎把小说改编成电影永远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事实上,就对于原著的贡献来说,每一位书迷都应该向电影工作者致敬。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热爱原著,以至于要把其中的人物、故事和场景还原,需知这都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体力脑力。比起没有原著的电影,小说改编电影就像带着镣铐跳舞,时刻受着原著的束缚。因此,比起持失望态度不断苛责电影,不如干脆将它们视为两个单独的艺术作品,欣赏它们各自的个性和艺术魅力。
在结构方面,《追风筝的人》电影的改编非常忠实于小说。
首先,电影与小说一样都采取了第一人称和倒叙叙事。
其次,电影采取了经典三幕式直线结构。“三幕式结构指的是一个电影可以分成三幕。第一幕通常占电影的前四分之一;第二幕占一半时间;第三幕则占最后的四分之一时间。每一幕都有不同的功能”(Lynn,Andrew.霍斯亮译:314)。在这样的划分中,第一幕往往用来铺垫,第二幕描述了故事的发展(冲突与斗争),第三幕则是结局和尾声。《追风筝的人》电影全长约为120分钟,前30分钟铺陈了阿米尔、哈桑、爸爸之间的关系;中间的60-100分钟则讲述了哈桑受辱、阿米尔陷害并赶走哈桑、阿米尔到美国、与索拉雅的婚姻、受拉辛汗召唤回到阿富汗等情节;而从100分钟起则正式进入到了寻找索拉博的情节中,特别是105分钟时开始了与阿瑟夫对峙的高潮,然后是结局与尾声,阿米尔将索拉博带回美国,在河边放风筝时阿米尔喊出了那句:“为你,千千万万次!”
电影这种三幕式结构,与小说的章节设置完全契合。小说共25章,哈桑受辱发生在第7章,与阿瑟夫对决发生在第22章。不得不怀疑,卡勒德·胡塞尼在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似乎也吸收了剧本创作经典的三幕式结构理念。
然而,正是这种三幕式结构使得电影与小说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电影在三幕式结构下真的成为一个经典的好莱坞故事,完全符合罗里约翰斯顿等作家认为的“浮士德”的基本故事类型:“一个人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换得了片刻的权力和富贵,但是最终必须要偿还自己欠下的债。”(Lynn,Andrew.霍斯亮译:311)阿米尔为了获得爸爸的认可,背叛了与哈桑的友情,虽然得以独占爸爸的爱,但在悔恨和内疚中煎熬,直到接到拉辛汗的电话,开始了一段自我救赎的旅程,最终获得灵魂解脱。
事实上,比起表面上章节设置中的三段式结构,《追风筝的人》小说的内核——在刻画其基调和表现主题上——更多遵循的是一种对称式结构:第2-10章是前半部分,第11-25章是后半部分。这两部分一个是因、一个是果,各有高潮情节,而不是电影中的单高潮结构。小说前半部分是阿米尔的童年与少年,描述了他与哈桑曾经的亲密无间、哈桑受辱、他对哈桑的背叛和陷害。这几章对阿米尔所作所为的两个缘起进行了细腻的铺陈:外部的阿富汗社会对于哈扎拉人的歧视,内部的阿米尔对父爱的极力追求。这两个推动力将阿米尔拉扯成两半:一半的他享受哈桑的陪伴,深知哈桑对他的忠诚;另一半的他看不起哈桑,认为哈桑应该就是“替罪羊”,最重要的是他还嫉妒哈桑,认为他抢走了爸爸对自己的爱,所以为了获得爸爸的爱牺牲哈桑是理所应当的。读者读到这里会跟阿米尔一起纠结和痛苦,因为他的确要走上了一条“卑劣”的路,而这“卑劣”又是如此必然。比起第11-25章描述的美国生活,求学、娶妻及后来回到阿富汗的救赎之旅,第2至10章的故事情节和它们营造出的沉静缓慢的痛苦才是小说真正的主体,是震撼人心、推动读者读下去的真正力量,是贯穿整部作品的忏悔基调的原因。当然,后半部分也有自己的高潮部分,即成年阿米尔与阿瑟夫对峙情节,但是相比之下,前半部分的高潮“如此残忍又如此美丽,令人不忍揭露”(卡勒德·胡赛尼,2013)。
相比之下,电影版单高潮的安排淡化了前半部分的高潮,虽然有利于整个故事的完整叙述,但使得影片缺乏让观众融入故事产生共鸣的痛苦情感,同时后面的情节也略显突兀、缺乏逻辑。
除了因果关系和双高潮情节外,小说的对称结构巧妙地表现出了阿米尔的成长和某种生命的轮回。例如,阿米尔小的时候,看着爸爸“在吧台斟满酒杯,心里想着,要再过多久我们才能再次这样交谈呢?”当20岁的阿米尔高中毕业的那一天,爸爸带着他去了酒吧。再例如,爸爸看到少年阿米尔的懦弱,说道:“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的男孩,长大之后什么东西都保护不了。”而当阿米尔三十八岁,“头发日渐稀疏,两鬓开始灰白……老了,但也许还没有老到不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地步”。为了营救哈桑留在世上的一部分,成年阿米尔决定回到喀布尔。正是这种“巧妙、惊人的情节交错,让这部小说值得瞩目”(卡勒德·胡赛尼,2003)。当然,这种对称结构也有利于作者将遭受俄国和塔利班蹂躏的阿富汗与之前的阿富汗进行对比,抒发他对故乡的疼惜和热爱。
由此看来,内核的对称结构带给《追风筝的人》小说巨大的叙事张力,更有利于作者安排情节,诠释因果,因此是小说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但是对于电影来说,要在120分钟内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同时要求观众在120分钟之内全神贯注地完成观影,对称结构有很大风险,还是三幕式结构比较稳妥,因此要对人物、情节甚至主题做出必要取舍。
抛却演员对角色的塑造,电影《追风筝的人》对于人物的最大改编恐怕非哈桑的兔唇莫属。在描述哈桑这一人物时,兔唇是他最显著的特征,爸爸出钱给哈桑做兔唇手术作为生日礼物这一行为,曾经让阿米尔嫉妒不已。但是在电影中,哈桑的这一特征却消失了,生日礼物变成了风筝。同样消失的还有阿里先天麻痹的右脸和萎缩的右腿。然而这些体貌特征正是父子二人社会和经济地位的象征,也是整个哈扎拉人在阿富汗民族受到的歧视的象征。
对于电影没有将兔唇再现出来的原因,导演马克·福斯特表示,“一是每天单是化妆就需要长达两个小时,二是在这种化妆下对这个男孩的表演是很有难度的,三是剧本确实也不需要人物的这个外型特征”(时光网)。可见,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客观限制,但是从主观上电影的确淡化了兔唇所象征的哈扎拉人的受压迫地位,淡化了阿米尔与哈桑友谊中的社会性因素——正是这个因素导致阿米尔在关键时刻为了得到父亲认可决定牺牲掉哈桑这个“替罪羊”——在年少阿米尔“卑劣”的世界观中哈扎拉人应该扮演的角色。在此情况下,观众不了解阿富汗社会给年少的阿米尔造成的压力和彷徨,缺少对阿米尔行为动机的深入了解和对哈桑充沛的同情,使得影片前三十分钟的铺垫略显薄弱,也使哈桑受辱事件缺乏足够逻辑。
除了种族主义的淡化外,兔唇的另外一个象征意义也消失了。在小说的对称结构中,阿米尔在与阿瑟夫对峙后嘴唇留下永久性伤疤,看起来正像哈桑的兔唇,这样的呼应恰恰表明阿米尔的成长,在认同哈桑的种族身份和社会地位的过程中,阿米尔终于实现了自我救赎。
《追风筝的人》小说中有很多细腻感人的微观情节和场景都受制于电影时长的限制而省略掉了,比如描写阿米尔懦弱性格的比武比赛,突出爸爸冷漠的阿米尔坐在书房外偷听爸爸会客的场景,描写爸爸因为失去阿里和哈桑而号啕大哭的细节及当时滂沱大雨的场景,在逃亡路上卡莫在油罐车中窒息死亡而他的爸爸因此自杀的情境,以及再回阿富汗路上路过瓦希德家吃饭和阿米尔留钱和手表给他们的情节。这些细节都对读者理解人物和他们的命运起到了关键作用,相信对于改编者来说也是很难取舍的。
相比之下,小说中的宏观背景得到了比较忠实的再现。小说开始于20世纪70年代,阿富汗处于安详闲适的君主时代,即使有后来的共和党政变,人民至少还可以坚持原来的生活方式,可是苏联入侵后,阿米尔不得不随着爸爸逃亡美国;再回故土已是20年之后,阿富汗在塔利班武装控制下满目疮痍。影片基本忠实于这一描写,只是一开始就从共和党统治开始讲述,观众从千门万户的老城、熙熙攘攘的街市和热闹时髦的生日宴会上可以领略到阿富汗社会彼时生活富裕安定;可是当成年阿米尔再次回归时,阿富汗已经变得满目疮痍,民不聊生:镜头中几乎没有任何大树,没有一座完整的建筑,路边吊着被即时处死的“犯人”,孤儿院的场景尤其让人心酸,一座没有窗的房子,更别提任何家具,孩子们就睡在地上,似乎也没有任何御寒之物,而孩子们个个衣衫褴褛,最重要的是似乎没有一个四肢健全。
据说因为无法实地到喀布尔取景,小说中阿富汗的场景全部在我国新疆的喀什地区取景,艰苦异常。这些宏观场景的真实再现足见这些电影人对于原著的爱戴和对于读者的尊敬,也足以让原著读者们向他们致敬。
在对比了《追风筝的人》小说和电影的结构、人物、情节和场景后,我们发现小说和电影有不同的侧重点:小说有浓重的忏悔基调,而主人公对于友情的背叛有深刻的人性和社会的原因,这种基调及这些原因的刻画让读者与主人公一样痛苦不安,是小说最重要的主题;而电影则淡化了以上两点,突出了主人公成人之后救赎和替哈桑报仇的主题,也突出了新旧阿富汗社会场景的细致刻画。这种不同根植于小说与电影两种艺术形式的不同:它们有不同的艺术手段,也受制于不同的媒介,因此将小说改编成电影时必须进行适当舍弃和保留。与其失望于电影没有体现小说的精髓,莫不如把它们看做是两个单独的作品,欣赏它们的艺术魅力。
[1]Lynn,Andrew.霍斯亮,译.英语电影赏析[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卡勒德·胡赛尼,著.李继宏,译.追风筝的人[M].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