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严歌苓小说中的“红色”意象

2015-03-21 00:48王玉侠
广东开放大学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扶桑严歌苓意象

王玉侠

(兰州大学,甘肃兰州,730020)

论严歌苓小说中的“红色”意象

王玉侠

(兰州大学,甘肃兰州,730020)

作家在描述内心世界的时候,需要凭借不同的手段,美籍华人作家严歌苓特别擅长对意象的描摹,非常注重色彩带给读者的视觉冲击。在她构建的意象王国里,对红色意象的使用很频繁,这些红色意象蕴含了深厚的文化内涵,揭示了作者独特的色彩感受,有着丰富的象征意义。

严歌苓 ; 红色意象 ; 符号 ; 生命力

著名色彩学家伊顿说过:“色彩向我们展示了世界的精神和活生生的灵魂”,“没有色彩的世界在我们看来就像死的一般”[1]。不同的色彩代表了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历史传承,共同组成了丰富多彩的色彩意象文化。美籍华人作家严歌苓对红色情有独钟,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红色意象,这些红色意象传达着某些特定的象征意义,表达了作者独特的人生感受,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赋予了红色独特的精神内涵。一方面,红色是火的颜色,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被人们应用于各类喜庆节日,表示吉祥和兴旺。另一方面,红色也是血的颜色,与战争和死亡相关,象征着痛苦和危险。严歌苓作品中出现的这些红色意象有怎样的象征意义,还需要结合文本进行分析。

一、红色孕育出旺盛生命力

在小说《雌性的草地》里,有一个非常突出的意象——红马。它红得让人惊叹,如同标于人畜间的一个警号,每次奔跑都带来一阵红风。这个红家伙身上甚至不带有历史悠久的鞭打痕迹及源远流长的役从痛楚,这让它从一群墨守成规的马中脱颖而出,显得孤立而自在。牧马班的沈红霞一生的梦想就是要驯服红马,但是过程艰辛而危险。红马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和强大生命力,让沈红霞吃尽了苦头。“当她再次向它冲锋,当她创伤累累的身体再次将它凌驾于下,它才猛然间振作起来。它乍然昂首,它昂首的姿势那样优美,脖子奋力后仰,只仰出一个惨烈的线条。它仿佛要超脱自己卑贱的四足动物的类别限制。”[2]红马身上的野性一点都没有丧失。因为毫无畏惧的野性,它战胜了群狼,摆脱了盗贼,成了草原上独一无二的英雄。在严歌苓的笔下,红马再现了生命中的野性,那种为自由而战的本我状态,像一把火永远燃烧在人们的心头。作者对红马颜色的描述和渲染,和红马骨子里的野性精神是相得益彰的,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契合。在《雌性的草地》里,红马不仅仅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动物,而且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正如格罗塞所说的那样,“人类对红色的偏爱,表达了一种生命的张扬与追求”[3]。可以说,红马是一种符号,是一种承载了历史文化的意象,象征着一切生命的野性,象征着一切生物的强大生命力。

草原上坚守的女子牧马班在精神上和红马是一样的,都用强大的生命力战胜了不可战胜的困难。草原上环境恶劣,她们每天风餐露宿,活得非常艰辛。即便如此,她们依然坚持着最初的梦想,守护着草原上的这群军马。特别是沈红霞,她已经超越了平凡,成了理想人物的代名词。在草原上,她先后奉献了自己的腿、嗓子和眼睛,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了步履蹒跚的残疾人,备受摧残却没有丝毫抱怨,这种不怕牺牲的精神鼓舞着每个人。在这部小说里,严歌苓赞美了那群为祖国付出一切的女知青,赞美了祖辈不曾丢弃的原始生命力,赞美了一切生命中始终保持的无所畏惧精神。这个时候她们也成为了一种象征,一种暗示,一种精神的传达。

二、红色象征着美与性

人们在生活中的生理感受,是色彩作用于人心理层面的主要依据。在可见光谱中,红色光波长最长,对人眼睛的刺激效果也最强,也能引起人的生理兴奋。红色的这种物理特性常常在文学创作中显现出来,作家莫言就非常善于用红色来象征人物内心难以压制的情欲。《红高粱》里那一望无际的红,弥漫着张扬的性欲,“他们在高粱地里耕耘播雨,为我们高密东北乡丰富多彩的历史上,抹上了一道酥红”[4]。在这里,红色激活了他们本能的性欲望,成为凸显性的一个符号。和莫言一样,严歌苓也常常用红色来象征压抑的旺盛性欲。小说《红罗裙》短短几千字里面,夕照红的太阳裙就出现了四五次,贯穿了全文。37岁的海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长着一张粉白脸,腰身曲线工整得像把小提琴”[5]。为了让儿子健将的没出息变得不那么显眼,她想到了出国,于是嫁给了72岁的华裔周先生,在周先生那座城堡式的豪宅里开始了新的生活。年老的丈夫根本没有办法给海云正常的夫妻生活,这段婚姻实质上是双方的相互利用。海云利用周先生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周先生利用海云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到美国后的海云,虽然住着城堡,拥有了绿卡,生活却过得很无趣。她每天要做的就是打扫房间,伺候丈夫和继子的日常生活,似乎没有人在乎她是否快乐。作者用夕照色的太阳裙这个意象,表达出海云内心那种难以压制的欲望。“夕照红的太阳裙给了海云一个机会让她发现自己原来还余下那么多年华,尖锐的色彩像凿子一般将她三十七岁的表层凿出了个缺口,青春哗然涌出”[6]。红裙不仅唤醒了海云对青春的追求,也唤醒了她深藏在心底的生理欲望。海云借夕照红的裙子发泄自己对现实生活的不满,通过这条裙子我们仿佛清晰地感受到海云年轻的心跳。穿上红裙的海云在欲望的驱使下,一度想回应继子卡罗的感情,“她抬起脸,看着他,感到自己在红色太阳裙下渐渐肿胀。她对伦常天条的无知使她无邪地想要和想给;刹那间,她几乎想回报卡罗,以同样的话,同样的动作”[7]。在这里,夕照红的太阳裙象征着海云年轻身体压抑的性欲,那喷涌而出的红灼烧了人们的眼睛,与周先生的苍老无能形成鲜明的对比。严歌苓巧妙地用夕照红的裙子将海云波涛汹涌的内心外化,可以说,红裙子承载着海云高昂的情绪和年轻的躁动,包含着美与性的暗示。

三、红色彰显革命精神

像血一样的红色,与暴力、革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战争之神玛尔斯被授予的颜色就是红色,象征着死亡之星的火星也被称为“红色行星”。我们所谓的红旗实质上是“血旗”,最早在罗马军队里被广泛使用。红旗升起就是战斗打响的信号,也就说明人们即将流血牺牲。法国大革命时期,红旗象征着用暴力革命的手段推翻旧政府,从此这一意义被全世界所知。在这样的文化传统下,严歌苓将红色作为革命的基本色是有理有据的。在《雌性的草地》里,一开场就出现了红旗,作者是这样描写的:“很远很远,你就能看见女子牧马班那面旗,草色最掩不住红色。旗插在帐篷顶上,被风鼓起时,帆一样张满力,似要带帐篷去远航。连下了几天雨,被雨冲酥的泥使帐篷每隔两个小时起一次锚,旗却从来没有倒过。”[8]红旗在这里不仅是红旗,更是女子牧马班心中理想的象征,无论草原的风雨多么强烈,红旗不倒,理想就永远不灭。在老首长检阅女子牧马班的时候,红旗的深层意义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女子牧马班的所有人为了传递红旗都拼尽了全力,特别是沈红霞,在奔跑的过程中被红马甩了下来,旗在她身后飘,如有灵性似的显出各种痛楚的姿态、丰富的表情。就算自己变得血肉模糊,沈红霞依然没有丢掉她们的旗,红旗在她们心中代表的是牧马班勇往直前的革命精神。在这种革命精神的指引下,她们一个个成了草原上的丰碑。

除了红旗,红色的鲜血在文中也出现过很多次。沈红霞第一次在草原上邂逅女红军的时候,女红军背后一大片血,大股大股的血在寒夜里散发着轻微的热气。 第二次见到女红军的时候,这个叫芳姐的女红军还在不停地流血,沾湿了一片毡毯。作者借沈红霞的口表达了对红军的敬佩,对革命精神的追忆:“沈红霞仰起头,看着天空。给世世代代的人类引路的北斗星紧缀在那里。在她看来,人类是不灭的。人的生命有着另外一种存在方式;人的生命在超越有限生命之后才获得无限存在。总有一天人们会认清,肉体实际上是束缚了生命,只是生命短暂的寄存处,而不死的精神是生命的无限延续,是永恒。”[9]实际上,红色的血代表了牺牲,象征着永不落幕的革命精神。除了红色的血,还有很多的红色意象能佐证这个观点。首长屋子里那红红的地毯,是无数革命者用鲜血染红的,代表着人们对革命精神的纪念与传承;女子牧马班每到需要统一思想的时候朗诵的红宝书,实际上是姑娘们一次精神的朝圣,红宝书代表着革命的权威,也代表着人们对革命的崇拜、珍视与忠诚;沈红霞最后离开的时候,她瘦削赤裸的身体上,那个红色布包非常显眼,苍凉中带着一点儿残酷,显示出革命精神被现实抛弃后,呈现出来的落寞色彩。总而言之,革命精神永远活在我们的内心,那一片血色的红无时无刻不提醒着革命的残酷与伟大。铭记着红,铭记着历史,铭记着永不凋谢的大无畏精神。

四、红色凸显出中国风情

红色是中华民族最喜欢的颜色,一度成为中国人的文化图腾和精神皈依,代表着喜庆、热闹与祥和。从古代祭祀牺牲上绑的红头绳到孩子满月时送的红鸡蛋;从豪门大户的朱门到皇帝专用的朱砂;从家里添丁时门口挂的红布条到新嫁娘身上穿的红嫁衣;从过节时门口挂的红灯笼到过寿时穿的红寿服;从迎新除旧的红爆竹到家家户户张贴的红春联;从记录功勋的红锦旗到景德镇最负盛名的祭红瓷。中国红以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向世界展示着古老中国悠久的文明历史。

正如陈彬妮所说的那样,“严歌苓巧妙而成功地运用了颜色和物的象征,在新式的语言操作中赋予了丰富的象征意蕴,介乎实在与虚幻之间,实在是倾注了太多的情感”[10]。《扶桑》中,主人公身上穿的红衣给读者造成了强烈的色彩冲击。白人男童克里斯第一次见到华人妓女扶桑的时候,她就穿着一件红绸衫,全身充满了神秘气息,既浮艳又充满了异域风情,完全符合西方男人对中国妓女的想象。当扶桑被拯救会关在房里,穿着白色棉袍的时候,克里斯突然失去了对扶桑的那种痴迷。由此可见,红色对于扶桑来说是美丽和神秘的象征,处处透露出中国风情的扶桑才是克里斯心目中不能被亵渎的女神。当然扶桑只是一个代表,是唐人街所有中国妓女的代表。中国妓院那铺天盖地的红,营造出浓浓的异域情调,一扇红漆斑驳的门,上面挂着四个绫罗宫灯,透露出陈旧与萎靡。妓女们第一次接客所穿的红色夹袄,指甲上染的红色凤仙花,以及嘴里磕的红色瓜子,无不彰显着中国风情。严歌苓在这里,将中国红应用到妓女身上,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一定的背离。古以红为尊,红色一般意义上代表着喜庆、高贵。但是在《扶桑》中,红却成了中国妓女的代表色,象征着放荡与淫秽。这种跨文化的背离与差异,实际上带有一种屈辱感,是一国文化对另一国文化的轻视与偏见。在这里,严歌苓打破了红色这种文化符号的使用惯性,是有一定创新意义的。尽管以克里斯为代表的白人想要从扶桑身上获得肉欲的快感,完成对中国尊贵颜色的践踏,但是以扶桑为代表的中国人对红色的维护是坚定的。她穿上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的红绸衫,拒绝了拯救会所谓的拯救;她身穿嫁衣坐着红绸轿子,走过一匹红锻缓缓向刑场走去,与大勇拜了天地;她穿着红色盛装,手里捧着大勇用红绸包裹住的骨灰罐子,慢慢地消逝在克里斯的视野里。扶桑在异域他国用决然的姿态捍卫了自己的尊严,跪着的她用宽容原谅了所有的施暴者。最终,她用自己的坚守捍卫了遭到践踏的中国文化,艳丽的中国红在她身上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用社会符号学的相关理论来说,所有的文字、数字、颜色等都是一种符号。符号是能指和所指的结合,以简单表示复杂,以具体表示抽象。其实,用什么样的符号代指什么样的对象,也是另外一种意义的选择,因此所有的符号最初都具有任意性,到了社会公认阶段才慢慢确定下来。在开始的选择过程中,人们可能用某种联系的能指,去赋予符号非自然性的所指意义,久而久之这种所指意义就进入了大众视野,并被应用到了文学创作当中。很多情况下,文学作品所表现的东西不仅仅是文字本意,更多的是透过语言的表层意义去展现作者深层次的内心情感,因此要想全面、深刻地理解文学作品,就需要去挖掘隐藏在文字下面的所指意义。像俄国现实主义大师列宾说的那样“颜色即思想”,颜色是作家情感的载体,作家们通过颜色去刻画作品中的人物,让抽象变得具体和生动。

理所当然,红色的所指远离了它本来的自然意义,经过高度概括抽象成了一种概念。人们通过联想获得社会约定俗成的意义,从而使作品的表达更具文学意蕴。因此,红色本身具有的物理特性,再加上社会文化和作家生活经历的影响,让严歌苓对红色有着独特的认知,赋予了红色很多深刻的文化意义。在她的笔下,红色意象孕育出野性生命力,象征着被压抑的旺盛性欲,彰显着勇往直前的革命精神,代表着独特的中国风情。换句话说,严歌苓在窥探人物潜意识的基础上,用红色意象使人物的内心具体化。在她构建的意象王国里,红色意象象征了某种表征,承担了一些特定的意义,展现了人物多样的人生。

[1]约翰内斯·伊顿.色彩艺术序:色彩史概述[M].杜定宇 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9:2.

[2]严歌苓.雌性的草地[M].辽宁:春风文艺出版社,1998:7.

[3]格罗塞.艺术的起源[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47-48.

[4]李丹.红高粱[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3:243.

[5][6][7]严歌苓.严歌苓作品[M]. 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158,163,172.

[8][9]严歌苓.雌性的草地[M].辽宁:春风文艺出版社,1998:2,18.

[10]陈彬妮.永远留在草原上的那抹“黄”与“红”——浅谈《雌性的草地》中小点儿与沈红霞的“性与欲望”[J].华文文学,2005,(6).

(责任编辑: 楚和)

On the “Red” Image in Yan Ge-ling’s Fiction

WANG Yu-xia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China, 730020)

Writers need to rely on different means in the description of the inner world, while Chinese author Yan Ge-ling is especially good at using simulations of images,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visual impact of color that strongly strikes readers. In her image kingdom, the use of red image is very frequent, containing a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 revealing the author's unique color feeling with a wealth of symbolism.

Yan Ge-ling; red image; symbol; vitality

I206.7

A

2095-932x(2015)06-0078-03

2015-09-26

王玉侠(1990-),女,河南周口人,硕士研究生,兰州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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