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记》中的生态智慧及其现代意义

2015-03-20 15:10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9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精神

王 晓 红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

论《史记》中的生态智慧及其现代意义

王 晓 红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史记》作为中国古老生态哲学的重要范本,形成了涵括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的许多富有启发性的生态智慧成果:“取用有度,限度生存”的生态资源节用观、“仁爱礼让,重德尚和”的社会生态观、“自然人性,自我和谐”的精神生态观等,这些思想对于当前“和谐社会”的建设提供了有益的精神资源。

司马迁;《史记》;生态智慧;现代意义

马克思说:“对和谐之美的追求是人类的本能。”社会和谐,自古以来就是人类的美好社会理想和愿景。社会和谐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党的十八大明确提出“推动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重要任务。从生态文化学角度来看,“和谐社会”应强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自身身心的和谐,即要处理好人和自然、人和人关系以及人自身的关系。发掘我国古代博大精深、丰富深刻的生态智慧资源,分析其历史实效和实现当代转换的意义及路径,对当下构筑“和谐社会”是大有裨益的。

《史记》作为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巨著,贯穿的主线便是“生态环境与人类活动的交互影响,怎样导引着往古来今的历史进程”[1],形成涵括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的丰富的、富有启发性的生态智慧成果,成为中国古老生态哲学的重要范本。

一、“取用有度,限度生存”的生态资源节用观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安身立命的重要命题。自然生态主义从一开始就成了我们祖先“思考自然宇宙与人类社会问题的一个根本性的立场”[2],形成了以天人关系为思考对象,以“天人合一”为主要内容的先秦哲学思想,这一思想的核心是“人与自然的相通、相似,和谐共生”。司马迁继承和延续了这一思想,形成了“既合于天性之理,亦合于人性之理的天人合一观”[3],这一思想在实践中体现为“取用有度,限度生存”的生态理念。即主张对自然资源有限利用,反对违时消费,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人类需求欲望的无限性与自然资源的稀缺性是人类必须面临的基本矛盾。早期人们从持续发展、永续利用的原则出发,提出了“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取物不尽物”的生态伦理道德。在“昔者昊英之世,以伐木杀兽,人民少而木兽多。黄帝之世,不麛不卵”[4]372,可见在轩辕黄帝时代原始生民就注意到树木、禽兽资源的稀少和有限,便不扑杀幼兽和掏吃鸟蛋,以维护人与自然的和谐。在《史记》中,司马迁明确倡导有节制地利用生态资源,反对掠夺性开发。《五帝本纪》所论“前轴心时代”先古圣王无不节制地开发和使用自然资源:黄帝时“节用水火材物”[5]5,颛顼时“养材以任地”[5]5,高辛时“取地之财而节用之”[5]6。在《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引范蠡的话“节事者以地”[5]1740,司马贞《索隐》:“言地能财成万物,人主宜节用以法地,故地与之。”司马贞的解释强调人与“地”也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主张“以时顺休”,有节制地使用自然资源。这种解释似乎很符合司马迁的原意。墨子提倡“节用”“用财不费”,司马迁对之给予充分肯定,认为“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5]3291。即墨家主张务实节用,讲兴家富足的方略,这是墨子的长处,虽百家也不能废弃。司马迁称颂节俭的汉孝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治霸陵皆以瓦器”[5]433。晏婴以节俭力行重于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司马迁对之大加赞赏,“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5]2137,钦慕之情溢于言表。

“天育物有时,地生财有限”,如何才能保证生物资源的可持续利用,这是需要思考和解决的。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指出:“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5]3290所谓“天道”“四时”,不仅不能“弗顺”,而且应当“大顺”。司马迁认为生物都有自己固有的生长发育规律,人们只有按照自然的生态节律和动植物的生长特点,才能合理、有效地利用自然资源。《五帝本纪》记载,黄帝“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按照“时令”播种作物,驯养鸟兽蚕虫。夏禹时生态思想就更具体明确,《周书·大聚篇》记载:“春三月,山林不登斧斤,以成草木之长;夏三月,川泽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认为自然资源各有其时,如能顺应生物的消长规律,取用有度,就可以最大限度掌控自然,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如果只顾眼前利益而采取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之法,以“一时之务”损害“百世之利”,“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5]1926,必然受到物种灭绝,无衣无食的惩罚。

司马迁主张的生态节用观体现了可持续利用的生态伦理思想。在当时生产力水平整体落后,直接可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对维护大多数人的生存利益、保护生态资源,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产生过重要的影响。在当今,人类遭遇因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消费而造成日益严重的环境危机,在人口众多、资源相对不足、环境承载能力较弱的我国大力倡导建设资源“节约型”社会、环境友好型社会的时代背景下,这种生态节用观无疑有其积极的意义。

二、“仁爱礼让,重德尚和”的社会生态观

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人与社会的互动史就是人与社会由片面发展走向全面发展的历史”[6]。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是构建和谐社会的核心和根本。在《史记》中司马迁展现了“以仁爱礼让,重德尚和为重要内容的社会生态的理想图景”[7]。

从本质上说,人与社会的和谐就是人与人的和谐问题。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仁”是中国古代儒家的核心思想,孔子说 “仁者爱人”,孟子提出“亲亲,仁也”,基本都是以“爱人”为其基本内容。儒家的“仁学”为协调“人与人(包括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地域与地域)之间的关系提供宝贵的有价值的资源”[8],这种思想同时也是人与人之间实现和谐的基础和前提。司马迁继承了先秦儒家“仁”的思想,并赋予新的内涵。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司马迁倡导仁爱礼让,批判世态炎凉。在父子兄弟、叔侄等“骨肉”关系上,司马迁主张相亲、谦让。借孔子之口称赞“断发文身”,让位于弟的太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 民无得而称焉”[5]1475。伯夷“奔义”“让国”的嘉行懿德“天下称之”,司马迁把伯夷视为“节义最高者为列传首”。延陵季子三让王位,仁心可嘉,司马迁赞为“见微而知清浊”的“贤者”。在君臣关系上,司马迁认为“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是一种理想的君臣关系。《乐毅列传》中燕昭王对乐毅优礼信任,乐毅对昭王忠心耿耿,君王敬重臣下,臣下尽忠主上,成为君臣道合的榜样和标本。在同学、同事、同辈关系上,司马迁主张以诚待人、彼此信任。赞扬管仲、鲍叔牙坦诚相待、相知相助、坚贞真挚的情谊。

在《货殖列传》中司马迁指出:“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假借老子之口提出了自己以“自然秩序和社会和谐为核心的与时迁移的至治理想”[9],这是“全体人民各尽所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谐相处”的社会图景。司马迁认为,只有推行“以德治国”“德治为主、法治为辅”的治国理念,才能实现人与社会的和谐,达到至治的理想。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明确表明了以德治国的政治主张:“非兵不强,非德不昌。”认为没有军队,国家不能强盛,不以德治为本,国家繁荣昌盛无从谈起。在《天官书》中他总结出“国君强大,有德者昌;弱小,饰诈者亡”的经验教训,并且把“修德”列为治国的三大方略之首,篇中云:“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其次修禳,正下无之。”[5]1351在分析汉朝形势时,司马迁指出“形势虽强,要之以仁义为本”[5]803,认为“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5]1774。在司马迁看来,“有德而兴,失德而亡”,德治对于一个朝代的兴衰成败具有战略性意义。黄帝能“法天则地”,尧舜有“厥美帝功,万世载之”,禹“光唐虞际,德流苗裔”而天下大治,“汤修德”乃“践天子位”,武丁“行德”而“殷道复兴”;商纣王荒淫无道,不得善终。“桀不务德”,天下叛之;秦朝实行暴政,二世而亡。项羽不行德治,滥用武力,终于身死东城。

在极力推崇儒家德治时,司马迁也重视法治。《史记》中记载的管仲、吴起、商鞅是法家学派的重要人物,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5]1442。吴起在楚国变法后,楚国国力强盛,“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5]2168。对他们法治的成效司马迁给予高度认可。同时司马迁用了极度赞美的语气记载了商鞅变法之后的和谐景象时“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

然而在司马迁看来,法治的主要弊端是容易走向酷法,“繁刑严诛,吏治刻深”,必将丧失民心,失却天下。要建立和谐社会,应以德治国,“德主刑(法)辅”,德治乃为“治清浊之源”为主,法治为“治之具”[5]3131。

平等友爱、融洽和谐的人际环境,是社会主义道德建设的一个理想状态。司马迁提倡的以“仁”为基础的友爱、谦让、诚实的人际关系原则,在目前全社会构建互帮互助、文明礼仪、团结友爱、诚实守信、融洽相处的人文环境当能提供丰富的启迪和借鉴。司马迁“以德治国”“德主刑辅”的治国方略是对儒家德治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传统的儒家德治思想其蕴涵的“超越历史、具有恒常生命力的积极因素”,应该成为我们目前“以德治国”的文化营养和思维渊源,对构建会主义和谐社会具有不可忽视的现实意义。

三、“自然人性,自我和谐”的精神生态观

人与自身的和谐是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谐的基础,是社会和谐的关键。人的自我和谐是“指构成自我需要的要素之间的最佳关系状态”,“精神世界的和谐统一是自我和谐的关键”[10]。精神生态则体现为人与其自身的关系,司马迁对人的精神生态给予了充分的关注。

人既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又“天生是社会动物”,“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自我和谐”首先是强调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统一、灵与肉的统一。在《史记》中司马迁“既承认了人的自然属性,又承认了人的社会属性,把人的社会属性置于自然属性的决定之下”[11]。克制欲求为规范的道德理性(理)和满足欲求为归结的感官享乐(欲)构成了人性最重要的两大组成部分。这里“欲”即指人的先天本能,如性爱、报复、妒忌等,以与生俱来普遍存在于每一个体身上的独特属性为内涵,而“理”则是人类长期集体生活中所积淀的规范和准则。司马迁认为只有二者统一,才能涵养身心和谐的生命个体。当合理之“欲”遵循“理”的规范,即是生命本体的真、善、美;反之,当人性中“欲”缺乏“理”的节制,出现生命的异化,精神生态的失衡,是假、恶、丑。

司马迁认为追求财富、安乐是人的本能,是人们共有的“情性”。“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埶能之荣使”[5]3253,“富者,人之情性,人所不学而惧欲者也”[5]3271。在司马迁看来,遵循伦理道德和法律的逐利求富行为,无论“本富”“末富”都是应该受到鼓励和肯定的。精于谋算的计然,弃官经商的范蠡,以废著取胜的子贡,巧用兵法致富的白圭,他们依靠出色才干、勤劳经营而致富。司马迁称赞其为“贤人”。作为精神的自我,在这里,合理自然性(欲)与正常的社会性(理)的和谐自适,他们精神世界是充盈的、心灵是健全的,呈现出和谐的精神生态。反之,司马迁认为,在对财富的追求中,由“危身取给”而致富的“奸富”应予惩处,沉迷于物欲,精神堕落理应受到谴责。商纣“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终日饮酒作乐,享乐纵欲,导致商朝覆亡。商纣人性中“欲”冲决“理”的长堤,变成了唯有本能和欲望而道德缺失“躯壳”,精神生态出现严重的失衡,人蜕化为可怕的兽,甚至比兽更可怕。

在《史记》中,对历史人物人性表现出真善美,司马迁着力揄扬。漂母施恩不望报的热肠,聂荌为弟扬名的壮烈,缇萦挺身而出为父纾难的果敢。“振人之命,不矜其功”游侠郭解,胆略过人、以国家大局为重的蔺相如,“正路直行,竭忠尽智”,以身殉国的屈原,决然“不取媒因自嫁”的太史敫女,勇敢、主动追求情爱的卓文君等等,这些人物“主要以道德精神立于史林的”,人性所蕴含的“欲”和“理”始终处在自在自适的和谐之中,以和谐的精神生态感染读者。司马迁在颂扬美好的健康、自然人性,同时展示了历史人物失衡的精神生态,揭露了人性中阴暗畸形的一面。刘邦为了活命,多次“推堕孝惠、鲁元车下”;平原君杀掉“美人”来博取重“义”爱“士”的虚名;酷吏王温舒杀人“至流血十余里”;汉武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虚伪成性;吕后残忍地“囚戚夫人”,炮制了“人彘”;骊姬因“欲立其子”而不择手段地阴谋策划、戕害他人。

司马迁关注历史人物的精神世界,追求自由自在的精神生态,倡导自我和谐。人是社会发展的主体,社会成员的身心和谐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基点。对现代而言,自我和谐即指人格健全、人性和谐、心理健康。司马迁关于自我身心和谐的思想对于现代社会有效地解决人的自我分裂和矛盾,解放人的精神,实现个体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四、结语

对于困扰当今人类的两大难题——生态破坏与文明冲突,包括《史记》在内的我国古代许多典籍早已提供了富有启发性的智慧成果,如何进一步挖掘并升华其思想,做到古为今用,以期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提供必要的理论支撑和智力支持,是需要深入思考和努力的。

[1] 朱维铮.班固与《汉书》——一则知人论世的考察[J].复旦学报,2004,(6):20-28.

[2] 李夫生.生态批评:一种依旧翻新的游戏[J].求索,2005,(4):146-148.

[3] 胡鹏程.司马迁史学理论的价值[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12,(53):94-99.

[4] 高亨.商君书注译[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 [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92.

[6] 刘远碧,税远友.论人与社会的关系[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2005,(6):19-22.

[7] 王晓红.浅论《史记》中生态文化研究的可能性与必要性[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14,(14):5-7.

[8] 汤一介.引领人与人之间的困境突围[J].国学,2008,(12):20-21.

[9] 吕庆华.司马迁的货殖思想[N].光明日报,2009-09-08.

[10] 刘新军.自我和谐的内涵及研究意义[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8,(6):138-141.

[11] 贾行宪.司马迁的人性思想初探[J].延安大学学报,1984,(2):28-34.

【责任编辑 朱正平】

On the Ecological Wisdom and Its Modern Significance in Historical Records

WANG Xiao-h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Development,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 Weinan 714099, China)

Historical Records is a very important template for studying the ideas of the ancient Chinese eco-culture philosophy. It includes an ecological wisdom products full of inspiration, which are natural ecology, social ecology and spiritual ecology. The natural ecology refers to the ecological resources properly saved and sustainably developed; the social ecology contains the benevolence and comity, more morality and advocating peace; the spiritual ecology balances the nature and human nature. These views provide a highly useful spiritual resource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harmonious society.

Sima Qian; Historical Records; ecological wisdom; modern significance

K204

A

1009-5128(2015)19-0076-04

2015-06-25

国家社科重大招标项目:中外《史记》文学研究资料整理与研究(13&ZD111);陕西省教育厅科研计划资助项目:渭南古代人文景观地理分布及开发对策研究(14JK1242);陕西省社科界重大理论与现实问题研究项目:基于文化创意视角的关中文学旅游资源调查及数据库建设(2015Z108);渭南师范学院教育科学研究课题:面向基础教育地方高师中文专业“开放式人才培养模式”的探索与实践(2013JYKX006)

王晓红(1969—),女,陕西大荔人,渭南师范学院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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