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奇葩 空谷石楠
——艾米莉·勃朗特诗歌的伦理初探

2015-03-20 13:58
文化学刊 2015年8期
关键词:勃朗特石楠呼啸山庄

逯 阳

(大连外国语大学,辽宁 大连 116044)

荒原奇葩 空谷石楠
——艾米莉·勃朗特诗歌的伦理初探

逯 阳

(大连外国语大学,辽宁 大连 116044)

艾米莉·勃朗特在英国文学史上可谓特立独行,卓尔不群。除小说《呼啸山庄》外,她的诗歌作品也备受学者关注。勃朗特的诗歌通过对主人公精神状态的描述,刻画了受男权社会压抑的女性形象;同时她也赋予自然以人性,描绘工业社会对自然的破坏,表现女性与自然的天然同盟,具有生态女性伦理意识。

艾米莉·勃朗特;生态女性伦理;诗歌

一、引言

“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术语最早由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弗朗索瓦·德奥博纳于1974年提出,用以指女性问题与生态问题的内在联系。此后,生态女性主义作为一股强劲的文化思潮,影响日益扩大。[1]20世纪90年代,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形成,融合女性批评和生态批评诸多特征,从自然和女性视角出发,分析文学作品中自然与女性的联系,揭示男性中心主义,挖掘女性作家的生态书写,比较男女作家在生态写作上的异同,并提倡一种女性的自然叙事,力求打破女性与自然在文学中的双重失语。在当今生态危机日益严重,追求两性平等、和谐的社会背景下,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呈现出勃勃生机。

生态女性主义是20世纪才发展起来的,但在它产生之前,一些思想前卫的女作家就已萌生这种伦理意识,英国诗坛奇葩艾米莉·勃朗特就是典型代表。在生态女性主义产生之前,勃朗特就在其诗歌中表现出生态女性伦理意识。这种超前意识的形成同她与自然紧密相连的人生经历,她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现实以及家庭影响等因素分不开。

二、作为诗人的艾米莉·勃朗特

艾米莉·勃朗特是19世纪英国文坛群星中最为独特的一颗,她与勃朗宁夫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一同被尊为英国三大女诗人。其唯一一部小说《呼啸山庄》奠定了她在英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从1847年小说出版,到现今已一百六十八年,而这部被称作“斯芬克斯之谜”的作品像谜一样持续吸引着全世界的读者。也许是《呼啸山庄》的光芒掩盖了艾米莉的诗名,国内学界对艾米莉诗歌作品的研究少得可怜。其实,作为诗人的艾米莉同样非凡超群。她的诗歌想象瑰丽、意象奇特,堪为英诗宝库中的精华。可以这么说,就算是没有《呼啸山庄》,单凭其诗歌作品的艺术魅力,也足以让艾米莉名垂青史。英国著名诗人兼文学评论家马修·阿诺德,在其诗歌《霍渥斯陵园》中曾对艾米利·勃朗特的诗才钦佩不已,慨叹道:“自拜伦逝后,殊世无双”。[2]实际上,在创作《呼啸山庄》之前,艾米莉用大约十年时间,创作193首诗歌。其中有叙事诗,也有抒情诗。这也为日后小说的创作做出充分准备和演练。这些诗歌风格、主题及艺术手法同小说《呼啸山庄》如出一辙,甚至有的评论家说这些作品可以称得上是诗歌版的《呼啸山庄》;也有人说《呼啸山庄》是从这些诗歌中衍生出来的,是一部裹着小说外衣的长篇叙事诗。可见,艾米莉的诗歌和小说创作一脉相承。研究这些诗歌作品,对于正确理解诗人的诗学思想,深入理解《呼啸山庄》的艺术内涵,全面、准确地评价艾米莉·勃朗特在英国文学史上的地位都具有重要意义。

艾米莉·勃朗特“当时声名虽远不及姐姐,但后世评论认为她无论是作为诗人还是小说家,天分都在勃朗特姐妹中居首位”,[3]她是勃朗特姐妹中最具诗才的一个。弗吉尼亚·伍尔芙也曾经评价说“《呼啸山庄》是一本比《简·爱》更难懂的书,因为艾米莉是一个比夏洛蒂更伟大的诗人”。[4]艾米莉的诗表达了对种种社会不公现象的批判。将自然比作母亲的隐喻更具超越时代的积极意义。这种伦理意识与当代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不谋而合。

三、诗歌中生态女性伦理意识的形成与表现

(一)苦难的人生经历令其向往自然

在艾米莉的诗歌创作中,自然具有不同寻常的地位。艾米莉三岁丧母,在童年的岁月里,母爱缺失的创伤难以抚平。家乡霍渥斯偏僻闭塞,在这石楠丛生的荒原上,艾米莉度过苦闷的童年。从小在霍渥斯荒原长大的艾米莉深深眷恋着荒原的苍劲之美。母爱的缺失令其投入自然的怀抱,大自然给了她母亲般的爱抚和慰藉。她与自然亲切对话,受自然的启发和鼓舞,感悟自然的力量。也正因如此,在其诗歌中,艾米莉一直对荒原和石楠情有独钟。夏洛蒂曾经这样说过:“我妹妹艾米莉喜欢荒原。她觉得即使是石楠丛生的荒地里最黑的部分,花开得都比玫瑰鲜艳,她的心能把灰白的山坡上最阴沉的洼地想象成伊甸园。”[5]荒原的风景不仅为她的小说提供自然背景,也为她诗歌提供生态题材。诵读她的诗歌可以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的大自然气息。

艾米莉是一位神秘的泛神论者。在其诗歌中,她常以拟人的手法书写自然,赋予自然万物以人的情感,让自然与人密切交流。自然界的“晚风”“青草”“荒原”“石楠”和“野鸟”都给予她精神力量。在她诗歌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太阳落山了,那长长的草儿,在晚风中凄凉地摇曳。野鸟从那古老的灰岩上纵身飞起,去某个温暖的角落找寻栖身的巢穴。我在四周孤寂的景色中央,看不到一丝光亮,听不到一点声响,只有这来自远方的风,叹息着掠过这一片长满石楠的荒原。[6]

诗人张开想像的翅膀,为读者描绘了一幅傍晚荒原的自然画卷。景物在这里不只是诗歌的点缀,而是化作诗人赖以生存的空间。艾米莉一生只离开过荒原四次,加起来大约三年时间。而每次离家,她都表现出强烈的身体不适。可以说,在艾米莉短暂且磨难重重的一生中,自然扮演着母亲的角色,给诗人生存的信心和希望,也给她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痛苦女神走来,摘去了金色的花蕾,罪恶女神又捋走了那茂盛的枝叶;可是,在自然慈祥母亲的胸怀里,永远奔流着一股生生不息的潮汐。我很少为逝去的欢乐忧伤,也不为那空巢和沉寂的歌儿悲戚;希望女神就在那儿,为我一笑解忧愁,悄悄地说:“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看着吧,以十倍有加的恩泽,春天枝头缀满美丽的花朵;和风细雨及温暖空气抚爱着,来年五月又是个满枝的辉煌。[7]

(二)女性的社会境遇令其求助自然

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相对而言,女性无论在经济地位,还是在思想意识上都只是附庸。同许多维多利亚女作家一样,艾米莉在作品中也反映出女性在男权社会寻求自我身份认知过程中所经受到的苦楚和无助。艾米莉的困境是当时女性现实生活的缩影。维多利亚时代,女性被称为“家庭天使”“花园皇后”。社会普遍认为:“家庭领域是女人展示其杰出才能的最好场所。女性应该是温顺贤良、无懈可击的,女人的任务就是取悦丈夫,优雅地去忍受男人的热情和暴躁,了解和接受他的品味。”[8]“家庭天使”的形象是女人的典范,女人的生活重心和活动范围是家庭,她们与社会无缘。家庭教师是女性所能得到的最好工作,而文学创作则被认为是男性的专属。夏洛蒂曾写信给当时的桂冠诗人罗伯特·骚塞,请教文学创作的问题。骚塞在回信中无情地指出:“文学不能也不应该是妇女的终身事业,妇女越是投入于她应尽的职责中,就越没有闲暇来从事文学活动,哪怕只是把它作为一种消遣也罢。”[9]可见,19世纪女作家们很难得到展露才华的机会,她们体验到的多是生活的艰辛与苦涩。于是,为避免非议,勃朗特姐妹最初出版作品时都使用男性署名。

艾米莉也曾尝试与夏洛蒂一起外出求学并开办学校。但这两次外出谋生的经历让她更加深深地体会到社会对女性的偏见。于是,她不久就返回霍渥斯。她迷恋这个广裹的荒原,荒原对她来说就是人间的乐土,快乐的源泉,灵魂的归宿。面对女性悲惨的社会处境,艾米莉已萌生女性主义意识,并用写作来抒发女性情怀,表述女性体验,为女性自己而写作。这种思想在《浓浓的暮色将我包围》一诗中一览无余。

浓浓的暮色将我包围,狂风呼啸而来;但有一种无形的魔咒锁住我,让我无法,无法离开。风中,大树弯下了腰,白雪积压在它们的枝头,暴风雪突然袭来,可我却无法离开。乌云在头上翻滚,沙儿被狂风卷起;什么都无法将我动摇;我不愿,也不能离开。[10]

这里浓浓的暮色、呼啸的狂风、大树、暴风雪、乌云都是荒原上最常见的自然景物。这首诗意味深长地传达出颠沛流离、备受压迫的维多利亚女性对自己有权享受幸福的坚定追求。在这种压抑阴森的环境背景和悲戚忧郁的思想情绪的激烈撞击下,艾米莉的诗歌形成一种粗犷、刚劲的风格。面对恶劣的环境,诗人斩钉截铁地宣告:“我不愿,也不能离开。”

(三)相似的“他者”地位令其结盟自然

艾米莉· 勃朗特不但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也同样关注人类与自然之间的伦理关系。维多利亚时代是一个钢铁煤炭取代田园牧歌的时代。工业革命给自然环境造成的破坏和对人性的异化也进入艾米莉的视野。在工业革命浪潮中,充满生机的自然界遭受无情的破坏:工厂矿山林立,森林变成木材厂,浓烟遮暗原本秀丽的自然风光。霍渥斯也变成工业小镇,拥有多家煤矿和纺织厂,环境受到严重影响。据史料记载,当地居民的饮用水受到严重污染,各种病菌滋生,传染病连年不断。1850年,霍渥斯六岁以下儿童的死亡率高达41.6%,这一数字与伦敦城内卫生状态最差的区域相同。[11]当时霍渥斯居民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五岁,这也从一个侧面解释了勃朗特姐妹过早死亡的原因。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苦楚与自然在工业社会中的遭遇如出一辙。于是,诗人与自然一道发出哀鸣。

薄雾尚未散尽,贫瘠的山坡寸草不长;阳光和刚睡醒的早晨,未能增添多少金色的景象。[12]

在诗人眼中,土地在矿厂的开采中变得贫瘠,“寸草不长”这样的自然背景使得朝阳与黎明也黯淡无光。诗人继续写道。

一切如同阴郁的黄昏,叹息着诉说烦恼与忧伤……褐色的石楠还能在那儿生长吗?它受尽折磨,低声对我讲:邪恶的石壁压着她,去年夏天却还曾花朵芬芳。[13]

在另外一首名为《星星》的诗歌中诗人又写道。

整个夜晚,你灿烂的目光,都在往下凝视着我的双目,以一声由衷欣慰的感叹,我谢谢你那神圣的关注!我静静吸饮着你的光辉,尤如它们就是生命的琼浆,陶醉于那变幻无穷的梦乡,就像海燕在海上乘风破浪。星星随着星星,思绪接着思绪,穿梭于无边无际的天地,忽远忽近掠过一种美好的感觉,这就说明了你我的合一。[14]

可见,诗人在其作品中已萌生原始的生态女性主义伦理思想,这种朴素的意识让女性与自然合二为一,共同追求打破“男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二元对立模式,建立天人合一,男女和谐的理想社会。

四、结语

艾米莉·勃朗特的诗歌,以敏锐的女性主义视角,旗帜鲜明地表达出当时被男权社会所忽视、压抑的女性话语,对女性的生活历程作全新评判。同时,在其诗歌中,自然作为母亲形象出现,成为女性汲取力量,反抗男权的源泉。尽管艾米莉并不是在有意识地进行生态女性主义写作,但是她的作品却充溢着现代生态女性主义伦理意识,充满了对“男性中心论”“人类中心论”的不满和对大自然母亲的热爱。可以说,艾米莉的诗在内容、主题及艺术手法上都具有超前性和创新性。作品中充满对自由的渴望,蕴含着诗人对自然、社会、自我的深邃感悟。她的诗虽有一种沉郁、凄凉、哀惋和悲剧特征,但同时也具有自然真挚、慷慨悲壮、刚劲有力的风格。她笔下的荒原是自由、是生命、是希望。正如威塞克斯之于哈代,约克纳帕塔法之于福克纳,霍渥斯荒原赋予艾米莉诗歌罕见的文学魅力和艺术张力。艾米莉就是霍渥斯荒原上狂风中一株摇曳着的石楠,纯真而高洁。

[1]吴琳.美国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与实践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49.

[2]高万隆.艾米莉·勃朗特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142.

[3]蒋承勇.英国小说发展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125.

[4]杨静远.勃朗特姐妹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189.

[5]盖斯凯尔夫人.夏洛蒂·勃朗特传[M].张淑荣,译.北京:团结出版社,2000.145.

[6][10]逯阳.英美诗歌名篇赏析[M].大连: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74.89.

[7][12][13][14]C.W.海埃菲尔德.埃米莉·简·勃朗特诗歌全集[M].覃志峰,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52.63.63.89.

[8]J.A.Oliver Banks.Feminism and Family Planning in Victorian England[M].New York:Schocken Books,1964.74.

[9]付玉群.与自然共舞,吟唱“自我”与“他者”——论生态女性主义视阈下的艾米莉·勃朗特自我诗歌[J].名作欣赏,2012,(3).

[11]Heather Glen.The Bront?s[M].Shang Hai:Shang 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2004.49.

【责任编辑:王 崇】

I561.072

A

1673-7725(2015)08-0161-04

2015-05-20

本文系辽宁省社科联2015年度辽宁经济社会发展立项课题(项目编号:2015lslktziwx-13)部分研究成果。

逯阳(1979-),男,满辽宁沈阳人,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诗歌诗论,中西诗学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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