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的舞蹈:《占有》中女性主体身份之诗学研究

2015-03-20 11:55
关键词:占有父权制

倪 玉 琴

(江苏开放大学, 江苏 南京 210013)



笔尖的舞蹈:《占有》中女性主体身份之诗学研究

倪 玉 琴

(江苏开放大学,江苏南京210013)

摘要:《占有》是英国学院派作家A.S.拜厄特呈现给后现代主义的一部巨著。小说准确细致地书写了身处三个不同时期的先锋女性人物的生活体验与内心情志,以及她们通过各自独特的方式与父权制思想展开大胆对抗并积极构建女性主体身份的行动。不同时代人物的人生际遇有类同元素,也有超越成分,互为观照;她们对父权思想的反抗、撤离到最终走向后现代的两性融合,恰如其分地阐述了女性主义批评的历史发展进程。

关键词:《占有》;女性主体身份;父权制

A. S. 拜厄特是当代英国学院派小说家、诗人兼文学批评家。其第五部小说《占有》(Possession, 1990) 不仅荣膺英语文学最高荣誉布克奖,还夺得《爱尔兰时报》国际小说奖。《占有》中渗透着她独特的文学旨趣和文艺见解。

《占有》采用复式叙述结构,隐藏着两条故事主线:一条是对大量维多利亚时期碎片化的日记、书信、诗歌、神话、童话等进行剪辑、拼贴、润色,进而绘制出一对维多利亚时代男女诗人的艰难爱情故事;另一条为后现代的学者们争相对这一隐秘的历史之谜进行大胆的假想,并试图进行历史的重构与解读的文化探险之旅。拜厄特将相互交错的两条故事线安排得恰到好处,如若将文本中不同语境中的女性人物并置于同一平面,将她们串联起来进行详细和深入的分析,不仅能够纠正传统观念对于女性有偏颇的误读,准确地还原维多利亚时期先锋女性艺术家的生活困境和心理情志,而且能够清晰地梳理出大众对女性认知的形成与发展的脉络。

一、女性主体身份的建构

关于性别和身份的探讨,可以说是一个阴沉黑暗、荆棘丛生的领域。西格蒙·弗洛伊德在其女性心理学专论《女性气质》一文中谈起两性差异时说:“当你遇见一个人时,所作的第一个判断就是这个人是男是女,而且你总是会做出一个绝对正确的判断。”[1]在他看来,性别身份是构成人类身份的首要要素。他甚至把男女性别身份的差异简单归结为“阉割焦虑”和“阴茎嫉妒”。在《占有》中,现代学者弗格斯也拿这一套说辞对女性学者莫德进行说教。继弗洛伊德之后,拉康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进一步阐释了弗氏的观点,认为女性为了成为男性费勒斯(phallus),即他者欲望的能指,通过化妆抛弃了女性气质中的所有属性。美国著名女性主义理论家南茜·桥德罗(Nancy Chodorow)对这种现象给出了一条中性的见解。她认为:“我们自身对于差异化,即与他者的区别的认识,连同我们在心理和文化上对于性别(或性)差异的体验和解读,是通过心理、社会和文化的过程,以及通过相对关系而产生的。”[2]实际上,在相对关系的形成被认识之前,男权制度就已经分出了孰优孰劣,在故意拔高男性特征的同时也压抑了女性的性别意识。

女性沦为“他者”的地位是社会制度逐渐造就的。无限放大的男性性征从生理学领域延伸至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的领地,进而堂而皇之地跨入全人类不同类别的文化范畴,不断挤压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性征,最终把其定义为“黑暗的大陆”。对女性主体身份的探求构成了女性主义理论从形成之初到发展至今的核心内容。

在《占有》中,拜厄特分别运用神话、诗歌和小说三种文学样式,对远古时期、维多利亚时期以及后现代时期的女性生活状态展开了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的细致描绘。通过细读文本,可以发现三个不同时期的女性都怀有曲径幽深、旨趣近乎统一的内心情志。她们都不同程度地通过各自的表达方式(或是身体,或是笔砚,或是显性思想),书写着对女性主体身份的探求与满足。

二、闺中人:柔性的反抗

爱伦是小说中维多利亚时期著名诗人艾什的妻子。她从小接受新教社会的熏陶和父权制度的浸染,温柔贤良,知书达理,恪守本分。在父亲的影响下,她对许多学科都有所涉猎,精通文学、地质学、生物学等,并对这些学科知识有着独特的见解与感受力。但在成长过程中,爱伦一直被实行维多利亚社会为女性定制的礼仪、家政、阅读、写作等多方面的教育。这种教育的本质在于培养出符合男权话语语境中优雅纯洁的淑女。婚后,她是艾什的贴心伴侣,深居闺中,操持家务,履行着一个传统女性最根深蒂固的职责与义务。处于社会中产阶层,爱伦无须外出劳动。除了帮助两个妹妹照顾孩子和短暂地接待亲戚之外,她没有独立的社交圈和生活空间,“闺中”是她唯一愿意以及被希望待着的地方。那个时代,女性的魅力完全建构在男性欲望幻想的基础上,她成了那个时代完美的“家庭天使”。

实际上,这种看似美满和谐的婚姻下,却隐藏着知识女性柔性的抵抗和对主体身份的思考。维多利亚时期,在中上层阶级的话语中,性是禁忌;女性被看成是没有性欲的。女性只能是“被看”、“被欣赏”的无活力的生物体,从属于男性的欲望和眼光。深受贞操观念规训的爱伦对性极度恐惧,这一点致使她一辈子都没有对自己的丈夫袒露心扉。其实,这种恐惧感并非仅仅来自传统的性教育,更多的是因为双方宗教观念的分歧,以及爱伦渐渐觉醒了的女性意识。首先,艾什是个无神论者,其诗作《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中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他对基督教的质疑和对神话的反思;相反,爱伦自幼受到新教教义的熏陶,对宗教虔诚笃信。其次,囿于“闺中”的主妇生活并不是爱伦心甘情愿的。爱伦偶尔也会舞文弄墨,记录琐碎的生活片段以及内心所思所感。她曾在日记中表达“很想成为诗人,成为一首诗”的愿望。“而现在我既非诗人也不成诗,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庭里的女主人而已,小小的家里就只有一位稍有点岁数的诗人”[3]156。“家”是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一个“与公共的经济和政治世界隔断的依赖性领域”[4],也是男权制的基本单位和统治代理。处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中,爱伦对于外在世界的感知逐渐变得被动、迟缓、麻木,其性格也逐渐变得扁平、单一;所有的信息都经由艾什男性视角的挑选和转述,信息的准确度大打折扣。从爱伦的日记中,可以感受到她内心深处对艾什的埋怨:“要是我没让他生活得安适顺遂,他的创作就不会那么丰沛,或者说,没办法那么自在。”[3]157某种程度上,艾什的成功是建立在爱伦放弃自我意念的基础上,而这种牺牲是屈从于男权社会的女性标准。

虽然写作曾经燃起爱伦心中“种种生机蓬勃的雄心壮志”,引发她对家庭主妇身份的质疑,也唤醒她构建女性主体身份的思考,但是,在经济上,她无法自食其力,得依靠艾什。即使获悉婚姻遭遇背叛,她也只能默默隐忍,对外佯装出幸福快乐的神态。女性的经济依赖性导致了她们的从属地位,决定了她们会不自觉地以男性目光来审视和评价自己。快到生命尽头时,她才彻底明白自己的“人生建筑在谎言之上,建筑在一个包藏谎言的房子里”[3]578。因而,爱伦对男权制度的反抗是不彻底的、柔性的,甚至是柔弱的,她的想法只停留在意识深处,从未上升到行动层面。

瓦尔是后现代学者罗兰的前女友。可以说,她是爱伦的一个现代翻版。和爱伦一样,她按照罗兰的意愿行事,默默地守候在罗兰身边,支持着他的学术研究。在与罗兰的交往中,她几乎濒临“失语”状态,甚至以罗兰的研究方向为自己的课程论文选题。虽然写出了颇受好评的《男性腹语术——论鲁道夫·亨利·艾什笔下的女性》,可是文章却遭到外界的质疑,被认为出自罗兰之手。而且,此事也引起罗兰勃然大怒。罗兰如饥似渴又极度隐秘地追寻艾什的手稿。他独占手稿的举动足以说明他惧怕任何人(甚至瓦尔)涉足他的研究领域;瓦尔的创造性成果可能会覆盖自己的研究,这一点令他着实焦虑。更主要的是,这是他的传统男权思想在作祟,他认为写作与研究都是男人的领地。

与爱伦不一样的是,瓦尔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和罗兰。罗兰对此虽怀歉疚,可从未真正关心瓦尔的内心想法。瓦尔对工作的不满和自我嘲弄只能埋藏于心底,只是在吵架时才道出一二。居家和做“那上不了台面的”工作,将瓦尔分裂成两个自我,这都不是她乐意的状态。罗兰对此并不在意,常以其特定的男性视野和男权话语遮蔽、消解瓦尔真实、微妙的心理欲求和复杂独特的生命情感体验。当两人感情出现危机时,罗兰的不告而别彻底惹恼了瓦尔,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罗兰,摆脱了从属、附庸的地位,并最终找到了真爱。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经济自立、内心逐渐成长、敢于对抗男性主流话语的新女性形象。瓦尔不再是罗兰的影子,而是与其平等的独立主体,呈现出强烈的主体意识。当两人再次相遇时,罗兰看到瓦尔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神态;反观自己,因为缺乏爱的勇气与能力,加上科研工作并无起色,陷入了虚空与被动的境地。

三、先锋女性:坚决的撤离

艺术创作的自由是兰蒙特和其女友布兰奇追求女性主体身份的一个重要体现。她们为了共同的人生追求,约定将住处迁往远离尘嚣和父权社会的“贝山尼小屋”。“一个家,确确实实就是个只属于自己的家,真是十分美好的事物”[3]55,两人对写诗卖画这样的生活表现出由衷的欢喜。正如美国著名女权主义批评家海伦·列夫科威茨·洪诺维茨所述,“拥有独立自主的空间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方面。独立的空间不仅为人的生存提供了物质保证,同时还保证了其精神空间的独立”[5]。在这里,兰蒙特和布兰奇自满自足地进行诗画创作,彼此分享着创作的快感。笔成了欢乐生活的源泉,是她们生命的精华。“我们享受着艺术与哲思这等高深的乐趣,现在,我们大可随心所欲地鉴赏体会,再没有人能禁制或批评。”[3]55在男性主流话语和男性中心生活圈中,女性必须按照男性的视角和观点发表言论,不容有自己独立的主张,而“贝山尼小屋”却给兰蒙特和布兰奇提供了一道言论自由的屏障。因为拥有独立的空间,她们获得了自由创作和自行处理艺术与生活关系的权力。她们摆脱了静止、被动的客体身份,变成具有行动能力与表演性的女性自在体。

兰蒙特笔下的“梅卢西娜”是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一则神话故事。蛇仙梅卢西娜以完美女性之身下嫁骑士雷蒙士时,曾与之有个约定:绝不可以在周六那天偷窥她在浴室沐浴。某种程度上,“浴室”是梅卢西娜的私密空间,富于想象,充满灵感,也是女性创造力和隐秘话语的一个重要隐喻。每逢周六,原形毕露的她在水中尽情地玩耍,无限地拥有自己真实的身体,无限地释放自己的欲望,听从生命最原始的怒吼与狂奔。“仙怪兽尾弯柔强健,击打闪亮浴池直至晶光片片”,这是梅卢西娜与生俱来的雌雄同体力量的体现,她用力拍打水面的自在性表演可以被看成女性性自足的行为。那条强健的尾巴有如兰蒙特手中的笔一样,象征着创造力在本质上同时包含了男女两性。沐浴中的梅卢西娜象征着女人压根儿不需要男人,一样可以拥有完满的性与快感。梅卢西娜已经在生理上使自己想要的东西物质化了,她用她的肉体来表达自由畅想的快感;这一行为也是她构建自身主体身份的过程。但是,“浴室”这个小小的空间并没有完全属于梅卢西娜,雷蒙士撕毁了约定,悄悄从门孔中“偷窥”裸体的她,满足内心“看”的欲望,“极具视觉冲击力和情欲感染力的女性身体就成为了男性观看与消费的对象,成为男性偷窥快感的来源”[6]。在父权社会,像梅卢西娜这样大胆表露性欲欢愉的女性,常常被认为是可怕的“妖妇”。因为无法征服她也无法驾驭她,男人们对她感到恐惧,因此想尽办法将之流放。

神话经兰蒙特的艺术变形后,梅卢西娜的境遇也与她的人生经历构成了互文关系。可以说,梅卢西娜是兰蒙特的“副本”,是她理想生活的显性形象。梅卢西娜的私密空间遭遇男性的“偷窥”,同样,兰蒙特与布兰奇的“贝山尼小屋”周围也多了一位游荡者,“这个偷窥狂净把眼睛放在我们墙面的缺口或裂缝上,然后厚颜无耻地直往里头盯着瞧”。这个“偷窥狂”就是艾什,而这个小家也变成了“一个备受威胁的居所”。感觉到宁静生活被打搅,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主意识恐怕要遭遇改写,兰蒙特一再要求与艾什停止书信往来。“我是一个迷失的灵魂——先生——我一直努力地求取自主独立,而现在却感到岌岌可危”[3]221,“这个问题的核心其实就是我的孤独,我那备受威胁的孤独,那受着你的威胁的孤独,没有了孤独,我就只是个空有身形的人”[3]257。兰蒙特反复提及的这份“孤独”是创作的灵魂,是写作的忘我境界。正是在创作的基础上,一种独特、孤独的体验和生活经验逐渐形成,直接地构筑了她观看/体验/理解外部世界和自我(内部)世界的感觉,并形成了特有的表达自我的方式。女性只有从事自主创作,才能保持独立的姿态,改变被凝视、被控制的命运;只有立足于女性视角,才能打破传统社会中男人/看、女人/被看的模式;只有用女性自己的声音,才能表达出女性内心世界的真实。

伴随着“孤独”被消解的,还有与布兰奇的姐妹情谊。实际上,此时兰蒙特感受到的这种对独立自我的威胁就是爱情。艾什的一再出现不仅破坏了兰蒙特和布兰奇平静的世外桃源生活,也侵占了她们女性独立的生活空间。兰蒙特虽有抵抗,但终究还是受着欲望的驱使,投奔到艾什火热的情怀。与艾什厮守的那几天,她冒用“妻子”的名义享受到爱情的甜蜜。但是久闭在狭小的空间中,导致她不能坦然自如地应对外界的变化。这也是维多利亚时代女人的宿命,她们对空间的想象让她们患上了广场恐惧症和幽闭恐惧症。“一方面渴望将自己放逐到不受拘束的空间里,像是荒凉的野地、空旷的场域,可同时呢,又让自己的空间愈来愈闭锁,把自己局限在一如铜墙铁壁般的小地方里。”[3]69这是一种矛盾的欲望,她既珍惜孤独、自由又企望爱情;既希望能与男权社会泾渭分明,保持女性独立的自主身份,又希望能享受女人生命意识中本能的性快乐。这种对立的想法包含了一种原始性的缺失感、一种空缺的意识,而执意固守这种僵化的性别自我意识,就必然会“面临永久性地失去自己的若干亚人格成分,从而导致自我残缺不全的风险”[7]。这种意识纠缠着兰蒙特的余生,她一直都逡巡、徘徊在接受爱情与构建女性主体身份的两维空间的矛盾中,也一直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称为“角楼里的巫婆”,年近古稀才幡然悔悟。这种补救意识后来映射到同为女性主义者的家族后辈——莫德的身上,在兰蒙特有生之年没有实现的夙愿却奇迹般地在莫德身上发生了。

四、雌雄同体:感性与理性的融合

小说中另一女主角莫德是20世纪后现代女性主义学者。她组织创立了女性研究资源中心,对不同时期的女性主义批评理论理解深刻,对她的先祖诗人兰蒙特也有颇为精深的研究。源于这样的身份,她的行为方式也显得“有异于常人”。文本中,她首先被描绘成一个冷漠高傲、不可一世的女人。这是罗兰对她最初的印象。当然某种程度上,她也是男性二元对立思想观念中不可触摸的孤女子形象。相貌俊美的她始终掩饰着自己的外在性征,而且和兰蒙特一样,喜欢独居在古旧的“高塔”式的公寓里,展现出一种遥不可及的姿态。这样的感受与评价,是透过小说男主人公罗兰的视角得出来的。莫德之所以以这种形象示人,不得不从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不同意象谈起。

整篇小说对莫德的直接描写并不占太多篇幅,但是“绿头巾”与“白色的大床”这两个事物却能有效地说明问题。“绿头巾”仿佛一张画布,遮住了莫德极具女性魅力的金丝卷发。她拥有天然的漂亮头发和长相甜美的“娃娃脸”,这对于一个学术造诣很深的女性来说,可谓是锦上添花,更加能够散发出学术气息的美感与灵动。可是,外界对她的评价却是以貌取悦他人,自然长成的头发也被说成是有意为之。完美的头发是女性性感、柔美的象征,也是可以挑起男性情欲的外在语言。在弗格斯的眼中,“金色发丝”是引起爱欲的重要因素;而对于莫德的内在气质与涵养,他却视而不见。纤细柔软的头发被放大成女性最具吸引力的性征,它使得女性变成了欲望的客体;而真正的主体人格却被束之高阁。从头发引申出去,可以看出,女性变成了一个“空洞的能指”,她仅仅作为能指符号进入男性为自身统治创造的神话中,真实的主体内涵(所指)已经被抽空、剔除、放逐,甚至被男权主义偷换、抹杀。最初,不谙两性之事的莫德遭到理性沙文主义者弗格斯的挑逗,因而深知“欲望的另一头就是厌恶”。而最让她厌恶的就是男性主义者们针对她外表的诽谤与偏见,一气之下,她斩断了丝丝秀发,有力地回击了外界对她的学术能力的编排和唏嘘。如此,她才能够轻松自由地活跃于学术圈。新长出的头发只有在她沐浴后才得以展现,其余时间就一直包裹在绿头巾之中,这又造成了她“冷面孔”的形象,却于无意间给人留下无限想象的空间,也给批评学者们留下了较多的阐释空间。

莫德放弃柔美的头发,等于摈弃男权视野中女性他者的客体身份。尽管在公众场合保持的低调装束和高傲姿态成功地消除了外界对她的一些偏见,但是短头发的模样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有在夜晚,她才能很自我地让金黄色长发自由地披散。绿头巾和冷漠的外表都是她用来掩饰女性性征的面具;而经由掩藏之后,连她自己都不能认同这短发的装束。外在的冷漠,造成了她性格成分中焦虑与渴求摆脱焦虑的两面。外表冷漠的莫德的内心始终渴望着能拥有一张干净的“白色的大床”。

小说中,“白色的大床”反复出现在莫德和罗兰的脑海中,也对应地出现在兰蒙特和艾什的秘密旅行中。这一意象共同地出现在两段不同时期的爱情故事中,绝非巧合。“白色”乃纯洁完美之意;“大床”象征着两性合拍与和谐交融。兰蒙特与艾什的心心相印只短暂地出现在两人同游约克郡的旅途中。于他俩而言,“白色大床”的记忆与触摸相对于漫长一生来说,何其短暂,也可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最多只是一种心理向往而已。而后现代学者莫德与前男友弗格斯的同居生活让她心灰意冷,在弗格斯强悍的男权思想下,她只能充当着从属于男性的“他者”身份,这一点让她觉得恶心,甚至对男性都失去了信心。也就是在与弗格斯决裂之后,她给自己的生活和男性世界划出了一条鸿沟。与女友莉奥诺拉的同性生活也让她找不到自我身份,她只好将自我越来越紧地收缩在“高塔”一般的公寓里。但她内心里却一直渴望能够拥有一张“白色的干净的大床”。同样,“大床”也是罗兰梦寐以求的内在真实。对于和瓦尔的同居生活,他并不满意。瓦尔不能继续支持他的研究工作,让他懊恼不已,可他却因为经济窘迫不得不依靠这个女友,和她一起委身于一幢老建筑物的地下室,过着黑暗的生活。一张“干净的大床”是他心底的希冀。由于交叉的学术课题研究,莫德和罗兰能够相识;随着学术工作的开展和相互配合,两人又从相识走向相知相恋。在这一过程中,莫德克服了对异性的恐惧,瓦解了对男性存有偏见的思想,最终绽放出智慧女性的美感;罗兰真正遇上了一个理解和支持自己科研工作的女友,并且随之还得到了理想的工作机会。他俩在逃离其他学者的追踪过程中都不自觉地使用“我们”这个称谓,表明彼此对于对方的认可,“我们”犹如已婚男女的自称。这两人能够走向并轨人生,其中不可忽略的关键因素就是藏于两人心底的“白色的大床”情结,说到底,是因为两人都希望能够走向“他者”或者异性世界。“大床”是联结他俩的外在线索,两人都期盼安宁、平静和默契的两性生活,才是最根本的动力。而这种动力,直接源于对自己内在的“他性”的关爱。两性之间的爱与亲密关系的出发点,在于个人对自己本身异性人格部分的爱。只有这种内在的“联姻”,才能让两性真诚、平等、设身处地地去爱异性的同类。共同的学术追求使得莫德和罗兰能够真切体验自己心灵的异性情结。学术探险之旅中,罗兰能够重新认识自己,认真对待自己心灵深处的女性人格部分,进而走出了狭隘的两性性爱关系;对于莫德来说,她认识到并且认可了心灵中的男性人格成分,从而由父权制欲望的客体走向鲜活的女性欲望和女性身份的主体,完成了美丽的蜕变过程,成为完整的女人。

结语

《占有》是拜厄特呈现给后现代社会的一部钻石般的巨著。小说文本中充斥着多种文学理论群芳争艳、众声喧哗的狂欢化景象,女性主义只是其中一个比较炫目的切面。文章正是顺着这个面延展出去,分析了文本中三个不同时期的众多女性人物的实际生活和内心情志。她们都在用自己特定的方式来反叛传统男权社会中对女性的漠视和不公,并积极地构建女性自主身份。她们的生活也同步印证了女性主义从女性气质到女权主义,再到后女性主义的发展历程。后女性主义旨在告诉人们:应该理性地看待男女两性的性别关系。任何一方居于领导和统治地位,都必然会引起另一方的惶恐、生活秩序的混乱和两性关系的疏离。两性唯有冷静、正确地思考和分析,认可自己内在的“他性”,才能真正地与自我和异性和平共处,彼此之间取长弥短,相得益彰。

参考文献:

[1] 刘岩. 女性身份研究读本[M]. 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 20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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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林奕锋

中图分类号:I561.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15)05-0064-05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5.05.016

作者简介:倪玉琴,女,江苏盐城人,江苏开放大学讲师,硕士。

*收稿日期:2014-12-25

网络出版时间:2015-11-11 10:42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51111.1042.01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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