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美
一
周宏轩和吴双臣的初次相识,只是受到了烤红薯的吸引。那一年秋天的某个清晨,睡眼惺忪的周宏轩走上了街道。刚刚在县科技局报到的第一天,别说住的地方还没有,就是吃饭也必须自己解决。昨天晚上他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了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盼到天亮,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其他早点的摊位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寻找,拐过一个十字街头,烤红薯的香味却扑鼻而来了。
大伯,有烤好的红薯吗?周宏轩打着哈欠问。
你这人,什么眼神啊?哪里就冒出个大伯了?我的媳妇还在丈母娘家养着呢,听你这么一叫,我就好像半辈子都白活了。吴双臣卖红薯的嘴喊得油滑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对着周宏轩开炮。
不用细问,只听说话的腔调,周宏轩就知道这个烤卖红薯的和他也是同龄人。刚才一声喊出了错误,一是睡眠不足的疲惫,二是吴双臣把自己弄成了四不像,腰上系着一条布腰带,脸上也是一道子白一道子黑。由于不停地要在大烤炉里翻转红薯,烤炉里扑出来的灰烬落在头发上,头发也是白花花的。从远处看,完全可以把他误认为是小老头。
周宏轩本来是不想和这样的人闲磨牙的,可是刚进炉的红薯还没有烤透,这才必须稍等片刻。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今天晚上他们竟然住进同一个院子里。
看来你也像个小干部,怎么这么早就跑出来了?吴双臣的贫嘴从来不想放走任何一个顾客,他赶紧还补充了一句说,福气,福气,每天开张的第一个上帝,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唉,什么破单位,简直是把人不当人嘛!周宏轩只想着自己的怨气发牢骚。
嘿,我看出来了,你现在还是野放羊!
这是什么话?你别变着法子骂人吧?
误会误会。我是猜想啊,你可能是刚刚分配到什么单位,人是进去了,可是一切都是两眼一抹黑。没地方吃饭,没地方睡觉,老家也是农村的吧?
这样的话又戳到周宏轩的痛处,农村人怎么了?你不也是混进城里的阶级异己分子嘛!周宏轩说完自己都笑了,肚子还没有填东西,怎么斗起嘴来就有了精神,而且把多少年前的政治帽子都扣了出来。吴双臣本来就喜欢逗着玩,周宏轩一笑,他的笑容更灿烂。周宏轩买好红薯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又没话找话地说,人常说不打不成交,刚才顶着几句嘴,咱们这就算是有交情了。真的是还没有找到地方住,我那个屋子可只有我一个人。
周宏轩这才认真地问,难道你真是城里人?
吴双臣连忙摇头说,哪个城里人肯吃这样的苦?我是在城里租赁了屋子,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也就是寄人篱下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宏轩听见租赁屋子的话题,迈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昨天下午领导就明确对他说,咱们科技局可是成立不久的新单位,别说个人的住宿问题,就是那几间办公室,也都是临时租用的。言下之意,不挑自明,赶紧给自己找个窝吧。
周宏轩今天的主要任务也就是找屋子,正发愁不知到哪里去打听,没想到这个卖红薯的却看出了他的心事。他有点后悔刚才的失礼,态度变得很谦尊地问,你住的地方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整天人来客往的……
吴双臣又是快人快语地打断说,我知道你们当干部的都喜欢个穷讲究,比如吵不吵闹不闹呀,比如主人的人品呀,再比如讲不讲卫生。啊,我只说一句话你就放心了,那个家里只有六十多岁的老两口,只要你不拖欠租赁费,任何事情都不用操心了!
二
只半天工夫,周宏轩和吴双臣就成了朋友。按照约定,吴双臣就在周宏轩单位的街道旁边等着呢。吴双臣的烤红薯摊子必须摆到上午九点钟就收摊,否则工商所的人就过来驱逐了。一次两次还是批评教育,再三再四的下场就会勒令取缔。吴双臣很听人家的话,从来也没有违犯过时间的界限。可是周宏轩却是快下班才见到吴双臣的,本来他也可以请假找屋子,只是他自己觉得初来乍到,一切都重在表现了。
你这人说话不算话嘛,说好十点半你出来,怎么就磨蹭到这个时候?吴双臣真是等急了,由不得数落。
周宏轩亲切般地戳了吴双臣一拳说,你小子够朋友!刚才我是心想啊,如果你小子靠不住,以后还怎么在一块儿常住下去?来,来,先抽我一支烟。昨天和今天,周宏轩的身上总是不离烟,不管是领导还是同事,都要笑个呵呵地把烟递过去。
吴双臣还想说什么,周宏轩再“叭”地打着火,这就彻底把吴双臣的埋怨堵在嘴里了。一同走着时,吴双臣还是不舒服,我帮你找屋子,你竟然把我在大街上晾了一个多小时,这到底是谁应该考验谁呢?周宏轩知道吴双臣心里的气没消,悄悄地又给吴双臣的嘴里塞了一块水果糖,吴双臣心里的郁结这才烟消云散了。
看来你以后不得了,巴结你是巴结对了。吴双臣又佩服地说。
此话怎么讲?
这又是烟又是糖的,单位的男女同事也让你通吃了吧?
哈哈,你小子也不笨,脑子的转速也绝不会落在我后边。
那是,在村里,大家都叫我十二能哩。
说说笑笑地就进入一家居民的院子,这是一座新盖的两层小楼,底层是主人的厨房和卧室,从中间的过道穿过去,还有一片清新的院落。院落虽然不大,一个花坛却增添了许多的温馨气息。几乎再不用看楼上的屋子,周宏轩就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你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主人可能也要考验你呢。吴双臣提醒说。
周宏轩不解地问,招客挣钱,难道还想招上门女婿?
在等待主人的时候,吴双臣又详细地解释说,人家赵大伯和赵大娘的两个儿子都在省城里工作,要不是老家留着这一块风水宝地,也许连老两口都跟着儿子们远走高飞了。赵家老两口只图个清闲,根本不稀罕几个臭钱!
周宏轩笑问说,那么你这个卖红薯的农村人,他们怎么就高兴地收留了?
吴双臣说,当初也是托了亲戚的关系,再加上他嘴甜腿勤快,好不容易才租赁了他们的屋子。
周宏轩的心里又在疑惑,那你拉我一个陌生人进来,别是故意找来的托儿吧?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吴双臣赶紧低声说,他们不让我把任何闲人带进来,你说我不找个晚上能说话的伴儿,那还不把我憋死了。
进来的是赵大婶,周宏轩搭眼一看,这个家庭就是由这个女人做主呢。由不得他多想,立即就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赵大娘,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很温顺。赵大娘只打量了周宏轩一眼,然后又看着吴双臣问,他就是你介绍的那个人?吴双臣不敢笑,非常郑重其事地说,人家可是一个大学生,除了晚上来睡觉,再不会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带进来。赵大娘这才仔细地看着周宏轩说,那我就不用多说了,其实红薯娃也已经把话说完了。以后只要你大伯觉得不顺眼,红薯娃你就看着办!然后递过一把钥匙,就似乎什么事情也不用交代地离开了。
如果不是吴双臣的一片好心,周宏轩实在不想在这儿留下来:住宾馆也没有这么多的清规戒律,租赁屋子总不是进了监狱吧?很快又一想,自己连一个亲近的熟人也没有,更何谈什么狐朋狗友。人家要求的只是清静,如果连清静都受不了,还怎么卧薪尝胆,奔向仕途?
楼上的屋子共有四间,除过吴双臣住着那一间外,还有三间是空着。已经很知情的吴双臣告诉周宏轩说,现在给你争取了这一间,再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住进来了。周宏轩不解地说,这老两口也太奇怪了,总是把屋子闲着干什么?吴双臣说,人家的儿子们也要探亲休假呢,回来后也该有个屋子吧?
周宏轩打开了挨着吴双臣租赁的屋子的另一间,心里越发地满意了。屋子里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是床和桌凳都样样齐全,只需把自己的被褥行李搬过来,当下就可以在这儿睡一觉。
走走走,我请客,真该好好地感谢你!周宏轩对吴双臣真正是感激不尽了。
吴双臣也没有再客气,陪着周宏轩蹭了一顿饭,顺路又帮他搬来行李后,吴双臣才道出了惟一的难题,由于这老两口要求安静,甚至都不能安厨动烟火,所以吃饭的花费就高了。周宏轩倒没有在乎这个问题,只是开玩笑地说,你在他们的嘴里都成了亲亲蛋蛋的红薯娃,在生活上对你又这么苛刻?
吴双臣叹了一声说,唉,一对老怪物!
三
周宏轩接了单位的秘书工作,不但很快和各部门的同事混得很熟悉,县委县政府也有了几个年轻的朋友。这样新的苦恼又来了:晚上大家要他出去玩,可是他知道赵大伯关门早,每每就让大家扫兴,他自己也是败兴而归。有人还提出要到他的住处来打牌,他更是惶惶然地拒绝了。
如此这样,周宏轩留下的谜底和笑话就不断线地传开了,有人说他正在秘密地谈恋爱,说不定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了;有人说他可能让哪个富婆包养了,要不然怎么那样地神经兮兮;更恶心地话可是有人亲眼看见的,说是他和一个卖烤红薯的小伙一见如故,他晚上回去那个小伙就早在前边等着,显然都是难分难舍的着急。当然背后的议论周宏轩不可能知道,他觉察到的就是单位和外边的朋友们再不约他出去玩了。上班时他想再给别人献殷勤地添茶倒水,别人总是把杯子捂得很紧。
尽管那些闲言碎语他不知道,但是朋友们一个个地冷落他,周宏轩就已经受不了啦。痛定思痛,赵家的两个老人就成了他心目中的罪人,周宏轩就索性另外再换一个住处。他把这样的想法首先告诉了吴双臣,可是吴双臣几句话又把他留下来了。吴双臣说,你傻了啊你!我不能出息你也不想出息了?听说赵家的大儿子已经在省上当什么处长了,省上的处长给县上的领导说句话,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人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连这一个月亮都不想要了?周宏轩惊愣地从床上坐起来,问吴双臣是怎么知道的?吴双臣说他前几天听见赵大娘在下边接电话,说着说着就一连声地喊着好好好。然后她还问处长是个什么官?只听见她讶然地失声大叫说,这……这和县长书记都成了平级,那我儿可真是熬出来了!
不等吴双臣把话说完,周宏轩自己就已经决心要留下来了。既然走进政府的部门,也就是迈入了仕途之路,谁如果不想一步一步地往上高升,那么不是白痴就是脑子进水了!坚守在赵家老两口身边,也就是握住了一条绳索,说不定哪一天就认识了省城里的赵处长,有赵处长的一句话,书记县长就可以召见他……我的妈呀,卧薪尝胆的话今天就是给他说的吧?
吴双臣透露出来的秘密让他看到了出息的希望,可他也应该知恩图报,帮助吴双臣也走向致富的道路呀。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他又怂恿吴双臣说,每天只卖两个多小时的烤红薯,猴年马月你才能成为人上人?吴双臣苦着脸说,那我能有个啥办法?倒不是害怕出力气,就是不知道力气往哪里使么。周宏轩胸有成竹地说,如果买一个三轮车,把你的那个烤炉放在车子上,正街上有时间的规定,你还可以骑着车子到处跑。这样的生意,起码赚的钱可以翻几倍!
说干就干,第二天上午,吴双臣就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在周宏轩的指导下,他还把那个太高的烤炉截了一截子,彻底固定在车厢中。车厢里再放着焦炭、红薯笼,一下子就可以满城奔走了。当天晚上,吴双臣是赶着10点钟的严格规定才把车子推进院子的,这又让赵家老两口惊愣了好一会儿,这次没有再叫他红薯娃,而是直呼着他的大名说,吴双臣,看来你小伙也是个贪心人了。
钱壮人的胆,吴双臣嘿嘿地笑了一声也没往心里去。
同样兴奋的还有周宏轩,周宏轩闻声已经下来迎接了,怎么样?今天的收入肯定不错。
嘘――,吴双臣赶紧嘘了一声说,进屋子再说话。
吴双臣还带回了四瓶啤酒,关了自己的屋子门,咔嚓几声就用嘴把那四个瓶子全部咬开了。周宏轩却不急着喝酒,只是一个劲儿地要吴双臣把钱点点,赶紧细细地算算账。吴双臣狡猾地捂紧了腰包,只是又提了一个新问题说,这以后就要多进货,那两个老不死的犟脾气,可是明言不能在他们的院子放东西。周宏轩气愤他对自己也藏着掖着,欲擒故纵地往出走去说,现在你看谁都成了敌人,我还替你操个什么心。
来,先奖赏你50元,一个星期的饭钱你都有了吧?吴双臣扯住了周宏轩说。
我丢不起那个人!周宏轩压低声音又算着细账说,日子长着哩,尽管我弄不清你今天究竟赚了多少钱,但是肯定比这50块钱多得多。
吴双臣说,说到底你也只是个谋划了一下,还能和我平均分配吗?
周宏轩还是倔强地走出了屋子,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吴双臣被晾在自己的屋子里,想了片刻,一是害怕周宏轩的贪心是一个无底洞,二是又觉得这样的人还是得罪不起。别说以后的生意怎么做还需要周宏轩进一步指点,就是当下的困难就必须讨教呢。
这样想着,他只得涎着脸又推开了那边的门说,哎哎,你别以为我吝啬,做任何生意,都要积累着本钱呀,怎么能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没酒喝凉水呢?周宏轩已经躺在被窝里说,你就放你的一百条心吧!今天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可是像你这样对我也藏着掖着,就让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了!吴双臣这才结结巴巴地说,生红薯是280斤,烤熟后分量又会减少……周宏轩立即打断说,行了行了,有你这样的诚实态度我就再浪费一次脑子吧!让我想,储存原料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问题,明天早上你只管满街道卖你的烤红薯,不等你卖完,自然就有人找你送到了。而且保质保量,价钱还可能低一些。吴双臣恨不得大声地叫声爷,虽然心里还充满疑惑,但是也不敢再问了。
四
在吴双臣看来,周宏轩真正是他的财神爷了。第二天,当他的红薯快要卖完时,果然有人就找到了他,先是像对暗号似的问他是不是叫红薯娃,他一笑说,他本来的名字可是吴双臣,卖生红薯的那个老汉说,那就对了,红薯娃就是吴双臣,吴双臣才叫红薯娃,弄错了就不敢签合同。怎么还有合同呢?吴双臣更加莫名其妙。那老汉说,以后他就是供货方,接货方和供货方要长期合作,就应该先叫响后不嚷嘛。吴双臣让他先把合同书拿出来,这一看就一切都放心了。打印好的合同上明文写着双方的义务和责任,甚至连天阴下雨逢年过节等等的特殊情况都考虑进去了。
啊!看到最后吴双臣就失声尖叫了,怎么还有周宏轩的签名呢?
人家小伙可是为了咱们好,从中当个公证人也省得咱们再操心么。
你以前就认识他?
看你说的,我如果有个当干部的亲戚,先人的坟里都烧高香了。也就是早上他在菜市场看了我的货,这才把合同书交给我。红薯娃你就放心吧,咱们都是遇上好人了。
吴双臣和那老汉都在合同书上签了字,黄昏后他们再见面时,那老汉已经喊着吴双臣是吴老板了。
五
另一份合同书是吴双臣主动要和周宏轩签订的,他知道周宏轩一直很清高,如果和他细商量,弄不好还是不同意,所以他已经在外边把合同打印好,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当然仍然是到了晚上,周宏轩也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了,与其说吴双臣着急地要见到周宏轩,不如说周宏轩早就料到了。
吴双臣推开周宏轩的门,立即就把那两份合同书拍在桌子上说,宏轩老弟,我知道这一生都离不开你了,可是现在不讲究什么结拜弟兄,白纸黑字的东西才是诚信!
周宏轩故作愕然地抬起头问,什么意思?
吴双臣说,你们读书人有一句话怎么说来?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周宏轩这才放松地哈哈大笑说,这话没错,不瞒你双臣说,我做梦都是拾了个金条。
吴双臣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地顺利,又一次拍着合同说,你费脑子我出力,咱们牢牢地捆在一起好不好?嗨,干脆我就把话说白了吧,只要你继续当你的诸葛亮,以后咱们赚的钱就应该分成啊!
周宏轩没有拿合同,也没有向合同瞥一眼,只是顺话搭话地问,怎么分?
吴双臣有点结巴地说,你看……你看三七开行不行?说到底还是我下苦多,再说你还有自己的工资呢。
哈哈哈,周宏轩笑得更响了,刚才你说我是诸葛亮,那你不是猛张飞,也只能算是关云长,这不是把大小都弄错了?
吴双臣一下子觉得冷汗淋漓,嘴巴张得老大老大,半天说不出话了。
看把你吓的,我是说你那个比喻不恰当,贪得无厌我还是人吗?周宏轩仍然不看合同说,如果你当哥的抬举我,给我个抽烟吃饭的补贴也就满足了。
吴双臣知道是虚惊了一场,又抬出那句老话说,那不行,先叫响后不嚷,在白纸黑字上签了字,以后谁也不会害红眼病。
话说到这份上,周宏轩已经把吴双臣的心思揣透了,自己只走了两步棋,这家伙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再想出个好门路,吴双臣他还会往前冲,那么真正就成了长期合作的关系。有智者出智,有力者出力,最起码抽他三成,都算他占了很大的便宜!可是周宏轩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告诉吴双臣,现在修改再打印合同也出不了门,好日子还长着哩,咱们弟兄俩,还害怕谁远走高飞了吗?
周宏轩和吴双臣正式签订了合同书已经过去了五天,为了把合同搞得很细密,周宏轩真是煞费苦心,他先是拐弯抹角地询问别人,后来又从网络上看到了许多的样本。再由他自己删繁就简后,一切就都是请君入瓮了。
这天晚上,周宏轩仍然还是试探地说,双臣哥,我们之间真的就要拴个笼套吗?
吴双臣急切地说,赶紧,赶紧,我心里都快急死了!
周宏轩又问,这几天的生意怎么样?
吴双臣丝毫也不打埋伏地说,不瞒你老弟说,这五天赚的钱比我过去一个月还多。
周宏轩沉吟半天又说,可就是你太劳累了,如果有个固定的生意,身边再多几个人,那你就真正变成老板了。
吴双臣笑了说,前几天晚上我怀里还抱过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从县委大院出来的漂亮妞,可是一觉醒来,才知道那是做梦娶媳妇。你这也是眼睁睁地逗我玩吗?
周宏轩却一笑不笑地说,我都想好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让你的生意也挂上一块正式的门匾!
吴双臣目瞪口呆了半天说,真……真的?
周宏轩这才拿出了合同说,我就是害怕你不信,你担心,所以呀,也只能和你捆在一起,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吧。
咋弄,你说咋弄呢?
你先把合同看完,我再说出我的主意。
吴双臣一条一条地看完了合同,可是合同上也没有说清以后还有什么生意。他知道周宏轩每次都是馍不蒸熟不揭锅,不想再往明里问,只是把目光落在最上边的一款说,你说你是董事长,我是总经理,这样的洋名词我还真是不明白。
周宏轩说,我也是瞎想哩,既然要分成要签订合同,咱们就都需要个名分。董事嘛,也就是懂得的事情比较多,总经理也就是总负责,平时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嘛。吴双臣一下子放心了,拿起笔就在合同上写完了自己的名字。周宏轩写完自己的名字后又说出了一个新的打算,由他很快在街道上寻找一间门面,店名就叫“双轩食府”,全天候的主打食品还是烤红薯,中午和晚上实际就成了一个餐馆了。
六
周宏轩的小聪明很快就被吴双臣识破了,随便打听一个人,他就知道董事长管着总经理呢。更可笑地是,睁着眼睛就说瞎话了,你还是个大学生,现在到了科技局又是耍笔杆子的秘书呢,董事长是什么“董”?懂得的事情比较多又是什么“懂”?虽然合同上还是三七分,可是吴双臣的心里已经是满肚子的气,永远埋下了一道魔障。不过,吴双臣把这股气还是埋在肚子里,表面上还是一个劲地顺从着。他知道周宏轩不敢多分成,顾及的就是他的干部身份,抓住了他这样的软肋,到头来出水再看两脚泥吧!自己本来就是个农村人,只要在钱上还占着大头,就先慢慢地往前走吧。
双轩食府是20多天后才开业的,在此之前,吴双臣每天还是卖着他的烤红薯,周宏轩有言在先,门店里的事情不用他操心,包括店员也由他周宏轩去挑选。周宏轩还告诉吴双臣,租赁门店的押金需要两万元,这些都由他想办法贷款,只让吴双臣拿出五千元购置店里的其他东西。由不得吴双臣再担心什么,因为双轩食府不但挂起了招牌,整个里边也已经装修一新了。而且,两男三女的雇员都已经到位了。
周宏轩介绍着五个人说,张亮,面食厨师;王峰,菜食厨师;李金玉,开票收银的大堂经理;小花和小英就都是服务员嘛。
吴双臣无话可说,董事长就是高他一筹,把一切都想得井井有条。接下来就是去家具店拉桌椅,这样的事情周宏轩当然不会再跟随,吴双臣喝令大家把三轮车上的红薯炉抬下来,他知道以后的红薯炉就永远放在店门口了,顿时就有了无限地轻松。当他蹬着车子又去家具店时,两边的车帮上也坐满了人。嗨,这还真的像个领导了!吴双臣平生也没有这样高兴过。突然,他发现车厢里只跟来了四个人,就高声吆喝说,怎么就少了一个人呢?
一时间竟然无人说话。
我问你们话哩,周宏轩总不会找来了一群哑巴吧!
小花这才低声说,周哥把李金玉留下来,听说还要去税务局办理发票的事情呢。
周哥?这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吴双臣嘟囔了一句,车子一下子就慢下来。心里还想问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们都是初来乍到,再说周宏轩可能已经给他们洗脑了,每个人都是周宏轩找来的,也就会对周宏轩死心塌地,自己这个狗屁总经理还能明白多少事情呢?他甚至还给自己宽心说,那天清早和周宏轩相遇,看起来真是上天的安排,要不然自己一个农村人,做梦也不敢想当总经理,就是继续卖红薯,每天也得看着工商和城管人员的脸色行事哩。心里想通了,全身又来劲,然后再去挑选锅碗瓢盆时,他就不用再带一个人,到哪里去都是干活,把店里收拾停当比什么都要紧!
七
这天晚上,双轩食府的店堂里摆下了第一桌子的宴席,周宏轩说这叫试吃,让大家共同鉴定一下张亮和王锋的手艺。正当满桌子的菜刚刚摆好时,吴双臣完全没有想到赵大伯和赵大娘也适时地踏进了店门,不等他回过神来,小花和小英就一边一个上前挽住两个老人的胳臂说,快请快请,你二老赶紧入席上座吧。然后又是轮番地敬酒,吴双臣终于明白过来时,赵大伯才乐呵呵地接住了他的酒杯说,说到底也多亏了红薯娃,如果不是他介绍了宏轩这个好房客,小花和小英我们还不知道要操心到什么时候呢!
吴双臣并不计较把总经理又当成了红薯娃,难过的只是周宏轩也太不地道了。除了张亮和王锋是周宏轩从厨师技校招来的外,小花和小英显然都是赵大伯和赵大娘乡下的亲戚。还有那个把持着钱财关的李金玉,他下午就确定是周宏轩的外甥女呢。全店的人都是周宏轩安插进来的亲信,他以后还能管得住谁呢?
每个人的住宿问题也是由周宏轩提前想好的,赵大伯家还有两个现成的空屋子,一间两个厨师住,另一间当然就是三个姑娘了。
昔日空旷的院子,今天晚上终于热闹起来了,可是吴双臣却一夜无眠,自己这真是引狼入室了,当初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周宏轩原来是这样的人!没有他的烤红薯,哪儿就会和周宏轩相遇;不是他多说了那几句话,更不会和周宏轩住到一起;这又开了饮食店,周宏轩还是从他的红薯摊中得到了启发。可现在一切都成了人家的天下,他反而就像是一条聪明的狗,除了看家护院外,还必须对每一个人摇尾乞怜。
周宏轩还是照常上他的班,因为饭馆到了中午才有客人,其他人还可以继续睡觉。周宏轩就敲着吴双臣的门说,哎,你老兄怎么还不起来啊?
吴双臣没吭声。
周宏轩又很和气地说,咱们说好你那个红薯炉还是不能停,现在再没有闲钱搞什么开业仪式,小打小闹的生意就应该精打细算呢。这就先委屈你几天行不行?
吴双臣猛然拉开门说,你小伙把人认清了,我也不是一个傻瓜蛋!
周宏轩赶紧把吴双臣推进屋子里说,我不是看出你聪明,还不敢和你合伙哩。你自己想想,他们一旦起床后,就必然在店里等到晚上关门。可是等到他们一会儿过去了,只有你就成了自由人,这怎么就把你委屈了?
吴双臣又质问说,可你叫来的这些人,也太……也太那个了吧?
周宏轩仍然是微笑着说,那就把话说白了吧,我时常不在店里,总该有个人代替我掌握情况吧?何况你是总经理,把你拴在吧台开票收钱也不合适吧?至于赵家那两个亲戚,我想你也不应该有什么意见了。
吴双臣一语点破说,知道,知道,小花和小英也是你以后升迁的铺路石,先把两个老东西巴结好,他们那个当着处长的儿子都不用你亲自说话了!
嗨,这刚刚开始就打起了嘴仗,我退让一步行不行?包括我外甥女都是试用,你以后看哪个不行,随便你开销!周宏轩撂下这句话就自己走了,吴双臣就赶紧穿好衣服独自一个人先去他们的门店了。
八
最初的那些日子,吴双臣真是一心一意地扑在双轩食府里,他总是雾明搭早地捅开红薯炉,九点多钟全员到齐后,才有人换他歇一会儿。稍稍让站麻了的双腿缓过劲,他又钻进那三个女人堆中择菜洗菜,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停当后,零零星星的顾客也就进门了。毕竟是个小门店,忙碌过那一阵高峰期,继续还可以不停歇地仍然是放在门口的红薯炉。因为烤红薯就像是路人喜欢的零嘴儿,打牙祭的东西,和饭时不饭时没有关系。
这又把吴双臣弄得很矛盾,真正撑着牌子的不还是我的烤红薯吗?可是时而看见了悬挂在门外的大招牌,他还是把一切都忍在肚子里,双轩食府,人家周宏轩一开始不就是把“双”摆在了最前边,说到底他还是头把交椅,说到底还是门店来钱快来钱多吧?第一天他就问过掌管钱财的李金玉,怎么样?账目的事情我也应该很清楚。李金玉说,万事开头难,你让大家先把劲鼓足好不好?10天后他再问李金玉,李金玉仍然是那样的口气,甚至还提醒吴双臣说,这可是你们两个人开的店,算账的时候最好你们都在一块儿。总之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一直到了月底,那天晚上,店里只剩下三个人,周宏轩才让李金玉摊开账本说,收支相抵,毛收入是21000元。吴双臣心里高兴,脑子就糊涂了,他在心里只算着自己的账,白纸黑字地写着三七分成,他这一下子就成为万元户了!周宏轩又算着细账说,银行的贷款要逐步还,门店的租金也要摊出来,两个厨师当初说好每人的月工资3000元,少一分人就留不住。金玉她也是会计兼出纳,不能向两个厨师看齐,起码要比小花和小英多一半。至于小花和小英的工资,社会上的标准是每人每月800元,可是她们又都是赵大娘的亲侄女,总是要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你只说给我能分多少钱?吴双臣急了说。
周宏轩仍然还是打着马虎眼说,我自己前三个月都不想拿一分钱,做生意必须目光长远,一方面要积累资金,另一方面也要积累人气,等到有了众多的回头客,你就不愁挣不到钱了。
吴双臣又瞪圆了眼睛说,我不管你那些臭理论,你只说这一个月给我多少钱吧!
李金玉忍不住插话说,账面上的纯利润只剩下6000元,可是有一半都是有些单位留下的白条子,你如果全部都拿走,明天进货怎么办?
吴双臣震惊地吼叫说,我这起早贪黑地全是白干呀?
周宏轩仍然温和地说,白条子也是钱,你往长远想一想行不行?
吴双臣拍着桌子问,可由你搭话免单的饭局就有10多次,每桌300元的饭钱,也就是3000元,那样的账还能收得回来吗?那到底是归你的分成,还是我和你分摊?
周宏轩说,那都是各个单位拿事的人,不投放一点点诱饵,人家还会来我们这样的小店吗?诱饵你懂吗?
吴双臣已经没有力气争吵了,只想一刀两断地说,行了行了,你走你的官场路,我还是卖我的烤红薯,现在咱们就把账算清,明天早上我就搬走我的红薯炉!周宏轩让他再想一想,吴双臣坚决地说,不用想!周宏轩连问三遍,吴双臣丝毫都没有松口。最后周宏轩就很大度地说,你拿出的现金也就是5000元,再加上你这一个月的工资,凑个整数我给你一万元,明天早上我过来送你的钱,你就可以拉走你的红薯炉了。
这天晚上他们还是回到了赵家的院子,但是吴双臣心里明白,明天晚上自己就不能再住到这里来了。别说赵家老两口会不会撵他滚蛋,他自己知道已经呆不下去了。
九
双轩食府的招牌没有变,但是那一个“双”字已经和吴双臣没有任何关系了。吴双臣在别的地方租了屋子,每天还是起早贪黑地卖着他的烤红薯。合伙做生意,分道扬镳也是正常的事情,吴双臣却一直咽不下那口气,尤其是当他得知周宏轩又拉着赵大伯入伙后,原本的埋怨立即变成了满腔的仇恨!欺侮人也没有这样欺侮的,啊,我把你周宏轩带进赵家门,你们就这样认钱不认人了?就是认钱也是从我的红薯炉里看出了门道的,到头来还要绕那么大的圈子,使出那么歹毒的阴谋诡计!
心里有了恨,吴双臣就总是打听周宏轩的消息,蹬着三轮车卖烤红薯,也会时不时地向双轩食府那边望一望,如果看见店里生意红火,他就恨不得找一个炸弹扔进去。
终于有一天,双轩食府被吴双臣砸了个稀巴烂。他是在大白天闯进双轩食府的,一手提着称红薯的枰砣,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掏灰的铁铲子,先是从大门上的玻璃砸起,面对满堂的食客,每个桌子上的杯盘碗盏,也都成为四处乱飞的碎片。吃饭的顾客们都以为突然冲进来一个疯子,纷纷逃离后没人想起要结账,收款的李金玉也钻进了吧台下边吓得瘫软了。
好在吴双臣在那一阵子的走火入魔中还没有伤人,街道上赶来的巡警很快把他控制后,他已经渐渐苏醒了。在派出所,吴双臣和警察的一段对话,让警察也觉得他确实是神经不正常了。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问。
红薯娃!吴双臣说。
说你户口本上的名字!
事情都是从红薯娃引起的,没有红薯娃,就没有双轩食府。
我们的话,你听不懂吗?
我冤枉,我冤枉……
两个警察反复地问,吴双臣仍然是这样反复地回答。没办法,派出所只得从乡下把吴双臣的父亲叫过来,父亲询问吴双臣,吴双臣还是一开口就是“红薯娃”。父亲就捶胸顿足地哭了说,不争气的东西,我还盼着你挣钱哩,可你连你的名字都忘了!
警察害怕吴双臣受到刺激,就把父亲和儿子暂时分开。
你知道他和那个双轩食府到底有过什么纠葛吗?警察又询问吴双臣的父亲。
父亲也是绕了一大圈说,都怪他生下的儿女多,自己没本事养活他们,他们就都是各顾各。最小的就是这个吴双臣,高中没读完就进城卖红薯了……
喂,喂,警察打断父亲的话说,我们这儿不管计划生育,你只说吴双臣和双轩食府有什么瓜葛?
父亲沉闷了半天说,不怪别人,怪只怪吴双臣的心太重,害怕哥哥姐姐们眼红忌妒,他回家从来不谈生意上的事情。包括对父母亲,除了给一点小钱外,同样是一问三摇头。
那你们就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吧,就这看人家还追究不追究赔偿损失的事情!两个警察对视了一下,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哎,警察同志,父亲突然尖叫着说,有一天晚上,他还打电话对家里人说,他好像当上什么总经理了!
总经理?一个卖烤红薯的给谁能当总经理?
他真是这么说!你们不信,还可以把我老婆叫来问。噢,还有他哥他姐他嫂子,连我那几个孙子都笑得在床上乱滚呢。
那你们到底笑什么?
孙子们笑他是神经病呀!
哟,那他这病就时间长了。
不长不长,也就是半年前的样子吧。
半年你们还觉得时间短?再闹出人命你们才放心吗?
可他不是还在照样卖红薯吗?而且还蹬上了三轮车。卖红薯可要称秤算账,你们见过这样的神经病吗?
父亲倒真的把两个警察问住了。
噢,吴双臣给你们说他当了总经理,还应该说一说他想和哪个人合伙做生意?要不然,这样的话也太唐突了吧?一个警察又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警察先生,父亲的态度突然有点生硬地说,我怎么觉得你们是在拉偏架?吴双臣到底砸了谁家的门店?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砸?啊,从小村上人都叫他臣娃子,又是谁把他叫成了红薯娃?
这倒是个新问题。
两个警察把父亲和儿子又集中到一个屋子里,顺藤摸瓜地追查吴双臣当初自称的那个“总经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吴双臣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看见父亲就满脸羞涩。
父亲说,臣娃子,你还记得你说过当了总经理的话吗?
吴双臣不敢抬头地说,那是我自己吹牛,你们也信?
父亲耐心地引导说,那天晚上你打电话,家里还有许多人。我当时还问你是不是喝酒了,可你说两瓶啤酒把你也灌不倒。
吴双臣反而烦躁地说,爸,你回你回,出了这口恶气,我已经从睡梦里醒来了,你还在这里啰嗦啥呢!
父亲扬手抽了吴双臣一耳光说,钱是啥?人是啥?现在你还知道丢人?那好,砸坏人家的东西你自己赔偿,我还真的不管了!
吴双臣捂着脸再也不说话。
十
本来,受损失的店主不再过问,这件事情就算了结了。可是吴双臣的父亲却放不下。他把吴双臣带出去安顿好,自己就亲自去寻找那个双轩食府。整个县城也就是那么几条街道,而且任何门面都有招牌,一会儿后,吴双臣的父亲就走进双轩食府的大门了。
现在又是吃晚饭的时间,双轩食府本来就是一个小饭馆,吴双臣砸毁的也就是几十个杯盘碗盏,别说店里都有备用,就是购买也非常容易。所以,当吴双臣的父亲走进店门时,一切都如往常了。
您请您请!小花拿着菜单迎上亲热地说。
我找你们老板说事呢!吴双臣的父亲说。
我们老板不在呀。
那你就把他给我找来!
您谁呀?
红薯娃他父亲!
红薯娃是谁?
就是让警察带走的那个人!
小花一听就吐了舌头,虽然她知道周宏轩就在后屋里,但她自己还是不敢惊动老板,首先向吧台里的李金玉使着眼色,然后又走近李金玉悄声说,李姐,找你舅呢!不等李金玉进去通报,周宏轩已经从后堂出来了。
吴伯伯,你好!周宏轩满面笑容地说。
我是……
不用多说,不用多说。我能叫你吴伯伯,这不是一切都明白了吗?周宏轩再不想耽误生意,嘴里叫得亲切,一只手还挽住了吴伯伯的胳臂。他不由分说就把吴伯伯拉进后屋里,指着两个蛇皮袋子,这时候的口气就硬了一些说,双轩食府的损失和证据,我都给双臣留着,究竟折成现金有多少钱,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不算,双臣哥说了也不算,最后还是要派出所决断吧?
听着周宏轩“吴伯伯双臣哥”地叫着,这个已经六十岁出头的农村男人就没有一点脾气了。你儿子砸了人家的饭馆,人证物证也都在那儿放着,你跑来还能再闹出什么事情呢?何况人家好像还要放你儿子一码,继续找事这实在是给脸不要脸了!
啊啊,我来也就是向你道歉,臣娃子从小就爱钻牛角尖,你就别再和他上计较了。吴伯伯嘴里服软地说。
周宏轩又叫着吴伯伯说,双臣哥也真是不容易,二十大几的人了,连媳妇还没找,如果继续闹下去,我真怕影响他的终身大事了。哎,双臣哥的精神好些了吗?
吴伯伯这才想起他的来意说,哎,周老板……
别别,我叫周宏轩,吴伯伯你就直呼其名吧。周宏轩越发谦逊起来。
噢,宏轩,那伯伯就想问一句,你和臣娃子认识多久了?他为什么就要砸你的饭馆?我们全家还听说,臣娃子曾经当过什么总经理,那样的事情和你有没有什么瓜葛呢?
周宏轩突然就警觉起来了,不敢也不想说得太详细,只是打起了哈哈说,吴伯伯,你这哪是想问一句啊?
唉,臣娃子成了那个样子,伯伯总要找出他的病根呀!
周宏轩弄不清吴双臣到底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还是试探地对吴伯伯说,双臣哥是不是小时候落下过什么后遗症?一切还是以人为重,你们就抓紧给他先看病,我这儿的损失都好说。
吴伯伯见周宏轩一直和他打马虎眼,也不想在这里再丢人现眼,嘿嘿地笑着走出饭馆门,立即又回头“呸”了一声说,看来你小子的病根也不轻!
十一
父亲走出双轩食府不久,迎面就遇上儿子吴双臣。吴双臣似乎已经彻底清醒,又蹬着三轮车沿街吆喝着卖自己的烤红薯了。看见父亲从双轩食府出来,他就劈头盖脸地埋怨说,吃了大亏的是周宏轩,看样子他还不敢让咱们赔偿损失呢,你还找他有什么意思?父亲说,亏你背了一张男人皮,以前不知道被他欺侮成什么样子了,怎么连屁也不敢放一声!吴双臣说,人家可是国家干部,现在还有姓赵的那一家硬后台,咱们农民家庭有什么本钱能和他们斗?
你先说,你以前说的“总经理”那样的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呢?父亲越发咽不下这口气,又在儿子这儿刨根问底了。
清醒过来的吴双臣仍然不想说得明白,他只是拍着自己的三轮车说,想起来我还真是要感谢人家的指点……啊,算了算了,毕竟我的生意比以前好多了,该满足就要满足呢!
那你砸他的饭馆是啥意思?
我昏头了行不行?我鬼迷心窍了行不行?
嗨,村里人还说你聪明,这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吗?
你回你回!让我哥哥他们知道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
可能是在派出所蹲了半天,儿子是不想再闹事了,父亲却咽不下这样的窝囊气。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凭什么就把我家臣娃子几乎气疯了?在回家的车上,父亲禁不住还想起了他年轻时候的威风凛凛,那时候他才是十五岁,初级中学也才读了一年书。可就是那样年纪的无知后生,也曾经把公社书记押着游行。你个姓周的,即就是国家干部,也不值得给农村的小伙暗暗使坏吧?
回到家里,父亲就把大儿子吴双君叫到身边交代任务说,赶紧进城打听一下,那个开饭馆的周老板是什么单位的人?后边的势力还有谁?吴双君听说弟弟受了气,当下就摩拳擦掌地要去收拾人了。父亲却压着吴双君的火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需要刀刀枪枪,打打闹闹吗?
十二
半月之后,整个县城都传开了这样一桩新闻,说是县科技局一个干部,假公济私,乱搞男女关系,上班时昏昏欲睡,下班后却又精神振奋地开饭馆做生意。所以县委书记就亲自在群众来信上作出批示:认真调查,严肃处理。
那天吴双臣砸了饭馆,周宏轩还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当吴伯伯又在饭馆出现后,周宏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如果吴伯伯大吵大闹一番,周宏轩也不会想得太多,有道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嘛!何况周宏轩早就知道自己的软肋在哪里——背着国家干部的名分,早就成了匿名信告发的对象和专利。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调查的,不就是在工作之外还经营着生意吗?如今这干部,或明或暗经营生意的人多了去了。问题是没有群众反映,谁也不会大动干戈地调查处理。挣钱工作两不误,并不是多大的错误和罪过。可你周宏轩得罪了群众,群众已经不停息地把反映信写到省上市上去了,县上的领导没有个姿态,一粒老鼠屎就会把一锅汤都弄脏了!
何去何从?摆在周宏轩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彻底离开生意场;二是主动辞职获得自由。办公室主任、局长、工作组,轮番的谈话还没结束,周宏轩就算清了心里的账,每月在饭馆得到的钱,比卡上打来的工资多一倍,就这还仅仅是开始的诱惑,至于以后的前景,那笔账真是无法算了。
当周宏轩一身轻松地回到赵大伯和赵大娘的院子时,两个老人还在骂着“红薯娃”说,过去老老实实的一个农村小伙,怎么突然就变得心毒手辣啊!周宏轩笑着说,不管了,不管了,彻底松绑才能更快地往前跑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主动辞职了。
那怎么行?你爸你妈好不容易供你上了大学,进科技局可能还托了关系花了钱。噢,刚才你思训哥还来了电话询问呢,实在不行让他回来给县上的领导再说说。
赵思训是赵大伯的大儿子,确实在省上的商务厅当着处长,最初听红薯娃吴双臣说起时,周宏轩也曾经有过急切的盼望。可是自从他经营了饭馆,慢慢地竟然忘记了这一层足以依靠的硬关系。大伯,大娘,算了算了,我不用再麻烦任何人了!周宏轩说完就去了饭馆,抬头挺胸地真是像个老板了。
走在夜晚刚刚来临的街道上,周宏轩忽然非常希望和吴双臣不期而遇,他倒不是想奚落吴双臣几句什么,而是觉得昔日的潜在对手从此就可能彻底浮出水面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看见蹬着三轮车卖烤红薯的吴双臣,也没有发现吴伯伯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让周宏轩喜出望外的是,这几天的双轩食府,生意不但没有冷清下来,而且是门庭若市了。噢,周宏轩知道现在的社会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越是成为舆论的中心,就越是会招来看热闹的人群。哎,那个被县委书记亲自批示处理的周宏轩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无端地丢失了铁饭碗,会不会躲着藏着不愿意见人了?所有这些稀奇的探测,都无疑成了无形的招牌和活广告。
很快,双轩食府的生意兴隆又有了新的举措,凡是就餐的人出门时都会提着一袋免费的烤红薯。这里的烤红薯不用烟熏火燎的汽油筒,你可以眼见着从电烤箱或者微波炉中取出来。渐渐的,沿街叫卖的吴双臣的生意必然会受到一些影响,“红薯娃”的美名同样也就渐渐地消失了。
半年之后,周宏轩又把赵大伯和赵大娘改称为姨夫和大姨,原因是赵大娘妹妹的女儿孙小花已经正式成为周宏轩的未婚妻。未婚妻就成了二老板,这又存在和外甥女李金玉分庭抗礼的问题。另外还有赵大伯的乡下亲戚马小英,不管是哪个摆不顺,必然就会掀起新的内讧。为此,周宏轩打通妻表哥赵思训的关节说,由他首付在新建的小区为两个老人购买一套单元楼,这样就可以把原来的房屋和院落改建成一个大餐馆,别说需要好几个经理,财源也会滚滚而来!
听宏轩的!宏轩真是个能人啊!赵大伯和赵大娘都一致赞许。
红薯娃吴双臣已经在县城消失好些好些日子了。
以前的双轩食府还在继续经营,不过在东街又开了个总店。周宏轩又改变了论资排辈的习惯,果断地以规模的大小重新命名。周宏轩再也没有见过吴双臣,他弄不清吴双臣是不是精神又出了问题,还是拉着吴伯伯一起,背井离乡地出外打工,或者在别的地方还在经营烤红薯?
责任编辑:丁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