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麦
漂流岛
1
十年前,我跟阿秀还没有孩子。去医院查,医生说我精子缺少活力,最终无力游到卵子里。
这段日子我一直很消沉,在家坐吃山空,到了山穷水尽地步。之前我跟一个道上人合伙办歌厅,没想到他沾了白粉,初一吃起十五的粮,将账款划走了,连小姐的坐台费都难支付,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终于散伙了,最后歌厅盘给了债权人。我玩不过道上人,只好打断牙齿往肚里咽。阿秀骂我没出息,我虽很窝火,又找不到新的路子。我俩三日两头吵一次架,我像一颗装满核料的原子弹,随时要爆。
一天,我转到街头报亭买了一份报纸,看到登了一则招生启事,一家国家级刊物与地方联合举办春季人文学院进修班,地点在东部漂流岛,还列了一串前来讲学的名家名单,要求学员有文艺基础,学期三个月,颁发结业证书。
我觉得不像是搞传销,无非是东部某个小地方借壳生蛋,而且这个地名也蛮有意思。
我马上打电话,说自己当过兵,当过文书,出过板报,给战士教过歌,八一节表演过文艺节目,回到地方发过文章……接电话的女士说我符合条件,届时带上学费,算正式确认。
我算了下账,学费六千元,包括住宿费,加上吃喝车钱,起码一万元。这笔钱上哪找?
我跟两位哥们摊牌,这钱不是最后一次借,纯做友情赞助,给不给?
做外贸的王欢问多少?我开口六千,又朝在烟草公司工作的钱员外伸出一个拳头加一个指头。
王欢说,数目不大,相当于看一场世界杯门票。钱员外开了腔,要是这钱用来二次创业,倒也二话没说,可都到啥时候了,还拿钱打水漂漂,你有这闲心?
所以说不是借钱嘛,是向你俩要,先救我的命,我病重了!我指了指心窝,又拍了拍脑门。
两人相互对视一下,说明白了,各掏腰包,劝我出去散散心也好,又嘱咐我不可对不起嫂子,好去好回。
我说,她思想不通也没办法,我是真的到了崩溃边缘了,再迈出半小步,就跳崖了。
王欢笑了说,缺了你,不又少了个酒友?少了个半夜一起看世界杯的?钱员外劝我喝酒,痛快后早点回来,别让我俩去收尸得了。
吃了送行酒,我回家跟阿秀说了。
她说我是败家子,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好败的了。你出去三个月算作分居,加上以前的九个月,正好分床一年,到时候办起离婚来也有依据。阿秀拿了几张白纸和一支水笔,让我立字据。
我想,她不同意也得同意,这种生活过下去反正没多大意思了,就写了分居一年,以此为证。阿秀让我再写一份,我说不必了。
2
坐上火车,一路上我肺里氧气泡泡多了起来,就像搁浅了的鱼等到了涨潮,向深海游去。
25日早上到了终点站,转中巴车,大约一小时后闻到浓起来的海腥味。我当过水兵,这种气味久违了。车内的乘客,有几位搁了大包的,互相打量探问,有人手拿一张地图,放大镜映出图上红箭头,在漂流岛方位画红圈,像个阵地指挥官,猜想可能同是学员。
与我并排的女子约莫三十开外,个子不高,身子结实,肤色白净,左脸颊隐现一块淡褐色蝴蝶斑。她不时往窗外张望,见到晒在马路边竹棚上的鱼鲞,很是好奇,几番欲言又止,一会儿手拿纸巾捂了嘴鼻,有点想呕吐又隐忍下去的样子,见我盯着她看,不料连打响亮的喷涕,一抹水星沾到我脸,忙用纸巾替我擦了,连说不好意思。她脸色涨红,问是不是上艺术进修的?我答了,她伸出手说,认识了,四川的,柳含烟,多关照!
到了石塘镇车站,我随着一批提大包小包的乘客下来,见到有位牛高马大的女子举着人文学院字牌,一堆男男女女,有老有少,朝举牌女子围拢过去。那女子用小扩音器喊话,我姓李,管接待的。刚才在车上拿地图的那位中年人背了只蜗牛壳似的包,忙低身合手行礼,李老师,您好!她回个古人女礼,您好,你们可千万别这样叫,羞煞小女子也。大家哈哈笑。
我提议,那就叫师姐吧?她说,这样叫也不错。大家师姐师姐的叫。这师姐在我们这拨人中差不多高出一头,有如鹤立鸡群,脸面有几分粗糙,红扑扑的。我估摸着是从北方荒漠地带来的。一问,是蒙古汉族,上届生,留校。
跟着师姐,一会儿那中年人手指前方尖叫:啊,大海!顾自扭摆起来,像老太太跳迪斯科。蓝蓝的海水,航行中的船轮,远处有一团朦胧的黑影。
埠头边挂了三排防撞的旧轮胎,两条小木船停在边上,各坐了戴斗笠穿斜襟衣抽着烟的船老大。
师姐按了下喊话器开关,用带了翘舌音的北方话喊道,同学们,咱们的漂流人生第一课开始了,船将开往目的地——漂流岛,两公里半水路,每船只能坐五人,坐船有两种方式,A坐摇橹划桨的船,上岛时间要久一些;B坐挂帆的船,此地的风呈螺旋形盘旋,全球只有此地风光独有,那帆布顺着风,想往哪漂就往哪漂,这跟我们漂流人生是切题的,你们选吧。
有两男两女选了A,被船老大接了包,坐到摇橹船上。师姐又说,这边还缺一人,那边多出一人,得乘第二趟船,需等一小时。柳含烟环顾两船,举棋不定,说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大海。
我劝道,既是漂流人生,先尝尝这滋味儿也不错,哪怕是翻江倒海。
别磨磨蹭蹭的了,这么娇气来这干嘛?师姐的脸说变就变。
柳含烟吐了吐舌头,我选B。又跟我轻声说,这人好凶咹——
那位中年人柔声柔气起来,喔唷唷,我想,我想,还是选——
真婆婆妈妈!师姐推了一把,那人上船时像只老母鸡,喔喔喔地叫,身子随船晃动起来,被我用手往肩头一按,像拍进一只螺钉,稳住了。
您好,谢谢,我叫花想侬,真名刘国柱,当过乡卫生院院长,提前退了……他的手还在跟空气握,我早跟柳含烟坐在一起了。
两船人又笑翻了……
上了岛,柳含烟不吐了,刚才在船上她吐得一塌糊涂,只差没吐出血来,被我扶着。她说,这会儿才感到双脚从棉花堆中踏到坚实的土地。
岸边斜坡,沿着小岙湾,筑了一排平顶石屋,屋顶给压了一块块大石头。师姐介绍,是为了防台风把屋顶掀翻。
穿过两壁峭立中的一线天,前方是几幢环海而建的楼房。
喏,这个是碉堡,这里过去是边防哨所,西边这幢是学员楼,中间是教学楼,东边是专家楼,还有食堂、篮球场,学院边上有条小街,有海鲜排档,东西不贵,有活海鲜,嘴馋了去换换胃口,食堂里的菜特难吃,周末可以搞搞舞会,呆久了会闷得慌……师姐像个导游。
这女人为何大老远的跑到这来?还留了下来?我打起问号。
等安顿下来,你们会慢慢熟悉起来的。师姐嗓门大,略带沙哑。
3
来到漂流岛就像到了桃源地,我早把在家的事儿抛到九宵云外了。
第一天报到,我给分到205室,用领到的一把钥匙开了房门,见里面放了两张行军床。
我正整理床铺,听到敲门声,您好,可以进来吗?我也是205室的。
见是他,我头有点大,怎么跟娘娘腔的他做室友。他伸出手,我缩了,不是握过手吗?花——想侬同学。
喔唷唷,您记性真好!唉,这间寝室不好,我刚跟院方反映过,要求调房,没办法,不同意。他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跟老外一样,您闻到怪味了吗?
我知是205室斜对着男厕所,可我不在乎。
他戴起袖套,系了白围裙,整理内务。
我卧床抽烟,花想侬又喔唷唷一声。我说,与我做室友,活该你倒霉,我一天起码抽两包。
喔唷唷,真要命!他拿毛巾一遍遍地东擦西抹,这房间倒让他给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感到自己坐享其成,他倒像是我的老婆,顿生几分惭愧,说,改天我请你吃一顿。
他欢天喜地的,弄得我直想吐,赶紧开溜。
我到女宿舍看看,向走廊上扫地的老伯打探。女生住三楼,一间一间巡过来,一一跟女同学打招呼,转到308室,房里传出嘻笑声。敲开了门,见是柳含烟和师姐。
师姐说,来了53名学员,女生有23名,正好柳含烟多了出来,又无空房,与她搭伴。
不打不相识啊,我打趣道。见柳含烟手抖开一条薄如蝉翼的内裤,急忙说,你们忙吧,知道你俩的房号就行了。我退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开学典礼,主席台坐了一干人。院长坐中间,讲了话。接着分院长念了一串名单,有班主任、指导老师,念到班长兼学习委员李香香,见站起一个高个子,是师姐,有三人带头鼓掌,一个是柳含烟,另一个是花想侬,第三个是我。
念到文艺委员柳含烟,原在文化馆搞声乐的……我带头鼓掌。
念了支书,又念到支委陈仓满,柳含烟带头鼓掌。我差点笑出声来,我的组织关系从部队转到村支部,要说四年过一次组织生活,都是选支委支书时来投票的。我站起来说,这个,还是让给合适的人吧!我……我吊儿郎当的。
刚给封了班主任的姜老太说,我看过每位学员登记表,你当过海军,第二年就入了党,还被政治部借用过。
我怪自己填表写履历时这项太细了。不再推了,来的反正是乌合之众,不就是挂个名呗。
全体人员合影时,我让前排的柳含烟请客,她让我先请,说我的政治地位比她高,差点笑痛了我肚皮。
中午上食堂吃了饭,美美睡了一觉,精神大增。
下午学员分组,分为文学部、演艺部、视觉传播部、综合部,文学部又分为小说组、诗歌散文组。
我被分到小说组,报学员创作计划时姜老太找我谈过心。我说自己办过歌厅,有来自天南天北的坐台小姐,还见过黑白两道通吃的强人。姜老太问我,要不要将这段生活写成一本畅销书?她有交情不错的书商。我觉得这倒不错,可我只登过豆腐块文章。她说,没事的,就像过年前灌香肠,每一节给灌得满满的,一节连一节,不就挂成串儿?
我庆幸自己,一来就遇到武林师太。
散了会,各部学员集中四楼大教室听讲座。师姐提前给每人发了一份课程表,我照表一对,第一节课是《理想社会》,张福民教授授课,简介中有一串身份,社科院博导、《文坛报》社长、著名批评家、电视梦工厂栏目高级评委……似乎文艺界的名头都让他一人占了。
姜老太早早坐在第一排,转身巡视着到来的学员。分院长做着请的手势,陪同一位半百老头来到讲台,掌声停了后,分院长简短介绍,与张教授道了声别,姜老太跟着一同退了。
张教授不揭茶杯盖,倒从黑色手包里取出两听青岛啤酒,学员们顿时笑了。他讲了一会儿又喝口酒。到了下半堂,有学员走动,我也出去了,上完厕所,留在走廊继续抽烟。碰到师姐说,大家不要开小差,第一节课是走程序,不过是给新学员洗洗脑,以后这种课就没了,以后你们不想听,中途溜了都没事。第一课大家还是规矩点,这老头讲的这节课虽枯燥,但他能量大着呢,上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大凡文艺圈的腕儿无不敬他三分……
我先掐了烟,那些开小差的同学也进了。
4
来这里别的都好,没想到了第四天早上,我身下那玩意儿坚挺起来,像桅杆般,迟迟不倒,好久没这样的状态了,原以为自己快废了。又想,这么多人在这岛上要过这么久,这方面的出路往哪找?特别是男生。
我拿外衣遮了裤裆上厕所,蹲了一会儿才消褪,回来时把外衣披了,见卧在床头的花想侬架了老花眼镜翻看《金瓶梅》。
我说,花大哥,要是男人也有提早绝精期——精子的精,该多好呵!你我哥俩就用不着遮遮掩掩的了,你还——
喔唷唷,什么话,老夫还不减当年呐!花想侬坐了起来,嘴边喷出鸟屎一样的唾沫,等着瞧吧,老夫当过医生,还当过院长,研究过房中术,不出半个月,同学们就会雌雄配对,女人还好耐,耐个一月两月的,之后会耐不住了,不信我俩打赌!
跟你实说吧,我他妈的已蠢蠢欲动了,按都按不住。
喔唷唷,你没问题的,小白脸,肯定会泡上妞的,老夫嘛,喔唷唷,只能另行解决喽。
见他暗藏机关,我作谦虚状,抱拳作揖,请老哥给愚弟略施一计。
喔唷唷,老夫嘛,没关系滴,大不了花点钱嘛,不过眼下还没到耍枪时,睡觉,反正今天没课。他把《金瓶梅》放在一边,拉了被头,把乌龟头缩进被窝。
这老狐狸报过选题,计划写大部头《名妓列传》,料想他也不是个吃素的。
学员之间熟络起来,暗中拉帮结派,今天你请明天他请,吃吃喝喝,我也被花想侬请了一回,更不要说那些有点姿色的女学员,被连请着。
我在校门口遛步,撞见脸吃得红红的柳含烟,唯独不见师姐被人请过,有人私传请不动她。该轮到我请了,余下六千元生活费,虽比不上那些带薪读书的话没完。
我头一回请客,去308室约,柳含烟爽快应了,轮到师姐时被拒了。我有点狼狈,不知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我想请张教授又怕不给面子,师姐说,这事倒好说,我出马,准搞定。这女人让我捉摸不透。
岛上有四五家排档,分布在小街上,这街长不到百米,石板铺的路。
定在阿龙海鲜排档,阿龙指着地上四五口盛了水装了换气泵的大塑料盆,里面装了游动着的鱼虾蟹,都是渔民刚用小网捞来的,有岩头虎、鹰爪虾、海鲫板、海蜈蚣、虾狗弹……
我们四人进包间,主客是张教授,居中,东道主的我与他作陪,柳含烟坐右,花想侬打横。
见有卡拉OK功能,柳含烟去调试,用气吹了吹话筒,冒出一句川版国语,音响啷个蹩嘛。
张教授来了兴致,用川语跟柳含烟聊了起来,两人老乡老乡地互称,我插话,一会儿,柳含烟同学先露一手,请张教授点拨点拨。
花想侬拍手叫好。
龙嫂捧上虾狗弹,我先把目光递给张教授,再扫视一番,今天很荣兴请到了张教授,张教授边上课边喝酒的风采,让同是好酒的我一见如故,今天又是我第一次请客,大伙儿不醉不休,喝什么酒?
还是照岛上的规矩吧,杨梅酒,再说吃海鲜也不会皮肤过敏坏肚子。张教授提议,得到一致拥护。
一玻璃坛的杨梅酒下去一大半,大家话多了起来,大了声要吼一吼,让文艺委员先示范。
柳含烟唱完《辣妹子》,众人叫好来敬酒,她一口闷了。张教授指出一个音节的发声有点小问题,他用手按在胸前示范了一下,啦——。柳含烟仿了下,张教授赞道,很有悟性。
柳含烟找到一张经典老歌碟片,塞进影碟机,张教授唱完《三套车》,众人觉得不过瘾,因没帕瓦罗蒂的唱碟,张教授来个清唱《我的太阳》,那男高音忽啦啦引来别的食客,挤在门口听。
花想侬唱起《天涯歌女》,他那份投入,那份温情,我跟柳含烟暗抛眉眼,又强作不笑。
轮到最后一个是我,我摇起手来,说自己天生一副公鸭嗓子,好在练过霹雳舞,献丑啦!
把功放开到最大,伴随着嘶啦啦的杂音,我仿机器人动作,柳含烟上来跟着学。
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也不知最后付账多少,四人互相搀扶着走。
第二天醒来近中午,我脑子昏沉沉,花想侬在写字台看《金瓶梅》,记笔记,说我昨晚喔唷唷差不多灌了两暖瓶白开水,进了四五趟厕所,全是他帮忙,又说张教授路上就吐了,被柳含烟扶到专家楼……
星期五没课,公告栏上贴了一张周末舞会通知。
柳含烟还不放心,逐个上门通知。又拉了几位男同学帮忙移桌搬凳,花想侬是其中一员。我借口宿酒未醒,她让我一定要来捧场,一个劲儿鼓动我跳霹雳舞,说晚上的场地和音响是阿龙排档没法比的。
晚饭后,周末舞会第一次开场。大教室临时改舞厅,虽然比不上正式舞厅,但在这座孤岛上还能凑合。陆陆续续来了人。
第一支舞曲是慢四步,大家有点不好意思,男同学没勇气吃第一只螃蟹。我本是舞场老手,也不敢太嚣张。见有点冷场,柳含烟脸挂不住,主动向我邀请。师姐也站了起来,花想侬忙迎上去。有了两对领舞,其他同学纷纷上场了。最后还留有几位男生,毕竟女少男多,剩下的男男组合,跟两只熊猫拥抱似的。我跟柳含烟想笑又不敢,只得跟她耳语。又见花想侬舞姿不错,但屁股扭得像女人似的,他跟师姐搭伴倒像师姐是男舞伴。我先笑了,被柳含烟扯了下手,只好强作目不正视这假男人。大概我的表情有点怪,柳含烟也终于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这回她的腰被我的手捏了下,我俩目光有了正负极电流相交。
迪斯科舞曲一响,我领先独舞起来,很快有男女同学上来,围着我跳,我似乎回到小青年时代。同学们边跳边学,热血奔涌,汗水出来了还在跳。我跟柳含烟手连手,一个个同学连成大圆圈,做关节转动。这舞曲足足放了半小时。
接下来得需要慢步舞了。柳含烟差不多成了我的固定舞伴,我把四步变两步,她还不知道以前我曾是咪咪舞老手。这次我俩身贴着身,听到双方的呼吸声心跳声……
我约了她吃夜宵,回来时,手挽手走向渔村小宾馆。
5
春暖花开,人们衣衫渐渐单薄,女同学更是花枝招展。
开学一月余,多半同学成双成对,男女宿舍性别发生变化,有男生到女生寝室夜宿的,或是反之。剩有小众没搭伴,花想侬是其中之一。有一天,他早出了,傍晚时回来,很兴奋,说他去了趟县城,花了钱,找了小姐,喔唷唷地自卖自夸,像馋猫偷吃了一回腥鱼。
渐渐地我逃课了。《歌女泪》写作进展顺利,状态好时一天写一万字。多亏柳含烟把带来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借我用,那时还没有U盘,怕我写的文档被病毒感染,她给我一只软盘。有次还真发生了乱码,幸好有备用软盘,光在这点上我很感激她。我俩差不多隔日去排档吃,加上住小宾馆,我感到费用紧张起来,但我没跟她说。
张教授又来上课。这回他讲京剧,没带啤酒,妆扮旦角,眉目传情,伊伊呀呀地唱,迷倒了全体学生。当中有两大粉丝,一个是柳含烟,另一个是花想侬,两人争相上台跟旦角的张教授娘子娘子地学架式。
下了课,却不见了柳含烟,急得我团团转。到第二天傍晚,我又去308室,只见师姐一人,开着旧笔记本电脑,让我别急,说柳含烟会回来的,让我先看她写的书稿,给提提意见。她偷偷用电炉烧菜,让我留下一块儿吃。
弄出三只菜后,她拿出一瓶蒙古奶酒,让我尝尝。我没心思,她动怒,你着啥急?你那位八成跟他放浪形骸了!
是谁,老子灭了他。
她又不是你老婆,再说你有老婆。
我觉得她说得在理,又不服,至少在这儿,她是我老婆!
瞧你,又来孩子气了,这里发生这种事太正常。
告诉我好吗?她跟了谁?
你先喝着,听我讲个故事。她递来满满一杯白中带浑的奶酒,我一口喝下,直喘气。
很早以前,有位蒙古女子来到江南一所大学读书,遇上一位从杭州来的小伙子,长得像你。两人相爱了,毕业后他准备带她回杭州结婚。就在毕业前一天,他还没回校。噩耗传来了,他给汽车撞了,蒙古女子来到杭州拥着他的尸体,哭得伤心欲绝。之后,她回到了家乡教书,她太想他了。有一天,她辞了工作,来到了漂流岛,想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泪流满面,掏出其中一沓粉红色信笺,这是我取回来的,是我读大学时写给他的信,我俩虽是同窗学友,都喜欢用鸿雁传书。我蒙名琪琪格,汉名李香香,我来到这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写这本《遗情书》。
她把头伏在我胸前,呜咽着,啪搭啪嗒掉泪,我胸前被濡湿了一片,她抬起脸,青丝纷乱,一对红肿的眼,看到你,我就想起从前的他,我情不自禁……
我想抽身而退,听到一声,回来——,今晚……算我求你啦!
我吼了,不,我已有了她,再也不想有第二,我要跟她走完最后一程!
又等到日落时分,柳含烟才回来,穿了身我从没见过的碎布花裙,一脸的倦怠,像长途跋涉归来。
我连连责问,她只说跟一位朋友出了趟远门,其他让我别管,关门便睡。这是跟她好上后我第一次独睡,整夜失眠,直到东方发白才迷糊起来。醒来已日上中天,我来到308室门口,听到两个女人说话。
我擂起门,开了见是师姐,她拉了我到走廊一角,没事啦!我说通了她,把你跟我说的话全告了她,她想通了,为你的真情感动了,说自己一时迷失了,要与你走完这段人生旅程,你待她好一点。
嗯。我朝房门飞奔,扑倒床上,我俩抱着吻着滚着……
柳含烟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主动上门找他,跟张教授出去玩的,想让他助我上“梦工厂”,还——她的嘴唇被我嘴唇堵了。
这晚起,308室的女生柳含烟住到205室,205室男生花想侬搬到了308室,白天又回到各自寝室。
只是花想侬像贤惠媳妇,替师姐做家务,包括偷偷用电炉烧菜。他改口不叫师姐了,叫香香。香香,喔哟哟,别光顾了写别累坏了身子,来尝口刚做的老鸭煲。
看着她吃,他对香香永远看不够似的,她嗔怪道,讨厌,回家看你黄脸婆去!
师姐的笑很祥和,我跟柳含烟不光为自己幸福,也为他俩。只是我改不回叫师姐的口。
6
天气闷热起来,之后刮了场台风,又风平浪静。
我的书稿杀青了,给姜老太看了,她提了意见。我改个不停,晚上柳如烟替我校订文字。直到夜深,我俩相拥相睡,每夜至少作爱两次,第二天我照样精神抖擞,这是我前所未有的。
最大的奇迹出现了。有晚,我发现柳如烟隔了半小时又起来换卫生巾。她的第一次例假大约在一个月前,她告诉过我,她隔25天才来,每次例假只有3天。那次例假,她快干净了,我俩爱抚各自身体,还是克制不住,做了爱。我很内疚,她说自己身体棒棒的,还好没事。这一回让我好生奇怪,我追问不停。
她终于说了,用了药物流产,前几日发现自己怕冷,起汗毛,上卫生院买了试纸,一验怀孕了,就悄悄打了,怕我改稿分心。
这让我难过又惊奇,惊奇的是我居然让她怀孕了,我不是精子游速慢吗?
关于我俩身世,我曾说了一些,她也说了一点,只说她男人爱耍小心眼,而她不想被管束,为了孩子,两人分居没分离。我说起自己办歌厅失败的事,她也没追问下去。
我手头很紧了,卡里只剩一百元,她似乎早明白了,一应开支她抢着付,说自己是带薪的,比我日子好过。我想,她在四川县级文化馆工作,工资好不到哪儿去,何况她来进修,奖金被扣。我俩似乎一切都用不着多说。
六月,是学期最后一月,寝室里有了嗡嗡叫的蚊子。我俩日夜厮守一起,做爱的频率增加,又心情焦躁起来,那是离结业的日子一天一天近了。我俩虽不说,都心知肚明。
修订稿交给姜老太看了,她夸我改得很舒服,说马上电邮给书商。过了三天,北京书商马力跟张教授来了。
柳如烟塞给我一千元,让我接风时派上用场。这回请姜老太也来了,平常同学们请她不动,说学生不容易。
马力不时喷出雪茄烟雾,这位70后书商,蓄了短胡须,先夸姜老师伯乐识千里驹,又说,这本书正赶上写底层热点,咱不会走失了眼,得趁热打铁,快出。
姜老太开门见山,说张教授才是真伯乐,热心为《歌女泪》写序,以他的名望,足以让这本书蹿红,下一步还要请他操笔在主流媒体上写书评。张教授谦虚起来,说不敢邀功自赏,功劳另一半还得算在柳含烟身上,敢为他人作嫁衣嘛。
马力掏出出版合同,说一切得按流程走,何况众人拾柴火焰高。
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天上掉下了大馅饼,我连说,众人的栽培,铭腑不忘。我把目光投向柳如烟,她似乎装作没看见。
签完合同,我拿到了5万元定金。
马力说,这本书第一次开印不少于10万册,暂定价26元,按版税10%付……大家举杯庆贺。
柳如烟拥抱正在发呆的我,吻我。
掌声,还有窗外海滩上哗哗的浪涛声。我想起诗人江一郎的诗句,
幸福太巨大了
我背不动……
终归要分离,在岛上我俩是最后走的一对。
临别之夜,我把1万元红包塞进她包内,被她重放回我包内。语言成了多余,惟有默默对视。
我俩同坐一船,来时选择了漂移,这次也一样。
在火车站,她的启程时间比我迟半小时。火车动了,刹那间她追着跑,直到我坐的火车驶出月台,这一刻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刚才,一个奔四的男人与一个奔三的女人在演生离死别,可能旅客们觉得太煽情,可对我俩来说很自然。
这份余温伴随着我的返程。
回到家,我打开门,奔了去,拥住阿秀,紧紧不放。
这本书出版后,我又有了20万元进账。在漂流岛时,那5万元定金,其中3万我分装三只红包,姜老太和张教授各自推辞了一下接了谢了,柳如烟坚决不要。
回家后,我用三分之一书款马上创办文化创意公司。这次是独资。这是我的二次腾飞。
一个月后,阿秀惊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了。之后,有了女儿,取名陈喜羊。
十年之后。
我跟柳如烟的约定如期而至。临别前,我俩对面大海有过约定,十年内互不通音讯,十年后再上漂流岛,除非死亡把我俩分开……
临界点
1
我跟陶小伊是在酒城认识的,这么快上了床又这么快拜拜了,按今天的说法带有一夜情的成分。当然不止一夜,也谈不上多大情分。但是,前后发生的变化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年我26岁模样,有点色胆包天的,可能认为自己长得还对得起浙江人民,加上手头有点闲钱。那时我远在千里之外的重庆做生意,女友跟我怄气,她在老家死活不肯过来,一个不是钻石的王老五,就像隔了一些时日吃不到荤食,未免有饥渴之念。日子久了,这种欲念膨胀起来,见到稍觉可心的女人,只差没把自己当作一梭子弹哒哒哒全射了去。
我到酒城出差,当晚受当地毛老板一番招待,散席时有了8点钟。我从小宾馆出来,游荡在街头,拐进了丽都舞厅。
门票男人5元,女人3元,包含奉送一杯茶,或一小瓶汽水,就可以在此消遣。当然,我期望能有艳遇。在重庆时,我钓过这样的女子,鼓捣之后给点好处,或小费或购物,二者皆舒意。
我在重庆呆了三年,会说一口重庆话,大多情况下连土生土长的四川人也不会当我是江浙人。酒城话要比重庆话硬朗,我自知即便花心也不可过于鲁莽,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我是单枪匹马。
我选在吧台东角一张座位,稍稍背光,点了一听青岛啤酒,一碟花生米,不时睃巡着舞男舞女,从中寻找猎物。我发现这里的跳法跟重庆不一样,倒跟我老家的跳法相同,也就是说,不是很正规舞厅舞的那种。这让我窃喜,自然多了一分胆气,因为在老家时我便是个舞油子。
等我要了第三罐啤酒时,我大致肯定吧台西角靠墙的一张桌台边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似乎也是孤家寡人,乌发垂肩,刘海及眉,看上去秀里秀气。每次舞曲响时,她不是被不同的男人邀请,就是婉拒别人,但会站起来颔首回礼,让对方感到有面子下台。这说明她没有固定的男舞伴。
我喝着,同时感受到她似乎也在打量着我,有时目光不经意碰在一起,又倏地闪开了。经验告诉我,这个猎物或许认为我是她的猎物。从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我感到这位姑且称之为妹子,既不像妇人,也不似处子,没有放浪形骸之举也无羞涩之神。舞厅里人多,有点闹,说明生意不错,但也因人的走动不时阻挡我俩之间可能相互吸引的视线,也许是我剃头担子—— 一头热吧。
我提了一股豪气,可能跟我体内上升的酒精度有关,也可能自己过去有过举办家庭舞会跳贴面舞的经验。我点了一罐雪碧,外加一碟开心果,让女服员送了过去。我的目光顺着女服务员到了那女舞客的座位,女服务员回过头朝我指了指,我欠身朝那女子摇摇手,她微微起身向我招手以示谢意。我心头似一块悬空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算是入戏一分了吧?
打铁要趁热。于是,我过去请她跳一曲四步,跳着跳着我俩不时聊上一两句,她姓陶,我就叫她陶小姐。那时叫小姐蛮体面的。她一口断定我不是酒城人,又说我不是重庆人,因为口音不地道,这说明我还是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我是浙江人,但不是大款。她笑了,改用普通话来说,通常四川人把江浙人当款爷。我也改用国语,这样的交流倒顺畅起来。我开了一家经营部,设在重庆,这次来酒城跟一位客户有业务。我还是如实说到了毛老板,她噢了一声,说她跟他打过交道,一位农民企业家,没啥文化,胆子挺大。
又等到下一个四步时,我请她跳,递了一张名片,印有经理头衔。那年头并非总经理满天飞,经理属于不大不小的职位,还是受人尊重的。跳舞中,我跟她的身体始终保持交际舞应有的间距,甚至我的手势带有国标成分,这是我为了显摆自己决非是土包子。在我与她对跳迪斯科时,我还露了一手霹雳舞动作,倒也达到让她对我刮目相看的地步。心急吃不成热豆腐,最重要的是我对这位女舞伴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虽貌不出众也不算丢人。
跳了一曲三步,等到四步舞曲再响时,我且把四步往两步引,似乎水到渠成,我俩之间的身体距离在缩短中,以至于我感到自己的胸前抵着圆鼓鼓的胸脯,传来些些温热的气息,好在幽暗的灯光起到遮人耳目的作用。
一起宵夜吧?我跟她似在梦境中耳语。
她停了一拍,哦地一长声应了。
我让她选店家,我人生地不熟。
好,好。她喃喃地说,似空谷中传来阵阵幽兰香。
我不知陶小姐是什么职业,经验告诉我,两人初识时,不可多刺探对方隐情,免得弄巧成拙。
当然,南方人的疑心犹存,会不会这个女子像旧上海滩的女拆白党,进而引来地痞流氓来敲竹杠?
然而,欲火仍占上风。
2
在舞厅打烊前一刻,我尾随陶小姐出来,两人保持距离,她拦上黄包车,我迅急跳上,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她跟车夫交待一下目的地,黄包车就吱呀呀颠了起来,她身子向后靠,黄包车晃动着,一会儿过街一会儿穿巷,左腾右挪,黄包车夫似乎严格贯彻女主人的意志,按既定路线行驶。路灯晃动着,街上不时飘来火锅麻辣味……恍若置身于谍战片场景中。
我身边的女人容颜有些清晰起来,她的五官并不标致,全是小,倒也协调,肤色有点黑,眉毛散淡各画了一条整齐的月牙儿……总之,从舞厅出来的陶小姐多少让我对她的印象分递减,但我这人向来以先入为主,一般不会中途反水,哪怕是遇上超级恐龙。
来到地段有点偏的一家火锅馆落脚,选了间半开放式小包厢,看来她选址老当。
两人对坐,我喝着啤酒,她也喝了一 些,看得出她还是有酒量的。我俩的脸都出了些热汗,不时拿餐巾纸擦,每人桌前堆起沾了汤渍的纸巾。吃着聊着,也聊出彼此一些情况,她叫陶小伊,在师范学院做后勤,闲得发慌,有时出来泡舞厅;男朋友很忙,很少陪她,她父亲是老干部……
我不好探挖下去,也不好过于隐瞒自己,说是跟两位重庆人合伙,做的是塑料杯为主打的生意,现在的业务还马马虎虎,主要给磁化杯供外壳……
说到磁化杯,她兴奋起来,说这上也整了一笔,先找毛老板订货,再销给一家大单位发福利(后来知道是她男友的面子)。我问赚了多少?她神秘一笑,说保密。我把两个食指叠成十字绣,她咧了嘴笑,露出碎银似的牙齿。差点雷倒了我,这数目当时能买到一宗大房子也!
似乎我俩的话题多了起来。
她说,你这人说话有点文绉绉的,不像是做生意的。
我说,是啊,赶鸭子上架呗,经营部负责人属第二法人,我是挂名经理,实际上并非全由我当家作主。出来前,自修过汉语言函授,做过文学梦,原不是做生意的料。没办法,吃死工资连老婆都讨不起,最后心一横就来闯重庆,两个合伙人吃公家饭时就已认识。运气不错,赶上这几年磁化杯卖疯了,可把老家的一家私营大老板乐坏了,夸我替他产品终于进军大西南。他才是大当家,我销的是他的货。
那你算是二当家吧!不过,现在市面上磁化杯像似有点饱和了。她说。
我夸她分析有理,也挺羡慕她的,捞了大鱼趁早上岸了,而我还泡在海里。当然,后一句话我没说出来。我想,我跟她摆这些龙门阵,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我也知道这种事得迂回曲折,方能修成正果。刚才她说自己有男朋友,我想通常这不该成为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我俩吃不动了,锅里冒着泡,浮出残余的荤素菜,当然我明白初次请女人吃饭越大方越会对自己有利。在准备结账前,我跃身坐到了她身边,抱了抱她,她也站了起来,抱了我,我想吻她的唇,开头她把一边的脸颊给我,当我连吻了几下后,就将她的脸扳了正,吻到了她的唇,那唇虽小倒还是肉嘟嘟的。她伸出了一截的舌头,我连忙用嘴唇含了将舌尖抵了,虽然味蕾上反应出是火锅的佐料味,还有花椒味泥鳅味等。但这样的方式,似乎让我俩全身发热,至少我身下有点坚挺,抵着她身,感觉她身子又糯又黏。只是限于当前某些时机尚未成熟,这才两人渐渐分开身,都有点恋恋不舍的。
明天,咱俩怎么见面呢?我气喘,带有紧迫感。那时住宾馆夜里说不定来人查房的,再说她也没这个胆。
要不,去一个偏僻的地方吧?比如邻近的县,比如乡下?她似乎也受到感染,说话并不流畅。但她又怕被男友的熟人撞见,说他人缘很好的,到处都有朋友,常被人请吃饭,唱卡拉OK,总有推也推不掉的应酬……
他是外交官吗?我问。
NO,是法官。她正了声。
我四下环顾,感觉自己脊背上有股凉嗖嗖的风,后脑勺似乎给一把硬梆梆的玩意儿顶着。这不……不太好哪,不如……跟我到重庆,玩吧?
重庆?啊哈,是有好些年头没去了,一位曾经要好的同学嫁人后调到重庆工作,但好久没来往了。这事得让我考虑考虑,明天答复你好吧?
结了账,已午夜,街头人影稀少。她叫了黄包车,我坚持送她一程。
夜已深,一片寂静,传出黄包车夫的蹬车声。我有所失控,左手揽了她身,她索性将门帘放下,还好天有些转凉,门帘里的我俩的身体似乎经过了摩擦而发烫,只要蹦出一粒星火就可燎原。
到了一个花园式小广场前,背后是灰蒙蒙一大片住宅楼,她让黄包车夫停车,她下来了,站在灯光下,朝街边半明半暗的我挥了挥手,直到她的身影从小区铁栅门中进入。
我让黄包车夫折回,回宾馆。
夜深,我辗转反侧,许久不能入睡。
总算毛老板把2万元承兑汇票办给了我,感觉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想想,一开始毛老板上我们重庆经营部是带款提货的,之后从欠一车货款到雪球滚到了30多万。不过,有款总比两手空空要好。我准备坐黄昏时分的火车回重庆。
问题是陶小伊能否跟我来次私奔,她还在犹豫不决中。一想到她男友我不寒而栗,似乎我身后有一把枪给顶着,只等着砰的一声……
我还是置之度外。
我跟陶小伊用BP机发信息再通电话,我那只机子属地虽是重庆的,但办了漫游。
隔一阵子我的BP机收到她在变动中的电话号码,但有一个号码是固定的,她家的座机是通过总机转分机的。我急忙找公用电话,却因有人在打电话,我变得焦躁不安,终于轮上我,与她接上头,而她的态度又在摇摆中,我再次像爹给刚学步的小女儿鼓气,宝贝宝贝,别怕别怕,向前迈出一小步……
我已多买了一张车票。
火车站候车室检票员分列一旁,拿着检票机开始检票,长龙似的乘客队伍开始往前移动。我站在候车室门口西侧的电话亭边张望。
暮色中,终于她提了一只白色旅行包背了一只小包,匆匆而来,不时探出小脑壳。我迎了上来差点抱了她,她的到来,意味着朝目标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乘客队伍化整为零,进入各车厢部位,实际上整趟车载客不多,7号车厢里只有十来人,人人都把硬座当卧铺了,我俩占了最后面的一个亭子间,两张双人座加上两张三人座共10个座位,成了我俩的二人世界,冥冥中该不是有神仙也在作成人之美?
火车启动后,打开的两窗传来习习凉风,顶上一排灯,两头灯光有点暗。
陶小伊向我通报了一下,此次到重庆是借口跟读师范时的一位铁姐儿(现在流行叫闺蜜)会面,眼下还是放暑假时,加上她本闲人,女人通常在撒谎方面是个天才,如此一说,父母这关轻松过,男友这关也顺利过了。我权且信了,好事多磨嘛,还有什么能比空降下一个陶妹妹之人生惬意呢?
按她的说法,男友之所以恋上她多半是冲着她家境来的。他是农村出来的,读大学时就很上进,托了老院长做媒,找了我爸,然后就跟我谈上了,他特讨俩老家伙喜欢,大多也依了我……
我才不会关心这等破事,当下多美好呵,离开酒城了,越远越安全。
我俩聊谈着,不时拥抱接吻,似乎这样的环境让人放松,渐渐都有点把持不住了,倒下身来躺在一张三人椅上,一尺余宽,两人的身体侧卧,我的前胸贴着她后背,为缩短两人间隙,我不时用一只手顶着折叠餐桌下的铁支架,借了这种反作用力,才不至于使我的身子跌倒地上。
两人身上盖了降落伞似的一条裙子,下面的我的另一只手像条蛇似的游动,穿过她的胸部到身下,那里一处沼泽地早已湿润一片,水汪汪的。她像一个鼓囊囊的花蕾,内部在不断膨胀中,或许难以忍受增大的气压,她的一只手也游了进来,触及我的敏感部位,那里坚硬如铁。我俩因气压的胀力不能引爆,那火辣辣的气息只得从鼻嘴出来,压抑着,轻哼出声……
我期盼着火车快点到达终点,一间房子里,一对男女进入巅峰状态,浪涛喧嚣,狂拍堤岸,水流漫溢……
3
到重庆火车站已是10点多了,如果我没跟一位相识女子一起,我是会坐中巴车到住所的,那时因为打车到石桥铺车费得花二三十元吧。
在出租车里,我脑子里占得多的还是那种事,一想到出租房,我就像一根飘浮久了的羽毛,终归要面对落地问题。此刻,有如快到了海岸,离陆地越来越近了。
车窗口晃过一溜溜大排档,那是重庆人爱吃的麻辣烫,总有许多夜猫子,女人身上的布恐怕不足三尺,男人几乎是赤膊上阵,大声喊乱劈柴(划拳的一种开头语)。
地段冷僻起来,连路灯也在黯淡中,从大马路转入石子小路,进入城乡结合部,过来一辆摩托车扬起了灰土。路边挨了田园,种有青菜,传来粪便的气味。
虽然是在夜里,天仍很闷热。刚上车时,的哥说空调坏了,连说对不起。这会儿,他有意打破沉闷,摆起龙门阵,说重庆有好久没下过雨了,前几日天空积了几团乌云,狗日的,眼看合在一起了又一下子散开了,还是一粒雨都没见到,跟玩躲猫猫一样,云跟雨该不是一对冤家喔,较着恁大的劲,老子噢……似乎演员忘我中,而仅有的两位观众很冷淡,演员很无趣。
陶小伊的兴奋劲儿像似随着路况变差一路在丢,脸面趋紧,眉头蹙了,似乎这车是赶往刑场中。
租的是农家小院,住在二层朝西一间。当我用钥匙打开门时,她抬起的一只脚不想下地,还用手捂了眼捂了嘴鼻。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除了一张五尺床,一只床头柜,所有的设施是单身汉过日子减到不能再减的。墙角放着一只大盆子,盆里浸泡着几件衣服,还有内裤袜子,洗衣粉的泡泡,正散发出馊味。陶小伊的身子差点软塌了下来,被我回身扶了,她朝挂下一角壁纸的天花板发呆,嘴里蹦出脏、乱、差、猪窝、烂人等字眼。
总不能就这样等到天亮?在我俩联手将房里一番风卷残云后,经过灭蚊剂喷洒,把竹席抹了一遍又一遍后,陶小伊这才肯坐到唯一可以坐的床沿上娇喘吁吁,汗珠随着风力不大的落地风扇叭啦叭啦地掉。
我无需多作解释,房里的一切已昭然若揭,现实远非此前想象之美。
我庆幸自己,在她面前从未吹过牛,以至于她对我的诚实度从未有过动摇。
还能怎样?都上了贼船。
陶小伊说,该洗澡了。还好有窗帘,虽然有一团污渍。问题是农家院里没有给出租房哪怕是楼层配有卫生间,自然女人只能在房里洗澡。我卖力献殷勤,为她打了两盆清水,还提了一塑料桶的水,似乎惟此方能减轻我的罪业。
她让我出去一会儿,见我赖着不动,挥挥手说罢了。
刚才她出汗后,脸上的粉底霜被冲出一条条沟壑,露出的本色并非白晰。她也不再如此前勤快照小圆镜扑粉补妆了。
陶小伊背对着我,有如剥笋壳似的,解下裙子粉红的乳罩带有网纹的内裤。身上黑色漫延,惟有胸臀白。乳房的尺码回到真实状态,不大,远非此前我用手摸过的感觉,脱在纸箱上的乳罩怕有一只海螺壳那样厚。在哗哗的水声中,我体内有了一些冲劲,我用手摸了摸她线条有点突兀的脊背,被她用手捋了,我的另一只手触及她晃动中的一只乳房,被她的手拍开了,别——烦——我。
浴后,她穿上带来的睡衣,到床上躺了,身上盖了一条浴巾,找了一本杂志翻看起来。我把她的浴水飞快倒了。接着该我搞个人卫生了,在底楼水槽旁,用整盆整盆的水冲淋,争分夺秒中。
拉上窗帘——平常这一时节我以开着窗睡居多,电风扇吹出来的风像来自桑拿浴室,是热风,带有灭蚊剂加蚊香的气味。已将风扇风力档位拧到最大,原本吹一人,现在多出一人,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的身子挡了,里床的她只好把睡衣也索性脱了,说自己在家时不穿睡衣是睡不着的,她还在念叨着热。而对我这个怕热的人来说,盼了这么久哪怕最热总没比当务之急之重要,也许肉体狂欢会颠覆一切。
而她似乎把眼前一桩大事忘了。当我在她身上乱摸,摸出汗水时,她坐了起来,要跟我调换一下,没等我同意,她已从我身上翻滚过来了。于是,我汗水淋漓起来,光着身下了床用毛巾浸了清水擦身,等回到床上又出汗了。如此反复,我这才想到拿了一条干毛巾来,好在此前我上农贸市场批了一打毛巾。我稍事停当,准备着手办那事。她仍侧着身说再看一会儿杂志,让我别关灯。
有了干毛巾,我一手擦着汗,一手把她的身子扳平了,把杂志夺了。
她身子像剥了皮的橘子,果肉不饱满,腹部像一丘稍稍隆起水土不肥的山地,那里草木稀疏……
第一次做爱,我本想大投入,期待带她一起抵达彼岸,从而迎来有个良好的开端季。
而她因情绪不佳,没有调到相互冲浪的地步,也就是说,连到重庆前的三分热度都没发挥。我用力扑腾着,一股强大的水流涌了上来将要抵达闸口,昂昂几声叫,我体内洪水猛兽般出来。我本想,通过作爱来催情,未料想第一次的结果让她沮丧,当然我还是大体上畅快了。弄得两人一身汗水,像刚从河里爬上岸的落水鸡。
我对她表示歉意,说自己有过一段日子没做那事了,相当大旱之后又大涝,我笑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像个蹩脚的小丑,好在把她的情绪有所带动,她似乎皮笑肉不笑地作了回应,尊敬的陈,当务之急是如何排尿?最要紧的是我怕怀上您的龙种。
我悲哀起来,楼下后门倒有特大号的尿屎桶,除此别无他法,亲爱的陶,排在盆里吧!
我拿出其实早已备好的一只空塑料盆,仿老外学中文腔,亲爱的陶,这种活儿,明天我来处理,我用惯了,也闻惯了,再说那气味不是别人的,而是咱俩……
陶小伊憋了一股劲,直到把体内的爱液连同尿吱吱地排了出来,等她擦了身,我一骨碌下床将她整个身子抱了,她轻得像一只软体章鱼,被我双手捧向床,如花枝乱颤中,这才爆出一串银铃般的笑。
已是午夜一点,我迷迷糊糊起来。醒来见天光发白,同时感到自己的内裤快被一棵玉米棒一样的东西顶起,于是我为再次而来的膨胀力寻找出口。她说自己差不多一夜没合眼,只听我呼呼大睡声。我只好说让你委屈了。我把她的一只手挪到我的内裤上,让她感觉到这分明是一种多么的蓬勃之力啊!
黎明前的气温虽有所下降,但仍很闷热,加上做爱运动中,而电风扇吹出的最大风非但不能降温,反而把她身上唯一一处的潮湿之穴也吹干了。她无了激情,说身下有点痛,我停了下来,又欲罢不能,我让她趴到床沿上,来个隔山取火。这次情况有所好转,最终是我舒爽了,她仍不尽意,我心里已是债台高筑。
我俩决定在余下的时间好好补觉。醒来已是10点半了。好在这一觉她也睡得踏实,来了精神。
我得带陶小伊在两位合伙人面前亮相一下,新人出场中午得我请客,这是不成文规矩。
这座城到处是美女,女人像是在雾气中滋养出来的,又白又丰腴,难怪重庆人在审美上特挑剔。牛大姐心直口快,趁行了见面礼的陶小伊上卫生间之际,她跟我先嘁了一声,你娃出了趟差啷个整了个卖炭娃来?太不给老姐儿争气了……另一合伙人赵哥插科打诨,人家是过过瘾,打一炮换个地方,别听大姐的,她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大姐道,我兄弟伙恁个帅,泡了恁个蹩的——到底是哪个整哪个?我看是老弟亏了赛?赵哥像个捧哏,我看话不能恁个说,那女娃儿倒有几分书卷气……
三人嘻哈了一番,见陶小伊回来了,岔了话题。
我一手捧了酒杯,一手揽了她香肩,招呼道,喝酒喝酒。
恭喜恭喜!两位合伙人貌似前辈给一对昨夜洞房花烛的新人朝贺。
肥皂剧进行中。
4
下午,陶小伊说要去解放碑。
我问她咋不去见你那位死党?
她撇了撇嘴说,没意思。
我本想找个业务忙的借口婉拒了,又觉得不好,毕竟她是初来乍到。
这回我俩在石桥铺就近搭中巴,反正我不是大亨。
解放碑是黄金地段,更是美女扎堆的地方,这么一比,自然我的女伴,哪怕是临时的,立刻被比了下去,连她自己都低着头走路了,挽着我的手。倒是我的形象分在蹿升,为她撑了台面,当然我也因此遭受打击,可能会被大美女们嗤笑,好在反正谁也不认得谁。
逛了一间间商店出来,连她也被标价吓得连吐舌头。
我带她去看连场电影。在这种有空调的电影院,我俩的心情还不错。那时的家庭极少有空调。我俩在凉爽的环境里观看好来坞情爱片,不时偎依不时轻吻一下,以至于让我体内那头野兽又蠢蠢欲动起来。
傍晚,我俩回到石桥铺,在街心公园一侧排档吃麻辣烫。之后,我俩就近去舞厅跳舞,似乎回到酒城萍水相逢时。一回到出租房里,她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前后判若两人,在做爱上也无心投入,我问她跟男友如何,她说很棒耶。听到这,我有如武打片中一位拳家,被一位高人发力一击,遭受重创。
一早,她要去朝天门购衣,那里有很大的服装批发市场。而我因贪恋床弟之欢后,想绵在床上久些,甚至懒得说话。我支支吾吾起来,说丰都一客户要来经营部进货。她生气了,说一人去。我眯着眼,让她从我裤兜里取钱。
我醒来后,发现将近1000元钱没了,另一只裤兜里只剩下一些毛票。这个女人出手还是蛮重的,让我有苦难言。
等她回来时天已擦亮,两手提了袋袋包包,全是时装,我的天啦,敢情是花光了我的钱。她蛮兴奋的,非但花光了,还有我的私房钱……。
莫非你是购物狂!我的语气宛如凶猛动物。
至少在重庆嘛!陶小伊也不是个吃素的。
我不是开……后半句银行的缩了回来。天已大黑,我虽有点不悦,但还是问她饭否。
她说,光顾了购衣,打了车身上只剩两三元钱。这会儿倒感到,肚子空空如也,好想把你也……整个儿吞了。说得我心花怒放起来,带她上排档。
别老板着脸,明天我回家了。
我哦了一声,内心纠结中。与其让她这样乱花销,倒不如让她早点打道回府。
她大吃大喝着,我陪着吃。付账时,我故意把兜里的钱全呈给她看,只有500元,是白天取的,这回不敢多提现金。
也许这天过足了大采购的瘾,她心情不错,把一件件时装整齐叠放进大旅行包里,连小包也装不下,只好将余下的几只包装袋绑在一起,拎了拎,那神情就像游轮即将启航,满载而归。
这天夜里,对我来说,当是良宵一刻值千金,当然对于她的明天离去,我心情复杂。
对于做爱,她仍不那么投入,但比前两夜要好多了,只是风扇的风力仍不及降温,弄得我费了很大的劲一心想助推她上巅峰,而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滑下坡来。从晚上到早上,我把自己身子快掏空了,几近虚脱,她不再因怕怀孕起床来排爱液了。当然,早晚一次的尿还得继续排在盆里,艰苦卓绝的年代呵。
我比她早起。窗帘被洇湿了一片,掀开窗帘,我还看到玻璃窗下一角留有水渍,阳台护栏上的雨水还没有完全蒸发掉,不知何时下了一场急雨。空气有点小清新,我买了早点回来,两人不时头抵着头一块儿吃了。
我帮她提行李走,终于拦上辆出租车送她。到了火车站,替她买了票,另买了一张站台票。检了票,我将她的行李在车厢里安顿好,两人回到月台上作依依惜别。我握了她手,感到手心有点潮,我俩互相凝望,她眼里有些晶莹,闪烁着,似乎不一定是火花。
一列火车慢慢进入对面月台,哗啦啦下了人。
我把余下的200元钱塞给她,陶小伊也不推辞,夸我你这人还不错,有时有点小气。我笑了,等我成了大款吧!在最后一刻,我俩相互道别,这保重二字确是哽了声说出来,带出体温。
铃响,哨吹,她只得转身回车厢,一会儿从窗口冒出一颗小脑袋。列车咣的一声向前移去,风弄乱了窗口一头青丝,忽掩忽开的脸,由近到远,消失。
5
一天夜里,我到储藏室寻找老照片,翻箱倒柜,无意间找出一只尘封了的BP机,算来这只机子快有20年了吧?记得是在重庆时用过的。
我给机盒上了小号电池,这是摩托罗拉产机型,还好使,显示一串串数字符号,其中有个屡屡出现的电话号码,是总机转分机的。从我的记忆之河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女人来,那是她,陶小伊,这数字符号是她未出阁前娘家的座机号码。
这个女子的形象,从鲜活饱满,到渐渐风干抽象,乃至成为BP机里的一串数字符号。此刻,又像海底下的一艘沉船被我打捞并还原出来。如果当年我连BP机也不要了,那么这个女子以及数字符号可能都随机消失了。
最后我想补充一下,有关陶小伊的碎片式记忆——
她从重庆回酒城后,我很快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信中一开始就追问我是不是有性病?她回家后身子发痒,难受,好恐怖……我脑子里排查了一遍,我跟陶小伊之前,是有几个女人,但她们不是纯卖肉的,最重要的是我无性病的征兆,否则我早去泌尿科看病了。
那年秋天,往常随着天气转凉进入商品交易旺季,但杯子生意无人问津。我到酒城收余款,结果见到此厂已被法院查封,毛老板跑路了。也就是说,毛老板欠的债不光是我一家。
我像条丧家犬似的,在街头晃荡一阵后,决定给陶小伊BP机发数字信息,在有公用电话的街角烟酒店等待。心想通过她的关系,她男友的帮忙,能否查找到毛老板的下落。她回了电话,说中午请我一起吃饭时再聊。
到了约定的饭馆,原以为她身边出现的是她男友,我心头一直忐忑不安,包括内疚之感,但强作镇定。她来了,身边多出一位差不多是她的同龄人,介绍说是姐们,按时下的说法是闺蜜级的,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这顿饭吃得像绅士跟淑女,由于她带了个电灯泡,我们三人聊的大多是电影时尚国内国际形势,而我在她女伴面前的身份是曾经的业务关系……吃罢这顿饭,我悄悄提前买单,她嗔怪我反客为主,太客气了,在门口双方握了下手,就此道别。
回到重庆后,三个合伙人吃了一顿散伙饭。磁化杯生意已一蹶不振,再说老家女友也给我下了一道最后通碟,加上我实在难以忍受重庆火炉般的夏天,大雾弥漫下冰窟般的冬天,那个家用空调稀缺的年代。
回浙江前一天,我给陶小伊BP机发信息,接着通电话。陶小伊说她元旦结婚了,当然是那位。看来,她信中所谓的性病是虚惊一场。我热烈祝贺了一番。转而又想,算起来,那趟重庆之旅离结婚前后不到半年,太闪电了,那次到朝天门大采购的时装,莫非部分作了嫁衣?
过了两年光景,我突然想给她的BP机发我的手机信息,那年翻盖手机初兴。隔了大概一小时,她才回电话,开头第一句话问是谁呀?我停顿了一下,说……小伊,陶小伊吗?她笑了起来,是陈……我的话题从那个欠我货款跑路了的毛老板说起,她说他被法院抓了,但身无分文,又给放了,听人说他在广东收破烂。又东一锤子西一榔头,侃到她那口子,升到副院长啦,又说到各自,她有儿子啦,我有女儿了,相互恭喜,有空来玩哦……总之是客气话加没话找话。
挂了电话,自此无了联系,无了音信。一晃有了这么多年,这天夜里她又从BP机里的一串数字符号中复活了。
出于尊重隐私,酒城这个地名是我杜撰的,当然陶小伊的姓名也是。那时,酒城和重庆同属于四川省,我回浙江老家没几年,重庆单列出来升为直辖市了。
可能每人都有点业余兴趣,我爱好写小说。
我把这个故事写完了。心想,能否把这只BP机也扔了?
责任编辑:丁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