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雪芹遇到昆德拉

2015-03-19 12:00刘可欣
美文 2015年2期
关键词:两本书昆德拉红楼

刘可欣

“我所认识的一位法国女士死于车祸”,一个作家写道。另一个作家写下某个(即自己)家族的衰落故事。

第一次读红楼梦,觉得曹氏风格绝对独一无二,直到读米兰·昆德拉的作品,才发觉他们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16世纪的中国和20世纪的捷克,跨越时空式的关联令我惊叹。相同处主要有以下几点。

其一,网状结构。如果说曹雪芹和米兰·昆德拉是两只蜘蛛应该不为过,他们作为时代的追述者,对故事有自己的放大和编织。

就像《不朽》里写的“道路小说”与“公路小说”的区别在于,前者是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探索,沿途的每一处美景都让人流连,但是却不知道下一个分岔去向何方。而后者追求“到达”,所有的情节都是为了结局的铺垫。因此前者可以放弃主角的文本地位,致力于独立故事与主题的围绕,如同小径环绕山脉,乍看之下渐行渐远,细察却息息相关,后者则偏重于情节剪辑的紧凑与完整性。

《红楼梦》和《不朽》作为典型的“道路小说”,去主角化与情节独立的特点都是显露无遗的。有人说,信手翻开一页红楼,然后读下去,其精彩不亚于从头开始的阅读。那一页写的可能(有很大可能)不是宝黛钗的感情,而是贾环的自卑,焦大的倚老卖老,尤氏的悲情,甚至是劉姥姥和板儿的滑稽戏。他们的确只是偌大贾府里的小人物,可他们难道不是主角么?同样,《不朽》中阿涅丝的笔墨很少,甚至连故事的线索都算不上,她只是变奏曲的主题。而她的妹妹、丈夫、情夫、父母,甚至跨时代与她妹妹性格有着对应关系的贝蒂娜和她丈夫所不喜欢的巴黎国会议员,他们是变奏,也是主人公。这两张大网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是精致而引人入胜的。也正是这种相似的网状结构,使这两个故事在文学史上具有不同寻常的地位。

其二,细节张力。

一根蛛丝很细,但这些蛛丝可以支撑一张牢不可破的蛛网。像开头那样单调而乏味的句子,无法有效吸引读者的兴趣。如同蜘蛛一样的作者们以此为支点所编织出的网,就是依靠细节的张力来维持的。

《红楼梦》当中的生活细节,比如建筑、纺织和烹饪的具体方式,几乎考究到了可以将贾府的日常生活准确还原的地步。相同地,繁复的细节看起来与主题没有非常大的联系,但它们才是对主题最丝丝入扣的隐喻,或者是情节之间不着痕迹的铺垫。

相对而言昆德拉有惜墨如金的习惯,对人物生活的描写一再简化。《不朽》当中着重的是哲学细节,他在其中扮演导演的角色,抓住一帧镜头来写作他的解读。关于自我存在的不朽的讨论的篇幅很多,甚至可以把书中的故事看成该讨论的例证。例如阿涅丝妹妹罗拉的手势,作为贯穿全书的线索,他将其解释为“对自我超越不朽的边界的渴望”。这种解说细节是极有昆德拉个人特色的。

可以说,对于这两本书而言,没有细节就没有一切。

其三,哲学主题。

红楼的主题是轮回,还有人与人之间缘分的产生和分离,属于东方道教和佛教的范畴。不朽的主题是自我存在,这一点与西方哲学中“我从哪里来”“我是谁”的讨论一脉相承。这两种主题的确有着明显的不同,但是有些思考的主题却也是一致的。其中之一便是关于偶然与巧合的讨论。红楼里的故事由一连串的偶然而生,虽然没有直接的讨论,却也表达了人们在不可预知的偶然面前的惘然情愫。《不朽》当中,作者与教授的对话包含了对于偶然和巧合的直接定义与讨论。另外,两本书当中都有着超然,即超越俗世情感的哲学倾向,转而追求个人的灵魂解脱。

无论相同还是不同,《红楼梦》与《不朽》在文学的星空里应当都是无比闪耀的恒星。当曹雪芹遇到昆德拉,他们关于这两本书和各自思考碰撞时,又会是怎样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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