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佳佳
桌上挤着的菜肴正往外溢着热气,灶中透出橙红的火光,间或夹杂着几声噼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眉眼被锅中浮起的白烟衬得有几分不真切,脸上的笑意却是在向我招呼。“回来啦。”
我被轻推到桌旁,顺从地接过碗筷,满足地吞咽着刚出锅的饭菜。谁知一箸白饭入口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打嗝声。灶头却只有刚沸的热水,奶奶拎起两只碗,让沸水高高倾入下方的碗中,匆匆几次,托着半碗温水的手上已是水光一片。我总算消停下来,小口地吃着眼前的饭菜。她的手在围裙上蹭了几下,又小心问道:“菜怎么样,吃不吃得惯?我再给你拿点凉菜。”说着就要起身。我有些发愣,又无端觉得有些好笑。我按住她正要抬起的手,笑着告诉她,很好吃。看着她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不自觉地想起上一次说好吃的情景。想是奶奶告诉了叔叔,叔叔偷偷打趣我:“在学校里吃了不少苦吧。这样竟也觉得好吃了。”我当时只低下头笑笑,没有说话。
奶奶的手艺似乎是公认的不好。小时候每到别人家做客,总会被女主人开玩笑:“我做的是不是比你阿婆做的好吃多了?”
可奶奶在吃食上,从来不肯亏待我们。我和弟弟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小时候虽说未到这地步,嘴馋却也是有的。那一次好像是馋得狠了,奶奶咬咬牙从柜子里摸出几块钱,去了村口的肉摊。那时入口的是何滋味如今早已忘了,毕竟只是小孩子的嘴馋罢了。年纪大一些了才知道,奶奶途中撞见了债主,被拦在村口很是讽刺了一顿。平日没理也要搅三分的债主,此刻又占着理,那嗓门,想来隔条街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村里人又好看热闹,当时,怕是四面八方都射来嘲笑的目光吧!奶奶什么也不曾说过,倒是爷爷在一次聊天时,在不经意间提起了此事。
小孩子长大的路上总免不了磕磕绊绊。那时大概是怕极了噩梦,我在床上怎么都不安生。医生也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摇了摇头。奶奶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把我拥在她怀里,双手包住我的手掌,让我合上双眼,她则在那里不停地念着我听不懂的话。背后传来的温度,耳边熟悉的声音,让眼皮不知不觉地渐渐沉重。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先见得窗外泛白的天色。正要蹦起来时,发现自己还缩在奶奶怀里。我转过身,看见了奶奶灰暗的脸色和紧皱的眉头。奶奶似乎被惊到了,却睁不开眼。她把被子往怀里掖了掖,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怀中的被子,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似有若无的念叨声在轻轻地回荡。如此几次,噩梦倒也真的再未来过。
可惜年岁稍大,自以为成熟却偏偏不够成熟。我只看见她听到堂弟去河边时匆匆离去的身影,只知道那个所谓大师对堂弟未成年前不得近水的批命,却忽视了她从来不像别的老太太一样,对我们言语上犯的忌讳斤斤计较。我只看到冬天时她硬要我穿得如同熊一样臃肿,却忘记那一次偷偷脱掉衣服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模样。我只记得她端来不容拒绝的苦涩药汁,却不曾记起她陪在我床头时熬红的眼睛。
我不由得停下筷子,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我微微移开视线,却看见一抹白色。明明上一次刚帮她染好。当时的情景还恍然如昨,而今却又新添白发。灶中的火光明明灭灭,我和奶奶的影子也在墙上来回变幻,却总是依偎在一起,不曾分离。
(指导老师:黄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