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彼曦
我和弟弟从小到大,就像一对小冤家,好不了三分钟,就要吵架。自打我上高中后,便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少了,这个时候,他个子也高了许多,不再是那个爱流鼻涕、受了委屈就哭的孩子。几年前,我去镇上读初中后,母亲说,自打我走后,耳根终于清净了许多,母鸡都下蛋了。我反驳说,我走了,这不你小冤家还在吗?她说,一个巴掌再大的劲总是打不响的。是啊,虽然每周弟弟还是会回去,可没有了我,他一个人再也就吵不起来了。
故乡处于西北偏北的穷乡僻壤,铁轨延伸不到这里,这里的人消息闭塞,总是与外边的世界慢那么半拍,但是到了我和弟弟上中学的时候,镇上收费的电话亭过几十米就可以见到一个。我和他的距离只隔着一座山,可我和弟弟问好的方式却是一张邮票,因为一张邮票才八毛钱,而且可以说很多很多的话,不像站在电话亭里,每一分钟都是钱,而且拿起话筒就不知道说些什么,该说的话还未说完,时间就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裤兜里的早餐钱也没有了。
后来,当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把所有的书籍都当废纸卖了,因为不好运回去,就是自己的成绩单,也只能是当废纸的命。只有那些我觉得可以留给弟弟将来上高中用的辅导书,有幸留了下来,与一些书信一起打包带了回去。
那天晚上,我和弟弟坐在落日下,一起整理这些杂乱无章的物件,翻出了很多我和他自从初三以后至今通过的书信,我故意拣那些听起来很煽情的话大声朗读起来,他听得全身肉麻,生怕隔壁邻居听见,害羞地跟我抢了起来。抢不过我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躲进小屋子里生闷气,或者在他的抽屉里找出我回复给他的书信,找出雄心壮志的话语,说一大堆风凉话。那个时候,我俩是同一时间毕业的,我高考,他中考,都处在比较敏感的时期,一不小心说错话,总是会掐架。就像这次一样,他因为自己考上了我毕业的重点中学而扬扬自得,我却基本上算是高考的牺牲者。母亲总是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她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坐在旁边看笑话,或者数落我们两个,而是手里往往拿着一根竹棍,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小腿上一人一顿抽。往往我比他反应快,还未等母亲打来的时候,我就跑出了大门。这个时候,我就站在门外的田坎上观察院子里的动静。弟弟这个时候也在大门外一边摸腿一边很委屈地对母亲喊道:“就知道疼你大儿子,为啥光打我,不打他?”母亲就会说:“待会儿再打他,让你两个一天不干活,就知道吵,咋不愁学费呢,这一对小冤家。”
我和他每次吵架后,都会相互生一两天的闷气。这时候,母亲总是会让我和他一起去地里干活,然后看着我和他生气的样子,长叹一声:“我这两个先人,从小长大不见面嘛,就天天想,一见面呢,就吵架。”母亲话未说完,我和他又吵了起来。
大学毕业那年,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他,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像我一样,没有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一辈子都后悔。他每次电话里都显得很无趣,用一句“知道啦”搪塞。自打上了大学后,我们只用过一次邮票,是他邮寄给我的,我没有回信给他,就这样,我们再也没有用过邮票。而我和他也很少会像以前那样吵架了,只是听到“知道啦”这句搪塞我的话时,我们还是会在电话里吵起来,最终不欢而散。
再后来,他还是让我们失望了,没有考上好的大学,勉强上了一个三本,不但没有让全家人高兴,高额的学费反而让全家人恐慌。再加上我也没有找到好的工作,父母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我有委屈的时候,总会打电话给他,先是一番大道理,如果他不赞同我的观点,我就会打一番煽情牌,搬出常年在工地上打工的父母,乘势大骂一番。这时候的他像一只落水鸭子,成了人人出气的出气筒。自从上了大学后,他明显地懂事了许多。这个时候,他一般都会保持沉默,听完我的一番道理后,“知道啦”慢慢改成“明白”。
可是那天,他还是还口了。这是他高考后第一次对我还口。可是这次很奇怪,我并没有像以前一样骂他。我们并没有吵架,电话里,两个人都很平静,我也能想象得到,那边那个不再活在我世界里的孩子,他真的长大了。他说:“哥,请你以后,好好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都有自己的活法,都有一次选择生活的权利,我也一样,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为他有勇气说出这番话而由衷地感到欣慰。挂掉电话后,我望着长安繁华的街道,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说不尽的辛酸,唱不完的故事尽在眼泪里。
也许是出生在贫穷的山村,亲身经历了贫穷,父母这辈子受尽了苦头,所以打小就想走出这座大山,想去外边的世界看看。很多时候,梦想和现实总是在两个不同的概念里差之千里。自己没实现的梦想,走错的每一步路,希望自己的亲人不要重蹈覆辙,可是就像弟弟说的一样,我们长大了,都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而唯一不变的是,我们从小到大都是最大的仇人,也是最温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