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楼与解酲阁考

2015-03-19 22:40王浩远
滁州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醉翁亭醉翁醉翁亭记

王浩远

北宋庆历六年(1046),开化寺僧人智仙为知州欧阳修建亭琅琊山中,欧阳修作《醉翁亭记》,抒发谪守滁州之情怀。此文一出天下传颂,遂成千古名篇,余韵悠长影响至今。醉翁亭也因此声名大振,后人为保护先贤遗迹,历代对醉翁亭皆有重建、重修。但在明嘉靖末年,醉翁亭一度被改建为醉翁楼。万历年间,又曾名为解酲阁。这一历史事实则鲜为人知。

一、从醉翁亭到醉翁楼

醉翁亭始建于北宋庆历六年,南宋“建炎初,大盗起,黄巾赤帻,群啸于山区海聚、通都大邑之中,而亭废于兵火,更二十年,草木生之,牛羊践之,为州者积十数人,支欹柱坏,趣了目前,日不暇给”[1]。绍兴二十年(1150),魏安行出任滁州知州重建醉翁亭,并嘱孙觌作《滁州重建醉翁亭记》。南宋地理总志王象之《舆地纪胜》、祝穆《方舆胜览》对醉翁亭皆有记述,但二书皆误指“醉翁亭在琅琊寺”[2-3]。

明洪武八年(1375)十一月,宋濂奉朱元璋之命,扈从太子朱标前往中都(今凤阳),途径滁州,游琅琊山。此时醉翁亭已经毁于兵燹,宋濂“沿溪而上,过薛老桥,入醉翁亭。亭久废。名人石刻颇夥,兵后焚炼为垩殆尽。亭后四贤堂亦废”[4]。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在滁州设立太仆寺管理全国马政,太仆寺最高长官为太仆寺卿。洪熙元年(1425)四月,太仆寺卿赵次进主持重建醉翁亭并重刻《醉翁亭记》碑,宣德元年(1426)正月完工。杨士奇撰写《滁州重建醉翁亭记》记述明初醉翁亭的兴废历程[5]。由此可知,自有宋一代直至明初重建,“醉翁亭”之名一仍其旧,并没有变化。

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夏,大水,圩尽破”[6]卷八·灾祥,滁州知州应镳为救济灾民,遂采取“以工代赈”的办法,对灾民进行救济。重修醉翁亭、丰乐亭即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工程,参与重修的灾民可以得到政府发放的粮饷,借此度过荒年。南京太仆寺少卿赵釴在《重修醉翁亭记》中称:“州守见山应君镳则雅志复古,因荒聚民,益恢大之,纳景为楼,而又推其余以及于丰乐,两地俱新。是又五百年而一见也。”[7]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之下,知州应镳才将醉翁亭规模扩大,改建为楼,以延长工期,救助更多灾民。政府府库不足,则号召官员们捐款,参与捐款者主要是来滁监察御史及南京太仆寺官员,“侍御少淇陈君志、近麓李君廷龙、山泉慎君蒙,皆因民情,各捐金若干”,因其扩建规模较大,又有“乐其有成者,侍御两岩罗君复、仆卿少峰林君应亮、少卿虹洲秦君梁;赞成而去者,仆卿少村黄君廷用、寺丞见平吴君炳庶、虹涧杨君棐;相度,仆簿杨君孟元;董其役,吏目甘芳”[7],可见参与重修醉翁亭的官员人数之多。嘉靖三十九年正月,南京太仆寺少卿赵釴还为此事作《重修醉翁亭记》,称“滁人不能无欧公之亭者”[7]。

由此可知,无论是主持重修的知州应镳,还是撰写重修记的赵釴,参与其事的官员并非有意将醉翁亭改名醉翁楼,将醉翁亭改建为楼,乃是因应时局的无奈之举。嘉靖四十二年,南京太仆寺少卿刘秉仁、盛汝谦,寺丞胡杰游醉翁亭,见醉翁亭诸景匾额残断,便为其题写新额,为新建之楼题名“具瞻楼”,楼下仍题“醉翁亭”,意在正名,以正视听,刘秉仁又作《醉翁亭题扁记》记述此事[8]。万历十三年(1585),南京太仆寺卿萧崇业游醉翁亭,作《游醉翁亭记》,萧氏所见“楼前匾曰‘醉翁亭’,楼内匾曰‘具瞻楼’。楼下丰碑十数,皆古今游人诗刻,并洪熙迄嘉、隆间先后重修亭记”[9]。这也证实楼下原为醉翁亭,楼为具瞻楼,亭名与楼名是刻意做了区分的,但醉翁楼之名已经传播开来。

此后,往事逐渐模糊。万历《滁阳志》编者仅据赵釴《重修醉翁亭记》,未能细审原文,就把救济灾民的功劳、改建醉翁楼的工程记在赵釴名下。万历《滁阳志》记载:“醉翁楼,在城南七里,即古醉翁亭。宋庆历中,僧智仙建,郡守欧阳永叔记之。……嘉靖间,太仆卿赵釴创为楼,开窗倚眺,面面皆山”[6]卷九·古迹·亭榭·醉翁楼。

二、从醉翁楼到解酲阁

解酲阁之名缘于万历十四年(1586)沈思孝撰写的《解酲阁记》。酲,酒醒后神志不清有如患病的感觉。解酲意为清除酒醉状态。“沈思孝,字纯父,嘉兴人。举隆庆二年(1568)进士”。授番禺知县。万历初,为刑部主事。万历五年,张居正父亲去世,张居正本应弃官家居,回乡丁忧。但张居正恐怕大权旁落,遂以“夺情”之名继续任职。这遭到了沈思孝等人的反对,沈思孝遭“廷杖,戍神电卫。居正死,召复官,进光禄少卿”。后升任“顺天府府尹,坐宽纵冒籍举人,贬三秩视事。思孝御三品服自若,被劾,调南京太仆卿,仍贬三秩。未几,谢病归”[10]。由此可见沈思孝名士风度不同凡响。

沈思孝在《解酲阁记》中虚构了两个人物,一名“沈子”,为其自称;一名“独醒子”,是唯一没有喝醉的人。沈子因流连醉翁之乡,“一游而乐,再游而耽,玄对佳山,且有味乎良酝。或觞客,或自命,竟日累月,而醒者无几。庶几藉酿溪为酒泉,滁阳为醉乡,枕藉斯阁,幸醉翁旦暮遇之,斯亦足愉快哉!”[11]独醒子将沈子叫醒,与沈子辩论醉翁之本意,使沈子认识到“醉翁尝醉,不醉以酒,而醉山水间”,“沈子于是蹶然起坐,改容而谢客……乃破觥捐觚,与客啜六一之泉,涣若饮冰,而宿酲尽解。始知醒之为乐,乐于醉也!”[11]沈思孝作此文之目的,意在唤醒视滁州为醉乡,无视社会现实、百姓疾苦的官员,为欧阳修《醉翁亭记》正本清源,寻其本意。

沈思孝至滁时,醉翁亭已改建为楼多年,楼上有阁可以赏景。故《解酲阁记》开篇即云:“琅琊之在寓内以醉翁著。亭上有阁,以登以望,环滁之蔚然而深秀者,悉属目中”[11]。沈子也是“枕藉斯阁”之中。沈思孝便将醉翁楼上之阁,“名阁解酲而记之”,并将《解酲阁记》刻碑,立于楼下。根据沈思孝的原意,解酲阁只是醉翁楼(具瞻楼)的一部分而已。万历《滁阳志》则将醉翁楼楼上的解酲阁与醉翁楼相混淆,以解酲阁之名取代了醉翁楼。记作:“万历间,太仆卿沈思孝改名‘解酲阁’,为之记,刻石。”[6]卷九·古迹·亭榭·醉翁楼这或是因为《解酲阁记》轰动一时,或是因为挂在楼上的“解酲阁”匾额过于醒目造成的。解酲阁之名因此流传开来,明崇祯《南滁会景编》卷首有《环滁十景图》,《醉翁亭》为其一,但图中标识的建筑名称只有“解酲阁”,而无“醉翁亭”,可见这一情形至明末一仍其旧[8]。清康熙十二年(1673)修成的《滁州志》依旧沿袭了明万历《滁阳志》有关“醉翁楼”记载[12]。

三、结语

简而言之,明代嘉靖三十九年(1560),醉翁亭由亭改建为楼。嘉靖四十二年,刘秉仁题为具瞻楼,楼下仍为醉翁亭。万历十四年(1586),沈思孝作《解酲阁记》,为楼上的观景小阁命名。此后,解酲阁一度取代了醉翁亭、醉翁楼(具瞻楼)之名,为人们所熟知。在明代乃至清初,醉翁亭、醉翁楼、解酲阁三者关系非常明确,亭、楼、阁并不是无关的三个建筑,而是一个建筑整体。而将醉翁亭与醉翁楼视为同一建筑,又将解酲阁作为另一独立建筑的说法也是错误的。由于《解酲阁记》碑刻保存完好,常常引发后人之遐思。清光绪《滁州志》记载了光绪七年(1881)薛时雨重修醉翁亭后的情况,南京太仆寺少卿冯若愚祠之“东厢为宝宋斋,苏文忠书《亭记》在焉。西厢有楼,嘉靖间赵釴建,后沈思孝改为解酲阁,今仍其名”[13]。醉翁亭西侧为宝宋斋,宝宋斋西侧为冯若愚祠,而解酲阁又在冯若愚祠西厢。可知此解酲阁与醉翁亭毫无关联,清人只是以《解酲阁记》“重建”解酲阁,已然弄不清楚解酲阁与醉翁亭、醉翁楼的关系了。近年来,在醉翁亭景区西侧又新建了体量较大的“解酲阁”,故在此作些考证,希望有助于学界及关心热爱滁州历史文化的民众了解明代醉翁亭的修建历程。

[1] (宋)孙觌.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二[M].(清)盛宣怀,缪荃孙编:常州先哲遗书.

[2] (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四二[M].北京:中华书局,1992:1729.

[3] (宋)祝穆.方舆胜览·卷四七[M].北京:中华书局,2003:835.

[4] (明)宋濂.翰苑别集·卷六[A].罗月霞主编.宋濂全集[C].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1063.

[5] (明)杨士奇.东里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8:18-19.

[6] (明)戴瑞卿.万历滁阳志[A].中国科学院图书馆编:稀见中国地方志汇刊·第22册[C].北京:中国书店.1992.

[7] (明)赵釴.无闻堂稿·卷五[A].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12册[C].济南:齐鲁书社,1997.

[8] (明)李觉斯.南滁会景编·卷三·醉翁亭文集[M].明崇祯九年(1636)刻本.

[9] (明)赵廷瑞.郭东.南滁会景编·卷五·醉翁亭文集[A].万历十七年增刻本.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969册[C].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1317.

[10] (清)张廷玉.明史·卷二二九[M].北京:中华书局.1974:6005.

[11] (明)沈思孝.解酲阁记[M].明万历十四年(1586)碑刻.

[12] (清)于国[木普].康熙滁州志·卷十九[M].清康熙十二年(1673)刻本.

[13] (清)熊祖诒.光绪滁州志·卷三·古迹[M].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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