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桂丞,王 倩
《理解早期文明——比较研究》是加拿大麦吉尔大学的考古学教授布鲁斯·崔格尔先生的著作。在书中他提出了一种有别于理性主义和相对主义的称为“平行研究”比较研究方式,考察了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商代中国、阿兹特克、玛雅、印加帝国和约鲁巴——贝宁七个早期文明的样本。这些早期文明虽不都处于历史的源头,但都具有“原生性”,即未收到其他文明的大范围影响,因此,这份研究能够为我们还原早期文明的图景提供有益的借鉴。
笔者重点关注本书的第二十节宇宙论与宇宙起源论,而本文的重点集中于宇宙起源论。我们知道,神话并不是虚构的荒诞故事,而是神话时代的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方式。“神话是一种有意义的存在物,它阐释人类的秩序和宇宙的来源,神话思维不是偶然的,而是在一种神明行为与功能有机系统内生成的。”[1]神话的宇宙起源论反映着神话创造时期的人们是如何看待世界的本源的,了解神话的宇宙起源对于我们认识远古时代先民的万物意识和自我意识有着积极意义。
根据相关资料和文献显示,笔者将世界上主要早期文明的宇宙起源神话概括如下:
阿兹特克文明是雌雄同体的神奥梅特奥特尔是万物之源,用火的能量创造了4位均名为特斯卡特利波卡的男性神,由他们创造了历法、天空、大地、海洋、冥界和其他神明。
玛雅文明的创世神在猎户座三颗星星里创造世界,并且存在着不断消亡和再生的过程。
美索不达米亚(苏美尔)的创世过程根据克拉莫尔所著的《苏美尔神话》所述,最先有原初瀛海,当时天地混沌为一体,天地之子风暴神恩利尔分开了天神安和地神基,并与地神基结合产生了宇宙组织和其他神明。[2]而《理解早期文明——比较研究》中列出了更详细的《创世七泥板》,其中描述了:天神安通过与地神基结合产生农作物,与其他女神结合产生各种神明,后化作一对已婚夫妇成为众神的祖先。其后恩奇的儿子马尔都克成为新一代众神之王,他腰斩了提亚马特,用其身体重新塑造了天地。
约鲁巴的创世神话是在宇宙初开是大地是一片洪荒,奥洛伦神和其他神明住在天上,奥利萨拉神或奥杜都瓦神奉奥洛伦神的旨意从天而降,通过奥洛伦神赐予的神圣小鸡创造了大地。
埃及文明的创世神话根据书中所述和相关的一些其他资料显示,古埃及一共有三种宇宙创世理念,对应着三个不同的神明谱系。古王国时期法老们推崇赫利奥波利斯神系,中王国时期则是赫尔摩波利斯神系,其后则是孟斐斯神系。首先赫利奥波利斯神系认为在原始之海上诞生了小山,小山上出现了创世神阿图姆,也有研究认为是太阳神拉[3],他自我结合产生了阳光神舒和秩序神特芙努特,又与特芙努特结合产生了地母盖伯和天神努特,天地结合进而生出了两对神明。其次赫尔摩波利斯,在混沌海洋里诞生了四对神明,即努恩与纳乌乃特、哈赫与哈乌特、库克和库克特、阿蒙与阿蒙奈特,他们共同创造了太阳。这个体系主要突出的是阿蒙。再次,孟斐斯则认为创世神普塔化为原始山丘,创造了太阳神阿图姆,并通过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利用阿图姆,创造了其他诸神与世界。
印加文明的创世神话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是维拉克查神创造世界。他创造了巨石人和人类,在提提卡卡湖创造了太阳、月亮和星辰,日月进一步创造了星星、土地神和海洋女神。
《理解早期文明——比较研究》中并没有提及中国的创世神话,可能是由于本书以中国的商代为探讨对象,而中国现存的创世神话多出现在汉代及以后的文献中,故没有被选取。笔者在这里进行一点补充,提供一个比较研究的参考。中国神话中也确实缺少广泛流传的成体系的创世神话,可以被用来引证是“盘古开天地”和“女娲补天”。两则神话都耳熟能详不做赘述,即神明凭借着个人的能力,创造或拯救了世界。
在这七种创世神话之外,我将古希腊神话和古希伯来神话的创世神话列出作为旁证。这二者虽不在崔格尔教授所定义的“早期文明”之内,但可以将神话宇宙起源论这一问题延展开来,使这一问题的研究更为全面。
古希腊神话的认为世界最初是混沌卡俄斯,然后出现了地母盖亚,盖亚从自己身上产生了第一代天神乌拉诺斯。盖亚与乌拉诺斯结合产生了第一代提坦神,最小的克洛诺斯推翻乌拉诺斯成为第二代天神,他的儿子宙斯推翻他成为新一代天神,并与兄弟姐妹和子女一起构成了奥林匹斯神系。[4]
古希伯来的创世神耶和华用六天的时间,通过意志和说话创造了世界。“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以自己的形象造男造女。”[5]
上述关于宇宙起源的列举中,有些出自于文字诞生之后的小传统证据,即人为书写的文本和文献资料,在可信度和说服力方面更不及其他的大传统的图像和实物。但是,叶舒宪先生提到:“我们要克服把大传统下的文学和小传统下的文学对立甚至割裂开来的做法。大传统和小传统在时间上有历时性和共时性两种关系。”[6]将大小传统的神话结合起来进行研究,能帮助我们在早期文明宇宙起源论的问题上深化理解。
上述创世神话按照神明个数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这类神话有古中国和古希伯来神话。它们之所以被归为一类,是因为这两则神话中的创世过程只有单个神明参与其中。从天地混沌或黑暗到世界基本完成,有且仅有一位创世神在从事着这项工作。中国的“盘古开天地”和“女娲补天”中盘古和女娲都是独自的努力和付出,乃至牺牲自我最后换来了崭新的世界;而《圣经》中的耶和华则通过神的意志和语言,创造了世界的样貌和规则。
这类神话包括阿兹特克、苏美尔、埃及的孟斐斯神系以及印加文明的神话。它们的共同点是创造世界的过程都由两代神明来完成。创世过程多半是创世神创造了第二代的掌管重要职能的神明,然后由第二代神明或者由两代共同创造宇宙与世界万物。其中阿兹特克和苏美尔的创世神奥梅特奥特尔和安神都是雌雄同体,通过自身生殖生育了下一代的神明。
这类神话包括古埃及的赫利奥波利斯神系和古希腊神话。他们的创世过程经历了三代甚至三代以上的神明来完成。创世过程是神明一代代的生存繁衍乃至互相斗争,新生的神明被赋予新的职能,不断完善着这个神明体系和这个神明体系所管辖的世界。
据分析,可以做出下列推断:在单个神明创世的神话所对应的文明中,神明的具体职能不明确。如女娲既可以造人,也可以补天;耶和华创造了人类和动物,也决定了历法和时间。在这类神话中,要么是神明缺少明确的职能和定位,要么就是掌管万物的全能神明,总之并不能给神明打上一个明确的职能标签。在此种神话诞生之后的演变历程中,这些没有明确标识的神明较容易褪去神的外在形式而演化成文化深处的信仰,如中国对“德”的重视和西方世界的基督教信仰。
两代或多代神明创世的神话或多或少地反映了一定的进化意识。创世大神创造了其他神明,而其他神明创造了丰富多彩的宇宙和世界,这反映了其他神明在一定的能力范围内要强于创世的神明。这种一代强于一代的思想可以看做文明中进化意识的表现。古代先民认为神明通过一代代的兴衰和更替为我们创造了美妙的世界,而人类同样可以通过一代代的繁衍生息创造更高等级的文明。这种进化意识的存在能帮助先民更坦然的面对代谢和死亡,并憧憬未来的新生。当然此类神话并不是简单的如出一辙,“阿兹特克、约鲁巴和印加都认为奥梅特奥特尔、奥洛伦和维拉克查等神是不可创造的……有的早期文明将宇宙秩序的创造归功于早于时间和空间而独立存在的神祇。(不同的是)美索不达米亚人也认为最早的神祇从混沌之洋获得力量,但是被他们赋予生命的神祇需要杀掉他们才能带来现在世界的秩序。”[7]并不是所有的多代神明创世的神话都认同神明的演进和更替,阿兹特克、约鲁巴和印加公认创世神的不可替代性。但尊重创世神明并不代表着“为他是尊”,创世神拥有最强的能力和最高的崇拜不能证明这些文化中否认神明的发展进化。这需要我们辩证的看待最初的创世神明在文化系统中的作用,进一步发掘多代神明创世神话中潜在的进化意识。
若将上述神话按照创世的神话要素进行分类,则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这类神话包括了埃及的孟斐斯神系和古希伯来神话。孟斐斯的普塔和古希伯来的耶和华都是通过神的思考和神的话语(神谕)进行创世活动。不同的是,耶和华没有凭借任何人和物,而普塔则是先创造了太阳神阿图姆,然后借助了阿图姆的身体创造了世界。
这类神话包括阿兹特克、约鲁巴、美索不达米亚的马尔都克和中国的女娲造人和补天神话。它们都借助了一定的自然要素创造了神明或事物。奥梅特奥特尔借助火创造了四位特斯卡特利波卡神;奥利萨拉神通过奥洛伦神赐予的神圣小鸡创造了大地;马尔都克腰斩了提亚马特,用提亚马特的身体重塑了天地;女娲抟土造人和炼石补天也都借助了自然要素。
这类神话包括埃及的赫利奥波利斯、苏美尔的安神和古希腊的神话。这类神话中可能夹杂着其他的要素,但是构成神话主角的还是诸神之间的相互结合和生育。这类神话中往往缺少人伦的限制,神明之间可以相互结合产生其他的神明,最后形成较为完整的一套神明体系。希腊神话3763个神,赫利奥波利斯有明确的九大主神。
根据上述总结,可以做出如下分析:通过神的意志创造世界的神话反映了文化中神明的全能地位。神通晓万物、掌控一切,创造世界的所有工作都手到擒来,甚至是“话到擒来”。这种创世方式可能与文明的信仰方式有影响或被影响关系,与“一神论”或少数神明神殿统治的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万神殿的神明系统则有一定差别。借助自然要素来创造世界的神话在一定侧面反映着文化深处的规则意识。这种创世方式不同于神的意志,不是“所思即所得”的创造,神明也需要借助一定的工具或手段才能创造世界。这说明有些规则是先于世界而存在的,不论人神都需要去遵守。这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了神明的行为,让神明看起来更像是用人类的方式在生活。
[1] 王倩.20世纪希腊神话研究史略[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82.
[2] (美国)萨缪尔·诺亚·克拉莫尔.苏美尔神话[M].叶舒宪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35.
[3] 李永东.埃及神话故事[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8:1.
[4] (古希腊)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 神谱[M].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5] 王文明.圣经名言[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3.
[6] 叶舒宪,章米力,柳倩月.文化符号学——大小传统新视野[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32.
[7] (加拿大)布鲁斯·崔格尔.理解早期文明——比较研究[M].徐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