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修辞学视角下小说作品中的色彩词研究
——以阎连科小说《日光流年》为例

2015-03-19 20:55孙进芳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阎连科日光色调

孙进芳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变异修辞学视角下小说作品中的色彩词研究
——以阎连科小说《日光流年》为例

孙进芳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在长篇小说《日光流年》中,作者阎连科有意使用大量的色彩词,并进行了色彩变异描写,通过这种修辞手段,渲染小说情节,营造悲情氛围,把三姓村人对命运的抗争铺染得更加绝望悲惨。

《日光流年》;色彩词;变异修辞

引言

色彩词是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一类比较特殊的词群,它在表色的基础上更承担着情感表达的重要作用,特别是在文学作品中,色彩词的运用绝不仅仅是对自然世界的简单敷彩,它往往“熔铸了作者的审美情愫和主观感受,是物象与心象的融合”①。并且作为一种语言符号,色彩词的使用能引发读者的主观想象,通过视觉形象刺激情感的产生,从而实现以色传情、以色动情的表达效果。文学作品中,许多作家常常通过对事物的色彩偏离描写制造出夸张、虚幻的情节氛围,以此来传情达意,宣泄情感。

长篇小说《日光流年》描写了三姓村人对命运的绝望斗争,活不过40岁诅咒般降临到每个三姓村人身上,为了延长寿命,他们进行了各种努力,但最终均以绝望收场。在这篇小说中,作者阎连科用浓墨重彩的笔触书写故事情节,色彩词的大量使用,更好地渲染了三姓村人的苦难命运。“色彩词在描情摹色上,确实有得天独存的条件。”②但是作者阎连科并不满足常规的色彩表达,为了形象地表达人物情感,渲染故事情节的悲剧性,他创造性地运用了大量偏离常规的色彩词进行敷彩传情,在丰富色彩表达的同时也深化了小说情感的表达。

一、旧有色彩词的构新异变

李红印曾指出:“现代汉语颜色词既有单音节词,又有多音节词,还有三音节、四音节词,构词手段丰富多样。”③并且,他在大量总结前人成果的基础上把多音节色彩词分为ABB式、ABC式、ABCD式的词形模式,如“红扑扑、白茫茫、黑红色、灰不溜、红不棱登、白不呲咧、黄了吧唧”等色彩词构形。葛本仪认为:“每个词都有相对固定的构形形式,而社会的需要和广泛使用,人们心理上的认可,都可以使词的构形形式向独立的词转化”,并且“词的构形形式都是原词进行构形变化的结果”④。在具体的运用中,特别是在文学作品中,由于表达的需要,会出现色彩词的随机造词现象,利用汉语词汇原有的构词形式,通过原有色彩词的变异组合构成新词,表达新的色彩意象。在长篇小说《日光流年》中,为了更好地表达情感,营造意象,阎连科通过原有表色词语组合形式的变异,构成新的色彩表达,并把这种构词形式固定下来形成大量新的表色词语,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旧词叠变成新词

现代汉语词汇中有一部分词的词形表现为语素或字的重叠,或是词根的重叠,或是词缀的重叠,构成新词。在长篇小说《日光流年》中也存在大量的重叠构词现象,通过对现代汉语中原有色彩词的重叠构成新词,这种叠变后的色彩词深化了词义表达的程度和传情作用。例如:

1.AB/ABB→AABB

(2)这是九都人歇息礼拜的一个阳春天,晚霞红在头顶,大街小巷都了。(3)回过身来,看看的日光,看看空旷无人的四野,司马笑笑回到一家人的面前,……

在例(1)、例(2)中,色彩词“炽炽白白”“血血浆浆”分别是由“炽白”“血浆”重叠而成的。同样是表示白色色调,重叠后的色彩词不仅增添了表色上的深度,也强化了情感色彩。“炽炽白白”渲染了因饥饿引起的虚弱状态,在表达上,效果更具体形象。同样,“血浆”严格讲是具体的指物名词,一般不用来表色,但是附着色彩意义,很明显在这里作者有意地重叠后使得“血血浆浆”成为表示红色意象的色彩词,并且渲染了红色色调的浓度,带给读者铺天盖地满眼血浆的视觉效果,也暗示了三姓村人的不幸命运。例(3)、例(4)中的“黄黄乎乎”“白白茫茫”则是由“黄乎乎”“白茫茫”重叠而来。ABB式叠音词在语音上给人一种和谐流畅感,在表色上也颇有色彩的铺染效果,但也存在表达上的局限性,特别是在以色传情上,很难引起读者对色彩描绘的深度想象。一旦增加语音上的繁复感,特别是表色语素的叠加,会引起读者色彩印象的深化,虽然表达同样的色彩意象,但是AABB式的色彩表达在增强表色能力的同时,无论是“黄黄乎乎”还是“白白茫茫”,都扩大了色彩的空间范围,带动了读者的色彩感知,在表情上也更加形象具体。

2.AB→ABCC

色彩存在明暗、深浅的差异,作为表色的语言符号,色彩词的构成成分也必然包含了表示色彩性状、程度的部分,例如深红、粉红、白亮等词都包含了色彩的深浅、亮度信息,我们在具体分析色彩词的语义内容时,可以把这些附着在表色成分后的义位称为色彩词的附加成分。在现代汉语色彩词词汇系统中,通常一个色彩词包含一种附加成分,但在长篇小说《日光流年》中,作者在已有附加成分的表色词语后面又缀加了表示性状或程度的语素成分,构成ABCC式的色彩词词形,在正常表义的条件下,色彩词词形偏离常规,增强了表色的感染力。例如:

(5)坟地里新土的气息,深红艳艳,从春到夏,又自秋至东,一年四季在山梁上叮咚流淌。

(6)孩娃们看着从自己父亲嘴里吐出的一条紫块斑斑的哭叫,惊得目光呆呆,瞳孔增大许多。

(7)当他抱着父亲时,那哭声就青白惨惨,湍急湍急地流出来,在坟地周围的静夜里叮叮咚咚。

例(5)中色彩词“深红艳艳”代表了红色色调,“深”表示了红色调的深浅程度,“艳艳”则增加了红色调的明艳程度,常见的表示色彩亮度的词语有艳红、红艳等,而作者阎连科主观进行色彩的变异表达,增加了色调的附加成分,把红色意象渲染得更加明亮,增强了读者的色彩感知度。例(6)中传递出的是紫色色调,“斑斑”则增加了色彩的性状表达,虽然具有空间上的延伸感,但是更加强调了紫色调的破碎性,紫色成为了一块块的斑驳的色彩,更符合哭叫的声音的传达状态。例(7)中,同样是描写哭声,作者增加了“惨惨”的抽象情感色彩,先是采用通感的修辞手法为声音附着上色调,把听觉形象转化为视觉感知,又通过色彩的变异表达增加了哭声的凄惨。

(二)旧词叠加产生新义

文学作品中色彩词的使用,在传达出不同的色彩感知、营造色彩意象的同时,也刺激了色彩感知者的审美知觉活动。长篇小说《日光流年》中色彩词的变异表达,营造了独特的色彩意象,更刺激了读者的审美知觉活动,从而更好地让读者理解小说中蕴含的情感。在小说中作者偏爱把不同色调的色彩词进行叠加构成新的色彩意象,AB+ CD、A+B+CD、A+B+C+D的词形模式,是不同表色词语的组合新构,产生了新的语义特征,营造出新的色调,渲染了情感。例如:

(8)司马蓝在她酱红月白的呼吸起伏中,像坐在船上一样被微微摇晃着。他听见她摇晃的声音,像院墙上摆动的一棵草。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9)依然是灰色的鞭炮声,依然是红绿白亮的响器声,依然是红彤彤的哭笑声。日光在这一片喧闹中被震得哆哆嗦嗦。

(10)这第二番的响声比第一番更加嘹亮刺耳,在日光中那声音赤橙黄绿的箭一样朝着四面八方射。

以上例句中的色彩词无论是“酱红月白”“红绿白亮”还是“赤橙黄绿”都是不同表色词语的组合,且组合而成的色彩词是缺少具体感知的,色调很不明确,作者故意通过不同表色词语的叠加构造新的表色意象,传达情感,表现情节。例(8)中“酱红月白”包含红白两种色调,呼吸是无色调的,但是作者有意用“酱红”“月白”两种色调构成新的色调意象来修饰呼吸,红和白是两种反差极大的色调,二者结合构成新的色调意象内涵深刻,既暗示了发生在月色下的打斗场景,又把司马蓝此时内心的复杂情感、竹翠的怨恨愤怒传达出来。例(9)中的响器声是“红绿白亮”的,声音是通过听觉感知,但是作者却把“红”“绿”“白亮”三种色调都附着在响器声中,笑声也是红彤彤的,浓艳鲜亮的色彩意象背后暗示了下文悲惨命运的到来,传达出的是一种死亡降临的气息,越是鲜艳明亮,越衬托结果的悲惨。例(10)中声音具有了赤橙黄绿四种色调形象,这四种色调不是简单地叠加,而是构成了一个新的色调意象,是在内心急迫的作用下发出的嘹亮刺耳的声音所持有的色调意象,是面对铺天盖地的蝗虫时,人的内心急迫心情的写照。

此外在小说中还出现了六音节色彩词,色彩意象更复杂。例如:“黑紫锈红冷冷的铁腥气和着从木板上抠下时捎带的温热乳白的木头味,在村子里细雨和风样飘散动着。”六音节的色彩词在色彩词词汇系统中几乎不存在,在例句中可以看到,作者有意把多个色彩词进行叠加,营造出特别的色彩意象,传达出的是复杂情感。

二、旧有色彩词的联觉构词

“色彩是人的视觉器官——眼睛对物理世界中光刺激感觉、知觉的结果,它涉及人的感觉和知觉两个系统。”⑤因此在具体作品中,色彩词在带给读者视觉上的想象的同时,更刺激了人们的知觉系统。人类知觉系统包括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等,色彩的感知属于视觉系统,但在长篇小说《日光流年》中,色彩词发生变异,在视知觉描写中增加了其他的知觉描写,这种表达手段强化了读者的感知能力,使读者大脑中的主观想象被激起,并且在感官系统的作用下色彩印象更加深刻,从而加深了对小说传递出的情感的理解。

(一)摹色和摹觉词语组合构词

上文提到人对具体色彩的感知属于视知觉系统,但在文学作品中,作者在状物摹情时,有时会倾注对色彩的多种知觉感知,在摹写色彩的同时加注了对事物产生的知觉摹写。在长篇小说《日光流年》中,阎连科有意增加了色彩的触觉功能,带有强烈的主观情感,通过联觉作用赋予了色彩的可感知性,增加其形象感,也烘托了描写情节的情感氛围。例如:

(11)……,她一个耳光打过去,满灶房就都响满了清白冷冷的噼啪声。

(12)他就那么跪着一连朝自己脸上打了十余个耳光。冰白的响声飞满一屋子。打够了,他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就朝屋外走,到隔壁的门口他又淡下步。

(13)脖子里那道日见小了的蛇疤,在日色中红彤彤如一条绸布,而他的脸色,几日前的杀气已荡然无存,代之的是一块块热红的兴奋,板结在夏天的土地样凝在他的鼻子两侧。

由于色彩的象征意义使它在表达上具有抽象性,通常情况下白色色调因为附加成分的差异会有不同的抽象感知,例如洁白给人纯洁之感,惨白则带有情感上的凄惨性,红色因其色调的明艳给人热烈、奔放之感等等。但是在这部小说中,可以看到作者对色彩的抽象性表达侧重于它的具体可感性,色彩可以被触觉感知,是有温度的,作者通过温度来暗示抽象情感。白色具有了冰冷的触感,红色则是热的,这种表达很显然是主观情感作用下的结果。例(11)中巴掌声是“清白冷冷”的,作者在对声音进行了色彩的摹写,同时也摹写了声音的触觉感知,声音带有的情状,这些附加的信息生动地渲染出了人物内心的凄凉悲哀感。同样在例(12)中的“冰白”声响,带给读者最大的冲击就是色彩“白”和触觉“冰感”所附加的冰冷气息,从而把人物情绪上的低落烘托出来。例(13)中作者描写兴奋是积极向上的“热红”,温度上的高也代表了心情上的高扬。

(二)摹色和摹声词语组合构词

此外,作者还经常增加色彩的听觉感知描写,在敷彩的同时摹声,增强了存在感。例如:

(14)一个村落都在竹翠的唤叫声中动荡起来了,空气白哗哗地哆嗦着,院落里的鸡伸长着脖子躲到墙角或从院墙上朝着院外飞。

(15)男人吸烟的声音红吱吱地在各条胡同流。

(16)哭哭笑笑,又笑笑哭哭,红呵呵的声音冷冰冰地向着四处飞。

以上例句都是在摹声的基础上着色,既突出了视觉形象,又增添了听觉印象。例(14)中“白哗哗”是对呼唤声的变异摹写,“哗哗”的声音已经对呼唤声作了偏离描写,而白色色调则增加了声音的抽象情感色彩。在例(15)中“红吱吱”是对吸烟声音的摹写,声音是不具有视觉形象的,但是作者有意为其着上红色色调,红色可以说是众多传统色彩中视觉形象最突出、热烈的一种色调,用红色调来形容声音不仅突出了声音的形象感,也扩大了声音的传播的空间范围,给人一种铺天盖地之感。同样在例(16)中“红呵呵”的哭笑声,完全贴合了声音“四处飞”的情貌,更渲染出了人物内心的复杂情感,让读者深刻地体会到人物的矛盾、绝望之情,引起内心情感的巨大触动。

三、结语

长篇小说《日光流年》是一部书写三姓村人反抗命运的绝望奋斗史,作者阎连科用浓墨重彩的笔触把三姓村人绝望、令人窒息的生存状况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而色彩词的出色使用也使得他的小说情节在惨烈绝望的氛围中显现出一种凄婉哀绝的美感。陈望道先生说:“语言文字的美丑是由题旨情境决定的,并非语言文字本身有什么美丑在。语言文字全在用得切当不切当,用得切当便是美,用得不切当便是丑。”⑥小说《日光流年》是一部充满绝望悲情的小说,虽然作者肆意的色彩铺染让读者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审美疲劳,毫无节制的色彩表达也给人一种语言表达匮乏、粗糙之感,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作者阎连科对色彩词的变异偏离使用,确实迎合了悲情的小说情调,更深刻地渲染了三姓村人充满绝望、惨烈的生存状况。

注释:

①于海飞:《色彩词在文学语言中的功能》,《语海新探》,2002年第五辑,第101页。

②辛晓玲:《色彩词的修辞》,《社科纵横》,1996年第1期,第69页。

③⑤李红印:《现代汉语颜色词语义分析》,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44-60页,第57页。

④叶军:《现代汉语色彩词研究》,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86页。

⑥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页。

责任编辑:赵青

H15

A

1673-0887(2015)02-0076-04

10.3969/j.issn.1673-0887.2015.02.018

2014-10-15

孙进芳(1989—),女,硕士研究生。

江苏师范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重点项目(2014YZD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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