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忧伤的乳房》叙事的魅力与意蕴研究

2015-03-19 20:16:05宋先梅
成都工业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胡桃青春小说

宋先梅*

(成都工业学院 人文与艺术系,成都 611730)

《忧伤的乳房》[1]是作家何大草“刀子三部曲”(《刀子和刀子》、《阁楼上的青春》和《忧伤的乳房》)的第三部,至此,他的“残酷青春系列”作品终于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这部小说,在一以贯之前面两部小说对于青春的摹写,人性的揭示,精神的历练之外,更在“充满形而下的声色之中”,颠覆了人们以往对于青春那种凌空蹈虚的一般印象,在对主人公生活细节的逼视中,辨析青春成长的脉络,破译心灵成长的密码,有效地解析了生命的嬗变历程与成长的心灵图景。

一、成长的密码

小说中,作家以“逆流的河”的方式展开叙事,刻写主人公有小青生命不同阶段的遇合、经验和记忆,比如,小学时遇到的喜欢读屠格涅夫《初恋》和《洛尔迦诗抄》的李莎老师和孤傲的吴姓同学,少年时的同伴有少红和胡安、胡桃兄妹,锦囊班的房东徐娘和充满了阳刚之气及远大志向的同学傅铁军;大学时同寝室的沈治学、小洛阳(他们各自携带着自己的人生烙印及对于历史、人生观念的冲突与交汇),充满了肉欲气息的“破身教母”矮冬瓜,促狭而传奇的黄老太太;大学毕业的游历中的那一场场冒险与诡异的事件,进入社会之后在《南方戏剧》杂志社所遭遇的芸芸众生和主编秦凤洲的“忘年恋”,在采访过程中所听闻的许筠的传奇……这些人、事、物,在有小青生命的流程中相继出现,是偶然的,也是无序的,既无法把握,也不可预期,它让人忐忑,却不能逆转。

这些经历,正如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 Ponty)所说:“我们的经验(需要得到反映)……靠我们的肉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靠我们整个自我存在于真理之中”[2]148,因此,小说似乎无意于像时下很多青春小说那样,沉浸于对“终将逝去”的青春的滥情,而是着意于抱慰和伸展个人的生命感觉,按照自身的叙事逻辑,准确而细腻地把握一个少年的心灵成长的内在节奏,刻写那些隐秘而“持久的钝痛与片刻的欢愉”,其中,性经验自然是无法绕开的话题。比如,上小学时的有小青,在李莎老师的怀中,“她把衬衣解开,轻轻把我的头推向她高耸的胸脯……我不惧怕会变出长满胡须的尖下巴”;在读中学时的有小青,偶尔去江边写生,“前景是弯弓状的诸葛桥,鸭群游过桥下,视线从桥洞望出去,是两岸的桃花、古宅、吊脚楼、棚户,隐隐有红墙飞檐透出来,那是武侯祠博物馆。再迷蒙些,有一幢老旧的灰楼,住着徐幺伯和徐娘……我很久没见到徐娘了”,小说正是通过这看似散淡的“闲笔”,委婉地寄托了一个少年无意识的内心萌动以及由此而引发的莫名的惆怅;在大学时期,有小青在室友的谋划下惊异、仓皇而狼狈地被“破身”;在小洛阳亡故后,与他性感而邪恶的女友性交时那种宣战般淋漓尽致的发泄……

小说的讲述是悠远的,沉着而缓慢,作家将一种耐心和细致,隐伏在字里行间,呈现了诸多饱满而丰富的细节,比如,有少红做的一大钵水煮鱼,“辣香四溢,红汤还在沸腾,鱼在汤下,上边铺了一的层蒜苗,芹菜,干海椒”;徐幺伯和有小青吃的冒节子肥肠粉,“吃得人鼻尖冒汗,嘴边敷了一层红海椒油”;徐娘和胡桃的日常家居,是“一大钵红烧大蒜鲢鱼,一盘凉拌折耳根,一盘虎皮青椒”等等,这些绵密的生活细节,以及人物在这些生活细节中所呈现的可感可触的音容、声色、情态,连同这座濡湿,丰茂,阳光弥漫,万物生长的南方古城在其不同记忆时刻的面孔,就像弥漫在我们眼前的阳光和空气,似乎伸手可触,却有一种梦幻般的迷离。

但在这貌似波澜不惊的生活之流里,却时时掀起惊涛骇浪,将人物推向风口浪尖,一些利器(刀子)的寒光闪烁其中。比如,胡安运用生风的斧头;胡桃睡里梦里紧紧地攥在手里的复仇的锄头;徐娘送来,胡桃用它削去了有少红耳朵上月牙形缺口的徐夫人匕首;一把诸葛弩,徐娘把它挂在墙上作装饰,却最终成了她连弩射杀丈夫的凶器。

这所有的“印象”共同构成了有小青的青春图景和生命年轮,虽然是“只就当时已惘然”,但有小青却无法在青春历事的当下看清自己生命的流向以及其在未来生命长河中自身的投影。因此,在南方戏剧杂志社期间的有小青总是无法完成自己的自画像,正如他的父亲所言,这个时候的“自己眼中的自己,别人眼中的自己,是有差距的……”直到多年以后,在云南边陲苍凉的洱海畔,他最终完成的自画像,“一个湖边的行脚僧,一个背影”。“行脚僧”是一个富有意义的暗示,“行”是一种姿势,也是一种状态,这意味着,在有小青多年以后的回望中,青春就是对这一个“行走”背影和姿态的领悟。小说其实也在这样的领悟层面上完成了自身的叙事,即它“……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3]4,显然,这样一种叙事的伦理诉求,启示的正是生命的真谛,成长的法则。

二、人性的乖张

何大草对于小说这一艺术特性有着深切的领悟。小说依循着自身的叙事结构,在现存的伦理与道德的边缘游走,诠释了“入佛界易,入魔界难”的深刻内涵,揭示了人性深不见底的渊薮。

其中,李莎出现在所有人都热衷于朗诵《高玉宝》《艳阳天》这样的时代洪流中,当她让有小青在她怀中诵读洛尔迦的诗时“发嗲、梦幻、缠绵”而忧伤的声音,以及她胸脯的形状、质感和整个身体散发出的气息,都成为年幼的有小青性意识的启蒙,而她送给有小青的《洛尔迦诗抄》,伴随着有小青的成长,并成为了有小青的人性启蒙书,——在以后的成长岁月中,他总是时不时地以洛尔迦诗歌的视角打量着他身边的女性:有少红、胡桃、徐娘,并从她们的视角来反观自身。

徐娘貌似有着对于一切世事了解之后的超然,对在青春的迷茫中左冲右突的有小青、有少红和胡桃青春的萌动和变化有着细致的体察,对有少红、胡安、胡桃之间以及后来有小青、有少红与胡桃之间亲密相依又剑拔弩张的关系洞若观火。作为有小青成长当下的见证者,她审视着他成长的每一段历程。正是从她这一视角,才使得小说对有小青成长中的每一个事件赋予了意义。然而,尽管徐娘有过给予退蔽在黑暗的深渊中的胡桃以心灵的接引与救赎,并且与胡桃一起作为独臂禅师的俗家弟子茹素、修炼,但从她心灵深处的质地来看,她是入不了“佛界”的。与李莎的直露不同的是,徐娘的“魔性”在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中显露出来,比如与有小青在诸葛亮画像前的“说话像说梦”,“细长的眼睛里有我陌生的梦幻感”;大年初二的夜晚,在有小青偶然的拜访中,不经意间“她乜眼,徐徐吐出烟雾来”;在武侯祠博物馆,有小青第一次去看徐娘画画,“她眼睛亮了下,脸上有两片少见的桃花红”;在有小青和有少红亲密的举动面前,徐娘“沉默着,辛辣的烟雾飘过来,还有两束刀子般冷彻的目光”;有小青和胡桃嬉笑中满含着亲昵,“徐娘的轮椅停在前边几米外,没回头,是一个淡漠的背影”,这些细节,正是人物内心的某种表征,正如余华所说,

“当人物最需要内心表达的时候,……我知道了这时候人物的状态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只有它才真正具有了表达丰富内心的能力”[4]21。因为这些“印象”,徐娘在有小青眼中的“年龄”是捉摸不定的,有时娇俏,有时衰老,摆荡在母性与妻性之间,这“半老”的“徐娘”对懵懂的少年实在有一种很深的迷惑,但迷惑显然也构成了一种吸引。小说在对这一鳞半爪的细节捕捉中构成张力,让徐娘内心的“魔力”灵光一现,旋即消隐,委婉细致地传达了在这样的微妙之处人性的复杂与乖张。

黄老太太少女时代则更有一段传奇的经历——她爱上了常来家里的年轻的外科大夫,却洞悉了母亲的秘密——撞见母亲坐在外科医生的大腿上!之后,她大病一场,被这年轻的外科大夫亲手摘去得了癌症的乳房,然后离开家,辗转一大圈之后来到南方大学,决意将自己的余生献给“故纸堆”。黄老太太一方面鼓励有小青在论文写作中制造点“恶作剧”,给沉闷的史学界带来点新鲜空气;另一方面,又告诉他“早该长途旅行一次了”,“希望你回来时,已变成个坏孩子。”人在世间行走,生命的意义何在?孔子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没有意义启悟的人生真是乏善可陈。而人生对于意义的领悟,大约有两条路径可走,一是向外拓展对世界的广大认知,一是向内对自我和人性作更深入的探寻,但现存的伦理道德与生活规范恰恰对这种认知的需求做出了种种限制,因此,也许唯有“出走”,才能摆脱这样的制约。这或许也就是黄老太太之所谓“旅行”,“变成一个坏孩子”的深意所在?

无疑,李莎,徐娘,黄老太太这一组人物,都很难从现世的伦理道德的标准去评判界定,但她们却都是对人性有着深深洞见的人。小说通过这样的情节设计,让“她们”引领着“他”,在人性的探索方面给予有小青以不同路向的开启。

三、情节的枝蔓

何大草的小说是轻盈的,落笔之处,干净、纯粹就像风吹日影的摇曳,在富有节奏的叙事中,小说有着十分清晰的情节脉络,分别贯穿于有小青的少年、青年时代,但在这紧密相扣的情节主线上,小说的叙事却在很多枝蔓上向外伸展开去。这枝蔓的情节,经过作家巧妙的安排,就如同王安忆在《小说的当下处境》中所说:“有时候小说真像钟表,好的境界就像科学,它嵌得那么好,很美观,你一眼望过去,它那么周密,如此平衡,而这种平衡会产生力度,会有效率”[5],构成了小说细密、柔韧而丰富的质感。

比如,有小青的祖父是当地有名的木匠,而胡安的父亲是有小青祖父的关门弟子,是祖父预言的很有木匠天赋的人。但由于时代的变迁,木匠的手工技艺早已被机械所代替,胡安的父亲也不得不为了生计放弃手艺而外出打工,但木匠构图的天赋却被儿子胡安和女儿胡桃继承。这一情节的枝蔓之处不仅牵动了历史的神经,唤醒了处于变迁中的人们关于“变迁”的领悟,而且构成了小说的推动力,使小说的情节的发展在世俗生活的物质层面被赋予了一种浪漫的诗性品质。并且,这把斧头后来还成为有小青父亲戏剧性人生转棙的关键,让他由焦点人物到边缘,再由边缘人物回到焦点的反复变化过程中获得对于人生的超然领悟。

又如,小说中,敏锐、聪慧,有着刀子一般性格的有少红总是处于三人关系的一端,而胡桃总是与之形成一种颇具张力的对抗,这种宿命般的安排让有少红总是处于叙事的边缘,而她孤绝的人生处境,总是让作为这一切见证的有小青,充满着惋惜,却又爱莫能助,有着一种无力感和莫名的忧伤。与有少红这一形象相互映射的还有傅铁军,这个女子的青春早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充满了阳刚之气,可是,后来被人轮奸之后生下一个小男孩,心境和命运都发生了急剧的转变。她生下的这个男孩,既作为耻辱的印记,却又是她作为母亲,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男孩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因此,她皈依了基督教。这是因为,在她看来,所有流浪的男孩,都像极了童年的耶稣。她在天主教堂劳作,面对圣象,也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以致最终到孤儿院,“侍奉主被遗弃的孩子”。小说无声地流露出这样一种生命关怀,似乎想要借此启明:伤痛是永恒的宗教,任何形式的皈依,都是为了心灵的救赎。

徐娘在小说中的出现,使得小说摆脱了单一的结构线索,富有了更加细密的质地和深沉的意蕴。徐娘的工作是修补武侯祠的雕像,而由此引出胡安设计和修造诸葛亮的木牛流马,那泄露内心隐秘的撒漏在《群英会蒋干中计》图纸上的茶痕,以及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徐夫人匕首和诸葛弩等。徐娘先是住在文庙街,后搬迁到大觉寺。大觉寺与动物园比邻,禅宗“舍身饲虎”的公案在此被巧妙地偷换了概念,于是,僧人与老虎只好比邻而居——小说在此既充满了谐趣,又暗藏着机锋。

杨贵妃在马嵬兵变之后,隐身峨眉山的传说,本是历史上子虚乌有的故事,但黄老太太却鼓励有小青大胆假设。而有小青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竟在明清文人的游记中,发现了两人用相似的文字提到过的两个相似的地名:“夜宿太液湖畔,上临太珍庐故址”;在传教士博格对天回镇的实地寻访中,也发现了被当地老百姓称为“宫女坟”的竹林。但在有小青自己的实地寻访中却似乎完全失去了线索,不仅未见太液湖,贵妃庐,就连当地的野老,对这些事也闻所未闻。然而,当他在当地的小餐馆试探性地提出想要一份“与贵妃有关的”特色菜品时,却要来了一盘“贵妃乳”。自然,此“贵妃乳”非彼“贵妃乳”,然而,“一条线索穿过历史的雾霭,从长安翻过秦岭、天回镇、峨眉山,一直落入这陶钵中……”历史的云遮雾绕,扑朔迷离,荒谬感使得小说对人生、历史、命运的感慨更加深沉。

这些在情节主线上枝蔓开去的各条线索,其实是小说中的“闲笔”,它们看起来与主线关系不大,但就小说的整体而言,就像一棵树的枝叶,在每一个茎脉之处都舒展得一丝不苟;又像一条纵横交错的河流,在每一个伸展出去的地方,都生机勃勃、气象万千,它们,共同形成了小说均衡而细密的结构,又在相互之间呼应、投射,在各个不同的向度上,抵达了语言所难以言说的地方,为“存在”的隐秘,提供了一种有力的证明。

四、叙事的空白

小说的精神是复杂性,优秀的小说家总是善于恰到好处地使用自己的叙事权力,让意义自身呈现出来。《忧伤的乳房》除了细密均衡的机构之外,也让“空白”参与了叙事。当作家以“逆流的河”的方式展开叙事,对有小青而言,他所经历的有少红,胡桃、胡安以及小洛阳、徐娘、许筠等事件,只能是一鳞半爪,无法做到全知全能。当事人的身历现场和内心处境,在作为叙事者的有小青内心只能是一种远景的存在。然而,小说巧妙地运用了这种有限度的叙事,让存在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显现出来。比如,胡桃隐秘的内心一直是小说家有意遮蔽的,但在遮蔽中却蕴含着让人颤栗的力量,这种力量有时会以某种方式显现出来,比如她黑暗的房间里从地面一直延伸向四壁和天花板的朴拙玩憨而无穷无尽的绘画,以及咆哮地刺向有少红的徐夫人匕首。那么,胡桃被关在黄龙寺究竟经历了什么?胡桃后来终于说话了,徐娘说她“说了很多话”,可是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有小青最后只看到了她与佛陀远去的身影,而徐娘旋即也就发生变故,于是,这一看似就要被揭开的谜底也就此被搁置。

此外,小说中的许筠值得期待,“她最红的时候,曾与赵丹、金山、张瑞芳齐名”,但却一直不曾出现,就像《等待戈多》中的“戈多”。小说对她的来历交代十分简略:“她是个流浪儿,被一个川军师长收为养女,后来收为小妾,再后来,又被一个做过国府高参的大学校长收为了学生”,然而这简略的文字中包含着十分丰富的信息,足以让人想象当事人内心的寂寞与荒凉,并且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既然不能与人世交流相处,那么,许筠眼睛所能看到的便只能是自己的内心。小说对此经营,显然别具匠心。先是在闲聊中,徐娘告诉有小青,南方人艺有一个人,“她演刺客,也演刺客的姐姐”;“每天对着墙上自家的影子练对话”。

虽然,这闲闲的对话,可能让年幼的有小青和读者都不怎么在意,但却为后文打下了伏笔。果然,大学毕业之后有小青在南方人艺观看《棠棣之花》的表演,看到节目单上扮演聂政和姐姐的演员都是“许筠”。随后,有小青带着采访任务和一肚子的谜团来到许筠故居,在许筠的练功房,他见到了一种景观,“四壁都贴满了镜子,人坐在其中,被镜子反复折射,出现无数重叠的人”。最后,在许筠的剧照中,有小青终于看清楚了她最后扮演聂政时的目光:“是深切的凝视,就像孤舟上一个水手凝视着水平线”。后来,费老所画的许筠的戏装头像,却又是极尽瑰丽和繁复,“仿佛画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女人在多棱镜上的投影”。小说通过这样的情节线索相互勾连、映射,不仅构成了情节的延宕和叙事的节奏,而且层层渲染、强化了许筠作为女性在孤绝的人世中对于生命的自我审视。

尽管如此,小说并未就此止步,当有小青来到许筠的故居,却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徐娘,并且了解到许筠和徐娘之间的秘密,即许筠曾认定从年轻的徐娘身上看到过自己,并且以徐娘当年的胴体为模型完成了裸雕,“雕塑逼真得骇然”。这其实意味着,这个裸雕既是年轻时的徐娘,当然也是最美时候的许筠;或者说,拥有这一具年轻的胴体的女性随着岁月苍老,就会变成现在的徐娘,而传说中的没有年龄的许筠其衰老的过程也许便如同有小青眼中所见证的徐娘的衰老?然而,这也最终只能是猜想而已,因为,许筠已然仙逝,并且,由于许筠销毁了自己早年所有的照片,所以世人所见到的便只有她的剧照。可是,剧照,相对于她本人而言,自然“是另一回事了”。于是,许筠的真身自然成了谜,成了“曹雪芹未完成的遗稿,《红楼梦》的四十四回”,是过往时代的传奇,“是中国的晚唐诗,庄生晓梦迷蝴蝶”,在时光的暗影里,充满了残败与颓靡。可是,对于有小青来说,既然许筠与徐娘能够从彼此看到自己,而徐娘的华年与当下的生命形态也构成了一组相互映照的幻影,并且徐娘与胡桃,“她俩的年龄、高矮、胖瘦、容貌,悬殊那么大,却又像一对连体的姐妹”,所以,“许筠已不是一个女人,是许多女人,她眼中有眼,身后有身”。

小说中更耐人寻味的是:首先,作为女性美的理念的化身,许筠扮演“聂政勇敢而忧郁,聂姐柔情而刚烈”,“两个角色相差奇大,似乎又同属一体,瘦身、窄脸,眼缝中的光,时而迟疑,时而果决,锋芒一闪而过,随后是久久的冥想……”,人们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虽然,“自然是女人”;其次,在许筠去世之后,南方戏剧杂志精心设计,隆重推出的许筠专辑,本来以为会引起轰动,然而,不曾意料的是,专辑的出版并未如预期那样一石激起千层浪,并且世事推移,流风更替,问起来,人们对于许筠的离世,也都漠然地认为只是死了一位老邻居而已。

但这些对于刚刚进入成人社会的有小青而言,却有着“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的深深遗憾,他与许筠虽然“遇到了,但没有遇见”,这里的“空白”叙事形成的内心能量,正如小说中的人物秦凤洲所说:“就像我少年时在阁楼上偷读了《肉蒲团》,看女人的眼光从此就不一样了。”是的,人们总是依据个人的心性来编织属己的生命经纬,而我们内心的精神质素,并非由外直接植入,而是必须经由我们的血肉之躯,感官的体验而成为内心的经历,是对这所有一切的承受和领悟,才最终造就了我们自身,就像史铁生所说:“‘我’在哪儿?在一个个躯体里,在与他人的交流里,在对世界的思考与梦想里,在对一棵小草的察看和对神秘的猜想里,在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眺望、在终于不能不与神的交谈之中”[6]303,小说关于许筠的许多“虚构”,其实寄寓的是一种时光的断想,生命的眩惑和哲理的启悟。

五、结语

《忧伤的乳房》通过对主人公成长过程的精细雕画,在对青春的反思和回望中,实现了自身伦理叙事的完美表达,“这部长篇小说可视为一个作家的精神自传。……通过他和她们的故事,解开了一个个拧成疙瘩的生命,释放出内部的神秘与激情,……缓缓道出了孤独人生的力量”[1]。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忧伤的乳房》不是一般意义的青春小说,不是爱情小说,而是一部关于心灵成长的人性之作。

[1]何大草.忧伤的乳房[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4.

[2]大卫·M·列文,倾听着的自我[M].程志民,译.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148.

[3]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4.

[4]余华.内心之死·我能否相信自己[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9:21.

[5]王安忆.小说的当下处境[J].大家,2005(6):37.

[6]史铁生.病隙碎笔之一·对话练习[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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