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之痒

苏清涛

求婚总是浪漫的，但所缔结的，却未必都是良缘。结婚，只不过是新长征路上的第一步，婚后的道路更漫长、更曲折。

开门招商，关门打狗

通常，婆家对媳妇的态度是：在婚前格外亲热，百般讨好，因为要娶个媳妇实在是太不容易;但等新媳妇过门之后，有的婆家就开始“原形毕露”了。

比方说，原先的承诺可能兑现困难。一些地方为了能快速招到商、引到资，经常乱承诺，等企业入驻后又无法兑现，尽管有时候违背承诺并非有意欺骗，但客观上让企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2014年，江苏省泰州市野徐镇一家化工企业，就遭遇了这样的劫难。

2001年初，天源公司被招引进野徐镇，但到了2004年，在厂房设备都建好之后，项目却因为不符合“化工区与居民区相距不小于100米”的隔离要求，迟迟得不到环保部门批准。随后，镇政府承诺在未来3年内将工业园区附近300米范围内的居民全部迁出。有了镇政府的书面承诺，泰州市环保局便批准了天源公司新上的3B二氰基丙酸乙酯项目。于是，天源公司开始生产。

但到了2009年，就在公司蒸蒸日上时，泰州市环保局对其下达了《行政处罚决定书》，责令立即停产，并处罚款。环保局的解释是，附近的居民至今未搬迁，天源公司若能完成搬迁，则可继续生产。而天源公司则辩称，当初作出搬迁居民承诺的是镇政府，而不是天源公司。双方在多轮较量后依旧相持不下，2014年5月，天源公司向江苏省环保厅提出申请，要求恢复试生产，但仍未得到同意。在拉锯战期间，公司因停产造成的损失达数千万元。

仅仅因为政府的人事变动，就可能引起承诺无法兑现。很多时候，做出承诺的和后期服务的并不是同一个部门，这就进一步增加了履约的难度。

同时，在一些地方政府看来，每个企业都是有原罪的，只要进了门，随时都可以“收拾你”。像税收，平时一般都不会应收尽收，而是“放水养鱼”，该收你100的，我收你30。“金融危机的时候，为什么我们的财政收入涨幅跟工业的涨幅很不成比例？税务官员去跟企业谈：‘兄弟，平时少收了你的，现在我们也不容易，你就多交点儿吧。”安徽省的一位招商干部道破个中缘由。这对于娘家背景不强的媳妇儿来说，如何招架得住。而且越是偏远贫穷的地方，就越容易“从将军到奴隶”，因为总共就只有那么几家企业，每家不多“剥削”点，何来收益？

婚前婚后两张脸，这种态度反差被业界称为“开门招商，关门打狗”。

而媳妇过门之后，由宝珠变为鱼眼珠子，再也不像大姑娘般金贵，话语权便开始变弱了。入门的企业由于顾忌到前期投入的沉没成本，即便对政府心怀不满，除了打几场并无太大胜算的官司之外，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

当然，婆媳闹矛盾也不全是婆婆的错，很多媳妇“也不是吃素的”。很常见的一种现象是，政府承诺的各种政策都给到位了，项目却迟迟不能启动。

据浙江省宁波市一位招商干部介绍，一些企业为了寻求更多的优惠，在投资过程中实施进度会很慢，以资金链断裂等各种理由来拖延投资。“比方，企业原来说投资5000万美元，我以每亩15万的优惠价格给你100亩土地，结果你却只投入了1000万美元。假如你当初说好只投资1000万，我给你的土地价格可能就是25万了。”这样，媳妇以较低的价格骗取了“房子”，却让房子闲置在那里。根据国家法律，土地闲置超过两年，政府有权收回，“但实际情况是，如果政府认为这个企业还有继续投资的能力，就不会跟你撕破脸的。”

这位干部认为，从理论上说，应对未完全履约的企业进行惩罚，即在实际投资未达到的情况下，对超出的优惠部分进行补缴。但很多情况下，地方政府都没有这样执行，其原因还是因为“娶妻难”。“这个时候，政府已经被企业绑架了。企业如果从这个镇搬迁到隔壁镇，这个镇的党委书记和镇长就要紧张了，因为这一搬迁会壮大了竞争对手，让‘亲者痛仇者快，因此，当地就会做出妥协，千方百计留住企业。”

每年的市级“两会”上，人大和政协都有议案提案说开发区里企业的土地闲置情况很严重，荒草萋萋的景象给后面的企业带来不良示范，要求收回土地。在这种情况下，有的政府会给企业施压，但效果往往不明显。或者，婆媳干脆合谋，编一个什么理由来搪塞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资金链断裂”、“仪器还在路上”、“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等等。

一些强势的企业，之前有过待她非常好的“前任”，她在面对新婆家时就会非常挑剔和矫情，很难伺候。不少从昆山转移到中西部地区的台资企业，就很让当地官员头疼，一些地方官员抱怨，“昆山把台商给宠坏了、养刁了。”

“对那些比较弱势的政府来说，是你的园区在追求人家企业，主动权就掌握在人家手里，人家不断地挑战你的底线，你也就只能不断地降低底线了。”这位宁波的招商干部说。

如何减少婚后矛盾

针对招商引资中出现的各种“婚后矛盾”，昆山市资深招商干部艾先生坦言，招商引资是“七分招，三分‘骗”，“不骗，你就没有机会”;“但骗进来之后，如果之前承诺的优惠有十分的话，七分一定要兑现，你不能弄成三分招，七分骗。”

艾先生认为，“如果企业进来之后项目的运作符合预期，则被骗的那一部分就是皮毛，就能够原谅你。好比男人向女人求婚的时候都会骗，结婚后也不可能全部兑现，但只要感情好，大部分承诺能兑现，其他的虽然有些没做到，她也会觉得你还行，是有责任心的。这样日子就还过得去。所以，政府在招商的时候，要做个‘负责任的骗子，在这些方面做得不好，就在其他方面补偿。这样，大部分企业都会通情达理。承诺不能兑现时，就要拿服务来化解诚信危机，不能在骗了人家后还理直气壮。”

要避免婚后矛盾，更为重要的是婚前双方的沟通和了解，只有确定彼此合适再携手步入婚姻殿堂，才能增加婚后琴瑟相和的几率。而现在的普遍现象是，婚前，双方信息并未交流充分。企业不了解政府的诚信状况、当地的法制环境，而政府对企业自身的能力也不十分了解。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教授周业安认为，很多招商干部的专业性不强，他们能和企业谈的只有优惠政策，却对企业本身的情况缺乏认识，这难免是“媒婆一张嘴”，双方晕晕乎乎地就定下终身。

若双方已经结婚，各自尽到责任和义务就是婚姻继续的必备条件。对于婆婆来说，不过多依赖优惠等土政策，而是提升服务质量、整合产业链，这一定会让媳妇对婆家死心塌地。真正好的项目，最看中的往往是你的服务、产业链，仅仅冲着优惠去的，往往是弱项目。周业安介绍，像苏州工业园区和高新区，就专门成立了一个为企业寻找成熟技术的部门，将复旦、上海交大等高校的技术引进来，形成技术效应。当地在引进大企业的时候，还不忘记把他们的供应商等也给招过来，这就降低了企业的物流成本。

而对媳妇来说，既然成了“人妻”，也就不能全把以前的刁蛮小姐作风给带过来，该尽的义务还得尽，多给婆家些理解，双方互敬互让，才可能举案齐眉。

此外，在招商引资过程中签订的合同不是一个完备的婚约，它不可能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都考虑进来。要解决不完备合同中所带来的风险，可以参考装修合同，就是分阶段履行。政府不必将一个项目一次性引进，而是分阶段地引进、分阶段地承诺。对企业来说，看政府上一份承诺的兑现情况，再决定后续的投资力度;而对政府来说，则视企业上一段的投资运营状况，再考虑下一步采取怎样的政策。如此一来，双方都避免了被“敲竹杠”。

如果双方在婚后长期相处不好，冲突无法化解，其结果要么是婆家逼走媳妇，要么是不得宠的媳妇主动另攀高枝，第三者也有可能“趁虚而入”。不过，离婚，却也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那将是一轮更复杂、更激烈，也更考验双方实力和智慧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