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珍珍 成松柳
(长沙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湖南 长沙 410114)
作为轴心时代的思想家,无论孔孟,还是老庄,都在寻求着思想的突破,虽然他们的思考路径有别,但其出发点却有着惊人的一致,这就是对人性的关注,对生命的关注。阅读两家的典籍,不难发现,字里行间无不充满着对生命的思考。这种对生命的珍视不仅在当时之社会有重要影响,更是深深地影响了后来的贵生思想的发展。《道德经》二十五章就说到:“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1]P163将人和道、天、地三者并举,充分显示出对生命的重视。另一位道家代表人物杨朱则主张“为我”的生命哲学,认为“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2]P64,他把对生命重视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庄子的贵生思想又有不同含义,他认为生命之所以珍贵,除了生命本身之外,更重要的是人的精神与自由。儒家虽未明确提出贵生思想,但细读《论语》和《孟子》可以看出孔、孟二位哲人同样对生命有着深刻的理解。孔子从生活习惯和行为作风两个层面显示出对生命的重视,在饮食疾病方面要重视自我,在待人接物上更要具有仁爱之心,遵守孝悌之义。而孟子将贵生思想发展成一种贵民思想,处处显示出对人的尊重与关怀。与此同时,他认为生命诚然是可贵的,但生命与仁义比起来,坚守仁义显然比保全生命更为重要,这就体现出对“义”的重视。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中将先秦道家哲学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杨朱为代表,认为在杨朱的思想中,有两个基本的观念,即“为我”和“轻物重生”;第二阶段以老子为代表,认为《老子》的思想是企图解释宇宙事物的规律,从而利用这规律使事物转向对自己有利的方面;第三阶段则以庄子为代表,认为庄子以“齐生死、一物我”的观点来看待事物。冯友兰先生并不是以出生年代来划分三个阶段,而是因为老子与庄子二人的思想中贯穿着杨朱“贵己”、“重生”的思想,因而把杨朱的思想放在第一阶段。无论这三人持什么样的观点,不可否认的是“道家哲学的出发点是全身避害”[2]P61-67。因为避害,所以,他们对生命就格外重视。
不可否认,《道德经》中诸多观点确实是针对当时的统治者提出来的。比如说第二章和第三章,老子用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1]P64、“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1]P71的对人对事的态度,希望统治者像古代的圣人学习,无为而治。书中很多关于“贵身”的说法,更是说给统治者听的。如第十三章“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1]P109。老子认为,只有充分珍视和爱惜自己生命的人,才有可能担起天下重任。老子劝诫统治者一定要重视自己的身体,因为对一国之君而言,“贵身”不仅仅是对自我身体的关爱,更是一种对天下黎民负责任的表现。但是,在当时之社会,君王显然没有像老子所期盼的那样,不然老子怎么会有“奈何万乘之君而以身轻天下”[1]P171的深深叹惋!老子还认为,一个具有贵生思想的君王,除了要重视自己的身体之外,更要关注黎民百姓的疾苦。因此,他在第七十五章中说到“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1]P339。以此劝诫君王要轻物重生,不能奉养过厚。老子还告诫统治者们“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1]P239,希望他们能够做到“损有馀而补不足”[1]P346。老子借用贵生思想间接表达了对君王的期待。
老子的贵生思想还体现在反对战争。提出反战的观点显然与老子所处的时代有关。春秋时期兼并战争频繁,大国吞并小国之事时有发生,正是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老子才构想出“小国寡民”的蓝图。他在第三十一章中就清楚地表达了自己对待战争的态度,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1]P191。他不主张主动发起战争,不得已而应战,在抵御住外敌的入侵之后就应该要停战,即使战争胜利,也不应该得意洋洋,得意洋洋就意味着以杀人为乐,便不能够得志于天下。他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1]P188。战争虽然能够使国民增多、国土扩张,但战争带给人们的危害却是极大的,无论战胜还是战败,受伤害的终是黎民百姓。作为一国之君,不应该因为一己之私而轻易发动战争。
老子的贵生思想同样体现在对精神生命的重视。人总归要经历生老病死,如果人和其他生物一样,没有思想、没有追求,人便不足以与永恒的天、地、道同为宇宙的四大。因此,除了生命本身,更为重要的应该是人的精神与灵魂。
老子的贵生思想在精神生命方面体现为对生命个体的天性的重视。老子认为自我修养的最高境界是“复归于婴儿”,即不受任何利欲熏心与礼制束缚的生命状态。他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杜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1]P276。而“复归于婴儿”的方法之一便是顺应自然、不妄为,尤其是统治者,不应当用诸多的声教法令来要求人们。因此《老子》的第五十七章中写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1]P284。提倡人的自我教化和自我修正。“复归于婴儿”的方法之二便是减少物欲,不受外物所累。因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1]P106。物欲是阻碍人修养性情的罪魁祸首,因此,要想达到精神生命的制高点,必须做到“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1]P136。
如果说老子对生命的重视在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君王能够做到珍惜生命,不戕害无辜,那么杨朱的“贵生”便是一种单纯“为我”的生命哲学。《孟子·尽心上》中写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3]P289。《吕氏春秋》也认为“阳生贵己”。《孟子》中提到的“杨子”与《吕氏春秋》中提到的“阳生”都是指代“杨朱”。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中说到,杨朱本人生卒年代不详,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生于墨子与孟子之间[2]P62。孟子不止一次提及杨、墨二人并认为“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显然是把杨朱的“为我”思想与墨子的“兼爱”思想作为儒家思想的对立面来批判的。当然,坚持“为我”的观点,杨朱也有自己的解释,他认为与天下万物比起来生命是最为重要的,因为“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2]P64,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旦失去,便不复生还。而对于“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说法他也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2]P64。可见,杨朱并非因为小气或自私,而舍不得那一毫之利,而是因为他和老子一样,追求一种让人们自我修正,自我净化的理想状态。杨朱的思想与老子思想具有一脉相承的地方便体现在此。杨朱对老子思想的继承还体现在“全真保性,不以物累形”[2]P63,“全真保性”我们可以理解为老子所说的“复归于婴儿”,而“不以物累形”则可以理解为老子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所以,我们说杨朱的贵生思想的第一个方面是重视自己的生命,认为生命是最重要的,第二个方面便是注重保全天性,减少物欲。
先秦诸子中,庄子可谓是一个极具个性的人,他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善于用一个个寓言故事引出自己所要阐释的哲理。同时,他又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蔡元培先生在《中国伦理学史》中就说到“庄子者,超绝政治界,而纯然研求哲理之大思想家也”[4]P33。庄子对哲理的潜心研究再加上他独特的个性,他的贵生思想与前人相比便有了相当大的不同之处。
前文中就说到,庄子的贵生思想主要体现在他对个性与精神生命的追求上。他认为最为理想的生命状态是“无我”,这并不是说他不看重自我,恰恰是因为他重视自我,重视生命,才主张修炼这种“无我”之精神来抵御世界的纷纷扰扰。比如在《达生》篇中,庄子开篇就问到:“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5]P277他在下文中便做出了回答“弃世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5]P277。这就打破了传统的观点即“养形足以存身”,庄子认为“养形不足以存生”,因为“养形必先之以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 ”[5]P277,唯有抛弃世事、遗忘自己才能达到精神的高度自由与饱满。
要达到精神的自由还需做到的一点是尊重个性的自由发展,顺乎自然。在庄子看来,珍视生命便应该去追求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而不应该为外物所累,为世俗所累。因为“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5]P238,即世俗之礼和世俗之学会损害人的自然本质,会污浊人的纯净心灵的,这些是社会混乱的根源,使人不能够再返本复初。他用“浑沌之死”的故事告诉我们,顺应天性则生,刻意为合乎世俗之观点则死。他还举了“庖丁解牛”的故事告诉我们只有按规律办事,依乎天理方“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5]P41。从这一点来看,庄子与老子、杨朱的思想是一致的,他们都主张“全真保性”。
庄子与老子、杨朱的贵生思想还有一点是一脉相承的,即“少私寡欲”。他在《缮性》一篇中说到“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5]P241。认为高官厚禄都是身外之物,不应该过于追求这些外物而丧失自己的本性。如果一味的为了满足自己的物欲而趋炎附势丧失自己的天性,便是本末倒置。另外《养生主》中“右师独足”的故事也说明了这个道理。释德清认为“右师生而贪欲,自丧天真,故罪以取刖,即是天刑其人,使之独也”[5]P45。由此可见,贪欲太多必然害人害己。
前文中就说到,道家哲学的出发点是全身避害。不可否认,老子、庄子等人关于生命的论调确实是相对避世的。他们企图打破既有的世俗规范,使人们挣脱世俗的价值标准的束缚。主张用一种“无我”的方式来达到自我精神的高度自由,又希望能够通过精神的修养来淡化人对名利的追逐,使人达到一种无欲无求的放松的生命状态。而先秦的儒家则刚好相反,他们主张通过建立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使人们向仁、义、礼、智、信的标准靠拢。认为人们在仁义与道德的规范下,在自我对仁义与道德的追求中才得以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因此,儒家的贵生思想时时不离“仁”、“义”二字。
孔子的贵生思想首先体现在对自己身体的重视,尤其是对疾病的重视。如《论语·述而》篇记载“子之所慎:齐,战,疾”[6]P98,“齐”即斋戒,孔子好礼,每逢祭祀,必然慎重对待;“战”即战争;“疾”便是疾病。《述而》中还写到“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 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祗。’ 子曰:‘丘之祷久矣 ’”[6]P108。意思是说,孔子病重,子路请求向天神地祗祈祷,希望老师的病快点好起来,孔子说他自己早就祈祷过了。另外,《乡党》篇中也有记载,说“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6]P148。孔子对自己不熟悉的药,不敢轻易尝试。《论语》中这三处关于孔子生病的记录即充分显示出孔子的自己身体的重视。孔子还认为对身体的重视不仅是爱惜生命的表现,更是一种对“孝”的传承。比如《为政》一篇中记载到,“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优’”[6]P19。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最为担心的就是自己孩子的疾病问题。因此,行孝首先要做的就是减少父母的忧虑,而减少父母的忧虑便意味着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生病。孔子的对身体的重视除了体现在重视疾病方面,还体现在饮食方面。《乡党》篇中写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6]P144。虽然这可能只是他们当时的饮食之礼,但却显示出他们对饮食的要求,因为“色恶”“臭恶”“失饪”之肉吃了会对身体有害,出于对身体的重视所以“不食”。
孔子贵生思想还具有“仁”的内涵。孔子认为“仁者爱人”,贵生不仅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更要具有一种“泛爱众,而亲仁”[6]P6的广大胸怀。用仁爱之心去对待别人便是尊重他人的一种体现。孔子还提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6]P5即要爱护官吏,不耽误老百姓的农作时间。这里便体现出孔子对劳苦大众的关爱。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中说“孟子以一切政治的经济的制度皆为民设,所谓君亦为民设”[7]P97,即孟子把百姓作为社会的核心,认为一切的制度都是为民而设。孟子把贵生思想从单纯地只注重自我生命的保全发展成对黎民百姓的关爱,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进步。
孟子的贵生思想首先体现为“贵民”,即关爱百姓。见《孟子·梁惠王上》,孟子在回答梁惠王“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的问题时回答到,要使自己国家的人口比邻国多,首先要做的便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意思是让人们对生养死葬没什么不满,然而要达到这一点,就要做到“不违农时”、“数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解决好人们的温饱问题之后就要开始兴办教育,教导人们“孝悌之义”,使老者老有所依,老有所养[3]P4-5。孟子认为,要想让天下的百姓归顺你,首先要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其次便是要教化他们,使他们知礼懂礼。孟子还用古之人巡狩“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3]P31之事来间接告诫齐宣王要贵民爱民。孟子还建议君王应当与民同忧,与民同乐,因为“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优民之优者,民亦忧其忧”[3]P30。
孟子的贵生思想还体现在对“义”的重视。《孟子·告子上》中就写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3]P245,在孟子看来,生命是可贵的,但比生命更可贵的是对义的坚持。《孟子·离娄上》也写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3]P157。孟子认为出言破坏礼义,不行仁义的人便是自暴自弃的人。由此可以看出,真正对自己生命的爱惜与尊重,便应该行乎仁义之途,时时不忘仁义二字。
孟子还说到,爱身就要养身,而养身更要养志。“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之所养者也。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梓桐哉?弗思甚也。”[3]P248孟子认为,爱身就一定要懂得养身。而养身又有“养大”、“养小”之分,“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3]P248。关于“小”、“大”的解释,朱熹说到:“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8]P313意思是说,专注于养其口腹,不注重心志的培养的人是小人,注重心志的培养的人才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3]P128的大丈夫。他把对身体本身的重视上升到重视自我人格的完善。
李泽厚在《美学历程》中写到:“儒道互补是两千多年来中国思想一条基本线索。”[9]P51通过前文中对儒道两家代表人物的贵生思想的分析,我们也可以看出儒道贵生思想也具有互补性。
首先,他们都表现出了对生命的重视。
在对待自己的生命时,老子认为,珍惜自己生命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因为作为一国之君,只有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有可能担起天下大任;孔子则认为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一种对孝的传承,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另外,孔子对待自己的身体可谓谨小慎微,首先是重病,其次则是注重饮食;杨朱也同样把自己的生命看成是至高无上的,他认为人的生命“爵为天子不足以比……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
在对待他人生命这一方面,孔子“仁者爱人”、“泛爱众,而亲仁”的思想与老子的反战思想有着相同的内涵,即尊重和爱惜他人的生命。但是,孔子并未提出明确的反战思想,他只是说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6]P199,他反对用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去作战,认为这样做事等于草菅人命。他认为“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6]P199便可以看出,他没有反对战争。相反,在一定程度上孔子是支持战争的。比如《论语·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6]P212。孔子认为陈恒以下犯上,非讨伐不可。孟子也支持正义性的战争,他在对待战争的态度上,充分尊重老百姓的意愿。比如《孟子·梁惠王下》齐人阀燕一事,孟子说“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3]P40。孟子认为,齐国之所以能大败燕国,是因为燕国的老百姓希望齐国这么做。他还举了“商汤征伐”[3]P42的故事说明只要是合乎仁义的老百姓支持的战争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谓“仁者无敌”就是这个意思。老子则不然,他不仅劝慰统治者要珍视自己的身体,善待自己的子民,更为可贵的是,他同样重视别国子民的生命,认为即使战胜,也不值得为之高兴,因为它是以牺牲更多的别国子民为代价的。有战争便必然会有死亡。从这个角度来看,老子的贵生思想比孔、孟的贵生思想显得更为广博,更为深刻。
其次,他们都体现出对生命价值的尊重。
庄子和孟子的对待生命的态度相对于前人来说,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们都认为单单养护自己的身体不足以体现出生命的价值。庄子把对自己生命的重视上升到对个性与精神生命的追求上,孟子则把对生命的珍视发展成对“仁”和“义”的坚守。
对生命和生命价值的重视可以看做是先秦儒道两家贵生思想的相同点。儒道两家贵生思想第一个不同点体现在他们对待世俗之礼的态度不同。道家注重自我个性的自然发展,不喜欢用世俗之见和世俗之礼来约束人。老子认为“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1]P212,他提倡“无为而治”使人们自我教化,自我修正;杨朱提倡“全真保性”;庄子更是注重自我的个性,“浑沌之死”的故事便是最好的证明。儒家则希望建立起规则来规范人们的行为,比如说孔子强调要遵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6]P178的纲常制度,主张“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6]P6处世之道,在孔子眼中“礼”至关重要;孟子也同样重视世俗之礼,《孟子·公孙丑下》中齐王因病不能亲自去见孟子,因此希望孟子能进朝去见他,但是孟子佯装生病不肯前去,因为孟子说“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3]P81。他认为王应该亲自去见他,而不是召唤他进朝见王。《孟子·滕文公下》中有“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3]P126。认为齐景公不以礼来召唤虞人,虞人宁死不往是一种有气节的表现。
还有一点值得提的是,道家的贵生思想明确提出了要“少私寡欲”。道家提出这一思想,一方面是让人们能够不为外物所累,专注于精神的修养,另一方面则是希望统治者能够薄税敛,关注百姓疾苦。儒家的代表人物孟子虽然也简单提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3]P287来配合他的贵民思想,但是儒家并没有把“薄其税敛”这一说法上升到精神修养的高度。
以上便是先秦儒道两家贵生思想的异同之处。可以说两家的贵生思想分别体现出了对生命和生命价值的重视,没有高下之分。在对待战争和老百姓的问题上,他们虽然各执己见,但从本质上来讲,都是出于对老百姓的关爱。正是基于这两点,贵生思想才能够流传到现在,并且依然影响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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