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炜 钟 华
(湖南理工学院 教育科学研究所,湖南 岳阳 414006)
恽代英(1895-1931),祖籍江苏武进,出生于湖北武昌,是中国共产党早期著名的理论家和青年运动的杰出领袖,他被周恩来誉为“中国青年的楷模”。恽代英一生虽然短暂,但却留下了一道灿烂耀眼的轨迹。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生前的著述十分丰富,约有300 多万字,内容论及哲学、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等方面。其中,恽代英就如何加强道德修养、学习修养等方面的著作占了很大部分。在学习修养方面,恽代英特别重视读书,他对读书目的、读书内容和读书方法作了系统的阐发,从而形成了他富有个性的读书观。时至今日,恽代英的读书观仍然没有过时,对我们当代青少年读书有着诸多的启发。
恽代英一生的革命活动与教育实践紧密相连。他在教育实践中不断总结经验,探索新的理论,从“教育救国论”者逐渐成长为无产阶级革命教育家。所以,对于读书的目的,他以马克思主义教育家睿智的眼光,站在革命的高度来予以论述。恽代英认为,读书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求真;一是致用。他说:“吾读书,每启卷辄兴趣盎然。然同辈颇有以读书为枯寂无味者,此可怪也,细思之,大约凡读书而能感其有味者,不出二途:一因求真,而以得真为有味,故多比较而生研究。一因求有用,而以得有用为有味,故多取以实践而感其切己之味。今人既不知求真,又不求其有用,则书为书,我为我,安从而知其味哉![1]P209显然,恽代英是从自己的切身体会出发,总结了读书的两个主要用途,并且他主张“书”和“我”要合一,这样读书才有味道、有意义。
恽代英反对无目的的“书痴”式、“业儒”式的读书,倡导读书“不要忘了社会的实际生活,社会的实际改造应用”。在恽代英看来,读书的致用就是要与社会的实际生活结合,就是要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恽代英指出:“我并不蔑视讲学与文字鼓吹的功效,不过我信读书的人若非自身投入实际社会生活,那便讲学与文字鼓吹,亦每易不能合于实际社会生活。”他还举例予以说明:“我们中国二千年的业儒,便是中这个毛病。我们离八股的时代不远,而且重文轻实的风气,还遍满国中。许多人并不知道文学、哲学的真价值,只因为一则认他们是风雅玄虚,因感觉肤浅的趣味;一则认他们不比别的科学太要精密的研究,故曰以喜学他。你看他们若仅将文学、哲学认作这样的东西,这岂能盼望他的讲学与文字鼓吹,有什么功效?我自然不疑惑我们的同志亦会是这样的人。但谬误心理因袭,社会风气的熏染,每有贤者不免陷溺其中。所以我以为我们同志总不要忘了社会的实际生活,社会的实际改造运动。讲学与文字鼓吹,有这种色彩,对于创造少年中国,才有切实效益。今天不至于是无目的的书痴,将来亦不至于是业儒。”[2]P143
然而,恽代英主张读书要有度,不能看得太重,读书“最要能懂得社会”,“要能得益最要紧”[3],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达到读书的目的。他指出:“青年要读书,不读书,将来没有什么可以供献社会,那便你纵然想帮助社会,亦没有什么可以拿去帮助。但是真有志的青年!你不要把读书太看重了。你要有把握你能与恶社会奋斗,你要有把握克服恶社会;然后你读的书,可以帮助你为人类效力。倘若你不能奋斗,或你不能克服恶社会,那便你纵然读了书,你读的书,恰只够你拿去帮一般恶魔害人,以自己混一碗饭吃。所以真有志的青年!你固然要,你的读书,最要能帮你奋斗,最要能帮你克服恶社会才好。所以你最要能懂得社会,最要能懂得如何是改造社会最好的方法。你能克服而改造恶社会,你才不至于会受他们的引诱或逼迫。你才能达到你做人的目的。”[4]P345-346
可以看出,恽代英强调读书要有正确的态度,鲜明的立场,要为人本身素质的提升而读,要为改造社会、造福人民而读。无疑,恽代英拓宽了传统的读书目的论,是对中国封建社会“学而优则仕”的观念的一种批判和否定,在当时激发了许多热血青年投身革命。
有研究者评价:“恽代英是早期中国共产党人中少有的主要精英中博学多才者之一。”可以肯定地说,恽代英的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与他的勤奋阅读密不可分。他在短暂的一生取得如此丰硕的理论成果,主要源于他对读书的挚爱。
读什么书,恽代英有自己的标准和要求。
首先,恽代英殷切地希望青年多阅读各方面的书,批判地读,怀疑地读,“估量”地读,同时也要多听各方面的话,博采众长,最后形成自己的判断和主见。他指出:“我只希望现在的青年,要注意救自己,要联合朋友来救自己。莫要以为教职员教训的,便一定有价值,教职员是常给与学生一些荒唐错误的教训的。我们要多看各方面的书,多听各方面的话,自己拿出一副眼光,来下一个判断,不要让他们欺骗自己。现在的教职员,除了一部分常给学生庸愚麻木的坏印象以外,有些是很活泼,然而思想还未成熟的。有些是读了几部书,然而思想很错乱而笼统的。有些是一点偏僻的品行,然而思想很怪诞执拗的。不要没有经过一番估量,便胡乱的相信他们。他们实在很不可靠。”[5]P378-379除此之外,恽代英还提倡要“多看课外书报,使脑中多造句模范之观念”,如果能“选最爱之文读之,因此常为彼天性可近也”[1]P518-519。这也就是多读书、多读报的良果。
其次,要选择“富有思想之著述”来读,即“所读之书,必择其为富有思想之著述。而读之之法,亦惟以了解其思想之究竟为要。凡无益之文辞,虽高丽乎,非所应留意也。凡无益之训诂,虽高深乎,非所应拘执也。”[6]在这里,恽代英看重的是读书所带来的思想启发,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读书重思想,不重文辞。”[1]P81
再次,“倘若有余暇时间,亦不妨看几本历史劄记书。”比如,“古代历史、四书、五经、老子、庄子、荀子、墨子等,倘有时间,亦可以选看一两种”。看这种书的好处在于:“可以晓得中国人常用的一些口语”,“但是决不能像胡适之、梁启超等劝你们研究国学”。为了获得更多的精神鼓舞,“看中外历史上伟人的传记”也是很受益的。“最好是注意革命的伟人。再则大政治家,大社会运动家的生平,亦可以看。这只当是看小说,然而从这中间,我们可以受那些伟人的感动,使我们更勉励向上。再则从这些传记中,我们亦可以知道许多历史的事情。”[7]P438
最后,“看小说,最好是看水浒或有理想的小说”。“我们要希望从小说上激发我们的精神,使我们为社会上所压迫的人奋斗。”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太滥调的小说,未免得不着益处;专谈家庭恋爱的小说,徒然引起些儿女缠绵的幻想,最好不必寓目”[7]P438。因此,“《红楼梦》一书,以文笔言,不能谓非杰构。然即其文笔佳美,不见人人即应读之。大抵宗旨确定,智识高远者,读之以供消遣,即于阅历世情亦有小助。然普通少年,终以不读为佳。盖此书不善读之,大能消人气骨,一儿女气,一富贵气,少年沾染均大非利益也。此书有气骨人甚少,黛玉之阴,熙凤之狡,宝玉之荡,皆不可使少年习见而移其节操也。作者虽自矜文藻,谓此书只宜从反面看,断不可从正面看,然世之无把握的少年,其能不从正面看者,吾见亦罕矣。”至于“淫亵之小说”,更不宜看。这是因为,“淫亵之小说,多少足以鼓动吾人之色情,在少年正居色情发动期者尤甚。故此书于隐处或显处,每易使吾人为戕身之事。小如手淫乃至妄想,此乃自然之结果,故不宜看也”[7]P438。实质上,恽代英以一个比喻来形容是非常恰当的:“择小说当如择友”,“每阅一部小说后,数日之感想多少必受此书中主人公影响,如交劣友,而言引以为戒,实则无形中反以为法耳”。
恽代英从自己的读书经验中总结出一套与众不同而又行之有效的读书方法,我们可以称之为以“研究之态度”为中心的读书法。
恽代英把读书看作是“修养思考力”的一种方法。因此,他建议“读书重思想,不重文采”。在恽代英看来,“用思想读之,即易记忆;便不能记忆,亦于思想有益”[1]P81。那么,怎样灵活地使用“思想法”?“一,用心理联合法取相类似或相违反之各学说联合记录之。二,于一事一理或于上述记录之事理,以自己之意思批评之。”
具体而言,恽代英的“思想法”包括如下法则:
一是怀疑法:“对于贤哲之言取怀疑态度,凡有所疑,须彻底考究之”;“自是者勿遽是之,自非者勿遽非之。自己对于自己之思想,常设法探试其是否”。
二是矛盾法:“凡于矛盾之处或不明白处,必潜心研究(此头脑不清之人之弊)”;“广读古今异书,潜察其理之是否”;“勿使思想坠入荒诞无实(此中国思想家之弊)”。
三是批评法:“古今人所立奇特而自以为恰当者,录存之”;“自己发明新意,虽片言必录存之,又时自批评之。
恽代英总结朱熹的读书方法时发现,读书最重要的是要精神集中。他录用朱熹的一则读书故事来予以说明。他说:“昔陈烈先生苦无记性。一日,读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勿悟曰:我心不曾收得,如何记得书?遂闭门静坐百余日,以收放心,却去读书,遂一览无余。”[1]P203-204
恽代英提倡“文不在熟读而在多读”,多读的旨归就在于作者与读者的“精神相合”,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要“气味相投”。他举例说:“诗文乃至雕刻、绘画,皆多少为精神方面之学问,确有可意会不可言传者。即有大巧人能言传者,究终或不如意会之恰切也。昔有观舞剑者而悟书法者,精神相合也。教诗文者口干唇敝而无益,精神不相合也。欲精神相合,以多读文为要。多读则渐得古人之精神,而有以成就我之精神。故文不在熟读而在多读也。”[1]P153
恽代英不赞成“上课听讲”式被动的读书法,反对“满堂灌”、“填鸭式”的读书,他告诫读书的青少年,“只是取一个被动的读书态度去看书,看书的时候不肯自己下一番综括整理的功夫,一定不免于越看书越糊涂的弊病”。因此,读书要“以我为中心”来读,即:“要使书中所说的能成为我的学问,总不可以书为主,而以我为主;那便是说,只有我采用书中的材料,以自己创造对于某一问题的整个观念,才会使书中所说的成为我的学问的一部分。怎样取书中材料以造成我的整个观念呢?最好是每看一部书或一章书以后,要使很少的文字或言语把它的内容概括地记下来,或者是就几部书或许多报章杂志中,搜集其讨论某一问题的材料,自己下一番整理功夫,简单地有条理地叙述出来。只有经过这,才使书中各种材料,在我的脑筋中间,留一种比较深刻的印象。”[8]恽代英的这个读书道理正印证了冯友兰的那段话:“从前有人说过‘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自己明白了那些客观的道理,自己有了意,把前人的意作为参考,这就是‘六经注我’。不明白那些客观的道理,甚而至于没有得古人所有的意,而只在语言文字上推敲,那就是‘我注六经’。只有达到‘六经注我”’的程度,才能真正地‘我注六经’。”[9]
批注法是一种常用的读书方法。阅读的时候把读书感想、疑难问题,随手批写在书中的空白地方,以帮助理解,深入思考。恽代英认为读书不要为了书的清洁而“不肯写一个字在书头”,相反,他主张“读书的时候,若有什么觉得要反驳或补充的意见,应即刻批注在书本上面的空白地方。这亦是为将来便于翻阅参考”。他还对批注法的利弊做了辩证的分析:“从前有些老先生反对这种方法,以为年纪很小的人,有什么好意见,敢于批评人家的著作。不过到了今天我们应当知道,人家的著作,并不是什么不可批评的圣经贤传。年纪小的人批评人家,愚者千虑,亦未必便没有对的地方。何况便暇令批评得一句亦不对,自己买了书,自己写在买的书内,亦有什么不可以?年纪越小的人,批评错了,著作家既不会受他的影响,天下后世亦没有人受其弊害。”[10]
恽代英的读书方法还不仅于此,这里我们只是择其要而述之。可以看出,恽代英的读书方法带有很强的个性色彩,独具魅力,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综上所述,恽代英对读书目的、读书内容和读书方法作了系统的阐发,初步构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科学的读书体系。在这个体系里有不少是他自己智慧的结晶和经验的总结。当然,由于恽代英所处的历史环境和历史条件,他的读书观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比如,他主要是从社会革命和社会改造的角度出发来论述读书。由于社会的变迁、时代的进步,我们今天需要批判地继承,“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1]恽代英.恽代英日记[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
[2]恽代英.致少年中国学会全体同志[A].恽代英文集(上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3]恽代英.读什么书与怎样读书[J].中国青年,1923,(12).
[4]恽代英.做人的第一步[A].恽代英文集(上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5]恽代英.救自己[A].恽代英文集(上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6]恽代英.思考力之修养法[J].光华学报,1917,(3).
[7]恽代英.假期中做的事[A].恽代英文集(上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8]恽代英.怎样使学问与口才双方进步[J].中国青年,1925,(3).
[9]冯友兰.从“我注六经”到“六经注我[A].阅读的危险[C].长春:吉林出版集团责任有限公司,2009.
[10]恽代英.思考力之修养法[J].光华学报,19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