呙艳妮(湖南科技学院 学报编辑部,湖南 永州 425199)
找寻诗意栖居
——薇拉·凯瑟拓荒小说中的精神生态观
呙艳妮
(湖南科技学院 学报编辑部,湖南 永州 425199)
薇拉·凯瑟是美国文学史上第一位描写美国西部拓荒时代小说的女作家。随着经济和工业的快速发展,凯瑟深刻地意识到人们对物质利益的盲目追求,必将危害到人们的精神生活。在她的系列西部拓荒小说中,揭示了资本主义商业文化盛行下的人性危机,表达出对人们崇尚物质的现代社会的不满,流露出作者对美好拓荒时代的怀念和对人类精神家园的找寻。在全球性生态危机愈演愈烈的今天,凯瑟所坚守的拓荒精神,所阐述的生存理想,为人类走出精神荒原、找寻诗意家园提供了价值取向。
薇拉·凯瑟;拓荒小说;精神生态观
薇拉·凯瑟是美国现代史上成就卓著的女作家。在她的整个文学作品中,传统现代、乡村与城市构成了小说文本中对立的两极,表达出作者对人们崇尚现代物质生活的不满、对昔日淳朴生活的向往和对渐渐逝去的拓荒精神的无限留恋。
人的生存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它自应趋向于双向的完善与完美。在生活中,人们本应该利用不断满足的物质生活建立起最具人性的精神家园。然而,凯瑟生活时代的美国人对物质欲望的追求却淹没了对人们对生存的理解。人们在生活中不断地追求最大化的物质利益,享受腐化堕落的生活。面对美国当时社会生活的商业化和现代化,加之世风日下,凯瑟深深地感受到精神家园的残破和人类灵魂的飘零。通读凯瑟的文学作品,我们可以觉察到凯瑟在思想上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在凯瑟早期的作品中表现出人们之间的互助友好,抒发对大自然的无限热爱和拓荒精神的赞扬,展现出一种积极向上乐观的精神风貌。而在凯瑟后期的作品中则流露出一种惆怅甚至哀愁的思绪,深刻地表达了凯瑟对往日拓荒时代的怀念和对精神美的捍卫,同时也流露出凯瑟对城市生活的复杂情感和对物质社会精神美的追求。
在早期作品《啊,拓荒者!》中,凯瑟笔下的城市是虚无的、是陌生的。即便卡尔从外面大城市归来,但作者没有把他描绘成一个修饰整齐、自鸣得意的十足城里人,而是身上依然还体现出朴实、倔强的气质,有着他自己个性的乡下人。从此处我们不难看出,凯瑟从骨子里不希望卡尔经过城市现代文明的洗礼后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而是希望卡尔永远是她心目中的卡尔。不论是亚历山德拉的恋旧,还是卡尔的回望,都无疑体现出凯瑟对不断物质文明过程中精神美的坚守和捍卫。在凯瑟看来,城市是陌生的、冰冷的,即使人们在物质生活中比较富有,但是其内心却是空虚的,而牧场、草原、乡村间却无处不弥漫着人情味、生命力,这里才应该是人们情感皈依的心灵家园。
在作品《我的安东妮亚》中则突出表现了两个不同的“自我”:一个代表城市生活中的我,另一个则代表乡村生活中的我。在小说中,吉姆代表的是城市的我,而安东妮亚则代表乡村的我。作者凯瑟既希望自己能像吉姆那样拥有城市物质生活的富足,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像主人公安东妮亚那样能保持着乡村恬美的生活情趣。可以这样说,作者凯瑟追求的是在物质上属于城市,而在精神上则属于乡村。这位处于新旧交替特殊时代的女作家,对当时新时代的本质看得越清晰而对旧时代越怀念的女作家,则在她的中后期作品中深刻地流露出对往日美好的拓荒时代逝去的失望、惆怅和怀念。
随着人们经济水平的不断提高和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在社会物质化不断得到满足的同时更加突显出人们精神世界的荒芜。在文学作品《一个迷途的女人》中,作者凯瑟则敲响了美好的拓荒时代的“丧钟”。小说中的福瑞斯特太太生活在拓荒时代后期,是一个由拓荒时代向商业物质时代过渡的“双面”人物。在她年轻时,在福瑞斯特上尉的呵护下过着养尊处优的贵太太的生活,后来因为福瑞斯特上尉濒临破产而中风死去,使她失去了生活的依靠而沦为一个愿意接受任何条件去生活的女人。福瑞斯特太太是置身于两股势力交锋的中心地带。一股势力是以福瑞斯特上尉为代表的、曾经不畏艰险地开发过西部的老一辈,用马车和铁轮征服过高山平原,把“沼泽地”比喻成《圣经》中众神的花园,但由于心胸宽广、从不计较名利和实际利益而最终难于守业,面临破产。另一股势力则是以新型律师艾维·彼得斯为代表的年轻的一代,他们没有冒过风险,却坐享其成,把老一辈开辟的江山通过各种手段而占为己有。前者福瑞斯特上尉那一辈人讲信用、讲义气、讲道德,但这些高尚的情操到了年轻的人手里却荡然无存。更有甚者,他们破坏自然,投机钻营,目中无人,从来都不把前辈放在眼里,俨然成为财富的主人。福瑞斯特太太因贪图享受、生性浮华,当福瑞斯特上尉破产死去之后,她顶不住新时代的诱惑,最终倒向了“新”势力的一边,投进了艾维的怀抱。“她属于拓荒时代,但她不愿意与这个时代共存亡。”[1]这也预示着:一个美好的创造性的时代宣告终结,一个不祥的新时代即将开始——道德高尚退出了历史舞台,卑劣低下成为了时代的主人。凯瑟通过在作品中塑造这一个人物形象,表达出作者对拓荒时代走向衰亡的无限惋惜和对西部拓荒精神的百般留恋,深情地流露出一种对自然生态遭到破坏的危机感和对精神家园丢失的失落感。
哈贝马斯在《合法化危机》一书中指出,现代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危机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外部自然生态的危机和内部自然生态的危机,其中内部自然生态的危机是外部自然生态危机的深层根源。这里所说的“内部危机”其实质就是指人性危机,即人类的物质欲望与精神追求之间的平衡被破坏,人的精神受制于人的自然本能。在19世纪中后期,美国着眼于经济改革和社会发展,到了20世纪初,人们不断地追求物质生活,同时使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也跟着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文化上则表现出“精神荒原”。当时,凯瑟敏锐地察觉到美国社会开拓进取的拓荒精神已付之东流,在现实生活中到处充斥着功利化、世俗化的物质主义和拜金主义,并在她的中后期作品中对美国社会所隐藏的人性危机,进行了不加掩饰的揭露和批判。
在凯瑟中后期小说的开篇之作《一个迷途的女人》中,这部小说向我们展示了拓荒时代后期人们的道德堕落、精神蜕变和社会冷漠。小说以内布拉斯加的一个小镇——甜水镇为背景,展现了美国拓荒时代逐渐逝去的社会生活状况。当时,美国资本主义的快速发展给中西部地区带来了许多变化,甜水镇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商业化的侵袭。女主人公福瑞斯特太太是一个美丽、聪明、迷人的年轻妇女,她不像亚历山德拉、安东尼亚那样,整天在农场田地里辛苦劳作,而是在福瑞斯特上尉的照料下过着优裕的生活,做什么都有一种贵夫人风度。但在美国商业文明的冲击下,福瑞斯特太太像那只被挖去眼睛的啄木鸟一样逐渐迷失了方向,在物质社会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后来,福瑞斯特上尉去世后,福瑞斯特太太抛弃了拓荒者们做人的基本准则,逐渐沦落成一个丧失了辨别能力,丧失了安分本领的风流寡妇。福瑞斯特太太这个“迷途的女人”,象征着曾经辉煌的西部拓荒时代走向没落,同时代表那个时代的伦理道德和精神价值也趋向崩溃。
而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艾维·彼得斯则是一个人性变异的典型。艾维·彼得斯少年时就是一个十足的坏蛋,被孩子们取外号为“毒艾维”。从他的长相就可以看出来,“红色的皮肤上全是小斑点,好似红褐色的污点,结实的面颊两边都有凹处,像树干上的结瘤——这两个永久性的凹处只能使他的面容更加难看。他的眼睛非常之小,又没有眼睫毛,因此两眼死盯着,僵硬不变,像是蛇或是蝎子的眼睛”[1]。艾维尽管长得很丑,可是他却以丑为荣。不但如此,艾维还做了很多昧良心的事情。有一次,他在树林里用铁弹弓打下了一只啄木鸟,还用小刀把鸟儿小脑袋上两只瞪着的眼睛挖了出来。在凯瑟看来,“这一切给人一种慌乱、绝望之感”[1],也预示着她之前所建构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草原生态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心里感到无比的失望与痛心。弗洛姆指出,“人的孤独来源于人与自然的距离”[2]。后来,原是佃户的艾维成为了一个新型律师,便趁人之危将福瑞斯特上尉家的田地、资金和证券占为己有,实现了他对福瑞斯特上尉的“复仇”。同时,我们从作品中可以明显地看到,拓荒时代后期美国社会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与拓荒前期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心与和谐相处形成强烈的对比。福瑞斯特上尉中风后,比斯莱太太、莫莉·塔克尔以及她们的朋友们幸灾乐祸,一致认为这是他妻子应得的报应,并且感到“终于捞到了机会。她们在福瑞斯特家厨房进进出出,熟门熟路,好像出入在她们互相之间的家里似的”,而且“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福瑞斯特太太显然毫无抗拒能力”[1]。不久福瑞斯特上尉去世,昔日上尉最亲近的朋友一个也没有来参加他的葬礼。只有老一代移民和农民从这个县的四面八方赶来,护送这位老拓荒者的遗体入土。福瑞斯特上尉的离去为拓荒时代画上了一个句号,这也标志着西部美好的拓荒时代走向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以艾维为代表的商业资本家成为了时代的新兴势力。然而,在凯瑟心中,艾维们是邪恶的化身,正是他们导致道德沦丧、价值迷失、社会堕落,从而使福瑞斯特太太走上了“迷途”。
在海德格尔看来,人“在世界之中存在”时,在“让存在是其所是”时[3],显现着存在的意义或存在的真理,但当人忘却“存在”,丧失“存在”之“故乡”时,人就会陷入非本真性或非本然性的“无根”状态。而海德格尔找回存在,分析存在,就是为了存在的诗化或诗化的存在,使本真得以唤回。那么,这一本真状态究竟是什么?这也就是“诗意地栖居”,而“诗意地栖居”就是作为人真正的存在。然而,进入19世纪中后期以来,尤其是在整个20世纪中,人类社会所走的是一条以对物质财富无限度的追求,对自然资源无限度的开发的发展之路,“一方面,对自然环境的无止境掠夺使人类正在失去可以栖居的物质家园;另一方面,重物质轻精神所导致的精神危机又使人类正在失去可以慰藉灵魂的精神家园”[4]。对此,当时身居大都市纽约的凯瑟也感同身受,她深深地感受到随着工业化和商业资本的快速发展,美国社会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但与此同时人们的精神世界也凸显危机,各种拜金主义和享乐主义弥漫,工具主义和实用主义盛行,从而造成人类精神生态的紊乱和丢失。凯瑟在其晚期作品中带着“怀古情多,凭高极望”的心情,感慨尘世幸福的虚妄、精神文化的衰落,表达了作者对健康、和谐人文精神生态的向往。著名评论家麦克斯威尔·盖斯马尔将凯瑟誉为“不断物质化的文明中一个精神美的捍卫者”[5]。
在她的早期作品《云雀之歌》中,凯瑟就表达出对人类精神价值的固守和心灵家园的找寻。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西娅其实就是作者的化身,她的成长历程实际上就是对自我身份、对“根”探寻的过程。有学者指出:“凯瑟小说中的成长主题,并非简单描绘年轻人的成长经历,而是暗含某种‘寻根’的深刻意图。”[6]主人公西娅·克朗伯格是一个祖籍瑞典的美国女孩,一个具有天赋但缺乏机会的女孩。她从小在科罗拉多的月石镇长大,那里有美丽的大自然,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其中流浪到镇上的温施教授给了西娅最初的音乐启蒙。可以说,西娅在月石镇的童年成长历程,就是一段亲近天地自然、开启艺术天赋、接受音乐熏陶的过程。后来,在阿奇医生、雷·肯尼迪、豪沙尼、鲍尔斯、弗雷德等人帮助和指引下,西娅最终在纽约奏响了人生的“云雀之歌”,成功地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歌唱家,但她的生命之“根”、艺术之“根”却永远留在月石镇。当西娅到芝加哥学习音乐两年毫无结果,倍感压抑,忧心忡忡,觉得自己一直没有进步时,她一次偶然的机会来到了黑豹峡,便觉得她那么厌倦的个人存在似乎已弃她而去,那些根深蒂固、使人苦恼的界线,那些把人划分出等级并向她挑战的界线已全被抹掉。她沉浸在大自然的怀抱,与大地、自然融为一体,并从大地的广漠、深沉中领悟了自己的人生出路。可见,黑豹峡谷成为西娅身心疲惫状态中的精神避难所,成为喧嚣尘世中的一块心灵栖息地。在那里,西娅从古印第安人遗址残留的破陶罐中顿悟出艺术的真谛,从而像“凤凰涅槃”一样蝶变成一个新的“自我”,最终幻化成一曲响彻云霄的“云雀之歌”。作者试图通过西娅的成长历程,寄托着作者对人生的思考,唤醒人们在喧嚣都市中渐已迷失的自我,从而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意思是人生存于天地之间,应将自然万物保护在其本质之中,使自然之称其为自然,使万物能自由自在,与自然万物和谐共处。栖居是以诗意为根基的,诗意是人的存在根基,是一种自在的境界、自由的境界。然而,伴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的快速推进,人类生存陷入深重的危机之中,地球变成了一颗“迷失的星球”,而人则被“从大地上连根拔起”,丢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园”[7]。面对商业经济和现代工业高速发展带来的混乱局面,凯瑟意识到人们对物质利益的盲目追求,必将危害到人们的精神生活。因此,她的系列拓荒小说表达出对崇拜物质的现代社会的不满,流露出对拓荒时代的怀念和对精神家园的找寻。在全球性生态危机愈演愈烈的今天,凯瑟所坚守的拓荒精神,所阐述的生存理想,为人类走出精神荒原、找寻诗意家园提供了价值取向,对当前重塑健康和谐的人文精神,重建人类健康的精神家园具有重要意义。
[1]威拉·凯瑟.一个迷途的女人[M].董衡巽,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6.
[2]鲁枢元.自然与人文(下册)[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592.
[3]陈启伟.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721.
[4]丁丽燕.“生活的艺术”与“诗意的栖居”——论林语堂闲适哲学的生态学价值[J].浙江学刊,2005,(1):136.
[5]麦克斯威尔·盖斯马尔.最后一批乡土作家[M].纽约:麦克米伦出版公司,1980.
[6]晏林.浅析《云雀之歌》中的成长主题[J].山东文学,2009, (5):138.
[7]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21.
(责任编校:张京华)
I106
A
1673-2219(2015)12-0032-03
2015—05—09
2015年湖南省教育厅科研课题“生态女性主义视角下薇拉·凯瑟拓荒小说研究”(项目编号15C0596)阶段性成果。
呙艳妮(1980—),女,湖南邵阳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