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彩瓷装饰图案的变形与重构

2015-03-17 01:23
福建商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彩瓷物象图案

林 景

(福建商业高等专科学校商业美术系, 福建福州 350012)

论古彩瓷装饰图案的变形与重构

林 景

(福建商业高等专科学校商业美术系, 福建福州 350012)

中国传统古彩瓷带有强烈民族文化烙印,以其浓郁的东方气息,成为世界文化艺术中的瑰丽奇葩。作为一种装饰图案,它与其他画种的装饰图案一样需要变形表达,但又着自己的独特魅力。它拥有的变形与重构形式法则,程式化却不呆板,而是变化无穷且与众不同,概括变形能简约明了地抓住物象的特征,适形夸张变形使物象的特征更加明显突出,重组变形可以跨越逻辑与空间表达物像,拆解变形则具有现代感。这些装饰手法独特有趣,应用在美化物象的同时,在传达精神情感的艺术符号表现上也变化繁多,深值后人研究和探讨。

古彩瓷;装饰图案;变形与重构;艺术符号

古彩瓷在中国古陶瓷艺术中具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带着强烈的中华民族文化的烙印。其工艺流程是先在已烧成的白色素瓷上用生料(呈黑色的釉料)、钒红料勾线,再以红、黄、绿、紫、黑五种带玻璃质的彩料,按图案纹饰需要平涂施于釉上,然后在“彩炉”中(800℃-900℃之间)低温二次焙烧而成。由于它色彩分明,层次较少,颜色鲜明透彻,故而也称五彩、硬彩,其装饰图案所表现的物象抽象、半抽象,写意传神,拥有独特的变形与重构的形式法则。古代哲学中观物而悟道的思维认识,可以作为古彩瓷绘画图案中物象变形的理论论据,“观物”的目的不在于生搬硬套、写实地模仿对象,而在于透过现象、从精神上领悟物质的本质规律。随性洒脱和工整严谨这两种矛盾并存的态度从古彩瓷画师们的笔尖渗透到瓷器上,魔术般变出一个个具有独创性的变形形象, “使观赏者审美感受中的想象、情感、理解诸因素由于未引向固定方向,而更为自由和广泛……它具有更为丰富的多义性,给予人们流连观赏的时间和愉悦也更持久”[1]。

一、变形形式

(一)概括变形

古彩瓷中描绘的物象追求形似与神似,古彩瓷画师们捕捉物象本质特性,加以概括,逐渐形成程式化的变形形式,概括变形法便是其中之一。这种变形法省略了物象的次要结构,直接摄取物象最具有个性的特点进行强调、美化,感性地再创造。

以概括法描绘的人物形象为例:如图1“武将无颈”,人物形象宽脸浓眉,没有脖子,肩部呈直角,将武将的体态动作和周身铠甲的线条都人为地直线化、方块化处理,同时色彩搭配无扭捏含糊之态,铠甲绘以大面积红绿相间的色块,黄色和黑色只起点缀作用。武将的形体和色彩搭配皆是干脆果断,显出一派威风凛凛的气概; “仕女无肩”,此处无肩的意思是指没有方肩,仕女的肩膀多为夸张的溜肩和圆肩,肩部的衣料紧贴轮廓,凸显体态娇美,刻意减去实际人物本身的棱角和直线,全以统一的曲线概括女性;“老者无胸”,多为弯腰驼背,枯瘦虚弱;“小孩无腰”,在大量的婴戏图中,小孩皆为大头大脑,肚皮圆润,胸部、腰部、臀部一般粗细。同样用省略概括法变形而成的人物形象,流露出截然不同的风韵。

图1 武将图

(二)适形夸张变形

适形夸张变形法是利用人物形象固有的体态特征,或横向拉长,或纵向拉长,或局部夸张地变形。

举人物为例,用适形夸张变形法来描绘人物身形有一定的规律:武将身形横向拉长,上身向方形靠拢,体现虎背熊腰的力量感;仕女形体纵向拉长,犹如细长的柳叶,表现苗条的身材和婀娜轻盈的姿态;小孩适形压缩,整体向圆形靠拢,四肢更是丰满如莲藕。同时,人物五官的变形也有一定的规律:男子的嘴方且阔,女子的嘴小且弯,孩子的嘴圆且凸,老者的嘴瘪且扁。

在一些神话传说的故事题材中,局部的适形夸张变形尤为突出。神话传说故事题材多描绘佛教、道教中的人物,此类题材没有现实人物做参照,故而留给画师们无限的创造空间,局部变形夸张大胆,常有颠覆传统之作。神话传说中的寿星是中国独有的形象,因其寓意美好,故而在中国古代绘画和文学中都是喜闻乐见的题材。在古彩瓷的绘画图案中,画师们夸张放大寿星的脑门,缩小脸部和身形,脑门占据了整个脸部的三分之二,完全没有传统寿星的雍容华贵,少了超凡脱俗的“神仙”气质,多了普通人的平凡气息(如图2)。这类局部夸张变形的形象给人感觉整体比例不协调,头重脚轻,画风也随意粗简,稚气浓厚,但却有与众不同的装饰感,并带着一股子诙谐意趣。

图2 寿星图

(三)拆解变形

拆解变形法指描绘对象受到载体形状或者构图要求的局限,不能全面完整地表现出物象整体,于是将一件或者一组完整的物象所固有的“构成元素”打散、拆解成一个个局部,并将这些拆解开的局部平面地适形分布在瓷器上,以不同侧重点、不成比例地描绘这些局部。

在古代传统图案中最喜闻乐见的石榴图,代表多子多孙,常在装饰图案中央描绘岩石、草丛和石榴树的一截枝干底端,没有画完整树的全貌,主枝干延伸到圈好的圆形边缘就终止了;一小丛局部的果实枝叶从不能与主枝干衔接的角度探进圈内,不成比例地放大,成为图中央的重点;而其他枝叶果实探出圈外,也都没有和主枝干衔接,各自分布在合适的位置。如果在这样的载体上不分巨细地描绘一整棵树的全貌,必然造成部分空间疏松空旷,而另一部分空间过于拥挤,不能使画面丰满。而将石榴树的结构拆解变形后,拿掉重复累赘的局部,截取具有代表性的若干局部重新主观地变化比例、安置位置,就能塑造出饱满的构图,形成一种硕果累累的视觉效果,如图3。

图3 石榴图

再或者,不采取个体的拆解变形,而是用一组原本完整的山水,拆解成山庙、飞鸟、帆船、小岛四个大的局部和花团、海浪、太阳等小的局部,每一个局部都抛开之间原本互有的关系,各自伸缩变形,让人能从画面中找出各个局部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不能将它们组合成比例正确的图案纹样,故而显得其中的联系不合逻辑,但是不可否认,正是这不合逻辑的拆解变形使画面的绘画装饰性十分浓厚,如图4。

图4 山水图

(四)重组变形

重组变形法是有选择地挑选出不同物象最具有特点的局部,融合重组,产生在自然界中不存在的虚构形象。这种变形法在古彩瓷的绘画图案中十分常见,在描绘神话传说中的神兽神鸟时使用得尤其频繁,古彩瓷画师们充分发挥想像力,打破传统的思维定势,创造出千变万化的艺术形象。

《山海经·大荒东经》关于夔龙的描写:“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然而许多古彩瓷器装饰图案中的夔龙没有完全照搬以上描写,而是脱离传统形象的禁锢,配以眼如铜铃的牛头、鳞片参差的蛇身、健壮有力的牛蹄以及经过艺术加工的蝙蝠翅。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怪异又威猛的夔龙艺术形象,与《山海经》中的描绘差别巨大,现实生活中没有夔龙,它只存在于人们的脑海中。虚构的艺术形象基础是现实物象,灵感来源于生活,这只夔龙就很能体现这一说法(如图5),它眼望苍穹,撒开四蹄腾空而起,舒展开的身体使周身的局部特征暴露无遗,人们可以从这些局部中看出似曾相识的影子,但要在图案中捕捉生活中确切的痕迹,又会发觉这些影子全高于生活,已然在古彩瓷画师们的笔下栩栩如生地组合成了整体完美的神物和虚幻的世界。

图5 夔龙图

同样,如图6,凤凰也常采取重组变形法,出现孔雀的头、游鱼的身子和老鹰的翅膀,浑身缠绕犹如花枝一般的装饰线条,完全不同于我们常见的凤凰形象,其变形幅度远远地超越了一般比例和传统形象。画师们独具匠心,绘画技艺纯熟,在行云流水中塑造出独一无二的凤凰,丝毫没有扭捏做作之感,蕴含了耐人寻味的形式美感。

重组变形法能够打破物象在人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形态,让形态各异的局部元素在重组时最大限度地借用或互补,诞生出崭新的形态,产生一种开天劈地的张力,给予观者惊艳非凡的视觉冲击力。

(五)艺术形式变换

艺术形式变换法一般用在较为复杂的绘画图案上,通过变换使用绘画技法或者绘画形式,来表现同一个物象的不同局部。

例如用两种迥然不同的绘画形式来表达完整的人物(如图7):头部的表达模仿细腻写实的工笔绘画形式,着色工整,线条较为柔和;而身体却用恢宏大气的刚硬线条勾勒,用的是大写意绘画形式,甚至没有着一丝颜色,纯粹用干脆果断的线条来表达衣纹转折和身体体块的立体感。这种艺术形式变换法在线条和色彩方面还有无穷变化,比如以粗犷硬气的版画形式结合柔软文雅的线描形式,或者以鲜亮的补色对比结合单一的黑白对比,也可以将五花八门的其他艺术形式互相穿插、结合使用。

图7 人物图

总之,艺术形式变换法能合理地表达物象,既不会破坏表达对象的基本特征和画面的完整性,还避免了用同一种绘画表达形式通体描绘物体而产生乏味感,适合画师们充分发挥个人的创造性,加强充满韵律感的表现力度。

二、艺术符号的变形与重构

装饰图案,不仅仅是为了美观,也是贴近生活表达感情的艺术。如何从对物象的美化过渡到发扬精神表达情感?艺术符号的变形与重构,给了我们很好的解答。

艺术符号是涵盖某种人们能理解的现实意义的抽象载体,是将实际事物和规定俗成的意识联系在一起的中介,也是一种传达的工具。符号拥有固定的精神观念,可以在抽象或者具像的空间中独立存在,间接乃至直接地表达出一种充满丰富感情的意义。人类社会的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劳动人民对自然和生活的认识逐渐加深,向往从艺术表达中自由地发挥个性,抒发自我感情,进而达到精神解放和展示思想的满足。为此,人们创造出美感和意识有机结合的艺术符号,作为传达思想的有效途径。

古彩瓷装饰图案不仅在人物、花鸟、风景等实物的表达上生动且丰富,也淋漓尽致地应用到了许多艺术符号的表达上,它们通过对某种物体或者字形的变形与重构,化解为简单或者抽象的形象,被人们所直观地识别,其所承载的意义是不可替代的,能让观者在一瞥之间便能心领神会。

(一)盘字纹符号

盘字纹符号应用了多重变形与重构的手法,利用藤蔓或花枝等枝叶茂密的草本植物,以“寿”、“福”或者“喜”等字形为参照,刻意地缠绕成一定的字形,不是单纯的字体符号,也不是简单的植物图案,而是极具民族特色的艺术符号,在寓意吉祥富贵的同时透露出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意味。

明朝嘉靖皇帝热衷修道练丹,对于得道成仙、长生不老等题材尤其偏爱,盘字纹古彩瓷器就是在这个时期出现的,官窑瓷大量烧制,流传甚广。在图8的两幅图中,同样是利用适形夸张变形手法,将枝干缠绕扭曲成“寿”字形状的变形,一种是犹如自然藤蔓的缠绕形态,书写一气呵成、流畅自然,同时与周围的枝叶融合一气,不显得突兀。同时,利用重组变形将寓意吉利的红色桔子和寓意长寿的黄色寿桃并存于一棵树上,并在树下添置一组灵芝纹,与主题的“寿”字纹合理搭配、相映成趣。此外,以概括变形法将桃子、桔子归纳成几何形,郁郁葱葱挂满树枝,也寓意“开枝散叶”;另一种是以直线和几何形组成的,从字体结构入手强调造型的形式美感,枝节的段落看似不整齐、不成规律地向四面八方伸展,表现的字体结构也有些不稳定,却塑造出别出心裁的字体形态,装饰性浓厚。这一组绘画图案以“寿”字盘字纹为中心向四周展开,一种题材能灵活运用变形与重构的手法,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十分有趣。

图8 盘字纹符号

(二)三友图

除借字抒情外,借物抒情也同样大放光彩。在明代中晚期,道教思想深入人心,文人逸士们受道教思想影响深厚,开始挣脱统治人们精神生活千百年的儒家思想的禁锢,在生活态度上追求仙逸、率真,全情地融入自然。在这种情况下,松、竹、梅这三种自然物象就成为代表“清净万物” 之美的典型范例,带着抒发清廉高尚的感情意味。“松”的高洁、“竹”的宁折不弯、“梅”的冷艳独俏,这些品格无不为世人所称赞推崇,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一组艺术符号。如图9,此幅图案没有描绘文人逸士等人物形象,而只以概括变形法结合重组变形法融合了象征高尚气节和文雅品质的松、竹、梅。

图9 三友图

(三)暗八仙纹

暗八仙纹在康熙时期出现,很快流传广泛。在暗八仙纹中,不以人物形象,单以八仙所各自拥有的宝器来暗指人物,葫芦或者铁拐暗指铁拐李、宝剑暗指吕洞宾、荷花暗指何仙姑、阴阳板暗指曹国舅、拂尘或者道情筒暗指张果老、笛子暗指韩湘子、花篮暗指蓝采和、扇子暗指汉钟离。如图10,以重组构成配以丝绸和花束来丰富八种宝器,再以拆解变形的方式散点式分布这几样物件,具有鲜明的装饰性。这种艺术符号强调内在含义,寓意对宗教信仰的虔诚与对吉祥美好生活的憧憬。

图10 暗八仙

(四)璎珞纹

璎珞是用珍珠玉石串连的首饰,多为道教或佛教人物的配饰,为宗教信仰的象征物品。在古代雕塑或其他工艺品上,璎珞纹随着宗教人物而出现,与主题物配合,以饱满画面增加人物的立体感,丰富绘画效果。然而,古彩瓷的装饰图案与雕塑和国画等不同。如图11,璎珞纹以概括变形法从复杂的立体写实效果化为简易抽象的平面装饰效果,再以拆解变形分离出人物,独立出现在装饰图案中。作为经过各种装饰变形手法处理后花样繁多的艺术符号,它具有一定的写意性和隐喻意味,将原本直白袒露的对宗教信仰的虔诚和对宗教人物的崇拜,尽数含蓄地暗藏在几串抽象的璎珞中,把美好祥和的精神寄托通过艺术符号传递到更广泛的群体中。

图11 璎珞纹

三、结语

古彩瓷绘画图案中的物象与国画、版画中的物象具有共性—变形,它们的创造者都用主观变形后的物象来组织画面。不同的是,古彩瓷的绘画受载体局限,物象需依据载体的特性而变形,同时受民俗风格的影响,为满足瓷器与陈设环境和谐衬托的要求,更加强调装饰性以达到美化环境的目的。但是,古彩瓷画师们不甘于机械化地仿制临摹,他们运用智慧创作出各种变形与重构的艺术加工方法,在瓷器上勾勒出夸张变形后依然栩栩如生的形象,用贫乏的几种彩料协调、充实物象的意蕴,大胆颠覆色彩搭配惯例,将自己对生活和绘画的感受与领悟在他们所绘制的图案中流露出来。同时,他们像文学作家用言辞在文章中表达情感一样,用变形与重构的表达方式,创造了许多在传递文化信息的活动中承载着富含寓意性含义的艺术符号,并在这些艺术符号中输入自己清晰的思维,借此联系观者的心灵,进而产生共鸣。

参考书目:

[1]李泽厚.美的历程[M].天津:天津社会学院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练秀明)

Deform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Decorative Pattern for Ancient Painted Porcelain

LIN Jing

(Department of Fine Art, Fujian Commercial College, Fuzhou 350012, China)

China’s traditional ancient painted porcelain symbolizes Chinese culture, and becomes magnificent works in the world's culture and art. As a decorative pattern, it requires the deformation to demonstrate itself. The deform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style can grasp characteristics of the images. Exaggerated deformation, restructuring deformation, and dismantling deformation have their unique functions. These unique and interesting decorative techniques can be applied in perfecting image, and convey artistic symbol.

ancient painted porcelain; decorative pattern; deform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artistic symbol

2015-04-02

林景(1985—),女,福建福州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装饰画研究。

J527

A

1008-4940(2015)03-009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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