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二元教育对现代史学大师成长的影响——以陈寅恪与傅斯年为例

2015-03-17 23:33张辉
关键词:传统教育傅斯年现代教育

传统与现代二元教育对现代史学大师成长的影响——以陈寅恪与傅斯年为例

张辉

(安徽大学 历史系,合肥230039)

摘要:史学大师陈寅恪和傅斯年分别生长于传统文化发达的湖南长沙和山东聊城,从小就受到书香门第的家风熏染,接受了较为严厉的传统教育,青少年时期又接受了系统的新式教育,且有较长时间的留学经历,沐浴欧风美雨,回国后普被西学。传统教育和现代教育在他们身上打下了深刻的印迹,文章欲通过二人所接受的教育对其成功的影响,说明这种二元教育在现代史学大师的成长过程中所发挥的具体作用。

关键词:陈寅恪;傅斯年;史学大师;传统教育;现代教育

作者简介:张辉(1987-),男,安徽亳州人,硕士生。

中图分类号:G40文献标志码:A

收稿日期:2015-01-26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

Effect of Conventional and New-fashioned Education on the Growth of the Masters of Modern Historiography: A Case Study of Chen Yinke and Fu Sinian

ZHANG Hui

(Department of History,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Abstract:Chen Yinke and Fu Sinian, the masters of historiography, were grown up in Changsha City, Hunan Province and Liaocheng City, Shandong Province respectively, where the conventional culture was highly developed. They were influenced by the scholarly family environment and accepted the severe conventional education at an early age. They both accepted systematic new-fashioned education for a long time when they studied abroad in their teens, directly witnessing the influence of western culture and civilization, and then returning to China to propagate it. The conventional education and new-fashioned education both made deep impression on them. In this paper,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ir education experience, the effect of the dual education on the growth of the masters of modern historiography is discussed.

Key words:Chen Yinke; Fu Sinian; master of historiography; conventional education; new-fashioned education

中国近现代史上,特别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涌现出了众多文化名人,他们对中国社会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史学界更是人才辈出,如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钱穆、傅斯年等等。这种历史文化现象的出现,是与其生活的区域文化传统密不可分的,如出生于湖南长沙的陈寅恪和山东聊城的傅斯年便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人物。他们是中国“新考据派”和“史料学派”的代表人物,都是学贯中西的史学大师,主张将西方的科学方法运用于中国,实现史学的现代化。他们的学术及其教育活动深刻地影响了后世学仁。传统教育和现代教育在他们身上打下了深深的印迹,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言行。本文欲通过二人所接受的这种二元教育,更好地理解其在现代史学大师的成长过程中所发挥的具体作用。

一、陈寅恪和傅斯年接受的传统教育

陈寅恪和傅斯年分别生长在传统文化发达的湖南长沙和山东聊城。长沙自古以来就是湖南政治文化中心,是楚文化和湖湘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天下第一书院——岳麓书院,就坐落于此,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文化名人,如金岳霖、李泽厚等。聊城自春秋战国时起就是北方重镇,为兵家必争之地,自元代开会通河后,遂变为经济文化中心,素有“江北一都会”之称,明清两代,一直为山东西部三大商埠之一。在此亦孕育了不少风云人物,如伊尹、孙膑、季羡林、孔繁森等。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家庭,对于他们的启蒙教育和接受传统教育都非常有利。

1890年,陈寅恪生于湖南长沙,祖母因其生于寅时,又排行为恪,故取名陈寅恪。祖父陈宝箴,有才气、有文名,曾任湖南巡抚,主政维新变革,曾国藩赞其为海内奇士[1]70;父陈三立,号散原,人称散原老人,为晚清四大词人之一,“其作至辛丑以后,尤有不可一世之慨,源虽出于鲁直,而莽苍排弄之意态,卓然大家。”[2]1陈母俞明诗擅长写诗和鼓琴;兄陈衡恪是民初享誉海内外的大画家,尤以与齐白石的相互影响、相互成长为艺坛佳话;其他兄弟姐妹亦在各自领域取得不俗的成绩。

1896年,傅斯年生于山东聊城,七世祖傅以渐为清朝第一位状元,官至尚书兼太子太保,傅家从此成为鲁西的名门望族,泽被后世。祖父傅淦少负才名,博通经史,为拔贡但未入仕,“是一个杰出的武术师和文士”[3]14。父傅旭安,自幼勤学好问,曾乡试中举也未入仕,后出任龙山书院山长,以教书育人为业。他39岁去世,那时傅斯年仅9岁,弟弟刚出生7个月,故主要由其祖父担负他早期启蒙教育的职责。所以傅斯年和弟弟对祖父的教诲甚是感激,曾说道:“祖父生前所教我们兄弟的,净是忠孝节义,从未灌输不洁不正的思想。我兄弟得有今日,都是祖父所赐。”[4]

成长于这样的书香门第之中,加上两人聪颖好学,因此被家庭寄予厚望,这使他们从小便受到严格教育。陈寅恪6岁时,家人即聘当地名师周印昆为塾师,教他们兄弟读书,至9岁时随家人离湘返南昌;13岁时随兄衡恪留学日本,后又考取官费留日;17岁时回国养病,次年考入上海复旦公学。陈寅恪不仅接受严格的教育,而且读书非常刻苦。据好友兼姻亲的俞大维回忆:他们那一代读书人,不过能背诵《四书》、《诗经》、《左传》等书,而陈寅恪对十三经不但大部分能背诵,而且对每字必求正解[5]11。他的侄子陈封雄也回忆:“祖父藏书很丰富,六叔(即陈寅恪)在他十几岁时及后来自日本回国期间,终日埋头于浩如烟海的古籍及佛书等等,无不浏览。”[6]438

严厉的祖父在傅斯年3、4岁时即教其读书写字,教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在其5岁时便被送到当地名师孙达宸的塾馆就读,放学后祖父在家督导课业。11岁时,傅斯年便读完十三经,且多半能背诵。他后来回忆认为:对一个人的教育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时期是童年,尤其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3]16。12岁时,他在父亲的学生候延塽的资助下到天津求学,并考取了天津府立中学;17岁时,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大学预科,主要学习经学、词章等传统国学;三年后又升入本科国文门,得到朴学大师刘师培、黄侃和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胡适的重视与提拔。胡适称赞道:“他的学业根基比我深厚,读的中国古书比我多,但他写信给我总自称‘学生’,三十年如一日。”[7]394

两相比较,可以看出他们小时候的教育环境都比较自由宽松,这对他们的学术成长是十分有益的。陈寅恪深厚的家学渊源是其能获得相对宽松的教育环境的有利因素。他的父、祖都是当时的文化名人,时与他人唱和应答,其父70岁生日时“远近以诗来贺者,辉溢庭户”[8]。虽然他们后来均被革职,“然以吏能廉洁及气节文章颇负重名于当代”[9]167。尤其是与郭嵩焘、梁启超、黄遵宪等思想意识超前者的往来与还,不会不对幼小的陈寅恪产生影响。由于受他们的影响,陈寅恪从小便阅读古诗词,尤喜元白、李杜的诗,所以终生喜爱读诗、写诗。再加上家中藏书丰富,不仅有文史类也有医学类,其父祖三代中医,“寅恪少时亦尝浏览吾国医学古籍,知中医之理论方药”[9]168并回忆道:在家读过《易堂九子集》、《宋贤涑水记闻》及《老学庵笔记》等书[9]162-165。

傅斯年也有相对宽松的教育环境。这一方面得益于长辈的影响,如祖父虽然对其学习督促甚严,但严中有爱,在完成作业后时常带他出去散步游玩,放松身心。在其后来写的《老头子与小孩子》一诗中,通过美丽的乡村风光表达了与祖父在一起的愉悦心情,并说道:“这是十五年前的经历,现在想起,恰似梦景一般。”[10]180。侯延塽虽是清末进士,但后来接受了资产阶级思想。他不仅资助傅斯年到天津上学,而且在教育上十分关心他,时常写信传授和督促他学习新知识。另一方面他深受同辈的影响,如顾颉刚、罗家伦等。由于那时西方思想犹如潮水一般涌来,这种新思想大大吸引了他们,“办《新潮》前后,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嗜好就是看外国书,所以每人每月都向日本丸善株式会社买几本新书。”[11]6

二、陈寅恪接受的现代教育

传统教育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现代教育也深刻地影响着他们。1925年,陈寅恪结束十几年的留学生涯,接受清华国学院的任教邀请,由德归国,但以家事请假一年,次年到任。1926年冬,傅斯年亦结束近7年的留学生涯,由德归国,受聘于中山大学,年底赴任。因此,本文暂以他们1926年回国任教前所接受的新教育以及活动为考察范围。

陈寅恪接触新思想启蒙大体在1897年左右,其祖父在湘推行新政前后。那时陈宝箴主政湖南,倡言新政,教育方面设时务学堂,教授西学知识,宣传维新思想。一时风生水起、开风气之先,影响甚大,甚至有些外国人把湖南比作日本幕末时期的萨摩和长州[1]75。在这种空气下,陈寅恪难免不受其影响而接触到新思想。再加上家中藏书丰富,可以自由阅读;家学开明、鼓励学习西学,父祖除设私塾外,还在家办新式学堂,教授数学、音乐、英文、绘画等西式课程,而且其父鼓励子女留学:陈寅恪及其兄弟中除方恪外均留过学;长兄衡恪就读于上海法国教会学校,亦给其传播了不少新思想。至1902年出国留学前,他已经接触了大量的西学知识。

此外,陈寅恪所读的一些传统典籍对他解读西方思想及以后的学术道路也产生了深刻影响。一是清代乾嘉考据学派的思想方法。他曾对考据学下很大功夫,非常推崇乾嘉巨子钱大昕,在深入研读后赞许钱大昕的《二十二史考异》,而不看好王鸣盛的《十七史商榷》[6]33。后来他学习西洋语文考证学派,合中西考证于一炉而融会贯通,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二是中国传统的哲学。他读了许多中国古典哲学书籍,尤喜《庄子》、《荀子》,并利用逻辑与形象的双重思维去阐发义理,善于在纷繁交错的历史现象中,找出历史事件的关键。所以他日后能注意到兰克择取黑格尔的“史”、“哲”合一说,即从历史研究中去了解“经典”、从史实中求史识。他认为“史”“哲”是相通的,正如在《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中所言:“对于古人之学说,应具了解之同情,方可下笔……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体会古人之苦心孤诣。”[12]279三是中国古代诗歌。他因病在家疗养期间,在家阅读了《古诗选》、陶渊明、李杜、元白等人的诗作。他不仅把诗当成文学作品,而且把它看作史料,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开创了系统的“以史证诗”的方法,写出了像《元白诗笺证稿》、《钱柳因缘诗释证稿》(后易名为《柳如是别传》)等令人耳目一新之作,以启来者。

自1902年陈寅恪随长兄留学日本起,他便开始了近20年的留学生涯,这期间更是直接亲历了欧风美雨。其经历如下:

13-14岁 (1902年-1903年): 日本,新文学院中学;

15-16岁 (1904年10月-1905年): 日本,新文学院中学

2l-22岁 (1910年-1911年秋): 德国,柏林大学;

22-23岁 (1911年秋-1912年): 瑞士,苏黎世大学;

23-25岁 (1912年末-1914年): 法国,巴黎大学;

29-32岁 (1918年冬-1921年): 美国,哈佛大学;

32-36岁 (1921年-1925年): 德国,柏林大学研究院。

由此可知其留学之国有五,其中以德国两次累计达五年为最长,于日本逗留时间最短。留学期间,他主要埋头于学习,为中国留学生中一读书的种子[11]21。他强调“读书须先识字”,所以特别重视语言、文字的学习。在哈佛时,曾随蓝门(Lanman)教授学习梵文和巴利文。在柏林随鲁斗(Henrich Laeders)继续研究梵文和巴利文,从弗兰克(Herman Franke)学习藏学,且游于缪勒(F.W.K.Muller)之门学习希腊文。此外,他还旁听和自学了其他语言,最终成为一个通晓梵文、巴利文、满文、蒙文、藏文、古波斯文、西夏文、突厥文、拉丁文、马扎尔文、希腊文、英法德俄日等语言的大师,所以他可以直接阅读各类别人无法触碰的史料,“其学问近三百年一人而已”[6]89。季羡林在整理陈寅恪留德的笔记本时,发现了用不同文字记录的文本,可资说明其掌握、运用各种语言的凭证。虽然后来官费停寄、经济拮据、条件艰苦,但他仍坚持不辍、刻苦学习,“因髫龄嗜书,无书不观,夜以继日……而有时阅读竟至通宵达旦。”[13]50即使成为清华国学院导师后,他仍坚持伏案读书且每周不分寒暑都进城到东交民巷找一位叫钢和泰的外籍教师研讨梵文[6]412。这些经历都深刻的影响了其以后的治学,尤其是兰克客观主义史学和德国历史语文考证学派。他融合了中国乾嘉学派、贯通中西,终成为与傅斯年并驾齐驱的“史料学派”的舵手,但“其作风或许更能代表史料派的宗旨”[14]227。其掌握史料的丰富程度令人望尘莫及,郭沫若便号召史学家要在史料方面超越他[15]15。其博学多识得到了学界同仁的盛赞,好友吴宓赞其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宓于民国八年在美国哈佛大学,得识陈寅恪。当时即惊其博学,而服其卓识,驰书国内诸友谓:‘合中西新旧各种学问而统论之,吾必以寅恪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今时阅十五、六载,行历三洲,广交当世之士,吾仍坚持此言,且喜众之同于吾言。”[16]196

三、傅斯年接受的现代教育

相比而言,傅斯年接受新式教育的时间虽没有陈寅恪长,但他所受新教育更为系统,既有较系统的中学教育,也有留学英德的高等教育。1908年冬,12岁的傅斯年随侯延塽到天津求学,开始接受新教育。到达后先复习功课,次年春考入天津府立中学,由于学校宿舍未修好暂住于侯延塽的好朋友——《大公报》经理英敛之家中。傅斯年在天津接受了比较系统的新式教育,除学习数学、物理、化学等自然学科外,还初步接触到英语。此外,他还有机会阅读在家乡无法接触到的书籍和报纸杂志。据英敛之的儿子英千里回忆:“他每天下了学除温习功课外,就陪着先父谈论一些中外时局或经史文章。”[17]801913年夏天,傅斯年从府立中学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入北大预科,三年后又升入本科国文门,直至1919年毕业出国止,他已对西学有比较深入的认识,被誉为“黄河沿岸的第一才子”[18]2、“孔子以后第一人”[17]80。

在北京,傅斯年更是接触到大量的新思想。当时北大由蔡元培主掌,提倡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所以在那里既有致力于国学研究的章氏弟子刘师培、钱玄同等人,也有留学归来、教受西方科学知识的胡适、鲁迅兄弟等人。傅斯年刚开始是信奉章门学说的,但由于受到新思想的影响,最终成为“适之门下大弟子”[19]143。当时深受杜威实证主义影响的胡适刚留美归国,在北大教授中国哲学史。胡适不仅提倡科学方法、新文学、白话文等,而且由于自身学贯中西,这深深地吸引了傅斯年。他听了胡适的哲学课后,非常信服且常去胡家请教、探讨,“自受业于胡适,时往请益,更喜阅读西洋书籍,常节衣缩食请日本丸善株式会社邮购寄来……后发现太炎学说缺弊所在,乃毫不犹豫立即冲出樊笼,投身‘文学革命’阵营。”[20]216当时,虽然傅斯年文言文也写得很好,但由于受胡适的启发引导,便毅然投身于“文学革命”的阵营,用白话文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而且以后的文章均用白话文写成。此外,章士钊讲授的逻辑学影响了他日后赴英学习弗洛伊德派心理学;刘复和周树人讲授的《欧洲文学史》和《中国小说史》,则开启了他对语言的兴趣,这成为他留德学习语言学和提倡历史语言学研究的先声;受陈独秀《新青年》的影响,傅斯年还创办了《新潮》杂志[3]27。

毫无疑问,傅斯年在北大的6年不仅得到了系统而扎实的学习,而且接受了新思想、新知识,这为其留学英法也奠定了基础。1919年6月,傅斯年完成了北大本科学业,这年夏天他参加了山东省官费留学考试,虽历经波折,但最终被录取。次年初赴英,开始了近七年的留学生涯,直至1926年冬回国。

傅斯年是带着强烈的求知欲、为求得“真学问”而留学的,他说道:“我向来胸中的问题多、答案少……所以使得我求学的饥,饥得要死。”[21]375他入伦敦大学研究院,师从史培曼教授学习实验心理学,同时还选修本科的课程,如化学、物理学、数学、医学等,他在给胡适的信中讲道:“近中温习化学、物理学、数学等,兴味很浓……此后学心理学大约偏于生物学一派与讲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之一派。”[22]106此外他还广泛涉猎英国的文史哲等学科,同小说家、社会评论家威尔斯相熟并曾帮助他编写《世界史纲》中的中国古史部分。1923年夏,傅斯年基于各种原因的考虑离伦敦赴柏林,与好友陈寅恪、俞大维、何思源等人相聚。来自中国各地的优秀学子齐聚柏林,都备加努力学习,“孟真是好强好胜的人,这种空气自然更刺激他博学好问的精神”[11]9。傅斯年在柏林大学主要选学了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有关的课和比较历史语言学,并阅读了相关书籍。他还研读了统计学中关于或然率的书籍和实证主义者马赫与皮尔森的著作,如《感觉的分析》、《力学》等。此外,他还利用闲暇时间广泛地听取了包括人类学、梵文、逻辑、医学等课程,如饥似渴地求知。这其中对他日后影响最大的当属兰克实证主义史学。兰克实证主义史学诞生于19世纪的德国,并统治德国乃至西方史学界近一个世纪,至20世纪初其余波仍在。傅斯年的名言——“史学就是史料学”,便是对兰克极其重视史料的发展,强调追求一种客观、科学、严密的史学,因此他被誉为“中国的兰克”、“史料学派”的代表和舵手。受此影响,傅斯年成立了中国近代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历史研究机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简称史语所),并多次强调史料的重要性,宣称“乃纯就史料以探史实也”[23]11。其一生致力于史学研究,终成一代史学大师,杜维运对傅斯年高度评价道:“自晚清迄今百年间的新史学,其创获辉煌成绩者,不是梁启超、何炳松所倡导的新史学,而是傅孟真先生所实际领导的新史学。”[24]

四、传统教育对陈寅恪和傅斯年的影响

通过上面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出现代教育对陈寅恪和傅斯年成为史学大师的具体作用。然而,不应忽视的是传统教育对他们的影响同样是巨大的。下面笔者将探讨传统教育对他们“思想的两歧性”及对他们解读中西文化的影响。

这里所说的“思想的两歧性”,是指他们同时展现出了对西方现代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推崇和批判交加的矛盾心理,实际上他们是融现代与传统于一身的人物。傅斯年本身尤其说明了这一点,他曾反复主张中国应当全盘西化,儒家经典如六经、三史应当被烧掉,《尔雅》、《说文》应当用来糊窗户[10]163。但他又强调:“我们的思想新信仰新,在思想方面完全是西洋化了;但在安身立命之处,我们仍旧是传统的中国人。”[25]404海外华裔中国思想史研究专家张灏说,“五四”以来的中国思想界和思想家存在着思想两歧性,即同一位思想家的思想中既有传统的思想,又有与之对立或相反的现代思想,或是两种不同的现代思想[26]。陈寅恪和傅斯年虽然不被认为是“五四”时代的思想家,但是作为“五四”时代的洗礼者,他们的思想趋向中也有古今和中西的对立发展趋势。如关于个人主义与群体意识的双重倾向,陈寅恪虽然强调“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也承认群体力量之功效,所以他对任史语所历史组组长一职并没有推脱。傅斯年虽然倡言是自由主义者,提倡个人主义,但他亦重视集体意识,所以创办史语所合众人力量研究历史。他强调仅仅依靠个人的孤立研究,已经难以完全胜任了,“如古迹之系统调查,乡人著作之搜集等,非群力不能为功”[27]92。

陈寅恪和傅斯年的家庭教育及其早年生活的文化环境,对于其形成“思想的两歧性”具有密切的联系。正像李泽厚所说:“真正的传统是已经积淀在人们的行为模式、思想方法、情感态度中的文化心理结构……不是你想扔掉就能扔掉、想保存就能保存的。”[28]45-46因此这些批判中国传统文化的战士却又仍然承续着关心国计民生的儒学传统。虽然他们都坚持学者应该专注于研究,不应受政治等因素的影响,但他们始终坚持民族气节,践行一个知识分子对社会的责任,尤其是国难当头之时。陈寅恪父、祖不但传输忠义爱国之思想,而且是身体力行的践行者。陈宝箴目睹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满腔悲愤、拍桌号啕。抗战爆发,日人入城,陈三立“忧愤不食而死”[30]112。受此耳濡目染,陈寅恪在香港沦陷时,即使在饥饿中度日也绝不接受敌人的馈赠,而且他历尽千难万险从香港辗转到内地,与祖国共存亡,并言:“古今中外,做学问的是不可能完全脱离政治的。”[13]52在这方面傅斯年尤甚,如领导五四爱国学生游行,抗议政府卖国行为;组织编写《东北史纲》驳斥日本学者宣称的东北非我国领土;批评时政,促使政府改革和腐败的孔、宋两部长的倒台等。他自谓:“我本以不满于政治社会,又看不出好路线之故,而思进入学问,偏又不能忘此生民,于是在此门里门外跑去跑来,至于咆哮。”[30]545

由于两人对新式教育的认知和解读不同,他们虽然主张改造中国传统,但对于如何改造又有所不同。陈寅恪努力发掘中国传统与西方现代文化相一致的东西,主张走“传统文化”和“全盘西化”以外的第三途径,这是由于其深厚的旧学根底和近20年的留学经历所使然的。虽然他宣称“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但他更重视中西之学的调和,主张“其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统,有所创获者,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此两种相反而适相成之态度……乃二千年吾民族与他民族思想接触史之所诏示者也。”[12]284-285在这方面,傅斯年则显得更加激进,起先主张全盘西化,并断言:应该摧毁中国传统文学,然后建立新的人的文学,用西方的写作模式进行中文写作[10]135。但他后来的思想有所转变,进而实事求是的看待,如他在《性命古训辨证》中认为程朱道德哲学有其合理性并值得尊重。并感叹:由于我国几千年的历史传统,我们虽可说知道新思想,但并不是彻底的把新思想代替旧思想的人[10]300。

从上面的考察可以看出,受到传统与现代这两种不同教育方式的熏陶,对于现代史学大师陈寅恪和傅斯年的成长都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是缺一不可的。尤其不应忽视的是,传统教育对其成长为史学大师的双重作用,应实事求是地考察和看待传统教育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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