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中的“恋父情结”剖析

2015-03-17 11:53赵晓燕
关键词:柯尔情结罗斯

赵晓燕

(忻州师范学院,山西 忻州034000)

菲茨杰拉尔德是美国二十年代文学的领军人物,他的很多小说被看作是当时美国社会的真实写照。但《夜色温柔》自出版以来,并没有受到评论界的关注。其原因在于很多人认为这只是一部普通的自传体小说。本文从另一个全新的角度,心理学的视角,分析了作品中狄克、妮柯尔、罗斯玛丽三者之间复杂的感情经历。虽然小说中人物繁多,关系错综复杂,但经过细致地分析后可以清晰的分析出小说中男主人公狄克的两条感情线索。爱上狄克的女孩罗斯玛丽,是一个心智较为健康的女孩,因为父亲早亡,寡母带大,没有得到溺爱,但依靠其母亲理性的指导安全度过了“恋父情结”时所走过的心理过程。然而另一个女孩妮柯尔,十一岁丧母,父亲过分宠爱,由此过早地唤醒其性本能,没有充裕的时间去建筑起防止乱伦的堤坝和其他一些对性施加抑制的途径。所以,在其性爱对象选择中,无法排除她童年所爱的人,经历了乱伦造成的精神分裂。最后通过移情作用,使她的“恋父情结”转移到了治疗她的心理医生狄克身上,最终得到宣泄。但她从十三岁直到二十八岁,花费了十五年左右的时间,才恢复了正常心理。

菲茨杰拉尔德正是通过妮柯尔和罗斯玛丽两个人物相互交叉又相辅相成的心理过程组成了《夜色温柔》的主干情节,突出了狄克在这两段感情发展过程中始终处于的位置一一父亲替身。

一、小说中妮柯尔的“恋父情结”剖析

费洛伊德指出:“分析学的研究已表明,人们的原始欲望总是强烈地附着于原始对象,儿童时代的性爱目标,始终不曾消失。对于女人来说,她的原欲最初是固置于父亲身上(或代替父亲的兄长),她的恋情在典型情况下永远指向父亲”。小说中的妮柯尔之所以患上精神分裂症就是因为恋父情结,同时又缺乏外在强有力因素的阻止导致乱伦而造成的。

妮柯尔之父德弗罗·沃伦一战结束前带着十六岁的女儿来到瑞士多姆利大夫的诊所为其求医,但讲述女儿发病前后经过时闪烁其词,显得局促不安,后经多姆利大夫一再催促才和盘托出了妮柯尔致病的根源:“她妈去世时她还很小,因此每天早上都要爬到我的床上来,有时候她就睡在我的床上。我觉得小家伙怪可怜的。打那以后,每当我俩乘汽车外出时都手挽手,人们常说我们真是少有的父女俩。我们就像一对情人……”

妮柯尔十一岁丧母得到父亲更多的怜爱以至于“恋父情结”加重,以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视角来看是必然的倾向。但是作为成人的妮柯尔之父,虽然是物质财富的拥有者,在精神素质及伦理道德方面却极其贫乏,加上妮柯尔母亲早逝,造成或诱发了乱伦悲剧。事发后,妮柯尔好像当时就惊呆了。她只是一个劲地说:“不要紧,不要紧,爸爸。这不要紧,别放在心上……”。妮柯尔当时虽然年仅十三、四岁,但作为社会大环境的一分子,她的道德概念亦趋于成形阶段,意识已接受了血亲不可通奸的道德律令,这样一来,恐惧、羞怯和恼怒把这种罪恶感和欲罢不能的“恋父情结”发配到艰苦的精神流放中去,而正常的行为、言语、意识和理智这些出路都被封闭,不为社会容纳,处于四面楚歌之中。这一年龄的妮柯尔没有任何心理能力来承担这一后果,因此这两种激烈的冲突便以反常的途径寻找出路。十六岁的妮柯尔便以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形象出现,找到了冲突宣泄的途径。

多姆利大夫与妮柯尔父亲达成协议——假如他答应在五年之内不与女儿见面,这家诊所便接受并治疗他女儿。妮柯尔就这样被动地切断了与其父亲的任何接触,接受医生制定的一套治疗方案。心理医生狄克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出现并进入了妮柯尔的生活乃至情感世界。弗洛伊德在《性学三论》的“青春期的改变”第一章中有这么一段话:“即使一个人能有幸地逃过原欲固置到乱伦方面的倾向,也不可能全然摆脱它的影响。我们经常看到,女孩也会不知不觉地爱上一个有权有势的年长者……其实,这样一些被爱的人,只不过是他们父亲的活生生的身影,有时虽不太明显,但每一次对象的选择,几乎都离不开这种原型。”而荣格对弗洛伊德“恋父恋母情结”以另一种表达来进行阐述:“阿尼玛原型是男人心理中女性的一面,阿尼姆斯原型则是女人心理中男性的一面……千百年来,男人通过与女人的不断接触而形成了他的阿尼玛原型,女人也通过同男人的接触而形成了她的阿尼姆斯原型。每个男人心中都携带着永恒的女性形象,这不是某个特定的女人形象,而是一个确切的女性形象。这一形象根本是无意识的……由于这种形象本身是无意识的,所以往往不自觉地投射给一个亲爱的人,这是造成情欲的吸引和拒斥的主要原因之一。阿尼玛原型的第一个投射对象差不多总是自己的母亲,正像阿尼姆斯原型的第一个投射对象总是父亲一样。”而年长妮柯尔十周岁的狄克恰恰符合并满足她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或是阿尼姆斯原型。所以当才华横溢,事业处于上升阶段,外表英俊的狄克医生出现之时,已在诊所治疗了一段时间,年龄差不多在十七岁左右的妮柯尔便觉得自己感情有了归宿。妮柯尔不知不觉中把“恋父情结”从置其于“死地”的乱伦中安全地转移到狄克身上。这种感情不会受到良心自责和社会的排斥,于是妮柯尔在长达十年的婚姻中有足够的时间来修补破碎的自我,逐渐找回了一度丢失的完整的人格。妮柯尔康复的过程也是她和狄克感情剥离以致矛盾加深的过程。

当妮柯尔的治疗医生把她移交给狄克时,妮柯尔对狄克言听计从,同吋使出浑身解数去占据狄克的情感世界,她悉数举自己的才能,以便得到狄克的赞许,衣着为他(狄克)保持整洁,钮扣为他扣得整整齐齐,水仙花为他竞相盛开。在阿尔卑斯山滑雪胜地再次相逢时,妮柯尔对狄克的进攻不再局限言辞暗示,而是付诸于行动,之后便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妮柯尔终于如愿,与狄克成婚。结婚伊始,妮柯尔的生活中心是狄克,除了狄克,她失去了一切维系生存的东西,她不让狄克走出她的视线一步,并用金钱和依赖让丈夫放弃了职业,接受她的生活方式。当时,妮柯尔病情仍处于不稳定状态,只是偶尔显示出正常的判断力,书中写道:“即使陶醉在胜利中,她也会突然变得十分清醒,竭力想对照孩提时代的感情……”。看得出来她想借用狄克来填补那空缺之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压抑的释放,她不再以狄克为中心,而是慢慢地开始拥有自己的判断力并同狄克的判断进行甄别。她曾对狄克说:“每当我看到你不想让我见到的事,你就说是一种错觉。”“你教导过我……我相信你的话……不过亲爱的,难道你的妮柯尔一定得四肢着地,跟在你身后爬行吗?”这时的妮柯尔已经能分辨各种不同的情感。她发觉汤米爱上了她,而且爱得温良实在,她需要的不再是父辈的教导,而是平等的爱。接踵而来的是妮柯尔的父亲在洛桑病危,要求见妮柯尔一面,狄克主张向妮柯尔隐瞒这一事件,但妮柯尔得知真情后,并不像以前那样逃避忌讳,而决定赶往洛桑面对老父。妮柯尔离她的希望,即找回完整的自我,已只是一步之遥,她已具有足够的心理素质来面对数年前致其于精神分裂的死结。

此时的妮柯尔已经恢复了独立思维,对自我,对狄克都有清醒的认识。她直言不讳地批评狄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过去常想创造东西,而现在似乎想的是毁坏东西……”在一次游艇夜宴的狂欢中,妮柯尔碰上了对她倾心已久的汤米·班巴,在他们见面的一瞬间,她在精神上就已投入了他的怀抱之中。至此,妮柯尔已经不需要父亲的替代者,而从汤米那儿找到了情感的归宿。

正如弗洛伊德所指出的:“精神分析告诉我们,假如本能欲求的原对象因压抑作用而失去,代之以一连串的替代性对象,这些替代对象中就没有一个能为其带来全部满足。”狄克以父亲的替代者成为妮柯尔的丈夫而治愈了患精神分裂症的妻子,此时的妮柯尔对于那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指与狄克分手),她并不感到担忧,她猜想那可能是丢掉一个包袱,反而会眼清目明。在与狄克的争吵中,她终于喊出了:“难道要我的余生在畏惧“父亲”这个词中度过吗?”于是到了替代者退场的时刻了。所以,狄克的婚姻无论从他自己的角度还是从妮柯尔的角度都是双方非健全心理需要的结合。妮柯尔之于狄克的情感只是恋父情结受到伦理道德遏制后把自己的原欲隐藏于一种不引起自责的情爱中,并非什么爱情。一旦妮柯尔不再需要狄克,狄克也感到失去了对方对他的依赖,那么这场婚姻也就寿终正寝。

二、小说中罗斯玛丽的“恋父情结”剖析

小说中另一条辅助线索是从罗斯玛丽·霍尔特这一角色上展开的,揭示了心理较正常的同龄女性进入和走出“恋父情结”的整个过程,侧面印证了妮柯尔之于狄克的情感性质。罗斯玛丽进入狄克夫妇及狄克所创造的那一世界时恰好十七岁,是一位刚在好莱坞拍了部引人注目的电影的女影星,这一年龄恰恰也是妮柯尔遇上狄克医生的年龄,具有青春期女孩共同特征——恋父情结,所不同的是罗斯玛丽虽涉世不深,心智相当正常健全,随行总由两次结婚两次守寡的母亲陪伴和引导。他的母亲斯皮尔斯夫人世故练达,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情感上为女儿进行非常理智或者说近于冷酷地进行安排。罗斯玛丽十六岁出落得如同盛开的鲜花,斯皮尔斯夫人便带着女儿到某地,迫使她走进正在那儿休养的一位美国电影制片人的房间。当那位制片人前往纽约时,她们也跟着去。这位母亲在女儿未成年时就把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以某种残酷的手段呈现在罗斯玛丽面前,并未对幼年失父的女儿怀有过多的怜爱,不给她保留幻想浪漫的空间。罗斯玛丽在法国南方的里维埃拉海滩上第一次遇上狄克夫妇,便向母亲倾诉了她对狄克的感情:“我在海滩上恋爱了,爱上了一个男人”。母亲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那意思就是说,他是真正的代替者,即使狄克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亦无关紧要。弗洛伊德在《处女禁忌》中这么写道:“原始习俗显然相当了解且默许女人的这种早熟恋情(恋父情结)的存在,所以他们往往让那些能作为父亲的替身的老者、僧侣或其它贤达之士担任首次破坏其处女膜的职责。”这位母亲显然起到了原始习俗的作用,了解并赞许女儿的精神处女膜被父亲的替代者破坏,以求得女儿情感上的正常过渡和经济的自立。我们只需分析一下十七岁的罗斯玛丽对34岁的狄克的情感发展,就会发现十七岁的妮柯尔对27岁的狄克医生的感情是同样性质的。

罗斯玛丽在海滩上与狄克首次相遇,在狄克的注视下,她感到仿佛生活在对方明眸中的蓝色世界里,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热切和信心。于是罗斯玛丽回到旅馆向“最知心的朋友”——母亲宣布她恋爱了。第二次在海滩上罗斯玛丽见到了狄克,他显得和蔼可亲又颇具魅力,罗斯玛丽相信他会为她打开整个崭新的社交世界,为她展现出一系列漫无止境的壮丽前景。在她心里,狄克是最完美的一个。她不禁暗暗地对他钦佩不已。罗斯玛丽甚至认为没有必要把妮柯尔看作自己的情敌。于是第二次见面后,罗斯玛丽伏在母亲的腿上无休止地哭:“妈妈,我爱上了他。我爱他爱得发疯,我从来也不知道我能对谁产生这样的感情。他已经结婚了,我也喜爱他的妻子,这完全是毫无希望的。我还是那样深情地爱着他。”斯皮尔斯夫人让女儿接受狄克夫妇的晚宴邀请,为这样一种感情发展大开方便之门。

晚宴上,罗斯玛丽的眼睛追随着狄克,观察着狄克待人接物,操纵局面的能力,认为狄克的法则和母亲教给她的一样。罗斯玛丽一次次抓住机会主动用言辞和眼神向狄克示爱:“你是我所碰到过的最好的人,除了我母亲之外”。她总把狄克和母亲相提并论。隔天斯皮尔斯夫人对女儿进行了这样的教导:“现在你总算找到了第一个难以对付的人,这是一颗不易砸开的,但又不易多得的坚果。开始你的进攻吧,把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当作自己的经验吧。要么伤害自己,要么就伤害他。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伤害你的。”很明显,作为母亲,她非常清醒地看到女儿的这一情结总有过去的时候,如同我们看到妮柯尔把“恋父情结”在狄克身上释放而治愈了精神分裂症一样。在母亲的怂恿下,罗斯玛丽与狄克夫妇一群人同上巴黎。在巴黎时,罗斯玛丽偶然听到了狄克与妮柯尔之间的一段对话:狄克说:“这么说,你爱我了?”妮柯尔喘息地叹道:“哦,是的,我想死你了,我们现在就到旅馆去吧。我要你,我在四点到旅馆。”罗斯玛丽对狄克夫妇这段充满性爱色彩的对话所做出的反应与第一次发现父母之间居然存在着性关系的孩子所做出的反应是一致的。她开始时甚至感到惊讶,因为她过去认为,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好像没有个人要求似的,就像某种较为冷淡的情感。此刻,一股强烈的感情热流流遍全身,是那样地深邃,那样地令人难以捉摸。她不知道自己是受到了吸引呢,还是受到了排斥。罗斯玛丽初次与妮柯尔接触并萌发了对狄克爱恋之情时,就认为无须将妮柯尔看作自己的情敌。随着与他们的交往日渐深入,她常带着钦佩欣赏的眼光来看待妮柯尔的外貌、财富、生活方式,并承受了这些因素所造成的压抑感。当妮柯尔的身影消失时,罗斯玛丽的压抑感便随之烟消云散了。在这场三角感情中,罗斯玛丽并没有把自己放在与妮柯尔同样份量的位置上来争夺狄克的感情,一开始她就把自己置于狄克夫妇的婚姻事实中,既全心想吸引狄克的注意,又身不由己地追随着妮柯尔,无法逃出具有恋父情结的女儿看待父母关系的角度。

父亲的“真正替代者”狄克在与罗斯玛丽肌肤接触过程中发现,罗斯玛丽原来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而罗斯玛丽表白其感情时常说:“我爱你和妮柯尔,我喜欢你和妮柯尔,我多么爱你啊,仿佛这爱情已持续了多年似的。”于是狄克亲吻着她,罗斯玛丽紧紧地偎依在他身上,但狄克却享受不到这亲吻的乐趣。他知道他有旺盛的情欲,但是她眼里或嘴里却没有丝毫情欲的影子,并且对她那天真无邪的亲吻感到不寒而栗。在两个女孩的进攻下,妮柯尔凭其家财及美貌吸引了人格面具开始膨胀的27岁狄克医生,罗斯玛丽以其青春活力突破了因人格面具膨胀备受其害的34岁的狄克的职业防线。即使明白这种情感都是“恋父情结”在作祟,他重蹈覆辙,心甘情愿地充当起“替代者”,陷入了与罗斯玛丽的感情旋涡中。但是,我们不得不钦佩罗斯玛丽母亲的理性,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缺少父爱,她女儿的“恋父情结”必须得到宣泄后才能恢复正常,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反对她女儿与狄克交往,在经过与狄克的实质性的接触后,罗斯玛丽的“恋父情结”“在不会引起自责的情爱中”得到了满足与宣泄而悄然平息,对替代者采取躲避的态度,开始自己全新成熟的生活。

三、结语

可以看出,《夜色温柔》并不是一本普通的自传小说,是一本可以从多个角度进行分析的作品。从心理学角度看,女主人公妮柯尔是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女孩,虽有亿万家产,但因恋父情结与其父亲乱伦导致精神崩溃。为了使其恢复健康,心理诊所要求其父亲五年不要同她见面,由心理医生狄克代替其父亲的角色为其治疗,但狄克受到妮柯尔财富与美貌的诱惑,心甘情愿充当弗洛伊德恋父情结中父亲的角色。在柯妮尔的恋父情结在狄克身上得到宣泄后,终于意识到狄克不是她的真爱而与他分手。另一个女主人公罗斯玛丽,是一个心智较为正常的女孩,因年幼丧父而在潜意识中患有恋父情结,以至于遇到狄克时一下子坠入爱河。她的母亲知道这不可避免,并没有阻止她与狄克的交往。罗斯玛丽的“恋父情结”在狄克身上得到宣泄后,在其母亲理性的指导下悄然消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小说中众多人物的情感关系,从开始,到铺垫,到发展,再到结局,菲茨杰拉尔德不仅安排地井井有条,相辅相成,而且处处追寻着弗洛伊德和荣格的精神分析理论,因此这部作品的心理学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其文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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