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分权、环境规制与地方政府FDI竞争

2015-03-14 08:46邓慧慧桑百川
上海财经大学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分权规制空间

邓慧慧,桑百川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研究院,北京100029)

财政分权、环境规制与地方政府FDI竞争

邓慧慧,桑百川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研究院,北京100029)

在中国式财政分权下,政治晋升和经济增长双重激励刺激了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竞争活动。文章以财政分权为出发点,将地方政府作为经济主体整合到区域经济格局中,对中国市际间的外商直接投资 (FDI)与环境规制的关系进行了实证分析。研究显示,环境规制强度与FDI区位选择之间存在正的相关性,环境成本并不是FDI的主要区位决定因素;政府竞争下的经济分权对FDI的流入具有非常强的解释力;分权体制下的地方政府为吸引FDI而导致的策略性博弈显著存在。这说明放松环境规制是地方政府竞争FDI所依赖的一项重要政策手段,地方政府间的这种“竞次”行为与国内地方分权的体制联系在一起,争夺资本的激烈程度与对资源配置的扭曲作用更加明显。因此,政府应加强顶层设计,整体推进,发挥政府分权式改革的积极作用,调整与地方政府目标函数有关的制度安排,有效监督地方政府的竞争行为,从制度层面建立地区间规范有序的竞争模式,协调环境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

外商直接投资;环境规制;财政分权;空间德宾模型

一、问题提出

中国已经连续20年成为吸引外商直接投资(FDI)最多的发展中国家,截至2013年累计吸收FDI达15 822.79亿美元。Cheng和Kwan(2000)把巨额FDI流入的原因归结为中国良好的基础设施、低廉的劳动力成本以及稳定的宏观经济状况。这个说法具有代表性,但是,如果我们从更宏观的背景来思考,就会发现外资流入只是中国经济转轨过程演进的一个结果。1992年中国向世界发出了明确的信息,要走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体制改革之路。市场化改革方向的确立,凸显了FDI弥补市场缺陷的重要性,也为它继续发挥这样的作用进行了背书,外资由此走出长期低水平徘徊的局面,呈现快速增长的势头。1994年开始的分税制改革,则从另一个侧面呼应了市场化进程,激发了各地吸引外资的热情。王永钦等(2007)认为,晋升激励使地方政府官员有动力招商引资,大力推动经济增长。王文剑等(2007)认为,财政分权导致地方政府对FDI的激烈竞争,并且财政分权程度越大,地方政府竞争辖区外流动性要素的程度就越大。作为“招商引资”活动的主要推动者,各级地方政府,竞相通过税收、土地等方面的优惠措施提升本地吸引投资的优势。张军和周黎安(2008)、张五常(2008)等对地方政府的竞争在促进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作用方面有深刻的论述,认为地方政府实际充当了资源配置的主体,外商直接投资的增长和中国经济的深度开放是地方为增长而竞争的结果。由于GDP长期被作为各级政府官员的主要考核指标,地方政府不仅没有动力提供环境保护等对经济增长的短期效果不显著的公共服务,还存在着足够的激励降低环境标准,付出了过高的资源和环境成本。张晏和龚六堂(2005)研究发现,晋升锦标赛使各地追求GDP增长,在提供优惠条件方面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最终导致低效率的囚徒博弈均衡。从长期来看,这种以牺牲地方环境、掠夺资源和降低社会福利为代价的增长推动方式是不可持续的,因此研究转型期中国地方政府经济行为很重要。

许多地方官员忽略居民关注的环境污染问题,运用手中的权力通过降低本地区的环境质量标准、放松环境管制以及对企业项目的环境评价准入制度等盲目招商引资。追根溯源,这些都离不开政府扭曲的政绩观,而且在财政包干和分税制条件下,由于地方政府的目标函数中侧重上级政府的满意度和辖区GDP的最大化,缺少社会协调发展和公共福利最大化的激励,进一步放大、强化甚至扭曲了地方政府的一些经济行为偏差。把财政分权这个重要变量引入,能更好地解释各地对FDI的竞争和演变轨迹。因此,本文以财政分权为出发点,将地方政府作为经济主体整合到区域经济格局中,从FDI竞争与空间格局互动视角观察财政分权与环境质量之间的关系。

要回答财政分权背景下地方为吸引FDI是否会放松环境政策,背后隐含三个需要验证的命题:一是FDI流入量是否与当地环境规制程度具有显著的负相关性;二是周边城市的环境规制强度是否会通过影响本地环境标准进而影响本地的FDI流入;三是中国特色的政治集权和财政分权是否刺激了地方政府通过放松环境规制吸引更多的FDI来追求高经济增长率。已有不少文献对第一个问题进行了检验,杨海生等(2005)、Ljungwall和Linde-Rahr(2005)、应瑞瑶和周力(2006)、吴玉鸣(2007)等发现地区倾向于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来吸引FDI;也有的研究不支持该假说,如Dean等(2005)、Cole等(2006)、曾贤刚(2010)等认为中国没有成为跨国企业的污染避难所。上述研究均将地区层面的环境规制水平作为外生变量,很少考虑政府竞争与环境规制的累积因果循环过程。在中国式的分权体制下,作为独立经济利益主体的地方政府是一个既深受经济系统影响,又具有能动性的行为主体,地方政府存在着通过吸引资本发展经济以实现自身政绩最大化或政治晋升机会最大化的行为目标,因此环境规制标准的执行和资本流向不可避免地受到来自竞争地区政府行为的扰动。陈刚(2009)认为经济分权下的地方政府为最大化目标函数,有动机以放松环境规制为手段来吸引更多的FDI流入。傅勇和张晏(2007)、张晏(2007)等通过理论和实证分析发现,中国的财政分权以及基于政绩考核下的政府竞争,会加剧辖区政府财政支出结构“重基本建设,轻公共服务”的扭曲。朱平芳等(2011)以中国各辖区为对象,对Daniel(2005)提出的环境“逐底效应”(race to the bottom)假说进行了检验,发现环境规制对FDI的影响总体并不显著,但地方政府的环境政策博弈显著存在。在这些文献的基础上,我们希望进一步综合检验这三个命题是否成立,以回答地方为吸引FDI是否在制定环境政策上比邻近地区更宽松的问题。

二、基于地方政府行为的解释

在财政分权体制下,地方政府主体代表三种利益层次,具有不同的行为目标和机制,即作为宏观管理者的中间层次代表着整个国家的宏观利益;作为地方利益主体代表着地方居民福利最大化的目标;地方政府还存在着通过吸引资本发展经济以实现自身政绩最大化或政治晋升机会最大化的行为目标。大部分情况下,作为理性“经济人”的地方政府及官员的目标并不是整个国家公共利益的最大化,而是通过快速发展本地经济使其在地区间政治与财政竞争中脱颖而出,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

基于以上彼此相关的特征事实,我们通过一个简单的博弈模型考察地方政府间的策略博弈行为。我们考虑两个相邻地方政府1和地方政府2之间的博弈,策略选择包括执行环境规制标准和不执行。地方政府执行环境规制引资的预期收益为:

其中,αi是地区i从污染治理中获得的社会福利权重,βi是地区i污染治理成本的效应权重。Xi表示地方政府i的环境规制水平。1985年,我国开始核算GDP,并作为政绩考核的重要评价指标。长期以来,中央政府偏重于考核GDP等经济指标,考核体系中环境指标的权重偏低①2013年12月6日,经中共中央批准,中组部印发《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明确规定对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不再简单“以GDP论英雄”,将民生改善、环境保护和人民健康状况等纳入考核。但“GDP崇拜”惯性强大,新的考核制度尤其是生态考核如何科学实施并不容易做到。,笼罩在GDP考核之下的地方各级政府只重视经济发展速度而忽视经济发展质量,在地方政府的环境规制行为上表现为较高的环境规制成本和较低的环境规制收益,因此αi<βi。

两地政府博弈的支付矩阵如表1所示。从表1看,如果中央政府没有强力的监管和惩罚措施,环境污染的负外部性和地方政府环境规制行为的正外部性,使αi<βi条件下对两个地方政府而言,降低环境标准、不治理污染均为占优策略。原因比较直观,由于涉及环境保护的各项投入通常都具有正外部性,中央政府和临近地方政府推出的减排措施不仅能改善当地福利,也能提高周边省份的环境质量,会给其他地区带来溢出效应,结果是一些地区就可能会“搭便车”,降低自身环保投入,而免费享受环境保护带来的好处。换言之,环境破坏具有负外部性,污染物质的扩散性以及沉积性使得各地方政府环境保护的责任难以得到明确界定。也就是说,环保的收益和资本带来的污染成本分担范围都很难被限制在地理边界之内,导致地方政府官员对能带来短期利益的资本更感兴趣,而在环境保护等具有长期增长效应的项目投入上往往动力不足,即仅愿意分享资本所带来的收益而不承担相应的污染成本。在现实中,不同辖区的居民和官员对环境偏好并不完全一致,特别是发达地区的社会环保意识逐渐增强,不执行环境标准会引致辖区居民的指责,影响当地政府的形象和声誉。从企业的角度看,在政府设定环境规制标准后,企业是否做出投资决策,取决于收益与成本间的权衡。而行业性质的差异促使一些企业倾向于将生产经营活动安置在环境标准较低的地区,也有企业更注重包括生态环境和人文环境在内的配套条件。当政府的引资对象是第二类企业时,降低环境标准并不能吸引这类资本。那么假设地方政府1相对地方政府2具有良好的社会福利价值观,对环境污染治理偏好和治理能力都较强,即在α1≫α2的条件下,不管地方政府2如何决策,地方政府1总是会执行严格的环境规制标准。

表1 地方政府间污染治理的博弈矩阵

我们考察中央政府是否可以通过一定的协调和干预措施来增进社会福利。中央政府无法对企业的定价行为进行干预,但其可通过制定相应的环保政策和政绩考核指标来保障地方政府治理环境污染的收益大于成本。新一届中央政府提出不再简单地以GDP论英雄,淡化GDP,重视环境和民生,并强调加大资源消耗、环境损害、生态效益等指标在政绩评定中的权重。在此背景下,中央政府一方面提高政绩考核中环境质量指标的权重系数,引导地方政府树立科学合理的发展观和政绩观;另一方面,通过加大对地方政府不执行环境规制、纵容企业污染等行为的处罚力度,那么地方政府治理环境污染的社会福利权重会大于成本的效应权重。显然,在αi>βi的条件下,两地政府都选择执行严格的规制标准是占优策略。

以上的混合策略可以非常直观地发现政府、企业、中央政府在执行环境规制标准时的相互作用,但尚无法明确相关因素变化如何导致博弈均衡变动,进而对行为主体选择产生影响。脱离了财政分权这一前提,难以准确判断地方政府间互动影响的性质,而忽视了地方政府间的策略博弈行为,也不能展现环境规制与FDI关系的全面特征。因此,我们通过一个简单的博弈模型考察了地方政府和外资企业双方在环境标准制定和生产决策时的相互作用,接下来对这一现实解释的检验与一类空间自回归模型相联系并提出本文的实证框架,然后基于中国地级市数据建立空间计量模型,对本文提出的三个命题进行实证检验,以便准确把握地方政府间的互动关系。

三、实证框架

(一)模型设定

本节考察环境规制对FDI的边际影响,地方政府的策略性博弈特征以及财政分权对环境规制进而对FDI流入的影响。我们设定了一种无约束的空间德宾模型(Spatial Durbin Model,SDM),这个模型既包括了因变量也包括了所有自变量的空间滞后项。我们设定模型如下:

其中,y是n×1维被解释变量,X是n×k维解释变量,ε为服从均值为0、方差σ2的独立同分布随机误差向量。α,β和θ是我们需要估计的参数。ρ是我们最关心的空间滞后参数,它的系数符号及显著与否将直接反映本文所研究的不同城市吸纳的FDI是否存在空间相互影响。若ρ为正,表明FDI分布存在正向的相互作用;否则,为反向的相互作用。W是预定的n×n维空间权重矩阵,矩阵中的元素用以反映经济体(如城市)之间的空间相关度。空间权重矩阵W 是空间计量模型的关键,我们采用环路距离权重矩阵(great circle distance),计算公式为dij=6378×acos{sin(lati× π/180)×sin(latj×π/180)+cos(lati×π/180)×cos(latj×π/180)×cos[(longi-longj)× π/180]},lat和long分别表示纬度和经度,π=3.14。这种矩阵能够很好地体现地区间的空间关系。由于不同空间权重矩阵的设置可能对模型估计的结果有较大的影响,为此,在本文的稳健性分析部分,我们将设置不同的权重矩阵以检验实证结果的稳健性。遵循LeSage和Pace(2009)的思路,我们选取了空间德宾模型作为检验空间效应的出发点。

(二)数据定义及来源

回归模型(2)中被解释变量Y是各城市吸纳FDI总额(万美元)。参考已有文献并考虑本文研究目的,回归模型(2)中X变量即解释变量,主要包括以下8个指标:

1.环境规制强度(REGULATION)。基于我国各类污染物排放的严重程度以及数据的可得性,本文采用废水和废气的污染物减量化指标来反映我国各地区环境保护的强度及其变化即工业废水排放达标量、工业二氧化硫去除量、工业烟尘去除量等可以被直接观测且与环境规制水平和效果密切相关的指标。

首先计算各城市三种污染物单位产值的污染减量化值,由于行业性质差异和省份工业产业结构之间的差异很大,我们通过工业产值对其进行修正,得到Uij=Eij/Mi。其中Eij为城市i(i=1,2,…,275)主要污染物j(j=1,2,3)的污染减量化值,Mi为各城市的工业总产值。考虑到不同地区间污染排放比重差异很大,及不同污染物指标间可能存在的共线性问题,我们进一步计算城市i主要污染物j的相对污染减排水平为:;再通过等权平均的方法计算城市i的环境规制水平Ri:。

2.财政分权变量(DECENTRAL)。财政分权是中央赋予地方政府一定的税收和支出权限,表示地方政府财政自主程度。实证分析对财政分权存在多种定义,张晏和龚六堂(2005)认为各省预算内本级财政支出与中央预算内本级财政支出的比值可以作为对事实分权的一种衡量。结合研究目的和城市层面数据可得性,本文以市本级支出除以市小计来衡量城市财政分权程度。比例越高的地方分权程度也越高。这两个数据来自《中国地市县财政统计资料》。

3.市场化进程(MARKET)。一个地区的市场发育程度对FDI的区位选择有重要的影响。中国是转轨经济国家,各地的市场化进程不尽相同,为减少外部不确定性以及交易成本和信息成本,跨国公司往往选择经济自由化和市场发育程度高的城市。市场化进程变量用城市工业企业产值/全省工业企业产值代理。理论上开放的地区更易吸引FDI,因此,MARKET预期符号为正。

4.市场规模变量(POPULATION)。市场规模因素在FDI区位选择中发挥重要作用。很多研究表明一个地区的市场规模与FDI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原因在于市场规模越大意味着消费市场和要素市场也越大,跨国公司成本降低的同时能获取更多利润。FDI是否愿意在某地投资,主要取决于政治稳定与否、市场规模的大小以及劳动力成长的状况。国内市场较大的国家,在运用税收吸引外资方面有优势,他们可以在FDI进入后征纳更多的税收。我们选取各城市年末总人口数来反映城市的市场规模,预期POPULATION的符号为正。

5.集聚经济(DIVERSITY)。实证研究表明,集聚经济对FDI区位选择有重要影响。FDI集中能够产生城市规模经济与行业规模经济,增强区域的外资吸引力。我们用城市多样化指标来粗略地衡量集聚经济。城市产业多样化意味着雅各布斯外部性(Jacobs,1969)的存在,即集聚经济的一种类型。该变量参照傅十和和洪俊杰(2008)的定义,城市多样化定义为1减去该产业就业的赫芬达尔(Herfindahl)指数,计算公式为:,其中eim是在城市m个行业中i产业单位从业人员占该城市总单位从业人员的比重。如果一个城市中有很多个不同的行业,那么产业多样化指标的值就会趋近于1。预期DIVERSITY符号为正。参考傅十和和洪俊杰(2008)的计算方法,我们利用了2012年各城市分行业(1位数分类代码)单位就业人数计算该指标,包括制造业、批发零售业、金融等19个分行业①这19个分行业包括农林牧渔业、采掘业、制造业、电力煤气水产业、建筑业、交通运输仓储邮政业、信息计算机软件业、住宿餐饮业、批发零售业、金融、房地产、商业租赁业、科技勘查、水利环境、居民服务业、教育、卫生社保福利、文体娱乐业、公共管理和社会组织。。

6.劳动力成本(WAGE)。学界关于劳动力成本对FDI的影响未形成一致看法,Sun等(2002)、何兴强和王利霞(2008)认为追求成本最小化的垂直性FDI抑或是水平型FDI都会倾向于投资劳动力成本低的地区,也就是中国城市的职工平均工资与FDI区位选择之间存在明显的相关性。基于此,我们采用职工平均工资WAGE来代理劳动力成本,并预期WAGE的符号是不确定的。当然此变量是潜在的内生变量,实证分析时以工具变量方法处理潜在的内生性问题。

7.人力资本变量(COLLEGE)。技术必须依附于具体的人而存在,人力资本是技术外溢的基础和最有效的渠道,而技术外溢的效果也受人力资本影响。所以FDI倾向于人力资源相对丰富、劳动力素质较高的地区。本文采用城市每万人中在校大学生人数来衡量人力资本水平,预期COLLEGE的符号为正。

8.城市基础设施变量(ROAD)。经典区位理论认为完善的基础设施和较好的工业配套程度是吸引跨国企业落户的重要因素,基础设施条件越好的地区对FDI的吸引力就越大。我们用各城市道路面积除以各城市土地总面积来衡量该城市的基础设施状况,ROAD预期符号为正。

目前多数相关研究基于省份数据,但各省份内部存在较大差异,使用城市数据能更充分地表明区位特征。本文所选变量均来自《2013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去除一些数据缺失和引资为零的城市后,我们使用275个地级以上城市的横截面数据①。变量的描述性统计量见表2。

表2 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分析

实证分析所用工具为Jeanty(2010)提供的Stata模块。首先,通过一系列计量检验确定最终的空间计量模型,分析FDI的决定因素及检验FDI的空间效应,计算每个因子对FDI的影响(平均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重点分析环境规制对FDI的空间传导机制及检验“污染避难所”假说。之后,我们做进一步分析及检验以验证主要结果的稳健性。

1.FDI空间模型分析结果

(1)FDI空间相关性检验。表3给出了FDI空间模型的基本结果。为了检验空间德宾模型(2)能否降解成空间滞后模型或空间误差模型,我们进行似然比检验,似然比结果(零假设θ=0下p<0.10;零假设θ=-ρβ下p<0.001)表明空间德宾模型是最理想的模型。空间自相关系数ρ为正值且在10%的水平上统计显著,说明一个城市的FDI流入与周边城市的FDI流入呈现显著的空间关联性。我们可以发现周边城市利用FDI水平提高1%,本市吸引的FDI将提高约0.77%。城市之间的空间溢出效应致使FDI倾向于选择外资多的地区,利用外资集聚带来的资本、技术、知识等外溢效应,以降低生产成本。这说明城市间存在显著的FDI自我强化效应,也印证了黄肖琦和柴敏(2006)关于FDI区域集中是一个累积循环因果过程的研究结论。

表3 空间德宾模型分析结果

续表3 空间德宾模型分析结果

正如上文所述,计量模型如空间滞后模型及空间德宾模型对系数的解释不能照搬OLS模型回归中对系数的解释。因此根据表3的系数结果,表4计算出了各自变量对FDI的三大效应:平均总效应、平均直接效应和平均间接效应。总的说来,影响FDI的因子主要还是来自每个因子的变化对FDI的直接而非间接影响,因此我们将对自变量系数的解释主要集中在其对FDI的平均总效应上(表4第一栏结果)。

(2)环境规制的空间相关性检验结果。理想的模型是SDM模型意味着一个城市的环境规制松紧确实会影响周边城市的环境规制,进而影响该城市的FDI,这个结果表明环境规制具有空间相关性,周边环境政策的松紧会影响本城市的环境政策执行强度。表征我们的第二个命题得到了数据支持,地方政府为吸引FDI而导致的环境政策博弈显著存在。

(3)环境规制强度与FDI。环境规制变量统计上显著且为负值,说明环境成本并不是FDI的主要区位决定因素,并且环境规制越严厉,城市的FDI流入越多。一般认为,环境政策越宽松,越容易吸引外资,但是,我们的分析结果表明环境规制强度与FDI区位选择之间存在正的相关性,结合其他变量的计量结果来考虑,这个看似“反直觉”的结论并不难理解。本地市场化程度、基础设施、集聚经济变量与本地FDI呈现显著正相关,说明FDI倾向于市场规模大、市场化程度高、基础设施配套完善、产业门类齐全的城市,较严厉的环境管制不影响FDI尤其是清洁型FDI的流入。这说明部分城市为了吸引外资提供各种优惠条件,以牺牲环境换取经济发展的做法没有经验依据。此结论也与我们使用的数据较新有关。改革开放初期纯生产导向污染密集型FDI进入较多,外资仅仅为了利用我国宽松的环境政策和廉价的劳动力生产低技术附加值产品,然后将此类产品再出口到国际市场赚取利润,而近年来我国引资质量显著提高,这些高质量清洁型FDI,对环境的影响较小,相应地环境标准对其影响也较小。

(4)财政分权与FDI。估计系数在0.05的显著性水平上为正,这意味着政府竞争下的经济分权对FDI的流入具有非常强的解释力。环境规制和财政分权的交互性在0.01的显著性水平上为正,意味着放松环境规制是地方政府竞争FDI所依赖的一项重要政策手段,地方政府间的这种“竞次”行为与国内地方分权的体制联系在一起,争夺资本的激烈程度对资源配置的扭曲作用更加明显,而环境政策作为博弈工具在地方招商引资中的作用被不断放大,由此引发的盲目攀比和恶性竞争导致资源的极大浪费与不合理配置。

(5)其他解释变量。值得注意的是,劳动力成本同FDI呈正向关系,即低廉的劳动力成本不再是FDI的绝对影响因素,跨国公司一般会选择人才集中、市场化程度高、基础设施完善的地区投资,这些地区恰恰是工资水平也较高的城市。人力资本的影响不显著,原因可能是每万人中的在校大学生人数这个指标只是对城市人力资本的一个粗略衡量,随着国内人才市场的逐步完善,跨城市人才流动日益频繁,该指标未能很好地反映人力资本状况。不过当把劳动力成本作为劳动力技能的替代变量,为了获取更多的高技能劳动力,FDI会流向高工资地区,这体现了FDI对人力资本的重视。中国在与邻近地区竞争FDI方面,市场规模的优势没有发挥出来,这可能与国内市场高度分割有关。

表4 平均总效应、平均直接效应、平均间接效应计算

2.稳健性检验。我们进一步做三类稳健性检验(结果刊略)。首先,权重矩阵不需要估计,它的设置具有一定的随意性,因此,我们设置一种新的权重矩阵,矩阵中的元素为两两城市间距离的平方的倒数,这种矩阵的设置相对第一种权重矩阵(矩阵中元素定义为两城市间距离的倒数,ψ=1)而言,两两城市间的空间相关度随着距离的增加而递减速度更快。用此新的矩阵来检查上述结果对此新的矩阵的敏感性。其次,利用新的空间权重矩阵W2做上述工具变量分析。最后,设置一个随机生成的空间“荒谬矩阵”(absurd matrix)来检验空间互动结果是否只是统计(程序)现象。

总的来讲,基于新的矩阵得到的空间分析结果与对应的表3一致,显示之前结果的稳健性。主要体现在:(1)似然比检验和LM检验最终表明理想的模型仍然是空间德宾(SDM)模型。(2)FDI在城市之间呈现显著的空间关联性 (空间自相关系数统计显著且为正)。(3)基于新的空间权重矩阵,发现一个城市的环境规制会影响周边城市的环境规制,进而影响周边的FDI,表明城市间为吸引FDI进行的环境政策竞争存在。(4)影响FDI的因子主要还是来自每个因子的变化对FDI的直接影响,而非间接影响。(5)无论Moran I检验还是LM检验,对应的检验统计量p值都超过10%,所以,基于随机荒谬矩阵的分析,我们发现空间互动效应不存在。这个结果可以说明我们的实证结果不是统计(程序)现象。

五、结论及政策启示

财政分权和地方政府竞争会形成地方政府间采用降低环境标准的方式吸引FDI的双重合力吗?本文的实证结果表明:(1)财政分权以及基于政绩考核下的政府竞争,引致地方政府为保持本地的相对优势而采用竞相降低环境标准的方式吸引FDI;(2)FDI分布呈现空间正相关性,即一个城市的FDI的流入不仅取决于自身区位条件,还会受到相邻地区的正向影响;(3)环境规制对FDI的影响不仅显著,而且是正向的,并且环境规制也具有空间相关性,即周边城市环境规制的制定会影响本地环境规制,进而影响本地的FDI;(4)在FDI的区位决定因素中,影响FDI流入的自身区位条件(环境规制、市场化进程、市场规模等)主要还是来自每个因子的变化对FDI的直接影响而非间接影响。

这些实证结果回答了本文所提出的问题,对现阶段利用新一轮财税体制改革的战略机遇,进一步深化省级以下政府间的分税制改革,真正解决在中国式的财政分权体制(纵向竞争)和地方竞争体制(横向竞争)双重背景下所导致的资源配置扭曲问题,协调政府与市场关系以及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关系具有重要意义,由此可得到以下几方面政策启示。(1)针对城市间为招商引资而盲目攀比和恶性竞争现象,新一届政府的政绩考核评价体系更加强调经济发展质量,应对地方政府目标函数的相关制度安排进行调整和界定,把资源、环境标准以及公众对地方政府为环境保护而努力的满意程度纳入考核内容,从动机上减少地方政府的环境规制失灵现象。为了真正遏制“GDP崇拜”,还需构建自上而下(新的考核机制)与自下而上(民意监督)相配合的激励与约束体系,并实行环境责任追溯和跟踪制度,对离任官员在任时所造成的生态环境损害责任实行终身追究,以实现我国政府招商引资从量到质的根本转变。(2)有关城市应充分重视跨区域的空间联系,积极寻求城市间的互助合作,避免恶性竞争,形成互利共赢的引资格局,优化FDI的自我强化和区域示范传导效应。同时,各城市应因地制宜,依托自身优势制定引资政策。东部利用市场规模和集聚优势,中西部城市通过改善基础设施条件、提高劳动力素质以及加强城市合作等系列措施,提高利用FDI水平。(3)通过降低环境标准吸引外资发展经济的做法不仅收效甚微,反而会破坏生态资源及环境,削弱本地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和引资能力。从地方政府角度来说,各城市的引资战略要注重突出地方产业优势,深化与跨国公司在价值链上的联系对接,本身具备较完备的供应链系统,才有助于与FDI产业关联而进一步吸引FDI。从中央政府角度来说,需要加强对地方政府违法行为的监管和约束,加大对地方政府不履行生态环境保护职责的处罚力度。另外,为了防止环境污染的负外部性和环境保护行为的正外部性带来的地方政府“搭便车”行为,中央政府要协调建立跨区域的环境合作机制和利益补偿机制,保障各地方政府在生态环境保护成本和收益分配上的均衡,促使地方政府通过有效合作来保护区域生态环境。同时,要增加环保领域的公众参与度,增大社会力量发挥作用的空间,实现政府与公众对环境的合作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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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scal Decentralization,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and FDI Competition among Local Governments

Deng Huihui,Sang Baichua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y,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and Economics,Beijing100029,China)

In the background of fiscal decentralization in China,dual incentives,namely political promotion and economic growth,stimulate investment and capital attraction competition among local governments.Focusing on fiscal decentralization,this paper integrates local governments as economic subjects into regional economic pattern,and empirically analyz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terurban FDI and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It comes to the following results:firstly,the strength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is positively related with FDI location choices and environmental costs are not the main determinant of FDI location choices;secondly,economic decentralization under government competition provides a very strong explanation of FDI inflow;strategic game theory by local governments aiming at FDI attraction under decentralization system significantly exists.It shows that the release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is an important policy means for FDI competition among local governments;the competition behavior among local governments is related to domestic local decentralization system,leading to more obvious competition for capital and distortion role in resources distribution.Therefore,governments should strengthen top-level design,make an overall advancement,play the active role of governmentdecentralization-based reform,adjust institutional arrangement related with objective function of local governments,effectively supervise competition among local governments,construct interregional normative and orderly competition pattern at institutional level and coordinat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nvironment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environmental regulation;fiscal decentralization;spatial Durbin model

D630;X322

A

1009-0150(2015)03-0079-10

(责任编辑:喜 雯)

2014-09-30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地方政府策略性博弈行为背景下的税收竞争与经济集聚”(71303048);北京市哲学社科规划项目“北京城市功能疏解与空间布局研究”(13JGC080);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中国企业应对贸易壁垒的策略体系研究”(2013YQ07);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学科建设专项经费“地方政府税收竞争与FDI空间配置效率”(XK2014120);对外经贸大学“211工程”建设项目资助。

邓慧慧(1984-),女,江苏江阴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研究院副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桑百川(1966-),男,内蒙古赤峰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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