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与女性之间:母女关系
——读徐小斌《羽蛇》

2015-03-13 04:25河贞美北京大学北京100871
名作欣赏 2015年8期
关键词:父权制性别角色母性

⊙河贞美[北京大学, 北京 100871]

女性与女性之间:母女关系
——读徐小斌《羽蛇》

⊙河贞美[北京大学, 北京 100871]

母女关系对女性的一生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因素。女孩子把自己“同一化”为母亲,结果女孩子的性别角色从母亲那里得到了深刻的影响。父权制的历史上,总是“母凭子贵”,母亲只以儿子的母亲身份才能得到社会、经济上的地位,从而女性只有以儿子的母亲才能认识自己。但是这样只作为儿子的母亲而存在的欲望,必然导致母亲与女儿关系的歪曲。本文通过对徐小斌《羽蛇》的分析,来研究女性在两种身份的矛盾中关于母性的书写。

女性性 母性神话 母女关系 徐小斌《羽蛇》

女性有两种身份最为特殊,就是“女儿”和“母亲”。这两种身份既关乎血缘、家庭,又关乎最极致的个人经验,相互之间又随着时间而产生转化,所有的母亲在过去的时候是女儿,所有的女儿将来都会成为母亲,即使无子女、不结婚的女性也是有潜在的母性的。因此,母性同时涵盖着女儿和母亲两种身份,前者是将来的母亲,后者是母亲自身。

在这样双重的矛盾身份以外,母女之间还有双重的矛盾心理。母亲对女儿有双重感情,一面是希望女儿像自己,另一面又希望女儿能够在与自己不一样的路上过得更好。女儿也对母亲有双重感情,一面是想要学习像她一样,另一面又想要从上一代人的传统中挣脱出来。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矛盾?这些矛盾又会给母女关系以及女性形成主体的女性性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据约瑟芬·多诺万(Josephine Donovan)的理论,“母亲和女儿之间之所以能形成紧密的统一化,是因为她们同属一个性别,并在情绪上共同存在强烈的连带感。”因此母女关系对女性的一生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因素。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注目于母亲和女儿的结构化,因为母亲和女儿同样的次等地位不是分开两立的,而是在父权主义之下捆在一起的。本章节通过对徐小斌的《羽蛇》进行分析,来研究女性在两种身份的矛盾中关于母性的书写。

一、内在矛盾:女儿与母亲的同一化

《羽蛇》的特点在于小说写了五代女性,这种写法有两个地方特别值得关注,第一是随着时代而变化的一个女性的人生,第二是这个女性随着在人生中扮演角色的变化而变化。若木是羽的母亲同时也是玄溟的女儿,玄冥是若木的母亲、羽的外婆同时也是珍妃的侄女。小说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表现了女性要扮演的不同角色,我们的母亲是父亲的妻子,她在过去的时候,也是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孙女。我们很容易忘掉,我们的母亲在谁的母亲、谁的妻子、谁的女儿、谁的孙女之前也是个像我们一样的女性,或者说是少女。小说《羽蛇》恰恰是用时间流逝的方式描写出了女性的立体感,从而我们知道她们也是加害者/受害者,看者/被看者。

南茜·乔多罗(Nancy Chodorow)在《重建母职:精神分析与社会性别学》一书中,研究了处于恋母情结之前阶段的孩子和母亲的影响关系。按照她的理论,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容易把自己“同一化”为母亲,结果女孩子的性别角色从母亲那里得到了深刻的影响,这些母女连带反复地形成了“母性再生产”的循环结构。这时候男孩子则克服母性,向父性学习男性的性别角色,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性别角色。①这些理论说明了父权制社会文化中“母性再生产”和“性的双重标准”的生成原因以及母性主义的社会环境。

女性开始自己人生的时候把共生的合并体“母亲”当作模仿的原型,从而形成自我的主体性。自己成为母亲以后,再努力形成母亲和婴儿之间的共生关系。她把女性的人格记录为关系性的,女性的人格是从婴儿期开始,并在整个人生中是持续的、流动的。这样,女性的人格包含了流动的、变化的性质,而这些性质是从母女之间的关系中引出的。女儿在母亲那里形成认同感,因此谈论女性的主体性时要考虑母女之间连带关系的特殊性。

徐小斌的《羽蛇》中详细表达了女儿对母亲的认同,以及把母亲的性别角色内在化的过程。还是女儿身份的若木,早已深深受到母亲玄溟的影响,玄溟对儿子的渴望成为若木一生的核心焦虑,特别是在她即将脱离“女儿”身份而成为“母亲”——另一个玄溟——的时候:

若木从母亲的经历中意识到儿子的重要性,若木下决心要生一个儿子。若木的理想在她四十岁的时候终于实现了。她生了个儿子。尽管这个小人儿长得很丑,很弱小,不足月,但他仍然是儿子。是可以传宗接代的,是可以继承香火的。天呐,她终于有儿子了。②

小说通过玄溟、若木、羽这三代女性表现了女儿的性别角色怎样受到母亲的深刻影响。玄溟对女儿若木的爱比不过对儿子天成的爱,让若木从小就感到了和至亲的疏离,但是若木对待自己女儿羽的时候,却潜移默化地采取了和自己母亲相似的模式,对女儿同样特别冷漠,而对待儿子也会像母亲一样非常疼爱,因此羽再次感到了若木曾经深刻体会过的孤独。羽渴望母爱,而讨厌自己的弟弟,她与母亲分享了相似的痛苦的童年情感体验,却又是由自己的母亲一手造成的,但和母亲不同的是,她没有去等一个机会让母亲在自己和弟弟之间选择,而是在六岁的年纪,以几乎本能的懵懂与狡黠,杀死了自己的弟弟。若木在母亲玄溟的冷暴力之中度过童年,但是对待自己女儿羽的时候却也突然变得冷漠,正是在这种冷暴力关系的转移中,女儿对母亲的认同和模仿,以及其背后存在的父权制对女性的压迫和异化被一一呈现:

外婆在那哼唧声中对着羽大声宣告:“从今往后你不许碰这个小孩子,懂吗?他是你的弟弟,是男孩子,是你们家接香火的,他比你重要,懂吗?”③

二、外在冲突:父权制意识形态的共谋者

据露西·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所言,父权制文化把有限的意义赋予“母亲”,母亲在社会、经济上的地位很软弱,创造力是属于男性的,母亲只在生孩子的瞬间和有关性欲上具有有限的意义,因此,母亲是只担任养育的任务。因为母亲角色的重要性减弱,所以为了弥补这种匮乏,母亲异化为冷漠、无价值的存在和过度占有欲等变态、歪曲的母性。

由上述所知,父权制下的母亲往往只是为了养育儿子的目标而存在,因此母亲在本能上把更多的价值放在了儿子身上。父权制的历史上,总是“母凭子贵”,母亲只以儿子的母亲身份才能得到社会、经济上的地位,从而女性只有以儿子的母亲才能认识自己。女性成为儿子的母亲之后,才能把之前压抑的所有欲望转移到儿子身上,母亲只通过与儿子建立关系才能得到无限满足。但是这样只作为儿子的母亲而存在的欲望,必然导致与女儿关系的歪曲。

我们在此明显看到,女性扮演母亲角色的时候同时是作为父权制意识形态的共谋者的。母亲要把她的人生经验及模式传承给同一性别的女儿,这固然是出于先行者的爱意,同时深层里也隐藏着某种对于女儿生命的霸占企图,而事实上,母亲本身在这个世界上被父权制话语不同程度地浸润之后,她们的传承中又凝聚了深厚的社会内容。隐藏在母爱之下的这些复杂内容,使得女儿们的反叛倍加艰难,同时也更意义深远。

虽然母亲妨碍女儿的自我成长,但是站在母亲的立场上,这也是从对女儿的无限爱意出发,为了女儿的前途着想。女儿在表面上拒绝母亲,但是她们的决绝对象,严格来说是穿着“母亲”外衣的“父亲”。女儿同情被父亲阴影笼罩着的母亲,并因此深深地感到悲悯和无奈。所以女儿往往没法彻底拒绝母亲,女儿脱离不了母亲,徘徊于母亲身旁,故而实现自我成长的道路显得格外艰辛和漫长。

三、结论:反思女性性和母性

玄溟的丈夫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而是个在外有很多女人的花花公子,但是玄溟怕丈夫的咒骂,不敢直接表达对他的不满,只能出去赌博消磨时间。女儿若木的丈夫也不经常在家里,但是她不像自己的母亲那样沉默忍耐,起码会向丈夫表达抗议。若木的女儿羽却完全不像她的祖辈,尽管前路未卜,她也选择要独自去走。通过小说里三代女人的故事,得出两个结论:第一,母女之间存在着不自觉的模仿和传递,女儿虽然对母亲不公平的冷漠感到不满,但是女儿成为母亲以后依然学习自己母亲的性别角色和行为模式,还是带着不公平的冷漠对待自己的女儿;第二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女儿模仿着母亲也背离着母亲,尤其是现代社会的个人化趋势和家庭经济权的变化对母女关系的影响尤为深刻。各个时代的女儿们一边渴望得到母爱,一边又用自己的方式准备离开既定的归宿。母女之间既爱又恨、既相依又排斥的关系得到了充分的书写。

用怀疑且客观的视角去审视母亲,解构母性神话和传统的母亲形象,这些都促使女性去寻找主体的“女性性”之路。由上述所知,母亲给女儿性别角色的形成带来了十分深刻的影响。女儿是潜在的母亲,总有一天会成为母亲,因此母亲作为女性所具有的主体的女性性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女性应该更深入地研究母性和母亲的女性性。

① 转见卢升淑:《中国现当代女性文学与母性》,中国社会科学院2000年版,第7页。原著:[美]Hester Eisenstein:《现代女性解放思想》(韩文版),梨花女子大学出版部1996年版。

②③ 徐小斌:《羽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0页,第58页。

作 者:河贞美,韩国留学生,北京大学2011级当代文学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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