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勇
扯脸,又叫开脸。
是满族姑娘出嫁的庄重仪式,是女孩到女人成熟的标识。
如今满族姑娘出嫁,不分季节。旧时满族姑娘出嫁,尤其在乡下,多半集中在冬季,大年前扎堆。
在我的记忆里,二姑也不例外。
二姑出嫁时我虽然年纪小,其情景却记忆犹新。
那晚,二姑临嫁前,在昏黄的灯光下,家中近族的女人们,围坐在炕上,围在眼圈发红、心情复杂的待嫁的二姑身旁。
二姑怔怔地看着把辛劳和疲倦纳进额头、眼角、脸颊和鬓梢的老母亲——我的奶奶的脸上。屋里的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二姑娘,三嫂给你扯脸吧!”我母亲首先开口,打破了屋里凝重的气氛。
“对,对,你三嫂手最巧!”
“是啊,明天是大喜的日子,该开脸了。”众人随口附和。
二姑脸色微红,轻轻点点头。
开脸,一般由家族中长者或同辈人中手巧的人来完成。
就见我母亲扭转身,磨到炕里,打开红漆的炕柜,取出针线笸箩,翻转线板,取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柔韧的一米左右长的红细线,然后在二姑脸上擦上痱子粉,脸上的汗毛顿时清晰了。
据说,搽痱子粉,一是为了把汗毛看清楚,二是缓解扯脸时的疼痛。
我母亲将红线一端咬在嘴里,另一端挽个活扣用两手撑着,之后,微俯身子,盯住二姑脸上的汗毛和突出的疙瘩,用红线缠住汗毛根部,均匀用力,“嘣”,轻轻一声,一根汗毛就被拔出来了。
一根,两根,三根……从额头、眉毛、脸颊、鬓角、耳朵,从上至下排线,重复着动作,最后,用红线普遍绞一遍脸,清理一下。
每有一根汗毛拔出,二姑身体都哆嗦一下,或微蹙眉头。
奶奶深陷的眼眶里溢出一颗浑浊的泪,盐一般蛰蚀周围人的心。
再看二姑的脸,光泽熠熠,面目一新。
神奇。这是我当时说不出口的唯一感觉。
随母亲为二姑扯脸的红线,张弛闭合,似有一种钝钝的厚重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停留在手指间。这是家人挑起的爱的力量,这也是故乡天空容括的丰盈、纯挚又朴素的爱,是微微痛楚的幸福!是神和人心性的契合,是一种祷告。时间在这抻掇之间流走,生长与成熟却在此刻定格。
开脸,急促而短暂,却造就了女人一生永恒的美;开脸,又是悠长而灵动的,弹拨了女人一生持久的韵。开脸,祈福着女人以鲜亮的面貌开启新的人生。
开完脸,二姑要拜母亲——我的奶奶。
拜母亲,满族不同汉族的礼节,跪,但不磕头,摸三下鬓角意为磕一个头,叩谢母亲的养育之恩,此时的二姑早已热泪满眶。
时值今日,为使面部红润,容光焕发,已有专业美容化妆,而开脸如同一个老物件,随时间统统丢落在岁月的尘封里了。
扯脸,是那个时代之手抚摸和掠过一切的缩影,是拥抱和举负的象征。
遗憾的是,我不是女人,假如我是女人,我想在出嫁前,一定会扯脸。那里,藏着最美好的祈福。
〔责任编辑 廉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