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立宇
(天津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7)
间接翻译及其类型刍议*
荣立宇
(天津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7)
在漫长的翻译历史长河中,间接翻译现象一直与直接翻译现象并行不悖,相对于直接翻译,人们对间接翻译的讨论少而肤浅。事实上,间接翻译有着更加广泛的外延与内涵,可以分为六种不同的类型进行探讨,这将有助于学界对于间接翻译的认识与翻译研究的深入。
直接翻译;间接翻译;类型
“间接翻译”,或曰“重译”[1-3]、“转译”[4]、“二手翻译”[5],作为翻译领域的客观存在具有悠久的历史、宏大的规模以及重要的贡献。国内关于“间接翻译”的讨论可以追溯至1920年代,参与者包括了当时一部分有影响力的作家和/或译者,鲁迅、梁实秋、郑振铎、茅盾、穆木天等都有论说,涉及到间接翻译的必要性、存在的弊端、遵循的原则、对中介文本的选择、间接译本的价值,其劣于直接译本的所在及其前途,较之直接翻译的便利等等,“显现出对间接翻译理论认识的自觉”[6]71。历史上关于间接翻译的讨论虽不止于此,但也莫过于此。到了当代,较早注意到间接翻译问题并对此做过探讨的学者是王宏印教授,他曾在《中国传统译论经典诠释——从道安到傅雷》一书中花费一定篇幅讨论一次性翻译与转译中信息损失的问题[4]25,虽没有使用直接翻译与间接翻译的提法,但所讨论的实质却是直接翻译与间接翻译的问题。在国外,关于“间接翻译”也有讨论,比较重要的是图里(Toury)对于希伯来文学中间接翻译的研究,他在翻译规范的描写中,明确将对翻译直接程度的研究作为描写预备规范(preliminary norms)的一个重要维度[5]。但是他的相关讨论并没有进一步深入。事实上,关于间接翻译还有许多方面值得深入的探讨,而前人没有予以足够的注意和充分的展开,鉴于此,笔者对于间接翻译涉及的深层问题予以讨论。
所谓间接者,与直接相对也。然而间接之定义实由直接而来。直接之为物,在两者之中无中介也。倘若其中间有一层或是多层中介,间以中介或没有直接接触的两者则谓之为间接。所谓间接翻译亦然。讨论间接翻译须先从直接翻译谈起。
一般说来,一个文本从一种语言翻译转化为另外一种语言,中间并未经过任何过渡或曰中介语言,是为直接翻译;与之相对,一个文本经由第三种语言过渡翻译转化为另外一种语言,是为间接翻译。这样的定义使得间接翻译颇为类似于以往译界常论及的转译。例如我国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波斯诗人兼数学家莪默·伽亚谟(Omar Khayyam)的四行诗集《鲁拜集》(Rubaiyat)的翻译,从源诗波斯语到中文便是经历了英语中介的间接翻译过程。此外,我国对于丹麦作家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童话的早期译介也是经历了从丹麦语到英语再到中文的间接翻译过程。诚然,从以上所列举的诸多事例而言,间接翻译就是译界以往老生常谈的所谓转译。然而,事实上间接翻译却不限于此,它拥有更为广阔的概念的外延。
众所周知,翻译活动包括理解与表达两个过程。理解是表达的前提与基础,而表达是在充分理解了源文本意义基础之上用另外一种语言文字所进行的表达。理解与表达对于翻译而言有如一辆车的两个轮子,缺一不可。在以往的翻译研究中,人们在观念上也总是惯常性地将视野局限在直接翻译领域,从而理所当然地认为翻译从业者是精通翻译所涉及的两种语言的,因此翻译过程中的理解与表达都是翻译从业者的活动,即翻译从业者先是对拟翻译文本进行解读,并在正确的理解源语文本的基础上将其用第二种语言表达出来。不错,这是人们最为习惯的一种的思维常态。然而,在实际的翻译实践活动中,情况要复杂的多。比如说,有时候翻译过程中的理解与表达这两个阶段是通过两个人的合作而结合在一起的。比如在清末民初的翻译史上为中国的翻译文学作出了杰出贡献的翻译家林纾的翻译个案。林纾本人不谙英语,他却翻译了100多部的世界文学名著,其译文得到了包括钱钟书在内的诸多大家的赞许与好评。林纾的翻译作为中国翻译史上的一个特例,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就林纾的翻译而论,他采取的是经由精通英语者口述、自己笔追的翻译方式,也即翻译界所说的合作翻译的方式进行翻译。从整个翻译过程而言,从源语文本到中间人口译,从中介口译到林纾落笔属于直接翻译,按照雅各布森的分类,前者属于语际翻译,后者属于语内翻译。而倘若对整个翻译过程加以考察的话,从源语文本的世界名著到林纾笔下的中文作品则属于间接翻译范畴。由此可见,所谓的间接翻译概念的外延远非仅限于传统意义上的转译。它还包括合作翻译的情况,甚至更多。
从哲学概念上来分析,间接与直接相对,倘若要给予间接翻译一个较为准确的定义的话,还要从直接翻译这里出发来寻找灵感。即先对直接翻译予以定义,然后非直接的翻译即为间接翻译。其实倘若查看一下诸多翻译概念的话,就不难发现,以往的研究对于翻译的定义大多只是强调从源出语到目的语转化过程中文字的转化、文化的融合以及读者的接受等一些方面,似乎并没有太多关注一些较为细节的方面,如合作翻译的问题等。因此,即使对于直接翻译予以定义,也没有先例可循。这或许是因为传统的翻译一直将翻译等同于直接翻译,而间接翻译只不过是直接翻译的一次、二次甚或多次的简单叠加而已,只要对直接翻译有了清晰的认识,间接翻译其实并不构成任何问题。然而,事实往往并不是人们一厢情愿地想象成的那个样子。实际上,间接翻译要复杂很多,倘若不对其予以深入研究的话,很多深层潜在的问题往往不能浮出水面,为人们所重视。
不过首先还是要回到间接翻译的定义问题上面,在这里笔者的定义如下,仍然是从直接翻译出发。
所谓直接翻译,即是传统研究中所谓的翻译,但要稍微加以限定。传统翻译定位为从一种文字到另外一种文字的跨文化的交际行为。而直接翻译则特别强调从源出语文本到目的语文本的翻译过程中没有任何中介(包括中介语言与中介者)的参与。
与之相对,所谓间接翻译即是从源出语文本到目的语文本的翻译过程中出现了任何中介的参与,包括中介语言(可与目的语相同,也可与之相异)与中介者。
但是,关于直接翻译与间接翻译的定义有一点是必须要予以强调的,那就是,直接翻译是绝对的,而所谓的间接翻译是相对的。换言之,间接翻译总是在直接翻译的基础上实现的,无论是理论上还是现实中都不存在脱离了直接翻译的间接翻译。
倘若按照上文的定义对间接翻译予以观照的话,那么间接翻译就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所谓转译的代名词。它拥有的概念外延也远远大于老生常谈的转译。事实上,间接翻译包括更多的翻译情况与类型,在此予以介绍与说明。类型一,见图1。
图1 a-c-b型
这种间接翻译的类型反映的即是通常意义上转译的情况。例如马克思主义经典、安徒生童话、鲁拜集*马克思主义经典在进入中国的早期转译自俄语,安徒生童话与鲁拜集则转译自英语。在中国的早期译介便属于这样的类型。这种类型的间接翻译在翻译史上、特别是源出语为小语种的文本在目的语为大语种的目的语文化中的翻译传播早期十分常见。类型二,见图2。
图2 a-c & d-b 型
这种间接翻译的类型也可以看作是第一种类型的变体,但略有不同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译者是以一种中介语译本为底本,同时参考了另外一种中介语译本来翻译产生最终的目的语译本的。整个翻译过程涉及到了四种语言,因此较之第一种情况更为复杂。如我国著名修辞学泰斗、翻译家陈望道先生翻译马克思主义经典《共产党宣言》便属于这种情况*据叶永烈考证,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是以赛米尔·穆尔(Samel moore)的英译本为底本,同时参考了幸德秋水和堺利彦的日文译本。。类型三,见图3。
图3 a-b1 & b2…& bn-b 型
这种类型的间接翻译在古今中外的翻译实践中并非少见,它有一个固有的名称,即汇译,顾名思义,汇译者,汇集多家之译,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者而改之。例而言之,我国东晋时期著名译经家道安自己不懂梵文,却在不同的中译本汇集结合的基础上翻译出多部佛经。美国哲学家贝姆教授本身不懂中文,根据《老子》的不同英语译本翻译出《道德经》。此外,陈源译的《父与子》,鲁迅译的《毁灭》,都属于这种情形。王宏印教授对于汇译的情况曾经有过精辟的论述,“汇译的根据是已经有了若干译本,译者无须文字的转换,而是相互参校择其善者,由此产生出一个理想的‘和合’译本。这里需要的与其说是翻译能力,不如说是专业知识以及相关版本的判断力和产生精品版本的综合能力”[7]。类型四,见图4。
图4 a-b-b 型
这种类型的间接翻译也十分多见。在这种间接翻译的过程中,前面一个过程为语际翻译,后面一个过程是语内翻译,或曰语内的修改、润饰。然而却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情况。一种是译者修改、润饰自己的早期译文,如许渊冲教授对于自己早期译诗的修改;一种是译者不满于别人早期译本的某些问题或缺陷,按照自己的意图对其进行改善修饰,如曾缄不满仓央嘉措诗歌于道泉译本的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在于道泉译本的基础上创译出一个影响极大、警句颇多、脍炙人口的古体诗歌译本来,再如1954年孙用先生翻译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诗作《自由与爱情》,便是在匈牙利留学生高恩德(Galla Endre)和梅维佳的中文译文的基础上加工润色而成的[8]。
从图4可见,间接翻译的第四种类型内中分化出了不同的两种情况,这两种情况之间似乎并无本质的区别,唯一的不同似乎仅仅是前者修改润色的是自己的早期译本,而后者润色修改的是别人的早期译本而已。其实则不然,这两种类型的修改、润饰虽然都归入第四种类型,但它们之间却存在着本质的差别,即在第一种情况中,语际翻译者与语内润色者为同一个人,他或她通晓源出与目的两种语言文字,在修改润色自己早期译作的时候通常会参考源出语文本,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在第二种情况中,语际翻译者与语内修饰者并非同一个人,而后者又往往不懂得源出语言,他或她的工作并不涉及文本的语际转换,而只是做一个语内改进提升的工作。类型五,见图5。
图5 a-b’-b 型
注:此处用符号“b’”来表示翻译过程中未形成文字的口头阐释,以区别形成文字的定本“b”。
这种类型的间接翻译通常由两个人来完成,一个人以口译的形式将源出语文本的大意翻译成目的语,另外一个人根据前者口译的内容生成目的语文本。这种翻译类型以清末民初林纾及其合作者的翻译情况为典型,却随着各国之间语言文化交流的日益密切而渐行渐远。这种翻译类型看似不足为奇,其实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因为实际上,从源出语文本出发到目的语译本的生成,其中涉及了两个翻译理解与表达的过程:首先是口译者对于源出语文本的理解与表达,结果是形成源出语译本的口头阐释;其次是形诸文字者对于此口头阐释的理解与表达。这其实是一种类型的合作翻译,然而却不是合作翻译的全部,它只是一定时期某些翻译因素受到限制而采用的一种临时性的过渡性的变通而已。但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即是两个人的合作翻译,那么两个人的翻译资质是不能为彼此所取代的。换言之,口译者因为通晓源出语和目的语而具备了参与这类合作翻译的资格,却因为在表达方面的不能得心应手而依赖于他的合作者。同样,形诸文字者虽然在落笔表达方面游刃有余的优势使他或她在整个合作翻译过程中不可或缺,却往往因为自己的不谙源出语而需要依赖于他的合作者。简言之,在这样的间接翻译过程中,参与合作的双方都是不可替代的,他们在翻译资质方面是互相弥补的。类型六,见图6。
图6 a-b-a 型
这种类型说明的即是所谓的“回译”的情况:即首先根据源出语文本翻译出一个译本,然后再将该译本译回源出语,产生一个与源出语文本不同的新的译本。这种情况在学术研究中十分常见,如王宏印教授的《朱墨诗集》(翻译卷)中的唐诗、宋词部分,王教授首先将这些作品翻译成了英语,然后再将这些英译回译成当代的汉语诗歌[9]。由于从源出语文本到最终的目的语文本经过了两个翻译过程,原来文本的内容和形式发生了二度变形,所以最终产生的目的语文本并不等于源出语文本,而是加入了翻译过程中语言、文化变通造成的新效果与译者更多的创造性的发挥,因而在翻译研究中,十分重要。不仅如此,这种类型的间接翻译还成为了沟通翻译与创作的中介与桥梁。王宏印教授《朱墨诗集》(翻译卷)中诸多漂亮的回译作品都称得上是漂亮的当代诗歌作品。
在柏拉图的文学理论中,存在着一个抽象的神的世界,一个现实世界,一个艺术创造的世界,三个世界之间的关系是,现实世界是神的世界(原型世界)的摹仿,而艺术世界摹仿现实世界。因此,艺术世界是摹仿的摹仿,即copy’s copy,而摹仿之摹仿由于距离原型世界距离过远,必然会产生许多错误。因此,柏拉图反对文学,而对于诗歌的反对尤甚, 柏拉图将诗人驱逐出理想国,此一点即可证明[10]274。而对于上文所讨论的翻译过程中的间接翻译而言,最终译本对于源语文本的关系同样构成copy’s copy,甚至是无限延伸下去的copy’s copy’s copy……固然,在一次又次的间接翻译中,过多的中间环节的涉入必然导致源文固有意义的一定程度的丧失,即王宏印教授所说的信息损失的基本“递减律”,然而,有所失必有所得,正如苏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尝云:“诗者,译之非所失也;诗者,恰为译之所得也” (Poetry is not what is lost in translation, it is rather what we gain through translation and translators)[11]74。因此,随着间接翻译过程中源文信息损失的基本“递减律”而来的必然是终极译本中译者创造性的发挥与添加,从而使终极译本向目的语文学中的文学创作方向趋近。
[1]鲁迅.论重译[C]//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翻译通讯》编辑部.翻译研究论文集.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238-239.
[2]鲁迅.再论重译[C]//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翻译通讯》编辑部.翻译研究论文集.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240-241.
[3]郑振铎.译文学书的三个问题[C]//罗新璋.翻译论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369-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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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TOURY, GIDEON. 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Beyond[J].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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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辜正坤.中西文化比较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74.
[11]BASSNET S, A LEFEVERE.Constructing Cultures, 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s Education Press, 2001:74.
(责任编辑:刘 燕)
Research on Indirect Translation
Rong Liyu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 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 Tianjin 300387,China)
In the long history of translation at home and abroad, indirect translation comes along with direct translation. In contrast, scholars have been attaching more importance to the latter than the former. As a matter of fact, indirect translation is in possession of more denotation and connotation than people can imagine. It can be categorized into six types on the basis of which discussions can be respectively made, which would facilitate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indirect translation and further advancement of translation studies on the part of scholars.
direct translation; indirect translation; types
10.3969/j.issn.1672-7991.2015.04.006
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仓央嘉措诗歌研究:译介、传播与比较”(14YJC740075)。
2015-10-09;
2015-10-30
荣立宇(1980-),男,河北省廊坊市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典籍翻译与翻译批评研究。
H059
A
1672-7991(2015)04-003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