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济长期低迷的新解说:基于供给的视角

2015-03-09 05:27张乃丽
关键词:供给曲线日本

张乃丽

日本经济长期低迷的新解说:基于供给的视角

张乃丽

针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经济长期低迷的探讨很多,但大部分学者对其形成原因都是从需求的角度展开分析,认为此次日本经济长期萧条是通货紧缩态势下的国内需求不足造成的。因此,包括2012年底上台的安倍内阁在内,历届政府都不惜在财政赤字巨大化的严峻形势下,继续出台拉动内需的量化宽松政策以期待短时期内的经济复苏,但时至今日政策效果并不显著。显然,日本政府治理经济的政策并没有完全对症下药。此次造成日本经济长期低迷的主要原因其实不在需求一端,而是供给方面出了问题,即是由于建立在高科技平台上的“新供给”缺失造成的。

日本经济低迷; 泡沫经济; 新供给; 外需; 内需

一、引言

总之,从对上述国内外文献的研究结论来看,中国学者基本是从需求的角度解读日本经济持续低迷的原因,只有刘巍、蔡俏的研究涉及到供给层面的分析。日本学者中,除宫川努认为是供给方面存在结构性问题之外,绝大多数学者都认为日本长期经济低迷的原因在于政府经济政策的失误,而且是需求管理政策的失误,尤其突出的是对政府在财政、金融政策上过度干预的行为的质疑与批判,并坚定地认为日本泡沫经济解体后日本经济长期的萧条是连续多界政府的不作为导致的。其实,我们关心的是,长期以来日本政府的大型刺激消费需求的政策为什么没有发挥作用?继续使用凯恩斯经济学的常规手段是否能够治理日本经济的长期低迷,继而使日本经济走向复苏?或者说,“安倍经济学”的超大型量化宽松政策是否真正能够重振日本经济?其实,当前的日本,国内供给的产能不可谓不大,但是对日本国内需求的增长来说,这偌大的产能基本起不到作用,甚至增加了通货紧缩下企业生存的压力,所以,从总供求态势角度来看,可以说日本已经呈现出许多不同于其经济发展史中“供给约束型经济”、“需求约束型经济”时期的一种新的特征,即缺乏“新供给”的特征。

二、国内国外市场:日本“新供给”缺失的理论假说

我们将日本的GDP实现过程分解为国内和国外两个市场。在图1中,上图为国外市场,下图为国内市场。在国内市场上,横轴A表示国内因素导致的本国产品的实现额:

A=C+I1+G-M

(1)

式(1)中,C表示消费;I1表示国内因素促成的投资需求,是总投资的一部分;G表示政府购买;C+I1+G的和减去进口M之后,意即本国公众对本国产品的购买,但这不是全部“内需”,因为投资并不完整,还有一部分投资I2由国外因素导致。

图1 日本国内国外市场供给与需求的表现

在图1的国外市场部分中,纵轴e表示间接标价法的日元汇率,即日元越升值就越沿纵轴向上;横轴Y表示日本GDP,是国内市场和国外市场因素促成实现的总产出之和:

Y=A+X+I2

(2)

式(2)中,X表示出口,I2表示出口拉动的投资。如上述,我们将日本总投资分解为两个部分:国内因素拉动的I1和国外因素拉动的I2。I2的投资是出口品制造厂商和为出口品制造厂商服务的其他厂商在出口订单驱动下的投资,显然,这部分投资的趋势应该是和出口同升同降的。I2虽在国内实现,但由于是国外因素拉动的,所以算作外需部分。

(一)日本国内市场的表现

首先对日本国内市场的表现做出以下判断,主要对象为供给、消费、投资、政府购买和宏观经济政策释放需求的能力。

1.国内供给。在图1的国内市场部分中,Sd表示本国产品的供给,Dd表示本国产品的需求,两条曲线的交点决定A和价格P。我们设定的Sd曲线开始与横轴平行,当需求约束型经济结束进入“新供给”缺失的经济态势下,Sd曲线到达拐点,到达拐点之后则比较陡峭,意在表明:日本国内在既有科技水平的产品生产平台上,供给弹性非常大,但由于缺乏诱人的领先科技产品,所以,既有科技水平产品需求基本饱和之后,大量供给能力成为“无效供给”,新科技水平产品不足导致供给曲线比较陡峭。因此,日本国内市场实现的GDP只能在0增长水平附近徘徊,政府的调控政策最多能使供给曲线小幅右移(Sd1到Sd2),而不能使供给曲线的斜度放缓。

3.国内投资需求。由于对既有科技水平产品的需求增长缓慢,所以对既有科技水平资本品的投资需求I1就必然受到了极大抑制。除非有新科技水平的、可以大幅度提高利润水平的资本品供给,否则,投资需求也必然增长缓慢。于是,不能发生耐用消费品的批量更新——消费稳定,也不能发生固定资本的批量更新——投资也稳定,巨大的产能中很大部分对日本国内来说是“无效供给”,而可以引诱有效需求的“有效供给”则发展缓慢,导致国内需求量稳定在供给曲线的拐点附近(见图1国内市场部分)。

4.政府购买与货币政策。由于城市化进程基本结束和基础设施建设已经完善,公共工程可以说只限于“小修小补”的范畴,政府财政金融调控政策的着力点太少,只能推动Sd曲线小幅度右移。与此同时,由于国内市场供给曲线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必然弱化了宏观经济调控的力度,致使A值在横轴上右移的幅度非常小,同时还时常伴随着价格小幅下降。而且,日本失业率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一直维持在2.3%左右,之后在经历了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最艰难时刻的5.4%后,迄今最新的统计为3.4%,均低于同时期的欧美发达国家,因此,政府以扩充公共事业拉动就业的举措其实质意义并不会非常明显*日本内阁府网站。http://www.esri.cao.go.jp/index.html.。结合上述宏观经济运行的背景状态,我们认为,日本政府购买和宽松的货币政策不可能启动高增长,这不是政策出台的时机和力度存在失误的问题。在具备某种投资激情和狂热的时期实施量化宽松很可能再次引发经济泡沫,但在泡沫破裂和外需受阻造成的市场悲观情绪笼罩下,它对宏观经济的拉动作用不仅微小甚微,甚至可能会由此重拾“失去的若干年”。

(二)日本国外市场的表现

在日本国内市场需求饱和与有效供给不足的前提下,经济增长主要影响因素来自国外市场,下面我们分别从需求、供给及对投资拉动等方面做出分析。

1.日本的国外供给。在图1的国外市场部分中,Sf曲线是日本对国外市场的供给曲线,包括出口产品和国内厂商制造出口产品所需的资本品。我们设定的Sf曲线是比较平缓的,这和国内市场供给曲线拐点之前的情形相似。日本以既有科技水平生产的产品虽在国内市场基本饱和,但对于国外市场来说,却因日本产品的技术先进而远未到达拐点,只要价格合理,日本产品仍拥有广阔的海外市场。同时,由于日本产业的市场准入、融资、技术革新、劳动力转移、进出口等市场机制都非常健全,不存在某种明显的“瓶颈”,所以,在既定的价格上供给满足合理增长的需求不是问题。因此,供给曲线应该非常平缓。

在图1的国外市场部分中,当汇率从e1上升到e2时(日元升值),对国外进口商来说,折合本币或美元的日本商品价格全面上涨,供给曲线便从Sf1上升到Sf2的位置,如果国外进口商的需求曲线Df位置不变(如Df1),则日本的出口量必然会下降。

3.国外需求。在图1的国外市场部分中,Df是国外对日本产品的需求曲线。需求曲线的斜率反映了需求量变化对价格变化的敏感程度,这与产品自身的用途和特点有关,如资本品的需求价格弹性相对较小,而消费品的需求价格弹性较大。在一定时期中,是可以计算出一个平均弹性的,因此,需求曲线的斜率能够确定。若需求曲线的斜度相对陡峭,汇率变动对日本的出口影响不大;若需求曲线相对平缓,则日元升值对日本的出口影响较大。在图1上,考虑到日本产品的先进性,我们设定的Df曲线斜度相对陡峭,如果有可靠的数据,可以做出准确的需求曲线。

需求曲线的位置高低首先取决于进口国的国民收入,收入越高,则曲线的位置越向右上方移动,反之则反是。这就是说,日本出口受世界经济周期变化的约束非常明显。不仅如此,需求曲线的位置高低还取决于日本产品的性价比。进口国在同等收入水平上,如果多买了与日本出口品具备竞争的产品,就会少买日本的出口品,需求曲线就会向左下方移动,反之则反是。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第一个“失去的10年”更多的是由于泡沫经济时期投资过剩等后遗症造成的话,那在第二个“失去的10年”中,由于外部环境变化诱发的出口下降则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这段时期,中国大陆、韩国、中国台湾、新加坡和中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的出口产品在世界各地不断蚕食着原本属于日本出口品的市场,使得日本出口品的需求曲线不断向左下方移动。进一步说,日本出口越来越受到亚洲新兴国家排挤的原因也正是由于近年来日本领先科技产品在供给方面的缺失造成的,日本著名的电子企业索尼公司“走向平庸”*[日]西條都夫:《索尼是这样走向平庸的》,2012年2月10日。http://cn.nikkei.com/industry/itelectric-appliance/1417-20120210.html.的例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这个问题。成为富裕国家之后,日本的劳动力成本上涨,出口产品的价格劣势逐渐显现,随着周边新兴国家技术水平的提高,日本出口品的性价比必然下降。日本在上世纪70年代受到“尼克松冲击”和“石油冲击”之后仍能保持制造业以及出口品的优势,除了企业依靠技术和创新管理模式降低成本之外,当时没有其他新兴工业国家的竞争也是其重要的原因之一。

综上所述,日本自经济泡沫崩溃以来,国内缺乏“新供给”源的这一特征日渐凸显,而且迄今这一经济态势仍笼罩着日本的内部经济和外部经济。今后日本政府若不能积极出台政策,鼓励在日本国内建立领先科技产品的生产平台,它一方面会在军事方面更加铤而走险,另一方面在与中国日益交恶的过程中渐被逐出这一潜力巨大的出口市场,再失去多少年也未可知。我们将上述假说的逻辑抽象做出如下示意(图2):

在此,对这里针对日本经济现阶段的这一“新供给”缺失的经济态势给出一个基本界定,即这种经济态势应该发生在一个国民经济总量和人均产量都居世界前列的发达国家,同时,收入分配较为合理,在这个环节上不存在什么严重问题*如日本,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进入“一亿总中流”时代,即日本全国的1.27亿人口中,有一亿人都进入中产阶级的行列。,即不是随便哪一个出口导向型国家外贸出了问题就可以认定是一种“新供给”的缺乏时代的到来。如果这个国家的人均收入并不高且收入分配有较大的问题,那么,这个国家的内需是有较大发展空间的,既有科技平台制造的绝大部分产品对该国居民仍属有效供给,这些国家需要做的应该是理顺国内的收入分配并充分利用“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来启动并扩大内需;而且这种“新供给”经济发展态势下的约束形态的模型的基本前提还应该是该国生产平台的科技水平已经于居世界前列;同时,该国经济增长率大幅下降但并非持续负增长;此外,在上述条件之外,还应该包括该国的经济增长中出口为主要影响因素。

三、日本经济低迷的实质:需求约束表象掩盖下的“新供给”缺失

(一)日本的长期经济低迷与美国的“大萧条”截然不同

当销售量受到大多数消费者收入的制约时,厂商只好用解雇工人的办法降低成本,造成此部门工人由于失业而没有能力购买彼部门的产品,这样的连锁反应就是销售量越下降被解雇的工人越多,进而引起购买力的全面萎缩,最终结果是产业工人穷了,连累农民也穷;而农民的穷又反过来加深了产业工人的穷。因为投资形成的固定资本所生产出来的产品最终卖到消费者手上时才能产生利润,所谓“预期利润率”也是建立在最近的过去和现在的获利经验基础上的,消费不足影响了预期利润率,预期利润率下降导致投资需求锐减,宏观经济均衡点不断下移,大萧条爆发。

然而,近几年日本经济运行的内在逻辑与美国大萧条时期截然不同。学界常说日本经历了“失去的十年”或“失去的二十年”,但是,需要明确的是日本在这十年或二十年中究竟失去了什么?数据表明,日本失去的是先前经济增长的高速度,经济低迷是指增长速度低迷,而负增长是很少见的,尤其像美国大萧条时的经济负增长是绝对没有的。日本人的消费水平没有下降,中产阶级仍占大多数,根本没有发生1932年美国的惨剧,经济增长率和同时期许多欧洲国家比,都不能算低。从内需的角度来看,战后日本经济发展的各阶段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在明治维新到1950年左右的“供给约束型经济”中,日本国民的钱虽不多,但难以买到足够的商品,经济增长的“瓶颈”在于供给不足。第二,在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的“需求约束型经济”中,生产能力足够大,最终实现的GDP取决于总需求,所以经济增长的发动机在总需求一端。第三,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缺乏“新供给”的经济态势中,消费者买得起商品——具有潜在需求,但除了正常循环的消费—投资需求之外,没有更好的供给品可以诱发需求增长。因此,经济增长的“瓶颈”在于“新供给”不足。在出口需求旺盛时,这一“新供给瓶颈”被掩盖了,即内需的饱和被外需强劲的增长所掩盖——总需求持续增长。但是,若外需增长一旦停滞或衰退而导致经济低迷,当局则由于认识不到这种“新供给”缺失型经济的内在特点和运行逻辑而做出错误的市场诊断,进而下错药*刘巍、蔡俏:《新供给约束型经济:日本经济低迷的逻辑与前景分析》,《现代日本经济》2014年第1期。。的确,从经济总量数据层面来看,若不考虑总需求的结构——内需和外需,不考虑投资需求的结构——国内因素拉动和出口因素拉动的两方面因素,日本宏观经济运行的表象应如图3所示:

图3 日本经济“失去的20年”之“需求约束”表象

(二) 长期以来日本政府以需求为治理对象的政策失误

图3中,忽略小幅价格波动后,简化的总供给曲线AS在拐点之前是与横轴平行的。AD1、AD2和AD3表示高增长时期的总需求,增长幅度很大,体现在横轴上的Y值增长率相应的很高。经济泡沫崩溃之后,总需求如图3中的AD4和AD5,向右移动的幅度很小,若在“失去20年”中观察,有时还有衰退发生(向左小幅移动),于是,横轴上Y3到Y4、Y4到Y5的增长率和高速增长时期相比便很低(有时还有负增长)。其实,在AD1到AD2再到AD3的时期(产出从Y1到Y2再到Y3),高速增长的总需求中已有很大一部分是外需,即出口和出口拉动的投资。从总量数据得到的这个解析几何图基本可以描述日本经济的表面现象,因此,这个“需求约束”的表面现象就掩盖了“新供给”不足的真相。日本政府频繁启动“看得见的手”,力图将经济重新拉入高增长的轨道,但由于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既无力创造新供给,也无力阻止来自亚洲新兴国家的竞争,故其政策效果必然是极不显著。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代表日本经济决策高层判断的《前川报告》明确承认“至今为止的经常收支大幅度黑字是根植于出口定向等经济构造本身的结果,这已无法在国际上持续下去,必须转向内需主导型的经济增长”*[日]井村喜代子《现代日本经济论》,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402页。,这无疑是承认了日元升值的现实——稳定币值、金融自由化、产业结构调整等项基本方针*前川春雄、大来佐武郎等:《前川报告》,1985年。http://wenku.baidu.com/view/b12107d96f1aff00bed51e30.html.。这一报告充分表现了当局对经济态势的误判:第一,承认日元升值和放弃出口导向,总需求必然下降。这里必须要强调的是,不仅外需——出口下降,而且还连带出口品制造商的投资大幅下降,而这部分投资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是无法拉动的。第二,在既有科技水平的供给平台上,内需已无从扩大,加之老龄少子的人口特征凸显和城市化进程基本结束,因此依靠加大公共投资需求拉动经济增长的空间已经非常有限。诸多学者对日本政府的一系列加大公共投资的政策也是采取批评和质疑,他们认为,日本出台了一系列财政刺激政策,政府举债修建道路和桥梁,根本不管是否有用。 第三,产业结构调整似乎有对总供给改造的意思,但前川春雄等人强调的是“为促进国际分工”而做调整,并未涉及提升供给的科技水平这一重要问题。总之,《前川报告》政策建议的前提假设依旧是需求约束型经济,日本当局在这样的思路下实施的一系列财政金融调控政策,结果先是引发了经济泡沫*[日]铃木淑夫:《日本的金融政策》,岩波新书,1993年,第78页。,泡沫崩溃之后便导致经济长期低迷。

日本学界对经济态势的认识也存在一些问题,基本上是围绕着短期扩大内需和长期产业结构调整问题争论不休。大竹文雄等人在其著作《平成萧条的论点》中认为,日本经济学界有关经济长期萧条成因问题的论争大致可分为两派:认为日本需要在经济结构上进行改革的,被称为“结构改革派”;而将把经济低迷的原因归结为政策失误、并主张采行扩张性的宏观政策的,被称为“通货再扩张派”。随着《前川报告》问世,“改革外需依存型结构”的这一提法便在日本经济学界开始流行。面对复杂的经济形势,“通货再扩张派”认为,日本的当务之急应采取金融扩张政策,迅速扭转日益蔓延的日元“升值萧条”,而“结构改革派”则认为,萧条确实存在,但不应是采取金融扩张政策,而是深化结构改革,“没有结构改革就没有景气恢复”。“通货再扩张派”反对这一观点,认为要完成景气恢复这样的宏观性课题,使用结构改革这样的微观政策手段,是典型错误的政策搭配。从此,两派的对立日益明显,这种着眼于短期需求因素和着眼于长期供给因素所产生的分歧争论持续了很久*车维汉:《日本经济长期萧条成因述评》,《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7年第1期。。需要说明的是,日本学界“结构改革派”强调的长期供给因素与本文所分析的“新供给”基本无关,他们强调要对生产效率低下、资金市场效率低下、社会资本分配效率低下和产业空洞化进行改革,并非注重供给之科技平台的升级。简而言之,“结构改革派”和“通货再扩张派”一样,均未认识到日本经济增长的“瓶颈”在于“新供给”缺失以及它对经济产生的影响。

(三)日本“新供给”缺失的主要原因

其次,政府主导型的经济体制影响了市场经济的活力。历史上,日本的国家主义色彩非常浓厚。无论是近代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奉行的一整套自上而下的国家改革政策(“文明开化”、“富国强兵”、“殖产兴业”),还是战争时期全面实施的“国家总动员”、“统制经济”措施都体现出政府主导的特征。从市场经济体制的角度看,日本虽然也属于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资本主义国家,但是,它与美国奉行的自由市场型以及英国的福利型、德国的社会市场型等国家的政府管理有着巨大的差别。长期以来,日本的政府职能在经济发展中都发挥着主导的作用,最为典型的莫过于为保护日本在赶超经济中免受“西方大鳄”侵蚀而对金融机构采取的“护送船团”式的措施,这一举措保障了日本银行在长期经济低迷到来之前的数十年间无一例破产。但是,类似的举措虽然起到保护日本本国企业利益的作用,不过却也大大削弱了企业在创新机制建设中发挥积极的作用,不善于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大胆革新。因此,政府过度干预市场导致的结果往往又反过来表现为企业对政府的过度依赖。

最后,企业管理体制和改革的滞后阻碍了企业员工的积极性和创新精神。众所周知,“终身雇佣制”、“年功序列制”、“企业工会”*桥本寿朗:《现代日本经济》,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上海,2003年,第25、27、327页。曾经是日本企业公司治理成功的标志,甚至一时间成为世界许多大企业效仿的经典。但是,在20世纪末,随着全球化在世界范围内的展开以及新兴国工业化国家的兴起,日本企业面临的国际环境已经与之前大相径庭。企业的“终身雇佣制度”虽然可以使员工对企业拥有最高的忠诚度,但是不利于员工发挥最大的聪明才智;“年功序列制”虽然可以使员工对较为公平的公司环境怀有感激,但是它也可以使人产生论资排辈的惰性;而“企业工会”也越来越成为替代经营方管理员工的工具,如负责员工的职业培训,组织质量监督小组等等,它缺乏对企业员工科技创新的激励和对企业内部改革的督促。总之,日本企业的内部治理机制如果不进行与时俱进的革新,在全球化浪潮中,它就不利于国际化的人才培养,不利于企业的科技发明和创造。

四、结论·余论

本论结合日本经济的现实提出并分析了造成日本经济长期低迷的原因,而且从供给的视角揭示出一个新的理论假说,由于科技创新不足导致日本在“新供给”方面存在严重缺失。限于数据和篇幅,这里没对其进行实证分析,拟留待后续研究完成。在此,我们仅对本文的分析做一总结,并对于中国经济有借鉴意义的问题发表几点余论。

(一)结论

1.日本经济在泡沫发生之前就已经进入了“新供给”缺失状态,产能对于内需增长而言,大部分属于无效供给,但正常的国内需求仍可消化供给一端在原有产出水平上的产量。日本的经济增长中长期靠外需拉动的特征非常明显,外需拉动的涵义不仅在于出口量,而且还包括出口拉动的企业投资。从日本的经济结构来看,出口与出口拉动的投资之和占了日本GDP较大的比重。

2.目前,日本经济中的“新供给”缺失处于需求约束表象的掩盖下。《广场协议》之后日元升值、外需增速下降,新供给跟不上,日本经济增速大幅回落。日本当局和学界对这种“新供给”缺失的日本经济态势没能给出正确判断,长期以来在误判的基础上多次实施拉动内需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其结果除了短期集中干预汇率的货币政策对出口有所促进之外,并没有使经济从根本上复苏,甚至催生了资产泡沫,并且在泡沫崩溃之后的20余年间,由于继续出台拉动内需的积极宏观经济政策,反而使国家债务不断增加、经济陷入长期萧条。

3.此轮“安倍经济学”的一系列政策与以往的政策并没有多大差别,其实施两年多来的诸多数据虽然不断显示出日本经济有“好”有“坏”的局面*日经股指已经比安倍上台前上涨了约1倍,日元贬值亦超过20%,带动了国内出口。但同时由于日元贬值造成的进口原材料的上升也已经造成了国内物价上涨,然而,由于工资上涨预期没有实现,造成日本国民生活水平降低,并影响消费支出,加之消费税的上涨,更是雪上加霜,导致通货紧缩局面无法缓解,最终使日本经济在2014年第一个季度获得增长后的第二和第三个季度连续两个季度出现下滑,进入新一轮衰退。,但也正如日本综合研究所理事长寺岛实郎在日本《世界》月刊上撰文评论的那样,“安倍经济学”的本质是依靠外国投资者炮制的股价飙升的假象……,这些外国投资者的主体并非资本主义赖以生存发展的产业资本,而是对冲基金等买空卖空的资本,他们操纵着资金的博弈……,所以,这种股价上涨绝非因为实体经济得到了改善。当对冲基金被揭穿时,我们切不可贪食他人丢弃的残羹剩饭,如何发展立足于技术和产业的实体经济,建立公正合理的分配制度,这才是当今日本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日]寺岛实郎:《希望2014年成为日本走出死角的觉悟之年》,《世界》2014年第2期。。

可见,正如本文研究揭示的,依照治理需求约束型经济出台的量化宽松政策短期内可以刺激日本经济出现向好的趋势,但是长期中,日本经济的真正复苏则主要取决于其“新供给”平台的创建与功能的发挥。所以,对当前形势下“安倍经济学”治理日本泡沫经济以来长期经济低迷的效果,我们仍需拭目以待。

但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以安倍为首的日本政府并没有以更加创新的步伐为搭建领先的科技平台而努力,看到的却似乎是正在沿着一条危险的道路在寻求“新的供给”,即“日本政府正不遗余力推进武器出口”,他们不仅在2014年修改了战后限制日本武器出口的《武器出口三原则》,还在2015年3月初批准了防卫省设置法修正案,该修正案提出新设防卫装备厅,由此日本将正式加入世界武器出口竞争市场*“日政府不遗余力推进武器出口”《参考消息》2015年3月8日。转载于日本《产经新闻》“内阁决议批准新设装备厅:政府介入武器出口市场”2015年3月7日。。实际上,自右翼色彩浓厚的安倍上台执政后,一方面在国内推销“安倍经济学”,另一方面则积极推动强势外交,企图重新发展长期以来被禁止的军工产业的出口,为日本企业在海外寻求新的市场。

(二)余论:对中国经济的启示

自日本经济泡沫崩溃以来,中国国内诸多学者撰文分析日本经济的文献不胜枚举,其中也不乏一些对中国经济提出的启示和经验教训,但我们也发现,其中有些结论过于牵强。本文认为,目前在考虑日本的经验教训及启示时有以下几点值得思考。

1.中国经济发展水平总体落后于日本,二元经济结构尚未完全消除,仍处于需求约束型经济态势之下,从深层次看,一定时期内,中国宏观经济运行中的问题与日本完全不同,因此,对中日两国进行比较分析时应该符合各自的国情。

毋庸讳言,在需求约束型经济态势下,中国的供给曲线不够平缓。其原因在于市场准入机制、融资机制、技术创新机制、劳动力转移机制和进出口机制等重要市场机制等都还不够十分健全,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垄断、政府职能缺位和越位等亟待改革的问题,因而时常会出现某种明显的“瓶颈”。如果政府能够逐步解决这些问题,“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各司其职,相信在合理价格上供给满足合理增长的需求不是问题,供给曲线应该会相当平缓。

2.未雨绸缪,尽快做出相应的制度安排,逐步促成新供给平台的搭建。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和改革的深化,特别是在经济 “新常态”下进入可持续发展模式的转折时期,不断产生“新供给”应该是时代的要求,我们不会总是停留在引进先进技术、消化吸收的动态追赶阶段上。而“新供给”是在高水平的科学技术基础上方可实现的,日本的教训之一就是,技术上的赶超有余而科学上的创新不足。即使在教育体制完善的前提下,培育科学人才和研发创新成果之路都是漫长的,众所周知,中国目前在人才培养以及科技创新方面都存在一些制度性问题,只有政府重视和加快改革,才能防患于未然。

3.长期以来中日经贸关系紧密,中国是日本主要的贸易对象国,中国经济的发展与市场动态对日本企业的投资具有重要影响*张乃丽:《“安倍经济学”传递机制中的企业投资》,《国际经贸探索》2013年第10期。。更有美国学者明确指出,“安倍经济学”的最大希望是中国市场,认为,如果中日两国在火药味浓重的政治与互利互惠的经济脱钩的情况下,这种双赢能够持续的话,或许它会成为“安倍经济学”的救命稻草*[美]斯蒂芬·哈纳:《安倍经济学的最大希望:中国市场》,《福布斯》双周刊网(2014年2月17日),转引自2014年2月19日《参考消息》。。但目前的一个事实是,日本某些政治势力不断挑衅,令中日政治关系日益恶化。在这种形势下,中国要否充当“安倍经济学”的救命稻草,值得我国政府去进一步认真探讨,并加以适当应对。

[责任编辑:邵世友]

A New Explanation on the Long-term Japanese Economic Downturn: Based on the Supply Perspective

ZHANG Nai-li

(School of Economics,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P.R.China)

Although there are many literatures about the long-term Japanese economic downturn since 1990s, most researches explore the reas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emand. They conclude that the downturn is due to inadequate domestic demand under the situation of currency deflation. So every government, including the Abe’s cabinet, continues to take quantitative easing policy to drive domestic demand. They expect economic recovery in a short period of time. But the effect of this policy is not notable so far. Obviously, the policy of governing economy of Japanese government is not totally symptomatic. We find that the main reason for the long-term downturn lies in supply other than demand, that is, the deficiency of New Supply building on the platform of high-tech causes the downturn.

Japanese economic downturn; bubble economy; new supply; overseas market demand; domestic demand

2014-11-23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国际金融危机后全球需求结构变化研究”(11JZD021)的子项目“需求结构演变与经济危机发生的机理”(11JZD021)。

张乃丽,山东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经济学博士(济南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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