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婷
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中的福利国家危机管理理论探析
张 婷
克劳斯·奥菲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杰出代表,他在马克思有关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第二层次的危机”的概念。他把危机划分为“偶发危机”和“过程危机”,并从过程危机的角度分析了福利国家内部结构性要素间的矛盾。他认为,福利国家中财政资源、行政理性和合法性资源等的匮乏会使福利国家迟早面临危机。奥菲关于福利国家危机管理的理论为20世纪中后期福利国家研究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也开创了认识福利国家困境的新视野。
奥菲; 福利国家; 危机管理; 过程危机; 资本主义
克劳斯·奥菲作为后马克思主义的杰出代表,在右派新自由主义主张市场化、私有化、自由化,社会民主主义提出第三条道路解决方案的背景下,出版了《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该书继承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基本分析,从资本主义国家运作的内部结构间的矛盾出发,利用系统论和功能主义的分析方法深入研究,摒弃了单纯意义上的就危机论危机,也不局限于从管理学角度对“危机管理”进行考量,而是提出了动态观察危机的理念,并系统地预测和分析了福利国家在应对危机过程中的局限性以及福利国家制度的不可持续性。奥菲的福利国家危机管理理论在某种程度上启发了哈贝马斯对于晚期资本主义危机的分析,以及吉登斯对于社会变迁过程中的结构性矛盾问题的研究。
国内有许多学者对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做了解读,其中谢静通过细化奥菲福利国家危机理论中的国家结构性矛盾,包括资本利益与国家政策的矛盾、组织化权力结构的矛盾、民主与政治的矛盾和合法性与效率的矛盾,指出了福利国家危机的不可避免*谢静:《评奥菲对福利国家结构性矛盾的诠释》,《山东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陈炳辉在梳理了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发展阶段的基础上,从现代资本主义国家所具有的功能性条件(私有财产、税收限制、积累、民主合法性)出发,分析了劳动力商品形式与非商品化维持体系间的矛盾关系是如何导致资本主义结构性矛盾的*陈炳辉:《奥菲对现代福利国家矛盾和危机的分析》,《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6年第6期。。然而,奥菲提出的危机管理的危机与当前发生的危机有何关系?为什么福利国家的危机管理作为管理方式本身又存在危机?这与其他学者针对福利国家危机的研究有何不同?对这些问题,鲜有学者论及。本文旨在对上述问题做以分析,以加深对奥菲思想的认识和对福利国家危机管理的研究。
1.对偶发危机与过程危机的概念界定。危机发生意味着出现了与系统同一性不一致的“声音”,也就是在系统所确定的边界之外发生了不被系统认同并对系统产生威胁的事件。这样的危机多被视为单独的一个事件或一系列事件,具有较大的偶然性且需要在较短时间内做出决策,被称作“偶发危
机(sporadic crisis)”*[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41页。。偶发危机具有较强的边界认定性,例如,从单一事件来看,可以把地震、海啸、灾害等视为偶发的危机事件,这些事件在我们社会正常运行的边界之外发生,并产生巨大影响。从一系列事件来看,则更倾向于社会内部发生的重大事件,如社会暴动等,会危及社会系统的存在。
虽然偶发危机不同程度地存在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各阶段,但区别不可预见或不可预防事件间的逻辑差异显然具有较大的困难。奥菲在《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超越了原有学界对于危机的定义,从更为宏观的角度解释了与当前发生的危机更契合的现象——过程危机(processual crisis)。他认为过程危机是指“违反社会过程之‘语法’的过程”,“是系统所面临的‘抵消性’发展趋势”*[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42页。。与偶发危机相比,过程危机脱离了将危机看作是偶发的灾难性事件;“抵消性”则意味着危机会侵蚀社会发展成果,具有相当的逆效果,会消耗社会积聚的正能量*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42页中对过程性危机概念的阐述。。从奥菲对于福利国家危机的分析主线来看,过程危机是奥菲关于福利国家危机管理分析的重点,也是贯穿于整个分析过程的重要变量。
2.过程危机源于支配性组织原则与前提性条件的冲突。在《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奥菲在继承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分析的基础上,强调了平等交换的支配性地位。他认为,之所以“平等交换原则”开始成为重要而普遍、处于支配性地位的组织原则,是因为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阶段,财富大量集中到了少数人手中,开始出现财产的不平等分配,而社会系统的正常运转在客观上需要这样的原则维持原有秩序。当平等交换原则与社会系统存在的基础发生冲突时,过程性危机就已蕴藏其中。一旦社会系统中的环境条件发生改变使支配性原则的存在变得“不可能”时,就开始在社会中产生“内损耗”*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43、53页中关于交换原则失败所带来的后果的论述。。以凯恩斯的“有效需求不足”原理为例,经济发展的繁荣阶段,发生危机似乎遥不可及,整个市场心理也都保持着较为乐观的预期。事实上,社会内部已酝酿着危机,资本家为获得超额利润,加大对工人的剥削,超额生产商品,与此相悖的是社会整体购买力下降,有效需求与实际供给之间存在巨大差距,最终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
3.支配性原则受到挑战的两种途径。在《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奥菲从内、外部条件变化角度细化了支配性原则受到挑战的途径。一方面是支配性原则存在的基础被打破了,无法通过单纯的交换解决问题,是交换原则的自我否定。例如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经济运行呈现边际效应递减、利润率降低等。这意味着体系内部单纯的供需关系和商品交换原则不足以支撑整个社会体系的运行,开始从机体自身内部发出对于意识形态和政治上层建筑需求的呼声。另一方面是支配性原则的外部环境发生改变,导致原则难以为继,奥菲将其称之为替代性办法。在书中,奥菲为了对外部环境展开具体、形象的说明,并对交换关系以外的内容作以补充,提出了“侧翼子系统”的概念。他认为“侧翼子系统”包括政治子系统和社会子系统,以经济子系统的存在为前提,是交换关系的有效补充*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43页中对于支配性组织原则受到挑战的论述。。“侧翼子系统”概念的提出奠定了奥菲分析福利国家危机管理的切入点,他认为福利国家的危机既源于作为整体的三种社会基本组织原则出现冲突,也源自于其他两种组织原则对经济子系统的限制和怀疑*[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43页。,突破了危机的判断标准是交换原则的自我否定这个原有的思维模式。
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杰出代表,奥菲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国家理论,并将学界对于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划分为两种对立的观点:“一是认为统治阶级(资产阶级)与国家机构之间完全是一种工具性的关系,国家是促进统治阶级利益的工具”,“另一种观点是国家不维护特定阶级的利益,也不与特定阶级结盟,相反,国家支持和保护的是维持资产阶级统治所必须的制度和社会关系”*[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15页。。奥菲反对将国家视为促进统治阶级利益的工具,指出这样的解释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容易产生严重误导*陈炳辉:《奥菲对现代福利国家矛盾和危机的分析》,《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6年第6期。。他认为,国家所追求的利益与特定阶级的利益并不是相重合的,国家也不会为某一阶级服务。国家的目的在于维护并实现资产阶级社会中所有成员的集体利益*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15页关于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观点的概括。。这样的集体利益中既不会突出统治阶级的利益,也不会忽略工人阶级的利益,只有集体利益的实现才能推动实现社会的共同福祉。奥菲对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的分类,在某种程度上也间接地表达了自己对于福利国家性质的基本看法。
在对资本主义社会赖以运行的基本组织原则分析时,奥菲从马克思主义商品化的观点出发,提出了资本主义积累必须依靠商品交换的观点。他认为,如果社会中的商品交换关系能够维持良性运转状态,那么国家不需要干预。但同时他又看到了商品交换关系有时难以维继的现实,会影响社会积累的过程。由于商品形式联结了政治结构与经济结构,这两种结构的稳定都依赖于商品形式的普遍化,因此国家需要在交换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加以干预,从而维持正常的社会积累过程*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17页奥菲在论述了资本主义国家私有财产、税收限制、积累、民主合法性基础上对商品化的论述。。
在《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奥菲摒弃了简单地分析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间的关系,而是更细致地把经济子系统与侧翼子系统结合在一起研究,通过分析二者间以及侧翼子系统内部的相互作用,深层次地挖掘福利国家危机产生的原因。他将经济子系统与侧翼子系统间的关系划分为积极从属和消极从属。在积极从属关系中,政治和社会子系统的建构方式由经济子系统决定,目的在于营造经济发展的良好环境,为经济的发展作出贡献。具体表现在,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意识形态领域和社会规范领域能够主动配合,顺从经济发展要求,三者之间呈现协调发展、共存共赢的局面*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43页对积极从属关系的界定。。例如,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阶段,大量劳动力开始从农业转向工业,为资本主义工业发展提供了人力支持,促进了资本主义社会早期的快速发展;三次技术革命所产生的成果被广泛运用到社会生产中,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为有效保障劳动人民的生产、生活,相关法律制度不断完善以及各种救助措施的出台,缓解了阶级矛盾,极大地稳定了经济发展的外在环境。在消极从属关系中,政治和社会子系统则更像是被经济子系统这个笼子所束缚的“野兽”,与经济子系统发展相隔离。这其中成功的消极从属关系包括,保护由交换所调节的领域,避免对它进行重叠和干预。而这种重叠和干预是社会和政治子系统发展的可能结果*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44页对消极从属关系的界定。。
积极从属的重要之处在于其补充性功能,这是奥菲所高度认同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政治和社会子系统最可能的发展方向。与积极从属关系相比,成功的消极从属更多的体现为“不作为”。对此,奥菲谈出了他的经验性观点:“资本的运作系统性地、累进性地和不可逆转地生产这样一些社会现象和结构要素,它们与资本主义持续发展的功能不相关,对资本主义的持续发展没有价值。……我坚信资本主义发展中无法整合的副产品正系统地增加,而且这些副产品起着妨碍、威胁和‘破坏’性作用,它们不再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做出有益的贡献”*[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45页。。消极从属更多体现在三个系统间的边界能否保持稳定,政治和社会子系统的扩张和干预作用会不会产生替代性作用。之所以强调系统间边界的重要性,是因为如果经济子系统与其它两个系统间的边界划分出现困难的话,可以认为社会过程具有危机倾向。
在经济体系内部生产过剩不仅是产生经济危机的根本原因,而且也是经济危机的实质和基本现象*林振淦:《马克思恩格斯论述金融危机与经济危机》,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47页。。奥菲把马克思的经济危机理论称为“第一层次上的危机”,并描述为“剩余价值生产过程所导致的结果累进性地对自身构成破坏”*[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53页。。并运用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过程的矛盾分析方法,指出了三个系统间蕴含的矛盾以及边界的不稳定性。“资本主义经济越是被迫运用‘外在调节机制’,它就越面临防止这些侵略性机制的内在动力以维持自身生存的难题”*[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54页。。对于福利国家危机的认识,奥菲把马克思的研究推向深入,他不仅提出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危机,还指出福利国家可能会存在着比经济危机更严重的危机,而且这种危机形势与资本主义国家的当前发展关系更为密切,他将这称为“第二层次的危机”。
在《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奥菲在分析了三个系统间相互关系的基础上,指出在福利国家中危机能否得到控制的关键在于三个系统间能否保持动态平衡*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54页,奥菲将这种动态平衡描述为子系统之间的组织联系或相互隔离。。从目前福利国家的状况可以看出,政治子系统随着社会管理职能的扩张越来越有取代经济子系统的趋势*郭忠华:《从危机管理到管理危机》,《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社会子系统也呈现出刚性扩张的态势。但从福利国家存在的基础来看,没有经济子系统这个强大的后盾,其余二者就是“空中楼阁”。
为了保持社会的正常运转,三个子系统之间需要达到以下几方面平衡:第一,经济与政治子系统之间需要保持平衡。经济子系统的财富积累和经济增长依赖于政府的持续干预,以消除其内部存在的功能失调。但政府需要在必要与过度之间掌握好平衡,避免超越边界;反过来,经济子系统又通过税收手段转移至政治子系统内部,以保证政治子系统不因资金的短缺而产生运转困难,影响对经济子系统的干预和调节。第二,政治与社会子系统间需要达到平衡。前者合法性的基础,既来源于“大众忠诚”,也取决于后者意识形态和阶级觉悟等。同时政治子系统所输出的福利国家措施等也维系着社会子系统的生存。但它一方面要避免后者的不断膨胀对前者产生依赖,另一方面也要提防后者通过选举、游行等方式危及前者权力的行使。第三,作为中间媒介的政治子系统,承载着双重功能,既要保证维持社会秩序的基本需要与财政收入间的平衡,又要维持“大众忠诚”与福利国家制度正常运转的平衡*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55页对三个子系统及其相互关系的分析。。“必须以这样一种方式来避免经济失调和政治冲突这两个复杂问题,即一方问题的解决不会恶化另一方:经济失调不能转化为政治冲突,反之亦然”*[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55页。。鉴于政治子系统的特殊地位,奥菲提出在其内部须形成“分裂”,这种组织分离体现在下表中就是左边问题与右边问题的相对隔离(见图1)。
为了保持交换关系的支配性地位,政治子系统的调节面临着巨大挑战,以期在“必要的”和“危险的”干预之间找到一条问题相对少的发展道路,以防政府过度干预。奥菲利用坐标轴对这个问题展开了分析,并将试图寻找的道路区间划定在线段AB和CD之间的区域(见图2)。
假定X轴表示历史发展过程,Y轴表示政府干预水平,用以衡量除市场自我调节以外的其它影响因素的数量和范围。从图中可以看出,与X轴相对应的每一个发展阶段实际上都存在一个政府干预区间(最大值与最小值之间的范围)。其中政府的干预水平取决于经济系统产生问题的数目,对于这些问题经济系统不能依靠自身去解决,政府干预的最小初始点为A点,最大初始点为C点。
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奥菲在《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对于M点的研判忽视了两个方面的前提,一方面福利国家的政府职能只会随着社会化生产呈现不断扩大的趋势,政府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包袱,而与AA’、CC’相交时的描述存在前提性矛盾;另一方面M点在现实的政府干预过程中很难掌控,理论上对M点的寻找并不能有效指导现实中的政府行为。因而,应该说M点的概念,其理论价值要大于现实价值,奥菲后来提出的对于最小干预水平与最大干预水平的逆向发展研究或许能够较好的解决这一问题。
随着资本主义的经济快速发展和政府机构的膨胀、职能的扩张,资本主义矛盾开始显露,经济子系统、政治和社会子系统间的不协调越来越成为福利国家发展的桎梏。经济子系统提供了效率,政治子系统通过内部组织分离,充当了经济子系统与社会子系统的媒介,提供稳定。对于政治与社会子系统同经济子系统间的从属关系,奥菲认为福利国家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经济子系统的内部平衡状态已不可持续,向政治子系统发出维持平衡的信号。而政府在“必要的”与“危险的”之间无法保证适度干预时,这种从属关系就由积极转向消极。“一旦商品所有者之间的市场交换过程只有在服从国家控制的条件下才能维持自身的生存时,那么……积极从属关系也就必须松动,并且利用和承认国家权力这一调节媒介”*[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52页。。但是政治子系统要想实现其维持平衡的职能是有代价的,这从福利国家的危机应对政策中已可略见一斑。在经济危机中美国就业率不断下滑的背景下,政府为刺激经济、缓解大批失业带来的不稳定局面,一方面提高对于失业人群的保障水平,另一方面通过各种类型的再教育提高劳动者综合素质,改善劳动力的适应能力。同时以名目繁多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修建铁路公路等政府性支出促进经济复苏。然而维持政治子系统的功能支出增长速度超过了整个社会的经济增长速度,不仅增加了经济子系统的负担,而且在消耗着经济子系统的前期积累,在奥菲看来,突破稳定边界,甚至产生了替代性作用的社会,在其内部已经产生了危机的倾向。
在《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奥菲指出,过程危机相对于偶发危机而言更具有潜在性和隐蔽性,这是因为它蕴藏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的结构性原则之中,因此从三个系统所能提供的资源入手分析能够更为直接地看到福利国家危机产生的原因。
首先,经济子系统作为系统存在的前提,提供财政资源,福利国家的危机管理建立在经济子系统内部社会化生产带来国民生产总值增加的基础上。政府通过税收等方式将其中很大一部分(通常不断扩大)转入政治子系统,作为政府管理的财政支持,并转化为不断扩大的政府职能。随着政府职能的扩张,其开支不断增加,越来越多的财政资源从生产领域转入政治子系统。然而这样的转移方式却出现了双重作用,它既为维持经济子系统的财富积累创造了条件,又将大量的财政资源从生产领域中转出,并以一种毫无效率的方式使用这些资源,妨碍了财富的积累。更进一步来看政府对经济的干预还出现了许多负面结果,例如,政府利用手中的权力没有为国民迫切需要的公共基础设施或相关服务选择性价比最高的支出方式,却利用这一过程进行寻租;国家基础建设投资很可能是从刺激国内消费、维持资本活力出发,而与国民的需求相距甚远;政府运用了大量资源旨在提高社会中贫困人口和低收入人群的生活水平,却在政策实施过程中“走形”;政府对社会建设的补贴和调节不仅使补贴变得不可逆转,而且呈现边际效用递减态势。由此带来的结果是政治子系统需要不断从经济子系统中得到“输血”,但这部分血液不但不能够原剂量地回流到经济子系统中,反而变得越来越少。经济子系统在输出不断增加、回流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发展动力不足。这就出现了一个悖论,即政府需要越来越多的资金用于干预经济运行,而这种干预越是深刻,经济发展就越为疲软。奥菲形容这一过程为“毒瘾要求越来越大剂量的毒品,同时,减少剂量并最终停止服用毒品也变得越来越关键”*[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59页。。
其次,政治子系统处于际间平衡的关键地位决定了它首先要达到内部平衡,以便在福利国家危机管理中起到积极作用。奥菲认为,政治子系统要达到内部平衡,它的行政理性需要具有五种前提条件:一是“距离”,即政治子系统必须与其相处的环境相分离,与经济系统及其过程相分离;二是“内部分工”,防止出现合法性功能与调节性功能间的冲突;三是“双面性分工”,既要防止部门间的矛盾现象发生,又要避免系统间的冲突出现传染;四是“信息充足”,这不仅包括政治子系统间各要素的信息互通,也包括与其它系统的信息互通,由此来保护系统、避免冲突。五是“预见能力”,要达到政府在其计划范围内所预见到的与时间范围相一致*[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60页。。然而从现实情况来看,奥菲提出的五个前提条件难以实现。从“距离”也就是政治的独立性上来看,一项政策的出台需要避免受到外部环境、利益集团和政党政治倾向等因素的影响。但在实际操作中,没有任何“距离”可言,政党为了获得选民支持以及利益集团的经济帮助,经常需要在必要的“善”和现实面前妥协,这极大地影响了政策本身的意图,加上政策执行过程中环节众多,影响因素复杂,保持“距离”只存在于理论中。从“内部分工”的要求来看,政党属性和客观需求使它必然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能直接产生效益的机构中,其他部门则处于相对轻视的地位,毫无平衡可言。从“双面性分工”来看,部门利益的存在使得双面性分工难度巨大,再加上部门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使政府需要协调的问题不断增加。政府的有限理性和信息的不可穷尽,使政府的“计划水平”与实际预见能力之间形成了巨大的鸿沟。奥菲将此归纳为“行政管理行为的实质性、暂时性和社会性扩张,必然形成行政组织结构的内部非理性化”*[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61页。。因此政治子系统要想首先达到内部平衡,本身就具有很大难度,再加上政府作为中介需要平衡复杂的外部关系,力不从心在所难免,这也是当前福利国家进退两难的重要原因之一。
再次,从大众忠诚即合法性基础来看,福利国家依赖政治系统动员起来的共同目标追求、共同文化向往,甚至可以是自豪感、认同感。在通常情况下,社会子系统对于福利的需求呈刚性增长,不仅公众是这样认为的,为了获得选民支持的政党也在助长着这一趋势。而政治子系统相对于社会子系统而言,它的职能扩张和能力范围是充满变化的,当政治子系统被赋予的期望与社会子系统的福利增长能够同步时,其合法性不会遭到置疑,政治也能够在良性环境中保持相对稳定。然而当二者不能同步时,尽管有时这并非是因为政府的行政管理能力下降,而是民众的需求水平在提升,福利国家的合法性仍会受到置疑。例如在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中,希腊政府为削减财政赤字,试图通过延迟退休、提高养老金领取门槛等方式改革养老金体系。但这些举措却遭到了民众的极大反对,仅在2008年希腊就发生了两次较大规模的工人罢工事件,罢工人数分别达到了300万和250万,占到希腊总人口的20%以上*丁纯、陈飞:《主权债务危机中欧洲社会保障制度的表现、成因与改革——聚焦北欧、莱茵、盎格鲁-撒克逊和地中海》,《欧洲研究》2012年第12期。。在2013年7月,为抗议政府缩减公共部门支出,解雇公共部门职员的计划,希腊也出现了大规模的工人罢工事件,社会上工人大面积停工,甚至出现交通混乱、医院无法救助病人的现象。这种“只能进不能退”的民众期望模式使政治与社会子系统同步发展难以长时期持续,其合法性被怀疑是迟早的事情。同时,当多元性的政治文化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层出不穷时,单一对或错的行为准则已不能够获得广泛认同,因此依赖于用从前的规范来解决今天的问题已变得不切实际。随着社会福利水平不断提高、规模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富余劳动力将从市场关系中转出,其结果必然是处于支配地位的交换关系与社会结构要素产生矛盾冲突,社会化效果愈来愈不明显。
福利国家危机管理所需要达到的三个系统间的平衡以及财政资源、行政理性和合法性资源无法得到满足时,作为福利国家管理本身已经蕴含着危机的倾向。政治子系统的积极作为是为了保证整个社会的稳定,但对经济子系统毫无约束的汲取以及资金的无法正常回流却在客观上造成了经济发展停滞的危机。由此来看,要从根本上解决福利国家危机,单纯依赖政府干预已经力不从心,况且福利国家自身结构已越来越成为发展的桎梏和危机的根源。
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一书中关于福利国家危机管理的理论对于之后福利国家的研究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首先,奥菲把福利国家放在了更为广阔的社会发展视野中,从社会结构前后关系的变化中解读它的产生、发展乃至出现危机。其次,尽管奥菲对福利国家的危机管理持怀疑态度,但他却不否认福利国家这一产物对资本主义发展产生过的积极影响。“尽管资本主义不能与福利国家共存,然而资本主义又不能没有福利国家”*[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7页。。但与此同时,他也认识到了福利国家的功能要素具有明显的局限性,尤其是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累进的“自我瘫痪”倾向,以及在垄断、财富分化和经济危机等方面的表现,极大地制约着福利国家的发展。他认为这种倾向不但无法通过资本主义经济系统的自身调节得以克服,反而会随着经济发展和政府职能扩张越来越明显地影响到一国发展。*参见[德]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第53、54页对于资本主义国家第二层次危机的论述。奥菲对福利国家所面临的危机并没有局限在就危机论危机,也没有深陷在各类矛盾中而不能自拔。相反,他提出了解决福利国家危机的途径,并且对他认为可行的途径展开了深入分析,为福利国家理论的发展和认识福利国家困境提供了新的视野。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奥菲的福利国家危机管理理论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着局限性。具体来看表现在:首先,奥菲简化了福利国家内部政府与经济、民众和国际环境之间的关系,只是单一的从凯恩斯主义角度理解和解读福利国家,忽略了将福利国家放在国际视野中进行考量,对于来自国内利益集团、民众压力等方面因素的交互作用也鲜有提及。其次,奥菲并没有在其理论体系中给予福利国家的危机管理一个较为易于理解的框架和完整的结构。他对福利国家政治子系统的描述和解读多是通过对国家政策和经济分析来实现的,这就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其自身认知和逻辑分析,忽略了影响政策制定和经济发展的其它多重因素作用。最后,奥菲对于随着社会化演进过程中的政府干预水平解读过于理想化。在理论上,他的研究和描述能够对社会实践和政府职能变化以有力的分析。但在实践中,对于政府如何在福利国家发展过程中适度进行干预避免危机发生,并不具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责任编辑:李春明]
Offe's Analysis of the Crisis Management Theory inContradictionsoftheWelfareState
ZHANG Ting
(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0100, P.R.China)
Klaus Offe, as an outstanding representative of the Frankfurt school, put forward the concept of “the second level crisis” which based on Marx's theory about the economic crisis of capitalism. He differentiated the crisis into “sporadic crisis” and “process crisis” and analyzed the reason of crisis, for the contradictions of structural elements. As a result of scarcity of the resources of finance, administrative rationality and legitimacy, the crisis of welfare state is inevitable. Offe's research of welfare state crisis has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the latter study in the late 20thCentury and created a new perspective view of the plight in welfare states.
Offe; welfare state; crisis management; process crisis; capitalism
2014-12-11
张婷,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济南 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