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番”与潮汕方言词汇

2015-03-03 07:38
韶关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潮汕人潮汕地区潮人

吴 畅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过番”与潮汕方言词汇

吴 畅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方言是某一地区民俗文化的载体,它是传统文化赖以留存、传承的媒介。方言反映了当地文化,文化又影响了方言的发展。自18世纪起,勇于闯荡的潮汕先民陆续向海外大量移民,“过番”寻求生计。因此,潮汕地区拥有众多的海外华侨,是全国著名的侨乡。透过潮汕方言,我们可以了解“过番”文化;而“过番”活动也对潮汕地区和侨居国的语言有一定的影响。

潮汕方言;词汇;过番文化

词汇又称语汇,是一种语言里所有的(或特定范围的)词和固定短语的总和[1]。固定短语分为专名(专有名称)和熟语两类,其中熟语包括成语、谚语、惯用语和歇后语。词汇是语言的建筑材料,它反映着社会发展和语言发展的状况。方言是语言的地域变体,承载着当地文化,是各地文化习俗、民风民气的反映,体现着语言和历史流变中留下的深深印迹。考察方言,可以窥见该地丰富而深刻的文化意蕴。

潮汕方言又称潮汕话,属于闽南语。它既是生产、生活活动的总结,又是潮汕地区自然、社会特色的反映,直接体现出潮汕民间的民风和世情,揭示了不同时期潮汕民众的生活状态、思想观念和社会变迁发展的轨迹,反映出潮汕地区的历史文化状况,是研究潮汕文化的活化石。

“过番”旧称“走南洋”。由于社会、历史、地理、政治等因素,早在宋元时期,大批潮汕人就开始走出国门,“过番”寻求生计。一水之隔的香港和东南亚国家是潮汕人去得最多的地方,再就是美国和西欧。据19世纪30年代一位到过泰国的西方学者估计,1836年曼谷城的50万居民中,有40万是华侨,其中主要是潮州人[2]。又有统计称,国外每五个华侨中,就有一个是潮汕人。据《潮汕侨批简史》载:仅在1869年到1948年,潮汕“过番”人数就达580余万。到20世纪末,人数增至1 000多万,相当于目前潮汕本土的人口数,故有“两个潮汕”的说法,即“国内一个潮汕,国外一个潮汕”。尽管海外游子众多,与众不同的方言造就了海内外潮汕人团结一心的性格,不管身在何处,只要听到乡音,都会亲切地称潮汕同胞为“胶己人”。作为潮汕地区和海外潮人通行的语言,潮汕方言不仅是潮汕文化的浓缩,更是了解“过番”文化的窗口。

一、“过番”对潮汕方言词汇的影响

初到国外,海外潮人为了更早、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入国随俗,在学习、借用外语的同时也丰富了自己的语言内容。这些“番话”,有的被频繁探亲的华侨带回潮汕地区,在本土潮汕话中“扎根落户”。例如潮汕话中有不少借自英语、马来语音译的借词。如篮球投篮称“术”(来自英语shoot),球出界称“沤屎”(来自英语outside),乒乓球触网称“肉”(来自英语net),称“汽车”为“罗里”(来自英语lorry),称“旅行箱”为“甲毕”(英语carpet-fag),称“毛料衣物”为“羽”(来自英语wool),将“扳手”称为“士巴拿”(英语spanner),将“铁线”称“亚铅”(来自马来语ayan),将“饼干”称为“罗的”(来自马来语roti)。此外,“吗淡”(警察)、“甘筒”(马铃薯)、“朱律”(雪茄)、“咕啤”(咖啡)也都是借自马来语,“沙茶”、“榴莲”、“红毛丹”、“基罗”(公里)都是借自泰语。

由于长期以来华侨不断出国、入国,潮汕地区还形成一些特有的风俗习惯,这些由“过番”而来的习俗同样可以从潮汕方言熟语中了解,例如:

送顺风侨户有人要出国或华侨回国后要返居留地,亲友邻居就要拿些礼品,如糖果饼食之类来相送,俗叫“送顺风”,有祝离家者一路平安、一路顺风之意。华侨较多的侨乡还有“演顺风戏”之俗。“顺风戏”也称“番客戏”,农历八月由侨户凑钱请剧团或纸影戏班唱戏酬神,以祈求旅外亲人平安。

九月尾,铜锣“撑撑”叫每年农历的九月、十月间,很多“番客”乘搭红头船从南洋返乡。港口往往会有专人远望,见红头船进港就立即鸣锣通知迎接,于是有了这句俗谚。

接落马有番客回乡,亲朋戚友就会送来礼品(主要是猪肉鸡蛋之类),有接风洗尘之意,俗叫“接落马”,也叫“接番客”。回乡的归侨也会回赠一点从海外带来的小礼物,最普通的有毛巾、糖饼、药油等,有时也会开席宴请,俗称“食番客桌”。若有邻里孩童围观,番客会分其糖饼,称为“分番”。

引水魂潮汕人到海外谋生,强烈的乡土情结使他们叶落归根的观念根深蒂固,大多数番客希望到海外赚钱后衣锦还乡,但由于各种原因,必然会有一些华侨客死他乡。对于客死他乡的华人,其在国内的家属或亲人必须将其灵魂引渡回来,了却他们叶落归根的遗愿,这就产生了潮汕地区特有的习俗——“引水魂”。

表1 潮汕方言词及普通话释义

二、融入“过番”文化的潮汕方言词汇

(一)词

与“过番”相关的潮汕方言词有很多,其中名词居多,其所指代的事物不是由外国引进,就是由“过番”活动而生,如表1。

潮汕话中有不少由“番”字开头的名物词。“侨批”是“过番”的产物,俗称“番批”。“番”用来称外国的或外族的,潮汕话中常用“番”字表述外来物品。与“番”相对,“唐”被用来称中国的或本土的。

由“过番”而产生的新词远远不止这些,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某些历史现象的消失,很多词渐渐退出历史舞台,较少使用甚至不再使用,例如“客头”和“咕哩”。“客头”原指替外国洋行在中国贩卖人口的掮客;“咕哩”来自英文coolie,原指苦力,即以付出劳力来维生的廉价劳工,他们大多在码头负责货物的装卸、建筑地盘的运输工作。由于历史现象的消失,这两个词都已经丧失了原意,在潮汕方言中也很少被使用。表1中的其他词在潮汕地区至今还在频繁使用。

(二)熟语

潮汕方言中有不少反映华侨“过番”出海闯天下的熟语,我们可以从表2中的潮汕方言熟语来还原潮汕先民“过番”前后的历史。

表2 潮汕方言熟语及普通话释义

表2中列了15个关于“过番”的熟语,其中1-3说明了“过番”的原因,4-9反映潮人“过番”的奋斗历程,道出了“过番”的艰辛,10-15与侨批相关。

潮汕先民“过番”的原因有很多,经济上的窘迫是最主要的原因,许多家境贫寒、无法娶妻或苦于生计的年轻男子迫于无奈不得已选择过番。明清时期到解放前,潮汕很多失去耕地的农民和无业游民,为求生计,只能漂洋过海到异国他邦谋生创业。

潮汕人过番的形式有两种:一种是被卖到国外做苦力,俗称“卖猪仔”;另一种是自由移民。做苦力的华工们在海上漂泊数月,往往被关在底舱,且备受缺水、缺粮和疾病的折磨,生存环境非常恶劣,而等待着他们的是繁重的粗活、简陋的生活环境以及没有尊严的残酷生活。自由移民的潮汕人多从事工匠、店员、小商贩等职务,生活也不容乐观。一方面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要靠自己摸索,有时候还会受当地人欺负;另一方面还要努力挣钱寄回家中,生活压力极大。不管是何种过番形式,都是一件异常艰辛的事情,归乡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过番的潮人在外刻苦奋斗,会定期寄“番批”回家。“番批”除了向家人报告近况、交代重要事项外,另一重要作用就是寄钱。国内的潮汕人,有相当一部分靠“番批”过日子,“番批”成为维系海外潮人同家庭血缘亲情的纽带。另外,“番批”对潮汕经济、人民生活以及社会文化风气的影响意义重大,在教育、慈善、修路、建筑、水利工程等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潮州志》云:“潮人仰赖批款为生者几占全人口十之四五,而都市大企业及公益交通事业各建设多由华侨投资而成,内地乡村所有新祠厦屋更有十之八九系侨资盖建。”[4]其实,海外钱财并不好挣,移民海外的第一代潮汕人不是做苦力就是经营小生意,初到海外人生地不熟,还要省吃俭用攒钱寄钱回家,其中的辛酸是在家坐等番批过日子的家人所无法想象的。

三、“过番”与潮汕方言词汇的“过番”传播

在海外,潮汕华侨也保留着家乡的生活和风俗习惯,在家说潮汕话,做潮汕菜;每日必喝工夫茶,喜欢看潮剧;拜妈祖、观音、城隍公等。由于海外华侨中潮汕人比例大,潮汕方言成为海外华侨沟通交流的主要工具,不少土著居民为了与潮汕人做生意主动学习潮汕话。在东南亚地区,潮汕方言流行范围广,影响力大,曾有一段时间,潮汕方言成为泰国、新加坡等国不约而同的“第二语言”,无论在商界还是政界,潮汕方言畅通无阻。在泰国,至今仍有不少人分不清楚潮汕方言和普通话,以为“中文”便是潮汕方言。

“过番”还方便了现今各国潮人的交流。国外的潮人因为身处异域,词汇系统得不到及时更新,更接触不到国内时常变化的网络流行用语,他们口中的某些方言词汇比家乡的年轻人更加地道,保持着原汁原味。这些方言词汇,在潮汕地区已经不用或很少使用,但国外的潮人仍然在用,不管是身处东南亚还是欧美的潮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例如:

镭(钱)、红毛(西方人)、唐人(中国人)、查某(女人)、头家(老板)、题钱(捐款)、赠浴(冲凉)、红毛灰(水泥)等。

“过番”不仅极大地影响了国外潮人的交流,还为侨居国的语言注入活力,许多东南亚土著语言都吸收了潮汕方言词汇,使其成为当地语言的一部分。以泰语为例,其中就有不少潮汕方言词。泰国当代著名学者披耶阿努曼拉查东经过研究,指出:泰语也采用了汉语的词汇。有关华人特有的某些物品和食品的名称以及一些与贸易有关的词汇,很大部分用于口头方面,但是许多已被全盘移植进泰语。泰语中的汉语词是潮州或汕头的方言[5]。例如:

姓、济公、观音、高椅(靠背椅子)、豉油(酱油)、菠藜(菠菜)、粿条(河粉)、豆腐、当归、红包等等。

这些潮汕方言词汇已经成为泰语词汇的一部分,现今仍被泰国人民广泛使用,在泰语中的发音与潮汕地区的发音只是音调上稍有不同,并无大的差异。

语言反映文化,文化又影响着语言。潮汕方言是维系家乡人和潮籍华侨关系的重要桥梁,是二者保持密切联系的基础。为此,必须高度重视潮汕方言,弘扬潮汕文化,加强潮汕本地与潮籍华侨联系和交流,通过联系和交流促进潮汕文化的发展和传播,通过发展加强传播,通过传播推动发展和联系。

[1]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216.

[2]巴素.东南亚之华侨:上[M].郭湘章,译.台北:正中书局,1974:177.

[3]陈婉玲.潮汕俗语、歌谣中折射的近代“过番”史[J].科教文汇.2010(12):78-79.

[4]黄仲梁.潮州志:实业志六:商业[M].饶宗颐,审订.汕头:潮州修志馆,1949:75.

[5]披耶阿努曼拉查东.泰国传统文化与民俗[M].马宁,译.广州:中山大学出版,1987:73.

Vocabulary of Chaoshan Dialect and Guofan Culture

WU Ch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Guangdong,China)

Dialect,which is the medium for traditional culture to be retained and inherited,is a folk culture carrier in a certain area.Dialect reflects the local culture and culture influences the development of dialect. Since the eighteenth century,a large number of courage Chaoshan ancestors have moved overseas,trying to making a living through Guofan(过番).Therefore,Chaoshan area which has numerous overseas Chinese is famous as a hometown for overseas Chinese.We can understand the Guofan(过番)culture through the Chaoshan dialect. And the activity of Guofan(过番)also has some effect on the language of Chaoshan area and country of residence.

Chaoshan Dialect;vocabulary;Guofan;culture

H177.2

A

1007-5348(2015)03-0066-04

(责任编辑:薄言)

2015-01-17

吴畅(1989-),女,广东揭阳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语言教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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