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燕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谈丰子恺散文的冲淡风格
□汪燕
丰子恺的散文作品常常充盈着冲淡的气息,内容平凡自然,小中见大,淡而有味;形式平常自如,随意舒卷,淡而有痕;语言平实质朴,娓娓而来,淡而有韵。
丰子恺;散文;冲淡
中国传统诗歌美学中一种风格叫“冲淡”,也写作“冲澹”。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第二品说: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高中语文选修教材《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选了丰子恺的散文《云霓》,学生很喜欢。我们发现,丰子恺的散文充盈着“冲淡”的气息,具体体现为:散文内容平凡自然,小中见大,淡而有味;散文形式平常自如,随意舒卷,淡而有痕;散文语言平实质朴,娓娓而来,淡而有韵。
丰子恺的散文大致可分类为:谈生活、谈人性、谈艺术。
谈生活,丰子恺观察自然万物而有慈悲之心,如他写白鹅、蝌蚪、杨柳、水仙、蚂蚁等平常之物;他反思自己幼年时的杀生行为(《忆儿时》),并表现出忏悔之心。丰子恺还观察社会,讽刺世间不合理之事,《吃瓜子》《洋式门面》《车厢社会》等文章都可见其古道热肠、忧国忧世。
谈人性,丰子恺留意社会,反思自我,常有妙悟。在谈人性的作品中,他谈论最多是对儿童行为的观察以及由此获得的人性感受。他曾说:“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儿女》)。的确,丰子恺写孩子们打架、过家家、养蝌蚪、钓鱼等一系列活动,并及时总结他们的天性、共性和个性,用欣赏的、羡慕的眼光反思自己的态度、成人的态度,并能不断修正自我的成人世界的态度,指斥成人世界的虚伪与狡诈,这的确是丰子恺良善人性中所具有的善于学习、努力求真、求善、求美心态的体现。
谈艺术,丰子恺多才多艺,精通美术、音乐,又笃信佛教,艺术见解多能融会贯通,谈论艺术问题也往往能够做到由小而大,洞烛幽微。如他的文艺散文《音乐与人生》《具象美》《手指》《艺术三昧》等都颇能新人耳目、启人心智,在当时的国民美育方面起的作用可谓是“功德无量”。
丰子恺的散文,都是“万物静观皆自得”,独具慧眼,善于思考,具备深刻的情感体验和认知感悟,是丰子恺先生能够从些许小事中体悟到深邃道理的决定性条件,作为佛家居士的丰子恺已经在创作中达到了“胸中一芥子,容易纳须弥”的圆融自足之境。
丰子恺散文的外在形式是多样的,有长有短;而其内在结构,也根据情感、主题的变化而曲尽其妙。
丰子恺的散文有的短小精悍、要言不烦,犹如技艺精湛的武师与人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如《精神的粮食》一篇,仅三百余字,丰子恺却谈论了“人生目的为何”这一个大命题:所欲有甚于生,人生即达于“不朽”之理想境域;精神的粮食,有时更重于物质的粮食;以艺术为粮,则造型艺术如食物,诗文、音乐如饮料,演剧、舞蹈如盛筵。
丰子恺的散文有的绵长深沉、滔滔不绝。像他“叹世录”与“谈艺录”的《吃瓜子》《车厢社会》《无常之恸》《图画与人生》《手指》《乡愁与艺术》《谈自己的画》等,谈论问题有的放矢、娓娓道来,力争将自己的观点说得详尽、说得透彻,形式为内容服务,不得不长。他的一些写人记事散文篇幅也较长,如他中年时期的《我的母亲》《我与弘一法师》《悼丏师》等回忆亲人或师友的文章,不仅叙述了与他们共同生活或交往的点点滴滴,而且还抒发了深沉浓厚的感情、表达了细腻委婉的感触,体现出丰子恺重亲情、重视友情、忧生叹世的淳良人性。
除了文章篇幅之类的外部特征,丰子恺散文内部结构也是曲尽其妙,但整体说来,丰子恺散文的行文结构趋向传统散文的封闭、回环结构,这反映了丰子恺创作追求古朴、崇尚圆融的思想。如散文作品《春》《生机》《荣辱》等篇都运用时间顺序来行文,在时间变迁中获得启示,寻求感悟;如《晨梦》《艺术三昧》等都采用“由头式”结构,由事成文,因事而议,文章具有针对性。尤其值得称道的便是《车厢社会》一篇,它不仅按照“初乘火车的时期”、“老乘火车的时期”、“惯乘火车的时期”的时间顺序来行文,而且,文中写到的三个时期的三种心态颇具禅宗青原行思大师“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的参禅三昧,引人深思,启人玩味。但所有的文章,无论内在结构怎么变化,丰子恺都使它们围绕着自我情感和文章主题来行文走笔、曲径通幽。
因此,我们用“卷不盈乎一掬,舒则满乎太虚”对丰子恺散文形式特征作简要、形象的概括。丰子恺散文形式特征告诉我们:文章无论长短,篇幅无论大小,都需要做到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才能形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宇宙。
丰子恺散文的语言总给人这样的感觉:平实质朴,如话家常;娓娓道来,如水涓涓;沉着痛快,如饮春醪。的确,丰子恺与同时代散文家相比,他的散文是自有风格的:不如鲁迅文章犀利,不似朱自清文章清新,不及郁达夫文章忧伤,不若林语堂文章幽默,不拟梁遇春文章机智,不追周作人文章苦涩——丰子恺自有平实、质朴、真诚的风神。除了平实、质朴、真诚等语言“主格调”之外,丰子恺散文也还存在着多样化的语言特征。如形象、生动的文字:
假使人生的进行不象山陂而象风琴的键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象旋律的“接离进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为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渐》)
又如典雅、富丽的文字:
或者说我爱它的鹅黄嫩绿,或者说我爱它的如醉如舞,或者说我爱它象小蛮的腰,或者说我爱它是陶渊明的宅边所种,或者还可引援“客舍青青”的诗,“树犹如此”的话,以及“王恭之貌”、“张绪之神”等种种古典来,作为自己爱柳的理由。即使要找三百个冠冕堂皇、高雅深刻的理由,也是很容易的。天下事又往往如此。(《杨柳》)
又如,语言幽默的作品有《作客者言》《口中剿匪记》《两场闹》等;语言深沉的作品有《车厢社会》《荣辱》等;语言严肃的艺术探讨作品有《具象美》《说像》《女性与音乐》等。
看似拙朴实则机巧,看似木讷实则睿智的语言风格,实在是佛家居士身份的丰子恺着意追求的“枯寂之境”、“枯槁之美”,其内里正是佛教《法华经》所说的“春之百花开,黄莺啼柳上”的活泼泼的生意与生理!
如果把丰子恺的艺术生涯比作一条大河,那么这条大河“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而我们谈论其散文创作的冲淡风格,就只是“弱水三千,只取瓢饮”,本文的写作也是只鳞片爪,难窥堂奥。但可以明确的是,丰子恺的散文达到的“化境”使得我们后来的读者“望之心移,即之销忧”,久久沉浸在“白云在空,好风不收。瑶琴罢挥,寒漪细流”的优美画图之中……
(作者单位:安庆市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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