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晓光
(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 经济系,北京 102488;河南师范大学 商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国家主义范式下的中等收入陷阱及其跨越
包晓光
(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 经济系,北京 102488;河南师范大学 商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格申克龙集体困境、卡尔多集体困境是后发国家发展过程中遇到的两大发展难题,而中等收入陷阱是后发国家在遭遇两大发展困境时在质和量两个方面的具体体现,其根本原因是对政府和市场二元关系处理的失范。我们必须从更高层次和新的视角寻找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路径,而比较政治经济学中的国家主义理论给了我们新的启示。
格申克龙集体困境;卡尔多集体困境;中等收入陷阱
发展不仅是经济学理论研究和关注的核心问题,而且也是众多后发国家摆脱贫穷落后、实现富强的根本路径。近代以来,特别是广大亚非拉国家摆脱殖民统治、实现国家独立之后,这些国家无不盼望早日实现经济独立,造福国民。考察和研究众多后发国家的发展实践史,如同观看“鲤鱼跳龙门”的精彩大戏一样,不幸的是,摔下来的居多,而成功的寥寥。中国作为曾经创造辉煌文明的强国和当今发展迅速的最大发展中国家,加上近代以来遭受被侵略、被奴役的耻辱经历,在其民族心中深深打上了对发展的期盼、对赶超的渴望的烙印。新中国成立后,无论是对人民公社的美好寄托,还是大炼钢铁的历史狂飙,无不是上至国家领导、下至普通百姓强烈愿望的反映。在新中国成立后6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可以说成功与失败俱在,经验与教训兼有。然而,在我们努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能否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成为我们不得不认真审视的理论和实践难题。
相对于传统政治经济学和西方主流经济学来讲,比较政治经济学着重探讨国家、社会、经济之间的关系[1]21。从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起,比较政治经济学探讨国家、社会和经济之间关系的理论范式主要有四个:国家主义范式、新古典政治经济学范式、社会联盟范式和制度主义范式。比较政治经济学从不同方面揭示了四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与影响,其中国家主义范式认为,国家是一个独立行为者,有自己的意愿,并有意识地通过与社会和其他国家之间的互动来实现自己的意愿;国家作为掌握一定领土和民众控制权的机构,可以制定和追求自己的目标,但并不是简单地反映社会组织、阶级或整个社会的需求和意愿,也就是说,国家有其自主性,同时国家有通过社会执行其政策以实现自身目标的能力,即国家能力。国家主义的相关理论为我们认识国家在经济社会转型期政府所扮演的角色及其应对各种挑战,特别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格申克龙集体困境和卡尔多集体困境出自美国经济学家戴维·瓦尔德纳的历史制度主义的经典著作《国家构建与后发展》。戴维·瓦尔德纳认为,新兴工业化国家在先发国家设定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下“走出边缘”之路中普遍面临双重集体困境,即“格申克龙集体困境”和“卡尔多集体困境”。格申克龙集体困境是受格申克龙后发优势理论的启发而提出的,指的是“诱导资本家对新的产业项目进行投资的障碍,摆脱这种困境会带来粗放型增长”[2]191。卡尔多集体困境指的是“提高工厂效率的障碍,摆脱这种困境会带来集约型增长”。瓦尔德纳对东亚的韩国和中东的叙利亚、土耳其的发展实践进行了深入考察和研究。他发现,针对阻碍新工厂资本积累和投资的“格申克龙集体困境”,叙利亚和土耳其有能力摆脱“格申克龙集体困境”,但是却以恶化“卡尔多集体困境”为代价。叙利亚和土耳其有能力进行投资,却无力使投资带动产业高效运转。与此不同的是,东亚的发展型国家——韩国既摆脱了“格申克龙集体困境”,又摆脱了“卡尔多集体困境”,从而越过了“刘易斯拐点”,迈向了发达国家的行列[3]。
两种集体困境虽然阐释了后发国家发展的路径,但是遗憾的是,自资本主义制度确立以来,除了英、法、美、德、荷等几个老牌资本主义强国能够摆脱两种困境以外,最终走向发达国家道路的只有东亚几个屈指可数的国家和地区。从总体上看,中国较好地摆脱了格申克龙集体困境,但尚未摆脱卡尔多集体困境。
2006年世界银行发布《东亚经济发展报告》,其中首次提出了“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概念。2007年世界银行在《东亚复兴》中明确指出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概念的含义,即当一国或一个地区人均GDP达到3000美元时,各经济体从低收入经济体成长为中等收入经济体,对于它们向高收入经济体攀升将不能够重复使用,经济的进一步增长被原有的增长机制锁定,人均国民收入难以突破1万美元的上限,一国很容易进入经济增长阶段的停滞徘徊期[4]。这种现象引起了学者们的普遍关注。一般认为,中等收入陷阱是指当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时,由于不能顺利实现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导致经济增长动力不足,最终出现经济停滞的现象。近年来,国内学术界对中等收入陷阱这个主题进行了广泛、深入的研究,研究内容涵盖中等收入陷阱的概念、成因、基本特征、应对策略等,并取得了丰硕成果。就中等收入陷阱的成因而言,在经济学视域下主要有以下几种代表性的观点。
收入分配不均说。世界银行2006年的发展报告——《公平与发展》对这些文献做了一次总结,强调不平等对经济增长负面影响的两个重要方面:第一,发展中国家存在大量的市场失灵和市场缺失的领域,如信贷、保险、土地和人力资本市场等。而当市场失灵和缺失时,财富和权力的分配会影响投资机会的分配。第二,强调政治和经济的不平等对制度形成的重要影响。如果经济和政治的不平等程度高,在经济制度和社会安排上会系统性地偏向影响力较大者的利益。而经济、政治与社会不平等常常存在代际自我复制现象,从而带来“不平等陷阱”[5]。国内一些学者也认同这种观点。李扬认为“所谓‘中等收入陷阱’,其含义之一是当人均收入水平达到一定程度时,由于收入分配不公引起社会动荡,造成经济发展停滞、长期徘徊不前。”[6]刘方棫和李振明也强调收入分配不平等在“中等收入陷阱”形成中的重要作用[7]。
发展战略路径依赖说。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发展战略应该依据发展阶段的不同而适时转变和与时俱进,如果抱着一成不变的教条态度,就会形成路径依赖,进而丧失发展机遇,最终陷入失败的境地。英国学者罗斯玛丽指出,拉美国家在转换发展模式上出现了“历史性延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初级产品出口模式的危机已经显露,但没有适时调整,直至遭到资本主义经济大萧条的沉重打击才被迫转换。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种“历史性延误”再度发生。20世纪50年代,进口替代工业化模式在部分拉美国家已呈现“活力衰竭”现象[8]。有学者指出,巴西军政府在1964年~1985年实施的经济发展战略,基本延续了1930年以来实现经济现代化的基本方针,仅仅用了21年时间,它就将一个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发展成为世界第六大经济体。但是,限于经济发展的路径依赖,巴西的工业化战略始终无法摆脱其经济发展所固有的弱点,最终使巴西落入发展陷阱[9]。而韩国通过适时转换经济发展战略,成功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在经济发展的初期阶段,韩国通过进口大部分原材料和机械设备等,利用国内廉价的劳动力优势,将生产的初级产品用于出口,迅速发展了劳动密集型产业,使初级产品占韩国出口总额的70%以上,整体出口额在初级产品的带动下迅速增加。然而,随着韩国人均收入的快速增长,廉价劳动力优势开始逐渐消失。为了克服这种消极因素,韩国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将发展和出口重点从轻纺工业等劳动密集型产业转向重化工业等资本密集型产业。结构调整使得韩国重化工业产品出口逐步超过劳动密集型的轻工业产品出口,在韩国出口额中所占比例急剧上升,劳动密集型产品在出口中所占比例大幅下降。20世纪80年代以后,韩国开始实施科技立国战略,重点发展知识技术密集型产业,重点推进计算机软件业、半导体、通讯等领域的技术开发,但出口产品仍以资本密集的重化工业产品为主。进入20世纪90年代,韩国大力推动信息革命,重点提升半导体、移动通讯设备、汽车和计算机等产品的竞争力,知识技术密集型产品在出口中所占比重迅速提高,贸易结构得到了优化调整[10]。
比较有影响力的还有过度福利说和权贵资本主义说,这两种观点在此不再赘述。
以上观点从不同角度阐释了中等收入陷阱的成因,都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启发性。但是,碎片化的解释无助于从整体上考察和分析中等收入陷阱形成的真正原因,进而得出的结论也就难以完全有效摆脱中等收入陷阱。比如过度福利说,按照瓦尔德纳的观点,就是跌入了“早熟的凯恩斯主义国家”陷阱。任何事务都是矛盾的综合体,而矛盾有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中等收入陷阱的形成不是受经济、政治、社会等任何单一要素的影响而形成的,而是多方面原因综合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讲,破解中等收入陷阱的难题,也必须综合施策。
在综合考察上述观点之后,笔者认为,所谓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其实就是后发国家如何摆脱格申克龙和卡尔多两种集体困境,从质和量两方面实现更好、更高层次上发展的问题。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本质原因和核心要素,就是没有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片面地重视、强化了一方的作用,而忽视、削弱了另一方的作用。韩国、日本等国家之所以能够较好地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就在于其政府能够审时度势,在重要的节点上适时转换发展策略,同时注重发挥市场的积极作用,避免了路径依赖和锁定,较好地摆脱了两种集体困境。这对于我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当前我国寻求可持续增长、打造中国经济升级版已经成为决策层和国人的共识。推动经济增长或转变发展方式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了,但是粗放型增长方式始终没有得到根本改变。自2008年发生全球性金融危机以来,受国外需求缩减和国内消费减少等影响,我国宏观经济增长步履维艰,下行压力一直较大,学术界对我国是否落入中等收入陷阱以及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基于前面的分析和讨论,笔者认为,跨越陷阱的关键在于是否充分发挥政府、市场的优势,同时避免它们的劣势,即构建一个有为政府和一个有效市场。
关于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尽管学术界论述甚多,但毋庸讳言,国内决策层与学术界的意见并非完全一致,学术界内部所谓主流经济学家对政府的理念和做法一直持批判态度,在此无需多加赘述。笔者只想从比较政治经济学理论中的国家主义视角寻找一个解决问题的路径。
近代以来,西方的政府理论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在近代以前,欧洲各国皇室与中国皇权基本一样,也是享有绝对专制权力。17世纪~19世纪从限制皇室的绝对王权中派生了有限政府的理念,崇尚管的最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认为政府的角色就是守夜人、看门狗。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和巩固,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上半叶,贫富分化、阶层利益冲突日益突出,政府理论关注的重点开始转向社会保障、社会福利等公共问题,以最大限度化解社会矛盾。在东亚,自20世纪中叶以来,随着日本、韩国、新加坡以及我国台湾、香港等地区的发展和繁荣,发展型政府理论又被西方学术界日益重视。同时,从政府实践上看,张夏准、贾根良等国内外经济学家对西方发达国家发展时期政府履行职能的情况进行了深入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当时这些发达国家的政府无不是“有为政府”(当然现在也不是无为政府)。可以说,西方政府理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更不是国内某些自由主义经济学家认为的“傻政府”,其理论关注的重点是随着资本主义社会发展阶段和社会问题的转换而变迁。政府有为不是政府乱为、非为,更不是无为,在这一方面,近代以来的清朝政府、民国政府和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中央政府,既有辉煌的成绩,也有沉痛的教训。通俗地讲,有为政府是指政府在一定的时间或者发展阶段干自己应该干的事。通过对世界经济发展史的详尽考察就会发现,无论是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还是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政府作为的好坏、履行职能质量的高低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瓦尔德纳令人信服地指出,“相比于叙利亚和土耳其,韩国……在一系列的制造产品上获得了国际竞争力。这种整体性的发展是以广泛的政府干预为基础的”[2]216。
囿于篇幅所限,笔者在此简单介绍一下国家主义理论①。国家主义理论建立在马克思·韦伯对国家的经典定义基础之上,它以国家与社会关系为中心对政治经济问题进行跨时空比较和研究,其重要贡献就是对国家自主性与国家能力进行研究。国家自主性是指国家作为掌握一定领土和民众控制权的机构,可以制定和追求并不是简单反映社会组织、阶级或整个社会的需求和意愿的目标。国家能力是指国家实现其正式目标的能力,特别是在面对强大的社会组织的实际或潜在的反对,或者是在一个社会、经济不利的条件下[1]94-95。国家主义理论视国家为一个独立行为者,有自己的意愿并会有意识地通过与社会和其他国家的互动来实现自己的意愿[11]。国家主义理论告诉我们,政府不仅应当有为,而且完全可以有为。
当前,我国建设有为政府要坚持增强国家自主性、加强政府在推动制度变迁中的主导地位。一方面,我们要以简政放权和加快政府职能转变为抓手,进一步提高宏观调控水平,进一步提高政府行政效率和效能,要特别警惕权贵资本主义和官僚利益集团的形成,避免政府控制迟钝、效率低下、激励缺失、腐败以及由此而生的官僚主义。另一方面,建设有为政府还要重视公务员队伍素质的提高。“政策制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12],这绝不是一句政治空话。财政、货币等宏观调控政策的制定及执行,以及各种法律法规制度的建立等都是由人来操作和落实的,更具体地说,这些操作和落实需要一支技术型、专业型公务员队伍作为保障。德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家打造高素质、廉洁的公务员队伍的好做法,值得我们学习。
必须建立有效市场。这里所讲的有效市场,不是狭义上的金融学或者财务管理中所指的有效率的证券市场,也不是自由主义经济学理论或市场原教旨主义所强调的自由放任、丝毫不受干预的市场。亚当·斯密所谓“看不见的手”的论断,即使在他那个时代也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相反,在当时比英国相对落后的后发国家的一些经济学家,如德意志的李斯特、美国早期的经济学家凯里等,都对斯密的理论抱有清醒的认识,并做出了深刻的批判。林毅夫教授对有效市场进行了深刻解读,他认为在充分竞争(不是理想状态下的完全竞争)、价格信号没有扭曲的情况下,企业能够按照要素禀赋优势选择产业技术和产业发展。笔者认为,除此之外,有效市场要建立,还必须避免市场失灵,因此,有效市场的形成离不开有形之手的援助和扶持。卡尔·波拉尼认为,市场从来就不是完全自由而总是嵌入在更广阔的社会和政治制度中,后者影响了市场的运作状态。
综合来看,有效市场主要有三个基本特征和核心要求。
第一,在微观产业层面,要强化创新驱动,把核心竞争力建立在技术创新、管理创新、产品创新、营销创新、品质提升的基础之上,逐步淡化依靠廉价的土地、劳动等资源要素投入,逐步迈向产业链、价值链的高端,逐步实现由“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中国创造”转变。
第二,在中观产业层面,要注重产业结构升级。逐步推进政、产、学、研一体化的无缝化链接,全面优化、整合产业结构,并最终实现产业发展的各个要素的最优配置。要不断总结全球化背景下的国外跨国企业在全球范围内利用生产要素、优化配置资源的先进经验,制定相关扶持政策,鼓励有竞争力的中国产业、企业走出去,最大限度地占有、利用国外优质生产要素,延长国内产业发展链条,推动产业结构优化、升级。
第三,在宏观经济层面,要重视生产效率提升。列宁指出,“在任何社会主义革命中……,必然要把创造高于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的根本任务提到首要地位,这个根本任务就是:提高劳动生产率”[13]。自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尽管经济发展迅速,但是从总体上讲,学术界普遍认为主要是靠增加要素投入的方式实现的,增长模式比较粗放,经济发展的质量不高,全要素生产率改进有限,经济发展模式难以可持续。提高生产效率首先要加快教育转型特别是职业教育发展,逐步从根本上改变产业工人专业技术素质较低、产品工艺和质量水平较低的尴尬局面,化人口包袱为人口财富,实现人口红利由人口数量到人口质量的转变。
注释:
①关于国家与政府内涵的区别和联系,众说纷纭,一般可以认为国家相当于中央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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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列宁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90.
【责任编辑 李 敬】
2014-12-02
包晓光(1981—),男,河南舞阳人,讲师,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政治经济学。
F124.7
A
2095-7726(2015)05-00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