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养民
(西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西安710069)
魏晋士风
韩养民
(西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西安710069)
魏晋士风发轫于汉末的坐标系上。当时天下分崩,社会矛盾尖锐,原来的伦理观、价值观受到冲击,代之而兴的是文士社会群体的觉醒、自我意识的解放。文士常以不拘小节、放达任性、自由地舒展个人的生活习俗,向虚伪的礼教表示消极的反抗。
魏晋士风;觉醒;不拘小节;任达旷放
魏晋时代文士放达任性的生活方式,千百年来成为文化界关注的热门话题之一。魏晋士风发轫于汉末的坐标系上。汉武帝提倡的经学,在汉代虽盛极一时,但到了天下分崩的汉末,便呈现出衰微无力的状态,现实的生活奉献给他们的不是鲜花与美酒,原来的伦理观念和价值观受到冲击。个性的桎梏相对松懈,代之而兴的是文士社会群体觉醒,自我意识的解放、生命价值的增值、新风尚的萌生、新生活方式的追求。文士们常常以不拘小节、任达旷放、自由地舒展个人的生活习俗,向虚伪的礼教表示消极的反抗。
魏晋时代文士新生活的特点之一是男士美容之风盛行。男士搽粉习俗汉初已在皇宫开其端。司马迁在《史记·佞幸列传》中记载,汉惠帝时,皇帝身边的郎宦、侍中“傅脂粉”,郎宦“掌守门户,出充车骑”,侍中“入侍天子”。这些皇帝身边的近臣都以化妆搽粉邀宠于皇帝。所以司马迁在《佞幸列传》中说“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1]3191佞倖也作“佞幸”,以献媚而得宠幸者,司马迁为他们立传,丰富了人们的文化视野。东汉冲帝时,汉中南郑人李固,官至太尉,他为人正直,曾与大将军梁冀参录尚书事。冲帝死,因议立清河王蒜为梁冀所忌,上书太后告李固在皇帝发丧时“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2]2084太尉是汉代武将的最高荣誉职务,为三公之首,如此高官还搽胡粉,可见汉代达官近臣流行美容之风应毫无疑问。
曹魏时期,名士已普遍化妆搽粉。诗人曹植洗澡后第一件事是“傅粉”。《三国志·何晏传》注引《魏略》:曹操的养子何宴,仪表秀美,面容粉白,是曹魏时代的帅哥、玄学的领军人物,但衣着打扮犹如公子,“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3]292这种习俗在南北朝更为流行。颜之推在《颜氏家训·勉学》中披露,梁朝全盛时,贵族子弟“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嗜酒昏狂、以淫乱残暴著称的北齐文宣帝高洋也染上了这种时髦风尚,《北齐书·文宣帝》载:“帝或袒露形体,涂敷粉黛。”[4]68可见汉魏六朝时代,美容不是女性的专利。
魏晋南北朝服装的显著特点是款式日新月异,在“越名教而任自然”思想冲击下,其服装逐渐宽大松散,趋向于自然、舒适。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幅巾包头、脚穿木屐,以宽衣博带为雅。
古代男子用绢幅束发称为“幅巾”。从汉末开始,幅巾包头成为一时风尚,袁绍之类的高官名流纷纷以戴头巾为时髦。
木屐就是木底鞋,即当今日本人脚上的木板拖鞋。《后汉书·五行志》载:汉末“延熹中,京都长者皆著木屐”。《太平御览·汝南先贤传》:“戴良嫁女,布裳木屐。”木屐成了士族送给女儿的嫁妆。《晋书·五行志》说,木屐最初流行时男女有别,男式为方头,女式为圆头,而到西晋元康时则一侓改为方头,男女木屐无区别了。史书中关于名士穿木屐的记载很多。《世说新语·简傲》载,王献之兄弟个个穿着高齿木屐,仪容傲慢。穿木屐比穿鞋要舒服,并且显得从容飘逸,也许这是其深受士族青睐的原因。
从文献记载看,这个时期的文人,一般都穿大袖宽衫,上自王公名士,下及黎民百姓,皆以宽衣博带为尚。《晋书·五行志》说,晋朝时兴小帽子而衣裳博大,风流人物竞相学习,成为一时风气。这种状况到南朝继续发展。《宋书·周朗传》说:“凡一袖之大,足断为两,一裾(衣服的前襟)之长,可分为二。”[5]2098《颜氏家训》也称梁朝士人都喜好褒衣博带。袖口日趋宽大,格外受到士人欢迎。
1961年南京西善桥发现的南朝大墓中之《七贤与荣启期》砖印壁画,生动地再现了这一风尚。图中有竹林七贤嵇康、阮籍、山涛、王戎、阮咸、刘伶、向秀和春秋时代贫穷高士荣启期。这些人物都穿宽敞的衫子,衫领敞开,袒胸露臂。其中七人赤足,一人散发,三人梳丫髻,四人裹幅巾,是一副难得的生活风俗画,反映了当时士大夫阶层潇洒脱俗的气质和落拓不羁的风貌。
汉魏时代文士服饰为何衣袖宽大?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一文中指出了这一点,他说:“因为皮肉发烧之故,不能穿窄衣,为预防皮肤被衣服擦伤,就非穿宽大衣服不可。现在有许多人以为晋人轻裘缓带、宽衣,在当时是人们高逸的表现,其实不知他们是吃药的缘故。一班名人都吃药,穿的衣都宽大,于是不吃药的也跟着名人,把衣服宽大起来。”[6]103-104
中国古代文人一直有饮酒的习惯,其中不乏嗜酒之徒。但像魏晋士族那样如此广泛地、疯狂地沉湎于酒海之中的情况还是不多见的。这是因为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充满战争和倾轧的动乱时代,人们不敢直面悲惨的现实生活,只好借烈酒浇胸中的块垒。那时,上自皇帝、达官显贵,下至屠夫走卒,几乎无人不好饮酒,许多名士往往就是闻名一时的大酒徒,痛饮酒更是名士的标志之一。竹林七贤个个纵酒狂饮,刘伶《酒德颂》自称:“惟酒是务,焉知其余。”他嗜酒如命,经常乘一辆小车,提着一壶酒,让仆人扛着铁锹跟着他。他叮嘱仆人:“如果我死去,就地随便埋掉。”
名士们如此狂饮,酗酒之风随之越演越烈。能喝酒,耍耍酒疯,被视为名士风度,无怪乎王恭总结道:“当名士不需要奇才,只要能不处于日常事务中,痛饮美酒,熟读《离骚》,就可称为名士了。”
名士爱酒任性,鄙弃礼法。汝南人戴良就是代表,其母喜欢听驴叫,他学驴鸣为母取乐。居太子之位的曹丕也不例外,他率文士为王粲送丧,对文士们说,仲宣(王粲的字)生前爱听驴叫,我们大家都叫一声为他送行。言罢墓前驴叫声响成一片。由此可见文士日常生活中多么自由任性。
由于酗酒给士族带来了赤身裸袒之风。此风也起于汉末,太医令张寿饮酒时经常脱光衣服,尽情戏乐。《后汉书·祢衡传》载:愤世嫉俗的祢衡经常讽刺曹操,曹操欲侮辱祢衡,忽闻祢衡善击鼓,有一年八月,曹操大会宾客,下令录用祢衡当鼓史。按照汉代习俗,鼓史应当众换衫衣。轮到祢衡出场时,他敲着“渔阳参挝”古曲踏地而来,神态不同凡响,声节悲壮,听者无不动容,心中充满了慷慨悲凉之情。祢衡不换衣服,被官吏呵斥:“鼓史为何不改装,而岂敢前行?”祢衡走到曹操面前,不慌不忙,先脱掉裤子,再脱其他衣服,裸身而立,之后再慢慢穿上衣,最后才穿裤子。换好衣服,面不改色,毫无表情地再次击鼓而去。曹操看到,对身边的人说:“我本来打算让祢衡当众出丑,没想到却让他把我侮辱了。”
自西晋之后,随着寒食散的流行,裸身冷浴成了家常便饭,裸体也随之成了贵公子们的时髦内容之一。竹林名士中的阮籍“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刘伶酒后脱衣服赤身在屋中,客人们见后讥讽他,刘伶却振振有词:“天地是我的房子,房子是我的衣裤,你们怎么钻进我的裤子里来了。”(《世说新语·任诞》)
假若说裸体之风在竹林名士生活的曹魏末年是个别现象的话,那么在西晋末年,则已成为青年士族的重要习尚。阮瞻、王橙、谢鲲之流,自称得到了玄学的真谛,纷纷脱衣裸体,露出生殖器,像禽兽一样。
那时,文士们常不洗衣服,虱子便活跃起来,文士们“扪虱而谈”竟传为美事。他们的衣袖肮脏不堪,穿这种脏衣成为有才气的名士,于是脏衣、虱子也随着升值,它不再是潦倒文人的标志。衣着破旧肮脏、扪虱而谈的名士不乏其人。据《晋书·嵇康传》载:竹林名士嵇康,喜好老庄,不好修饰,不拘礼法,对名教尊位深恶痛绝,弃官退隐,与名士阮籍、山涛、刘伶等在竹林内酣饮,谈笑放纵不羁。他拒绝入仕,理由是自己性情疏散,经常半月甚至一个月不洗脸,衣服很脏,虱子不少,当官要求危坐不动,身上痒起来却必须挠痒,穿着官服有失体面。嵇康不拘礼法、无视权贵,被司马昭借口处死,时值魏元帝景元三年(262)。又《晋书·王猛传》载:桓温北伐入关后,大名士王猛穿得破破烂烂去找桓温评论天下大事,他一面发高论,一面扪身上的虱子,旁如无人。他后来辅佐苻坚,官至丞相尚书令,权倾内外。
在“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解放浪潮的冲击下,士族妇女也纷纷向名士们学习,变得旷达不羁。针对妇女解放浪潮的兴起,一些保守派文人纷纷著文,异口同声地声讨妇女的“道德沦丧”。干宝在《晋纪·总论》中说,士族妇女不务正业,不守妇道,未婚就发生性关系。葛洪在《抱朴子·疾谬》中对晋朝妇女四处郊游一事更是耿耿于怀。葛洪说,这些女人带着奴婢仆从,乘着华丽的马车到处访朋拜友,游山玩水,在路上酗酒弦歌,开玩笑,说下流话,丑态百出。有时,夜里很晚才归,有的干脆在别人家中过夜。这已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普遍流行的时髦风气。据《颜氏家训·治家》披露,北朝的风俗是女性主持门户并处理一家的社交事物。妇女们穿着漂亮华丽的衣服,乘车外出社交,或为儿子走后门求官,或为丈夫打官司申冤。
从《世说新语·贤媛》篇收录的妇女佚事看,津津乐道地欣赏妇女的“惊人之举”,深刻地反映当时妇德观念的变化。以《贤媛》篇参照其他史料,可以看到士族妇女的显著变化。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1.
[4]李百药.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5]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6]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M]//鲁迅.而已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Scholars’Way of Life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
HAN Yangmin
(School of Historical Culture,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069,Shaanxi,China)
Scholars’way of life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 initiated at the end of the Han Dynasty. At that time,the country fell apart with social contradictions becoming intense and with the original concept of ethics and value becoming obsolete.Instead,the scholars as a social group awakened after liberation of self-consciousness.The scholars tended to be informal,wayward,unconventional and unrestrained,free to adopt personal life custom,which is a negative opposition to the hypocritical feudal code of ethics.
scholars’way of life in Wei and Jin dynasties;awakening;unrestrainedness;broadmindedness and magnanimity
I206.2
A
1672-2914(2015)05-0095-03
2015-06-05
韩养民(1939-),男,陕西蓝田县人,西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秦汉史、民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