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锋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所,北京 100088)
从《鱼,我所欲也》看孟子的两性观
张建锋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所,北京100088)
摘要:孟子思想涉及的范围很广,但历代哲学家、思想家却很少有人能对孟子的两性观予以特别注意并加以阐述。事实上,在先秦诸子中,正面谈论与性、性别有关问题最多者当推孟子。文章试通过重新解读孟子名篇《鱼,我所欲也》探讨孟子的两性观,认为孟子在这里以“鱼”象征“女性”,“熊掌”代表“男性”,表现出孟子对男女两性的潜意识认识与根深蒂固的偏见,并对后世歧视女性观念之形成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关键词:孟子;两性观;鱼;女性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在源远流长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孔孟所创造的儒家学说始终占据着中国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中心地位。孔子于春秋末年创立了儒家学派和儒学思想体系,被后世尊称为“至圣”。孔子的思想理论经过其弟子及其再传弟子的辛勤努力,在战国乱世显著于世,而这其中贡献最大的当属孟子。孟子对孔子创立的儒家学说作出了独特的、别人无法替代的贡献。 孟子思想涉及的范围很广,对后世的影响也极为深远,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发政施仁”、“贵王贱霸”、“制民恒产”的仁政王道思想,人性本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人皆可以为尧舜”的人性论,“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仁战思想,“舍生取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知言养气”的道德原则和修养方法,“知人论世”、“以意逆志”的文学批评方法等。诸如此类学说与思想历经二千余年的传播与深化,经过历代统治者的反复不断地改造与推行,不仅给后世的思想家以莫大的滋养与灵感,而且深入人心,潜移默化地塑造了中国人的国民性格,影响了数千年的广大的中国民众的深层心理结构。然而,历代哲学家、思想家却很少有人能对孟子的性别观予以特别注意并加以阐述,在林林总总的孟子研究文章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事实上,在先秦诸子中,正面谈论与性、性别有关问题最多者当推孟子。
谈到孟子的性别观,我们不得不对其妇孺皆知的名篇《鱼,我所欲也》予以重新观照与解读: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
孟子善于运用比喻的方法来说明道理。比如梁惠王自认为他的治国方法是正确的,与邻国不同,孟子便用战争中逃跑的士兵逃五十步者嘲笑逃百步者来作比喻,通过这个比喻形象地指出梁惠王的治国方法同他的邻国一样,是错误的。形象鲜明,比喻贴切。对于孟子《鱼,我所欲也》这篇著名的散文,通常的解读也都认为这是一篇孟子长于运用比喻的绝好范文,即孟子运用鱼和熊掌不可兼而有之来比喻自己对生和义的取舍,似乎孟子只是随意选取了两种时人认为比较珍贵的事物进行比较与比喻。某种意义上讲,这种解读未尝不可,但不免有些拘泥于字面意义,而过于简单地理解了文本中“鱼”和“熊掌”的涵义。事实上,文本中的“鱼”和“熊掌”不仅仅具有通常所理解的表层意义,即各自作为一种珍贵的食物从而显示出彼此的优劣。作为能指,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二者具有更为深广丰富的象征意义和内涵。这里,我们可以追溯“鱼”的所指,从而“窥一斑而知全豹”,来体察孟子运用“鱼”和“熊掌”的深层涵义,并从中进一步了解孟子无意识流露出的性别观。
仅就表层意义讲,孟子在文章中运用“鱼”和“熊掌”两个意味深长的语码,首先向读者传达了极为直观的意义:“鱼”和“熊掌”都是当时人们非常看重的极为珍贵而难得的食物。即使就现在而言,人们提到世间比较珍奇的食物时,不约而同地会想到所谓的山珍海味,即猴头、燕窝、鱼翅、熊掌。这些都是自古而今人们都艳羡不已的美味佳肴,孟子用“鱼”和“熊掌”来比喻两种抉择之下难定取舍的事物也是理所应当,不足为奇的。但这里我们也可以深究一下“鱼”之所以会被人们当作珍贵事物的缘由。
在中华民俗中,鱼的踪迹处处可见:传统年画里,光屁股娃娃抱鱼、骑鱼的图案屡见不鲜,鱼是表现吉祥主题的重要题材;在古代,鱼是人们祭祀时必备的祭品。在重要的宴会或逢年过节时,鱼也是必不可少的佳肴。在人们的心目中,餐桌上有鱼象征着年年有余,生活富足。鱼之所以获得这种象征意义,首先,是因为上古时代“鱼”和“余”读音相尽,鱼属疑母鱼部,余属余母鱼部,它们是一对声近义同的同源字,其声音的相近源于它们有大体相近的意思。在《诗经·陈风·衡门》“岂其食鱼,必河之鲤”中,我们可以得知,春秋时陈国吃鱼有一种风气,以黄河里的鲤鱼为最好。后来,鲤鱼一直是人们酒宴上的美味佳肴,也是人们送礼的珍贵礼品。《孔子家语》曾记载:“孔子年十九,区于宋之并官氏之女,一岁而生伯鱼,伯鱼之生,鲁昭公使人遗之鲤鱼。夫子荣君之赐,因以名其子也。”[1]国君鲁昭公把鲤鱼作为礼物送给孔子以贺其得子,可见鱼的珍贵与当时人们对它的看重与崇拜。
鱼被时人看重并作为吉祥物,还因为鱼亦是丰饶、富裕的象征。如《诗经》中,《小雅·鱼丽》:“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维其嘉矣。物其旨矣,维其时矣。”《毛诗序》谓:“鱼丽,美万物盛多,能备礼也。”朱熹《诗集传》谓:“为燕飨宾客上下通用之乐。”以“鱼丽于罶”引申出万物盛多的意义,盛赞贵族燕飨时所用的酒和鱼,不但又美又多,而且经常不缺,以见年稔物丰。《尔雅·释地》云:“鱼丽,言太平 、年丰、物多也。”在《小雅·无羊》中“众维鱼矣,实维鱼矣”中,鱼亦是丰年的象征。
鱼还可以作为司雨水神。鱼与水密切相关,有鱼就有水,而水则是哺育万物之源,水能带来丰收与富裕。《山海经·西次三经》说:“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是多文鳐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蛮鸡,其味酸甘,食之己狂,见则天下大穰。”[2]文鳐鱼的出现能带来使农作物生长的充沛适量的雨水,预示了天下大丰收。《帝王世纪》中也记载了古人求娶得雨的习俗,“黄帝出游洛水之上,见大鱼,杀五能牲以醮之,天乃甚雨”[3],反映了古人对鱼的尊崇。
然而,鱼无论是作为美味佳肴还是珍贵礼品被人们所推崇,归根结底其最深层的原因乃源于鱼所具有的生殖崇拜的意味。
“神话的情境再出现之际,总伴随有特别的情感强度,就好象我们心中以前从未发过声响的琴弦被拨动,或者有如我们从未察觉到的力量顿然勃发。原始意象寻求自身表现的斗争之所以如此艰巨,是由于我们总得不断地对付个体的、非典型的情境。这样看来,当原始的情境发生之时,我们会突然体验到一种异常的释放感就不足为奇了。就像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力所操纵,这时我们已不再是个人,而是全体,整个人类的声音在我们心中回响。”[4]
“鱼”便是这样一种原始意象。“鱼”作为一种象征意象,具有生殖崇拜的意味,尤其在早期母系氏族社会里,更是远古先民的图腾。在许多处母系氏族社会遗址出土的陶器、石器上,都绘有或刻有鱼纹。如河姆渡遗址出土的动物遗骸中,有大量的鱼骨。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上,有单体鱼、双体鱼、两头单体鱼、三体鱼和人面鱼纹,它们或为写实,或为写意,或为抽象,“尤其是其中人与动物合一的‘人面鱼纹’的画,显然是以非现实的图象,表现当时人们的某些神秘观念的图案。”[5]经过识别,发现它们是原始早期人类的图腾符号。可以断定,“鱼”是当时女阴崇拜的象征物,也是当时社会生殖崇拜的见证。
对于鱼的生殖崇拜意义,闻一多先生在多年前撰写的《说鱼》中早已提到,可称为一篇振聋发聩的奇文。闻一多先生已经认识到鱼与生殖崇拜文化的关系。在《说鱼》一文中,他援引 《诗经》、《周易》、《楚辞》、古诗、民谣等材料,雄辩地指出中国人从上古起就已用鱼象征女性、象征配偶。为什么用鱼来象征配偶呢?闻一多说:“这除了它的繁殖功能,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大家都知道在原始人类的观念里,婚姻是人生的第一大事,而传种是婚姻的唯一目的。”[4]他认为鱼的这一象征意义起源于鱼的繁殖力最强,而且与原始人类的崇拜生殖、重视种族繁衍直接相关。事实上,根据后世出土的大量陶器、石器中带有模拟女阴性质的抽象鱼纹,我们也可以推断出以上结论。
鱼之所以成为女性生殖器官的象征,许多学者曾加以考证,其中赵国华先生的说法最为合理,也被其他学者所认同。他说:“讲穿了,似乎十分简单。从表象来看,因为鱼的轮廓,更准确地说是双鱼的轮廓,与女阴的轮廓相似;从内涵来说,鱼腹多子,繁殖力强,当时的人类还只知道女阴的生育功能,因此,这两方面的结合,使生活在渔猎时代的先民将鱼作为女性生殖器官的象征。这表现了远古人类的模拟心理,表现了他们对鱼的羡慕和崇拜。在万物有灵观念的引导下,远古先民尤其是女性,希望对鱼的崇拜能起到生育功能的转移作用或加强作用,即能将鱼的旺盛的生殖能力转移给自身,或者能加强自身的生殖能力。”[5]于是便出现了原始文化中众多的鱼纹和人面鱼纹图像。
随着社会的发展,鱼的象征意义逐渐发生了变化。到母系氏族社会的晚期,由部分到整体,由对女阴生殖能力的崇拜而转向象征女性。这一点,或许与鱼的形体美有很大的关系。鱼温滑自由的侧面,给人以柔顺、平和和自由自在的印象,这与女性形体线条的流畅、柔美与温顺的阴柔之美极其相似,因此,鱼的象征意义的转变便也是合乎情理的了。而后,鱼进一步发展成为象征性爱、配偶和情侣,甚至还变成了爱情的象征。
关于这一点,我们从《诗经》中大量对鱼的描写中也可以找到佐证。《诗经·陈风·衡门》:“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娶妻,必宋之子。”意思是说:难道吃鱼一定要吃黄河里的鲤鱼?难道娶妻一定要娶宋国子姓贵族的姑娘?这里作者将“食鱼”与“娶妻”联系起来,鱼象征女性。《周南·汝坟》中:“鲂鱼赪尾”《左传·哀公十七年》:“卫侯贞卜繇曰:“如鱼窥尾,衡流而方羊。”郑众注疏曰:“鱼肥则尾赤,方羊游戏,喻卫侯淫纵。”这里鱼的描写也与性有关。另外,《齐风·敝笱》以敝笱捕鱼喻齐襄公与文姜的淫乱,《小雅·采绿》以丈夫钓鱼喻夫妇和谐等等,这类例子不胜枚举。可以说,《诗经》中有关鱼的描写,几乎都与女性、性或者婚爱有关。
而根据赵国华的考证,在远古先民的生殖崇拜中,熊也是许多民族的图腾,熊的凶猛习性可表现男根威武雄壮的内涵,从而寄托人们祈求生殖繁盛的愿望。熊是男根的象征物,今天的俗语中仍将精液称为“熊”也可以作为一个有力的佐证。古人以梦中见熊罴为生男的征兆。后以“梦熊”作生男的颂语。《诗·小雅·斯干》云:“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罴是熊的一种,长头高脚,猛憨多力,能爬树,会游泳。虺即蜥蜴。大人指占梦之官,即太卜。这几句诗意思是说,这个人铺好席子睡觉,在睡梦里看到了熊、罴、虺、蛇等动物,醒来之后便让太仆给解释一下。太仆说梦到熊、罴要生男孩,梦到虺、蛇就生女孩。由此可见,在生殖崇拜的意义上,熊与鱼具有相同的原生象征意义,它们都寄寓了原始先民生生不息、代代繁衍的礼赞,祈求个体的世代延续,家族的兴旺繁衍与民族的繁荣昌盛。另外,熊的外形高大、威猛、健壮,也与男性外形的阳刚之气有相似之处。
通过以上对“鱼”和“熊”的考证,我们重新解读孟子《鱼,我所欲也》时,其中“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的另外一层涵义已逐渐浮出水面,即表现出孟子对男女两性的潜意识认识与根深蒂固的偏见,因为这里的“鱼”可以象征“女性”,“熊掌”可以代表“男性”,当需要对两性进行取舍时,放弃女性便是毫无疑问的选择。这便是后世“重男轻女”观念的渊源,也是当社会进入父系氏族社会时,女性地位发生变化的明显标志,也是妇女地位下降的表现。孔子曾将“女子”与“小人”视为同类,“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宣扬已毫不掩饰地正式宣告了儒家对妇女群体的歧视态度,无怪乎孟子也会步孔子后尘,更加鲜明地表示出他对女性的偏见与歧视。
为了维护以血缘宗法为纽带建立起来的以家庭为单位的封建宗族家长制,孟子在早期儒家思想的基础上,大力提倡孝道和夫权,他提出“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在《万章上》中,极力赞扬舜的孝行,认为“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要做到绝对而无条件的顺与孝;他还提出“以顺为正,妾妇之道也”,强调妻子对丈夫的绝对顺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开始逐渐丧失独立的人格与意志,沦为父权、夫权奴役下的附庸。
孟子尤其注重性别关系中的人伦原则,他提出著名的“五伦”(即后来“三纲五常”中的“五常”)——“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明确提出了“夫妻之伦”,比起孔子“正名说”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正反映了时代的变化:一方面因战国时代夫妻关系面临着世俗非礼思想的挑战,需要正人伦以纲纪夫妇;另一方面这正是战国时夫妻关系比春秋时代进一步失去了平等、男性中心思想的膨胀、妇女家庭地位下降的标志。这从孟子对妻子的态度上(借口妻子不懂礼欲休遣之)和他对妇女的功利主义和工具主义的态度可以得到印证。他把女性当作生育的工具,认为“娶妻为养”、“为有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还把“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视为五不孝之一,贬低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
为了维护封建礼教,虽然孟子提出了许多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压制、歧视女性的言论。然而, 矛盾的是,孟子却也是先秦诸子中对两性问题最为开明者。早期儒家著作中曾有“食色,性也”、“好色,人之所欲”、“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等对两性问题较为开明的观点都是由孟子提出来的。“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也是孟子提出来的,但后世宋儒把它上升为儒家关于性关系的教条并不完全符合孟子的原意。春秋时性关系比较自由,难免有些混乱,需要加以规范,孟子又深知性爱力量的强大,所以提出“男女授受不亲”的办法加以预防。但宋代道学家程颐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说为了在性上忠于一男子,妇女必须随时作出贡献,这已经不把妇女当作一个有生存权与独立人格的人来看待了。
孟子在两性观上的开明还表现在,虽然骨子里他是歧视女性的,但他仍然把妇女当人看,而且认为性是人的基本需求,应该予以满足。《梁惠王下》记载了孟子与齐宣王的一段对话,孟子劝导齐宣王行“王道”,宣王可能存心为难孟子,说“寡人有疾”,既“好货”,且“好色”,想给孟子一个软钉子。孟子知道宣王的用意,不上当,为之一一解说。关于“好色”一事,“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的开明在于他并不把人的情欲本身看成是恶,他把“好色”看作每个人的本性和百姓的基本需要。所以他告诉齐宣王说,国君不论好货还是好色,都不妨碍推行仁政而王天下。而且孟子还认为,满足百姓的这一欲望是社会稳定的基本条件。孟子强调“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其基本精神就是“及时婚姻”,从而表明了性的合理性并给予女性与男性同等的重视。
在《万章》中,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万章章句上》 “男女居室”(指婚配作爱),人之大伦,是指封建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应当遵守的行为规则。孟子的意思是,男女居室是行“周公之道”,是天经地义的事。这表明孟子在男女性关系上的态度是把性要求既看作不可抑制的本性,又看作是社会人与人关系的准则。其要害是每个男子都有义务为家族生男孩,瓜瓞绵绵,以继香烟。这虽然是从家族利益来考虑的,但却也能从中看出孟子对两性关系的开明态度。
孟子的两性观是矛盾的,却又有着奇妙的和谐,孟子用于解决这种矛盾的法宝就是著名的“经权”说。如“男女授受不亲”的口号本身带有性禁锢的倾向,它到后来被宋儒加以夸张和利用不是偶然的。孟子当时已觉察到这一点。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离娄上》孟子只能做这样的辩解。但这至少表明孟子在性态度上是坦诚的、通情达理的,不像后来宋儒那样虚伪和残酷。再如当孟子的学生万章曾问孟子,为什么舜这样的圣人对婚姻这样的大事也不让父母知道。孟子的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解释道:“舜告则不得娶,而终于无后矣。告者礼也,不告者权也。”孟子的“经权”说使孟子的两性观在冲突中得以平衡,从而充满无限张力。
以圣人孔孟思想为基础的儒家学说所倡导的男女两性的不平等与对女性的歧视观念影响后世达数千年。这种学说在先秦时还未作为宗教,只是作为一种政治伦理学说与各家进行争鸣。由于这种学说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要求妇女“三从四德”,把妇女禁锢在狭小的天地里,它十分有利于维护君主的统治地位,有利于巩固专制的宗法等级制度,对劳动人民有极大的欺骗作用。所以从汉代开始,统治者经过反复比较斟酌,最后由董仲舒提出,由汉武帝认定,“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由此发端,嗣后两千年,儒学在封建社会意识形态中就占据了统治的地位。但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随着孔子的偶像化与儒家经典的神圣化,儒学逐渐变得僵化、保守而最终成为禁锢、箝制人性的锁链。如果说,秦以前的孔孟儒学虽然歧视女子,提出“男女授受不亲”,但那时人性还没有完全丧失,还强调性是人的基本欲望,要予以满足。孟子还主张及时婚姻: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又由于古风的存在,寡妇改嫁还不受到太多的干涉。国力强盛的汉代和唐代,性规范上比较宽松,历史上道学家有“臭汉脏唐”之说作为反证。对妇女的贞洁要求主要是婚后,这是私有制下男子要求财产传给自己后代的通例。但到了宋明之后,特别是明清理学兴起之后,妇女的贞节被宗教化、迷信化,妇女从此彻底失去了人身自由,完全沦落为男子的附庸与工具,作为人的妇女从此消失了。
参考文献:
[1]王肃.孔子家语[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
[2]山海经[M].方韬,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
[3]皇甫谧.帝王世纪[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4]闻一多说鱼[M]//闻一多全集:第1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
[5]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张彩霞)
收稿日期:2014-12-18
作者简介:张建锋(1972- ),男,河南驻马店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文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22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5)02-0082-05
DiscussionofMencius'GenderConceptFromthe Work of Fish Is My Desire
ZHANGJian-feng
(literatureinstitute,ChineseAcademyofSocialSciences,Beijing100088,China)
Abstract:Mencius ideology involves various subjects but his gender concept seems to be ignored by the previous philosophers and thinkers and thus lacks of deeper elaboration.In fact,in the pre-Qin philosophers,Mencius is the one who talked more about sex and gender-related issues positively.Therefore, this article tries to explore Mencius' gender concept through the re-interpretation to his work of Fish Is My Desire and draws the conclusion that Mencius used "fish" to symbolize "female" and "bear paw" "male" which showed his subconscious understandings and deep-rooted prejudices to both sexes.
Key words:Mencius; gender concept; fish; fema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