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剑波
(厦门大学 哲学系,福建 厦门 361005)
女性主义知识论视野下的价值负载的客观性
曹剑波
(厦门大学 哲学系,福建 厦门361005)
摘要:女性主义知识论认为,传统知识论中的客观性是价值中立的,这种客观性既不可能实现,也不值得实现。无论是朗基诺的共同体客观性,还是凯勒的动态的客观性,都主张价值负载。对于价值负载的客观性,反对者作出了许多批判。这些批判主要有:价值负载的客观性主张政治的优先性吗?价值负载的客观性自相矛盾吗?价值负载的客观性必然导致相对主义吗?对这些批判,可从女性主义知识论的角度予以反驳。
关键词:女性主义知识论;传统知识论;客观性;价值负载;价值中立
一、女性主义知识论对传统知识论中的客观性的看法
女性主义知识论者宣称,客观性问题是“一个必须探讨的主题”,是“一个有待解释的历史和认识问题”[1]171,并断言,传统知识论中的客观性是价值中立的客观性。
(一)多义的“客观性”概念
客观性问题一直是知识论研究的基本问题。“客观性”是个复杂的概念,其含义处于不断地争论之中。诺维克(PeterNovick)说:“客观性不是一个单一的概念,而是假设、看法、渴望和反感的杂乱集合……其确切的含义总是处于争论之中。”[1]172在他看来,“客观性”概念是多义的。富克斯(StephanFuchs)认为,既可以认为客观性是个人作出公正无私的判断的才能;也可以认为客观性是一种调查的方法;还可以认为客观性是一种比个人信念更稳固和更持久的社会的和文化的建制[2]155-156。格瑞斯维克(HeidieE.Grasswick)和韦布(MarkOwenWebb)认为,客观性有从无偏见性、普遍性和主体间的一致性到合理性、科学的方法或与事实有关等几种含义[3]193。哈丁把“客观性”概括为:1.个人或团体的属性;2.知识的属性;3.人们感觉为很公平的方法或惯例的属性;4.探索知识的群体的结构的属性[1]171-172。
在多义的客观性概念中,传统知识论一直崇尚舍弃主观性、追求价值中立的客观性。价值中立常常被当作达到客观性、衡量客观性的基本条件。在传统知识论看来,客观性是指公正性、中立性、自主性以及对政治立场和它们所包含的价值的漠不关心[4]1089;科学不同于非科学之处,就在于科学拥有价值中立的和无偏见的客观性,科学知识被认为是价值中立的、客观的、无情感的、没有偏见的、没有私欲的、公正不阿的;科学规则被认为能使科学不受政治利益和目的的影响;科学方法被认为能使科学研究不受研究者社会价值的影响[5]182。
(二)价值中立的客观性的基本特征
自启蒙时代以降,“客观性”就被概念抽象化,远离主体,远离具体的人,与情感、直觉、意志和价值无关。莱西(HughLacey)区分了价值中立的各项要求:1.自主性(autonomy),即科学的进步主要是认知兴趣推动的结果,当它不受社会的或政治的运动和价值影响时进步最快;2.中立性(neutrality),即科学的理论不暗示或预设任何非认知的价值,也不比其他理论更服务于任何特殊的非认知价值,它只关心理论接受过程中的必然性和因果性,因而在科学理论的逻辑结果中并不包括价值判断;3.无偏见性(impartiality),即只以正确的方式接受理论,理论是否被接受只是因为认知价值,即接受一个理论的惟一根据是它与证据的关系,这些证据在相互竞争的非认知的价值中是无偏见的[6]2-10。汉斯兰格(SallyHaslanger)认为,客观性由于假定人们的认知环境是正常的,因此称为“假定的客观性(Assumedobjectivity)”,这种价值中立的客观性包括如下特征:“1.认知的中立性:将事物的真的规律性视为其本性的结果;2实践的中立性:约束你的决策并使你的行动适应事物的本性:3.绝对的非视角性(absoluteaperspectivity):正如观察在正常的条件下发生那样,把被观察的规律性看作是真的规律性;4.假定的非视角性(assumedaperspectivity):如果一种规律性被观察到,那么就假定环境是正常的。”[7]107
由此可见,价值中立客观性的目的是使认识结果不受认知者的精神状态和价值判断的影响,避免主观错误,获得绝对的、普遍的真理。
二、女性主义知识论对传统客观性的批判
女性主义知识论者把传统价值中立的客观性视为“神话、面具、矛和盾”[8]262,视为不切实际的和自欺欺人的。她们从“价值中立的客观性不能获得”和“价值中立的客观性不值得追求”两个方面,批判了传统价值中立的客观性。
(一)价值中立的客观性不可能获得
价值中立的客观性的主张者认为,不仅可以揭示社会的所有价值,而且可以把它们从科学研究中驱逐出去。女性主义者断言,这种客观性的追求是无法获得的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其理由有以下几点。1.在实际运作中,无法辨认,也不能消除科学共同体共同预设的某些社会价值和利益。例如,如果科学共同体把黑人排斥在科学研究领域外,而按照种族等级进行分层的现实文化又缺乏批判种族歧视的意识,那么受益种族歧视的这个科学共同体就很难揭示出其中的种族偏见。2.传统的知识论只强调知识与辩护语境有关,而忽视知识与发现语境的关系,因而显得狭隘与盲目。由于发现语境即科学研究的问题的选定、假说的形成以及重要概念的确立,都被视为不能通过科学理性的方法加以考察的,科学方法被局限于对已经形成的假说进行检验的程序,而侵入研究问题的陈述和被检验的假说所偏袒的那些价值和利益则不为科学方法所接触,这样一来,这种客观性概念的使用方式就太狭了,不能保证科学研究在价值中立中完成。3.各种政治势力如男性霸权主义、种族主义、欧洲中心主义等,可能借助特定的文化或科学规范,打着“价值中立”的幌子,大举入侵科学,并左右科学的发展。这些特殊利益集团的价值取向,决定科学研究怎样选择研究项目,决定科学家怎样解释研究结果,他们的利益,常被科学的价值中立的宣称所掩盖。对此,哈丁曾明确指出,“当前用来对客观性最大化的好做法的流行标准过于软弱无力,以致无法识别那种整个文化层面上的假定,而这些假定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选择哪些做法作为好程序”[1]173,并强调说:“将自己与中立性理想联系在一起的传统客观性概念,显得无力做好它打算做的事。它过于软弱的事实仅仅是它不够格的一个方面。”[1]180哈丁把这种软弱的、不够格的客观性,称为“弱客观性”。4.科学研究中价值因素无可避免。认知者处在特定的社会和历史的情境中,因此,在科学研究中,他们不可避免地会将个人偏见与社会意识形态带进来。除此之外,科学共同体的背景假设和研究传统,也不可避免地会影响问题的提出、证据的取舍、理论的选择等等。正因如此,就不可能有不受理论和假设“污染”的“原始材料”或“中立观察”,也不可能有超越历史和文化的、中性的科学语言。所以,在科学研究中,价值标准和情境因素是科学事实确立过程中不可忽略的因素。
(二)价值中立的客观性是不值得追求的
女性主义者认为,价值中立的客观性理想不必实现也不值得实现。理由有二。一是,虽然价值中立的客观性试图发现并消除所有的价值因素,以求达到价值中立的理想,然而“并非所有的社会价值和兴趣都会对研究结果产生坏的影响”[9]143-144,有些诸如推进民主平等之类的价值因素,有助于产生更少偏见、更少歪曲的信念。价值中立的、没有立场的客观性“不能区分哪些文化因素拓展了我们的认识,哪些限制了这种认识”[1]183,不但如此,它还可能盲目地排除文化中的积极因素,不利于科学知识的增长。二是,“一个概念框架越表现为价值中立,它就越有可能助长统治群体的霸权利益,越少可能察觉到社会关系的实际状况”[10]40。女性主义者认为,价值中立的客观性是不值得追求的,因为由它所产生的对世界的片面说明,会推进父权制与帝国主义。哈丁强调:“在科学领域中,‘客观性’概念的建立是以排斥女性为基础的,它不仅表达了男性科学家拒绝女性并试图统治女性(即自然)的需要,而且,科学家还会以此来确认‘女性的日常生活是如何妨碍男人形成男性世界的规则的’”[11]44。哈丁还断言,人们常说“西方现代科学是理性的、客观的与普遍的”,这是“欧洲中心主义”的表现。这种客观性所推崇的科学方法与研究内容,十足是欧洲中心主义与父权制合谋的产物。由于非西方世界中的群体,只有自己的价值,而没有价值中立,因此遭受价值中立的客观性的“粗暴与残忍的文化入侵的折磨”[12]319。
价值中立的客观性既不可能获得,也不值得获得。如果借用这种客观性对历史和现实中的科学的发生和发展作解释,也只能得出偏狭和歪曲的解释,正因如此,它是妨碍客观性最大化的障碍。为了澄清科学的基础,使科学教给我们更客观的东西,女性主义者从各自的背景出发,对价值中立的客观性理想作出了批判。虽然在具体的批判、论证和诠释过程中,观点各异,但她们并没有彻底抛弃客观性概念,而是把客观性问题本身看作是一个必须探讨的主题,从批判价值中立开始,揭示客观性的价值负载,并以边缘人的生活和经验为基础,试图建立一种主体与客体、事实与价值相互交融的、具有强烈反省精神的、女性主义意义上的真正的客观性。
三、女性主义的价值负载的客观性
女性主义知识论者批判价值中立的客观性,并把价值因素加入客观性中,从而把价值中立的客观性改造成价值负载的客观性。朗基诺的共同体客观性与凯勒的动态的客观性,都是这种改造的体现。
(一)朗基诺的共同体客观性
朗基诺反对把客观性等同于价值中立的看法,认为观察不是“所予者(given)”,它受我们的解释框架和背景信念的过滤。朗基诺把背景信念所包含的价值分成两种:认知的建构价值(theconstitutivevalues)和非认知的语境价值(thecontextualvalues)。建构的价值决定什么构成可接受的科学实践的方法论规则;语境的价值反映科学研究所处的社会和文化环境,是每个科学家可能带到其实验室中的背景价值、解释图像或政治的承诺。建构的价值所产生的方法不能保证科学实践独立于语境的价值,因为决定证据关系的背景假设和信念包含有政治的、道德的、美学的、经济的非认知价值。因此,语境的价值不仅在发现的语境中发挥作用,而且在“科学探究的内部运作”中,或者在辩护的语境中发挥作用。朗基诺坚持认为,价值问题和意识形态是与科学研究中的经验问题紧密相联的,因此,重要的不是抛弃它们,而是用分析的工具来确认它们,并借助共同体的实践来规范它们在知识增长中的作用。不可否认,社会价值和背景假设在科学研究过程中是无法消除的,然而,通过认知共同体的实践,则可以把它们揭示出来,并进行批判性的考察。朗基诺宣称,把坏的、不客观的科学诊断为受了语境价值这种偏见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抓住问题的实质。她说:“我们不能简单地把自己限制在消除偏见里,相反,必须把我们的范围扩大到包括探测限制和解释框架以及寻找和建构更适当的框架上。我们没有必要、的确也不应该等待这样一个框架从数据中出现。”[13]60为了更好地研究这些解释框架和价值观的影响,她主张重新定义客观性。
朗基诺以民主讨论为基础,提出了一种尽最大可能地最小化个人和集体的主观偏好的客观性的概念,并把这种客观性建立在通过科学共同体的相互批判阻止主观愿望的影响上[14]150-152。她认为科学共同体在相互批评的过程中要达到客观性的要求必须满足的规范有四个[15]76-80:1.有被认可的对证据、方法、假设及推理的表达进行批判的场所。这些场所经常包括期刊、杂志、论坛等公共媒体,它们可以有效地防止特定价值在科学知识形成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2.有共同的评论标准。这些评论标准有经验的恰当性、知识结构的扩充性、理论间的一致性、指导行动的可靠性、社会需求的相关性等;3.科学共同体对批判作出相应的回应,以保持他们的假设是敏感的、相关的和合乎逻辑的;4.平等的知识权威,可以消除某些科学共同体的政治权利和价值取向在理论中的作用,确保理论的民主性。科学共同体的这四条评价客观性的标准,把个体研究的成果融入科学共同体的评论中,从而可以保证由一些数据支持的假设最终不是由于个人的奇思异想而被接受的。
朗基诺把她所倡导的客观性与共同体视角的多样性联系起来,认为“一种不同的视角对充满活力的和在知识论上有效的批评性话语是必须的”[16]131,甚至认为,在一个既定的科学共同体内存在越多不同的观点与意见,这个共同体对自然过程的描述与解释就可能更多地是根据事实而不是少数成员的主观偏好,它的研究活动、研究成果就越客观[15]80。这表明,对研究成果批判的程度和范围决定客观性的程度,批判的程度越强,批判的范围越宽,客观性就越强。换言之,科学共同体的公开性和包容性决定理论的客观性的合理性,越具包容性和公开性的科学共同体,其探究活动就越能产生客观的知识。这是因为,在科学共同体中,差异越大,揭示被大量成员共享的背景假设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旦发现了背景假设,严格审查的过程将决定它是否是可以接受的或者是否是应该拒绝的,从而尽可能地排除个人主观的偏见喜好[15]73-74。虽然最后的知识并不一定是非视角的,并不一定完成脱离背景假设,但它将代表一种观点,这种观点将会比任何个人能提出的观点更具解释力,而且将被认为更适合共同体的特定认知目标。
(二)凯勒的动态客观性
凯勒把客观性定义为获得对世界最真实、最可靠的理解的一种追求,她说:“我把客观性定义为对最大的真实,因此也是对这世界最可靠的理解的追求。”[17]116她把客观性分为静态的客观性和动态的客观性两种。动态的客观性(dynamicobjectivity)积极地将心灵和自然之间的共同性作为认识的资源,并加以利用,它的目标在于建立这种知识:不仅承认我们周围的世界是独立的整体,而且认为在情感和经验上主客之间是共通的,并主张借助类似移情的认知方式达到对他者的认知,即把自身情感融入“观照”对象中进而与对象产生共鸣。动态的客观性尊重客体自身的独立性、整体性,重视情感与经验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主客之间的关联性,反对主观与客观的断裂,主张通过关联、情感和爱,而非分离、控制和统治,来获得对他者的认识。这种以他者为中心的认知方式,要求认知者忘记以个人为中心的思虑,全身心地关注客体。凯勒声称,以他者为中心的认知方式是一种以爱为基础的理解方式,它“把他者作为独立的整体,并确认他者的存在”,同那些自我中心的认知方式相比,这种方式更能获得对客体本身更为充分、更为全面的认识。凯勒说:“动态的客观性是……一种利用主观的经验对知识的追求……其兴趣在于获得更有效的客观性。在连续性的假设中,它把自我与他人之间的不同看作是加深和扩大相关的亲缘关系的一个机会。”[17]117与此相反,凯勒认为,静态的客观性(staticobjectivity) 以主客体分离为基础,是一种控制与统治自我和他者,并抛弃和压制女性气质与爱的客观性。她指出,静态的客观性“以主客的断裂为出发点,而不是以解决两者纷争为目标”[17]117。
在凯勒看来,动态的客观性只是一种理想,对男性和女性来说都是难以达到的,因为男性排斥主客体之间的连续性,而女性排斥主客体之间的差别性[17]107。与男性与认知对象分离相反,女性与认知对象关系过于亲近,她们对有机体有太多的爱或感情。尽管如此,凯勒认为,即使动态的客观性只是一种理想,也应该为所有科学家所使用。
动态的客观性重视女性经验和立场,并非由于“边缘人群”和“局部视角”比传统的男性经验更少偏见,而是由于它以他者和自然作为独立主体,从而产生的“主客体融合的”认知方式和伦理关怀。这种客观性所产生的“主体与客体”、“爱与知识”融合的图景,为知识论的革新提供了有益的尝试,并丰富了人们对认知与实践的理解。
四、价值负载的客观性的批判与辩护
对价值负载的客观性,反对者作出了许多批判。这些批判概括地说有:价值负载的客观性主张政治的优先性吗?价值负载的客观性会导致矛盾吗?价值负载的客观性会导致相对主义吗?
(一)价值负载的客观性主张政治的优先性吗?
朗基诺同意“政治的考虑是论证过程中的相关限制因素”[15]193。对这种看法,批评者认为会产生令人担忧的后果。因为,主张价值负载,在证据观上就是主张政治的优先性。一方面,假使一个假设被证据证明有错,然而,由于它服务于某种政治利益,接受它就变得合理了;另一方面,假使一个假设被证据证明无错,由于它对某种政治利益有害,它就可以被合理地抛弃。凯奇(NorettaKoertge)认为,女性主义知识论者的价值负载的客观性是李森科学说(Lysenkoism)的幽魂未散[18]229。艾梅德(RobertAlmeder)则指出,女性主义知识论者提出价值负载的客观性是企图用“一种观念是否有利于压迫者的政治利益”来取代“传统的证据和辩论的准则”[19]193。
朗基诺主张,在评估科学理论的标准上,尽管不同的科学家可能强调不同的价值,然而经验的适当性(empiricaladequacy)这个标准是所有的科学家都赞同的[16]185-186;在客观性上,如果科学共同体的结论是“有效地、相互批判的”产物,那么它们就是客观的,就可以看作是知识[16]129。由此可见,认为朗基诺真的主张政治优先是一种误读。
“科学共同体可能因政治的理由来接受被经验驳斥的假设”这种观点,可以用“理论在经验上是适当的”来反驳。而且,朗基诺也坚决否认她的理论“赋予了某些形式的女性主义或任何其他的社会或政治的计划独享真理的权利”[20]270。
那么,当朗基诺说女性主义知识论赞成“政治的考虑是论证过程中的相关限制因素”时,她真正要说的是什么呢?她是想说,科学家开始收集证据时,对所要调查的对象、想要回答的问题、描述研究对象的用语、获取数据的工具等,一定要作出很多选择。这些选择与他们的目标相关,而其中一些目标可能是政治的。这些政治的考量可能内在地限定了某些假说,而这些限定是研究过程不可避免的先决条件。在研究过程中,政治考量所进入的阶段是理论发现的阶段而不是理论辩护的阶段[21]210。
(二)追求价值负载的客观性是自相矛盾的吗?
女性主义知识论主张女性的经验和立场是强客观性的来源,并断言与传统科学的客观性相比,这种客观性更强大,更少产生偏见和更少歪曲知识。对此,批评者可能会问,既然价值中立的、无偏见的客观性是一种充满男性偏见的客观性,是一种弱的客观性,那么女性主义者为什么还要追求更少歪曲、更少偏见的强客观性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女性主义知识论者认为,这也是一种误解。女性主义知识论者拒绝把客观性作为价值中立,是因为价值中立的客观性神话既不能获得,又不值得获得。与此不同,女性主义知识论者所推崇的价值负载的客观性,不仅是科学研究中不能排除的,而且也是追踪真理的。一方面,价值负载的客观性是一种动态的、语境的客观性,而非永恒的客观性;另一方面,价值负载的客观性是一种超越有偏见的视角和特殊的立场,通过主体间的共识来达到的客观性[22]173。这就是主体间信息的可交换、可共享和可接受的主体际性(interpersonship)。它之所以可能,是因为人类有公共的生活世界。用弗尤兹的话来说,就是:“虽然我们私人的想法有主观的多样性和可塑性,但是主体际的公共生活世界是惟一的,它拒斥怀疑。共享的知识使运用自然语言进行的个人之间的交流成为可能,而运用自然语言进行的个体交流也使知识的共享成为可能。”[23]354因此,建立在主体际性上的科学知识具有现实性或有效性。
3.价值负载的客观性会导致相对主义吗?
价值负载的客观性抛弃了价值中立的客观性理想,完全依赖情境和差异,必然会导致相对主义吗?
指控价值负载的客观性是相对主义,不仅与女性主义知识论强调知识的情境性有关,而且与寇德对知识论的相对主义的危害认识不够,以及哈丁对不同类型的相对主义的态度不同有关。寇德主张知识论的相对主义:“知识、真理,甚至‘实在’只有与特定的文化的或社会的环境相联系,以及与一种理论框架、一种特殊的视角、一种概念设计或一种生活形式相联系,才能被理解。辩护的条件、对错的标准以及合理性的标准都是相对的:没有普遍的、一成不变的理性地调节相互冲突的知识主张的框架或设计。”[24]569她还认为“知识论的相对主义并不像许多知识的理论者所相信的那样,是知识论的灾难”[24]569。哈丁在某种程度上还肯定相对主义的作用,她说:“尽管多样性、多元论、相对主义和差异有它们各自不同的价值和政治的使用,然而,接受它们可以解决没有人所满意的政治的—科学的—知识论的冲突。”[9]140当然,哈丁并没有不加分别地接受一切相对主义,她拒绝判断的、知识论的相对主义,而接受历史的、文化的、社会学意义上的相对主义。
多数女性主义知识论者不同意批评者对她们是相对主义者的指控。由于她们反对立场和知识是平等的,因此反对价值负载的客观性必然导致相对主义。寇德主张:“有些知识比其它知识更好。”[24]567哈丁也反对社会语境都能平等地提供认识资源,主张某些社会语境更容易产生较可靠的知识。她说:“立场论……反对所有的社会情境都平等地为认识世界提供有用的资源的观点,也反对它们都同样有力地限制知识的观点。”[25]61哈丁甚至主张,压迫的程度越大,基于这种压迫的说明就越客观。不可否认,女性主义知识论强调知识的情境性,这与相对主义有相似之处,然而,由于它同时还主张有些知识具有特权,主张知识是不平等的,因此不能认为它是相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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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彩霞)
收稿日期:2014-10-2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年度项目“实验知识论”(14BZX067);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实验知识论”(NCET-11-0290)
作者简介:曹剑波(1970- ),男,湖南益阳人,厦门大学哲学系教授,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当代西方知识论、实验哲学、女性主义哲学、道德哲学、宗教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15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5)02-0071-06
OntheObjectivityofValue-ladeninthePerspectiveofFeministEpistemology
CAOJian-bo
(DepartmentofPhilosophy,XiamenUniversity,Xiamen361005,Fujian,China)
Abstract:Feminist epistemology believes that the objectivity of traditional epistemology is value-neutral,which is impossible and worthless to achieve.Both the community objectivity by Helen E.Longino and the dynamic objectivity by Evelyn Fox Keller have advocated the value-laden objectivity which causes such criticisms from other opponents as followings:Does the value-laden objectivity claim political priority? Is it a paradox? Will it inevitably lead to relativism? These criticisms can be refut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eminist epistemology.
Key words:feminist epistemology; traditional epistemology; objectivity; value-laden; value-neutr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