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宝
拧麻花还是捏面塑?
——谈对《最后的常春藤叶》的解读
□陈友宝
课堂教学应尊重学生这一阅读主体,寻找学生的视角,以生成思维对待学生的发现,着眼于发展学生的语言能力,回归语文的阅读教学本位。在发展学生的思维能力和语言能力的同时,阅读教学需要激发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潜能。
学生视角;语言能力;思维能力;想象力
听过很多语文课堂关于《最后的常春藤叶》的解读,几乎都在讴歌老贝尔曼的爱心与牺牲精神,认为小说是在讲述老贝尔曼用生命绘制毕生之作,点燃别人即将熄灭的生命火花的故事,小说歌颂了艺术家之间相濡以沫的友谊,特别是老贝尔曼舍己为人的品德。其实,文本就像一团面粉,但因为名家的分析,因为既定价值观的强调,所以每每教学之前,我们便有了既定的理解或者答案。通过课堂教学,教师在内心只是想着教学生把它拧成天津大麻花,而学生偏偏可能把它捏成了陕西的面塑,造型各异,姿态纷呈。语文教学本该在发展语言能力的同时,发展思维能力,激发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潜能。
对于经典文本的学习,我们鼓励初始化的体验,教学设计需要寻找学生的视角。为此,课上我直接从老贝尔曼形象切入,让学生根据自己的阅读进行分析。一开始,对于老贝尔曼,学生这样分析:他是一个性格暴躁、酗酒成性、牢骚满腹、郁郁不得志的老头……我追问有没有不同的理解,有了这样的补充:他有理想。他善良,具有爱心和自我牺牲精神。我把矛盾写在黑板上,问:前后对老贝尔曼这样相反地作评价,作者如何将这个矛盾统在一个人身上?学生说:结合米开朗琪罗笔下对“萨蒂尔”的塑造和希腊神话关于“萨蒂尔”的故事,说明老贝尔曼身上寄托着作者对于艺术的理想,以及对于老贝尔曼命运的类比,一个对艺术有着完美追求的人物形象,是真正的老贝尔曼。再结合米开朗琪罗的脾气暴躁,不合群,比如和达·芬奇与拉斐尔都合不来,经常和他们顶撞,但他一生追求艺术的完美,坚持自己的艺术思路。这样的自信是艺术家米开朗琪罗的,也可以看成是老贝尔曼的。所以,作者对他性格暴躁、酗酒成性、牢骚满腹等的描写,其实都关系到“郁郁不得志”的现状,尤其是与理想反差下的心理现状有关联,并非如我们以世俗眼光看待的性格缺陷,事实上,作者也几乎没有写他与周边具体社会的人事冲突。
寻找学生的视角,因为即使只有一两个学生有知识的储备,也会影响一批同学去阅读,去联想,去思考。同样,哪怕只有一两个同学尝试表达自己的理解,也会引领同学进行思维的碰撞,谁说他们不能形成自己的理解呢?有了这一步,我再提醒同学了解作者本人。欧·亨利的童年是不幸的,他的母亲死于肺炎,年轻的他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一直到1885年,他认识了一位名叫阿索尔·埃斯蒂斯的17岁的姑娘。1887年他们结婚,生活得很美满。新婚妻子鼓励欧·亨利写作,于是他结婚那一年就在《底特律自由报刊与真实》上发表了作品。欧·亨利深爱的妻子也死于肺炎,而且当时作者过着逃亡的生活。作者在无力挽救他生命中两个重要女人的情况下,渴望有超出生活以外的力量挽救他的母亲与妻子。于是,有同学说,文中的琼珊似乎隐约就是写作者第一任妻子,与命运不同的是,作者因为自己艰难的处境,没能救活得肺炎的妻子,从而在小说中表达自己的愿望。文中的苏艾更像作者生活中的母亲,母性的光辉多于同伴的萍水相逢,作者确实有这样的母亲,不过作者让她换了角色,小说中苏艾的言行说明她是一个关爱人、善良并能想尽一切办法帮助琼珊树立信心的人。而欧·亨利的父亲是个医生,酗酒,生活无节制。这直接导致了他们家境贫困。父亲成天酗酒,给欧·亨利的童年生活造成了阴影。银行风波迫使他逃亡,欧·亨利后来的生活就类似于老贝尔曼的状态。比如短篇小说《都市生活》讲的就是南方的故事,而且欧·亨利40岁移居纽约后也染上了父亲酗酒的恶习。可
以说,老贝尔曼折射出欧·亨利的父亲性格,也有欧·亨利自己的影子。难怪,欧·亨利对老贝尔曼人物处理的心情是复杂的。
《最后一片叶子》的开头以西洋的绘画笔法铺垫出整个故事的背景,也是主人公寻找到的寓居之所,环境极具艺术氛围。读读“这些‘巷子’形成许多奇特的角度和曲线。”奇特的角度和曲线只有懂得绘画的人才知道如何解读和运用。“一个艺术家发现这条街有它可贵之处。搞艺术的人不久都到这个古色天香的格林威治村来了。”人物出场就是在一个充满艺术的“艺术区”,对艺术充满渴望的年轻准艺术家们为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聚集在艺术区。小说对艺术的尊重,使得我读完第一段后就有直觉,作者是懂绘画艺术的。
对老贝尔曼的人物描写同样用了绘画艺术的手法。“贝尔曼在艺术界是个失意的人。他耍了四十年的画笔,还是同艺术女神隔有相当距离,连她的长袍的边缘都没有摸到。他老是说就要画一幅杰作,可是始终没有动手。除了偶尔涂抹了一些商业画或广告画之外,几年没有画过什么。”又如“老贝尔曼是住在楼下底层的一个画家。他年纪六十开外,有一把像米开朗琪罗的摩西雕像上的胡子,从萨蒂尔似的脑袋上顺着小鬼般的身体卷垂下来。”作者在描写老贝尔曼这一典型人物时,还是用了艺术家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元素——摩西雕像上的胡子。萨蒂尔——古希腊神话中的萨蒂尔,在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兽的牧神是创造力、音乐、诗歌与性爱的象征,同时也是恐慌与噩梦的标志。——这也许是作者处理这个人物的复杂心情。
不仅苏艾和老贝尔曼的职业与艺术关联,甚至连救琼珊的方式也关乎“艺术”。苏艾以当时社会典型职业“矿工”为原型临摹老贝尔曼,老贝尔曼以直通琼珊生命也直通自己理想的绘画,即画最后的常春藤叶作为方式表达着彼此的诉求。“一心想当画家”的欧·亨利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自己对于绘画的梦想?
欧·亨利对艺术的尊重最重要一点,体现在the lastleaf,那不是一般的叶子,那是“...Leaves.Onthe ivyvine...”“Ivy”,在希腊传说中是具有母性光辉与智慧的女神。《最后一片叶子》是在欧·亨利生活状态很糟糕的情况下完成的。1908年,他与第二任妻子离婚。他的经济状况也开始不好,他经常一周六天喝酒、赌博。这一年,欧·亨利创作并发表了《最后一片叶子》,作品文字朴实,但感情浓郁,艺术性很高,给人很大的感动。苏艾人物形象即是他渴望的母爱的化身,整个小说都是欧·亨利的生活再现,琼珊就是他一直怀念的妻子。贝尔曼的“最后一片叶子”,是他本人绘画的杰作。这更加说明艺术是他的梦幻。
再读文本,读到最后老贝尔曼画出的常春藤叶是理所当然的,欧·亨利把自己化装成老贝尔曼,最后的常春藤叶是他的艺术寄托与梦幻。最后的常春藤叶就是他寄情于绘画艺术的强烈表现。甚至幻想着只有艺术才能挽救深爱的人的生命,唯有艺术才能改变他的生活现状。小说结尾在情理之中。全文的主题突出对艺术的尊重与追求。而当今拧麻花式的教学对其进行了诸多的红色道德绑架,全文“艺术”的字眼全被肆虐地抛开。反思我们的教学设计,原来设计的出发点也是关乎到拧麻花式的语文教学。我顺便浏览了大量对本课的教案设计,发觉无论中学所用的教学参考,还是许许多多的语文讲解都偏离了这样的原点阅读,可谓眼中只承认麻花,不相信面塑。
不同于中国文学的喜剧心理追求,西方文学是崇尚悲剧的。西方的悲剧来源于人类一种永久的生命焦虑和无可奈何的宿命感,如古希腊的“命运悲剧”。悲剧是借引起怜悯、恐惧、敬畏、震撼等诸多情感来使这些情感得到陶冶的,从而使激烈的情感通过我们的眼泪加以宣泄,使过弱的情感通过悲痛进行加强,使偏颇的情感趋向正常,从而使人产生一种舒畅的松弛的快感,这正是悲剧的陶冶作用。不同于希腊悲剧总是陷于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感,萦绕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欧·亨利将贝尔曼艰难而绝望的艺术路径设计成与蹩脚的人生并行,同时又置于琼珊温暖的生命返回之中。这样,贝尔曼的命运悲剧,不仅升华了他对于艺术生命的向往,更对人类精神起着陶冶作用,肉体虽然被摧残或毁灭了,精神却在不断进步、不断超越、不断飞跃,从中体现出包含在独特个性之中的不朽的具有社会意义的东西,从而激起悲壮之情,使人们的心灵得以净化,精神得以提升。
此外,欧·亨利所处的时代以及他自己的人生,都直接面对着旧世界与新世界之间的两难状况。一
方面,社会处于转型期,人的进取心折射社会的进步性;另一方面,对于社会底层生活的体验,对于时代问题的敏感和预见,使作家往往揭露社会的弊端以反思、警醒现实,于是传统的悲剧文学观念与作家的现实创作就有了契合之处。作为现代西方的悲剧,与西方工业化背景下现代人的生活方式有关,它具有现代人生活劳顿与心理压力的一些特点。一则,现代工业提供了高度的物质文明,却使人的心灵、感情变得十分枯燥,道德逐渐滑坡;二则,现代人居住在群居关系淡漠的都市里,彼此隔绝,各人在自己内心的“城堡”中过着孤单无聊的生活,物质的喧嚣与精神的背离,这是西方现代人灵魂中所浸透的另一种悲剧感。可以说在当时,作者不仅在用艺术的力量帮助琼珊找回这个世界,其实作者也是在思考,提醒正在失去一些东西的美国社会,怎样找回一些美好的东西?作者笔下的一群人都聚集到一个艺术的家园里,唯有艺术才能疗救生命,也只有高贵的艺术,才能疗救这个社会。悲剧文学的赋格,贫穷与黑暗并存的艺术家的生活,在欧·亨利的身上找到了代言,让这位经历逃亡的作家以艺术情怀诉说着他对美国艺术和文化中包含的某种精神的期待。
(作者单位:江苏省江阴市第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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