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中国文化基因与“一带一路”建设
文/隋福民
摘要:工业革命以来,世界经济实现巨大增长的同时,也面临发展不平衡、逆全球化及文化冲突等诸多问题与挑战。共建“一带一路”战略构想从和平、共赢、多样化等三个方面为世界经济发展注入新的中国文化基因,这些新基因的注入有利于全球共同应对当前世界经济面临的发展不平衡等诸多问题与挑战,进而有利于世界经济的进一步均衡发展。为顺利推进“一带一路”建设,未来需要重点防范政治合作上和文化交流上的风险。
关键词: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中国文化基因;“一带一路”
中国政府提出共建“一带一路”重大倡议以后,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并得到了相关国家以及有关国际组织的积极响应。与此同时,这一战略构想也迅速引发了国内国际社会各界的研究与讨论。这些讨论和研究基于不同的角度,也得出了多样化的认识。总体而言,国际社会对“一带一路”重大倡议给予了积极的评价。[1]与此同时,也存在一些疑虑和误解。比如,部分学者担忧“一带一路”会挑战现有的区域合作机制,有的学者误读了“一带一路”的理念与内涵,另外还有部分学者误认为“一带一路”建设的基础设施投资背后有其他目的。[2]鉴于此,笔者觉得有必要从世界经济均衡发展的高度来认识这一重大倡议的战略意义。从世界经济发展史的视角看,“一带一路”建设既是中国连接世界、为世界担当的象征,也是为世界经济发展注入中国文化基因的过程。中国提出这一战略构想的目的不是在显示国家实力、对外扩张,而更多的是共同发展经济、共同推动这一地区的经济繁荣。而且,我们还可以说,“一带一路”不仅仅是一条路或者是一个经济带,而是世界经济发展模式的尝试性创新,是世界文明演化的新的试验场。本文的结构安排如下:首先对世界经济发展的成就与问题进行简要反思,然后重点探讨“一带一路”建设如何为世界经济发展注入和平、共赢和多元化的中国文化基因,最后对“一带一路”未来建设的风险防范作一尝试性探讨。
工业革命以来,世界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按照克拉克的说法,人类社会第一次走出了“马尔萨斯陷阱”,实现了库兹涅茨式增长,即人均生产率的持续提高。这是一个历史性进步,因为1760年之前,人类社会一直在经济增长——人口增加——战争或者瘟疫促使人口减少——人均收入水平不变这样一个循环中徘徊。[3]然而,世界经济在实现巨大增长的同时,也出现了发展不平衡以及逆全球化等诸多问题。
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指的是不同地区或者国家经济增长速度的不同,从而导致收入水平的差异。18世纪70年代,英国率先崛起。然后这种工业化向欧亚大陆以及美洲大陆扩展。德国、美国、日本成为新兴的制造业强国。伴随着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世界经济发生了逆全球化过程,而后经过调整,世界经济继续向前推进。然而,不得不说,世界上穷国与富国在经济发展水平上的差异越来越大,并没有减少的趋势。洲际之间的差别也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相对于其他大洲来说,非洲的经济发展水平差距较大。比如,非洲国家扎伊尔的平均收入仅仅为美国的1/80,而且这里的国家和人民有时候还要面临饥馑的困扰,还要面临战争的威胁。伊斯兰世界因为拥有丰富的能源储备,所以人民的生活水平尚好,但也不得不面对文化、宗教之间持续冲突的困扰。即便是富裕的美国,种族之间的不平等问题以及贫富差距问题也给光彩的社会涂上了一层暗色。正如皮克迪所指出:从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世界的贫富差距正在严重恶化;而且,自由市场经济并不能完全解决财富分配不平等问题,现有制度只会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穷。[4]总之,增长不平衡是世界经济所面临的问题,而且似乎也没有找到根治这一问题的良方。
全球化是世界经济持续不断增长的重要推动力。对此,斯密和李嘉图都给出了自由贸易对于贸易双方的福利均有增进的理论阐述。[5]发展实践也展示了这一点:经济体越开放的国家,其经济发展越快;而经济体越封闭的国家,其经济发展越落后。然而,尽管人们都知道这样一种正途,但是在发展实践中,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些国家还会走上逆开放的歧途。这也许就是经济学中的“囚徒困境”使然,每个人或者说每个组织都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但最终加总起来的行为却是非利益最大化的,即非理性的。近年来,由于金融危机的阴影,世界经济尚看不到未来的行进方向,在此种不确定中,国家和地区习惯上以贸易保护作为手段来保障自己的利益,尽管从全球福祉的总体来说这并非明智的选择。
其他的问题也存在,而且或许是更为严重的问题,或者说对未来全球经济能否进一步共同发展非常具有挑战性的问题。比如说,环境问题、文化问题、宗教问题等。对于环境问题,有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限制,人类社会的发展必须建立在一定的平台之上,必须要有一个好的空间,否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最终化为泡影。然而,笔者认为,这一问题还不是最致命的,因为人类作为理性的行动者,对于客观世界具有一定的改造能力,尽管这里或许也有集体非理性的问题,但总体而言,还是可以通过协商或者说其他办法共同推进的,因为改造环境或者说恢复人类的美好家园这件事毕竟是不损害彼此利益的。而文化冲突、宗教冲突就不那么幸运了,因为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改变的是人类自身,换句话说,是要改造人们自身的主观世界。改造客观世界难,改造主观世界更难。但是不改变主观世界,这些问题似乎就很难解决。而不解决这些问题,我们未来看到的冲突可能更甚于现在,由于有暴恐力量的存在,现在的世界已经令人深感忧虑了。总之,如何解决这些发展中的问题正是我们现代世界经济所面临的挑战。
纵观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世界经济取得的进步是毋庸讳言的,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世界经济发展的过程也充满了血腥。比如说英国成为日不落帝国后开启的殖民主义时代让很多文化和民族消亡;又如很多国家开拓世界市场的条件是贸易交换的不平等,是残酷的掠夺和对其他文化和人民的践踏。大英帝国和其他一些国家经济快速发展的代价是殖民地国家经济的衰落。英国完成工业革命后,世界各国学习英国纷纷进行工业化,随后崛起了德国、美国和日本等国家。由于国家之间的竞争,最终导致世界发生了两次大战。两次大战的本质都是为了争夺国际市场,为本国的经济发展提供新的空间。两次大战也让不少国家和民族生灵涂炭。其结果是并没有促进世界经济的发展,而是让世界经济出现了退步。二战后的和平才让更多国家和人民走上了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生活逐步富裕的过程。然而,从美苏争霸到美国独霸的霸权主义时代也并没有让世界完全和平,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等国家和人民正在忍受着战争所带来的创伤。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不断壮大,“中国威胁论”等观点甚嚣尘上。西方担心一个富裕强大的中国会对世界造成新的动荡,甚至认为中、美两国将陷入“修昔底德陷阱”。[6]实际上,无论是“中国威胁论”,还是“修昔底德陷阱”,都是一种历史偏见,也是一种民族偏见,更是一种强国的傲慢和维护自身霸权的手段和说辞。正如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所强调的,中国不接受“国强必霸”的逻辑,因为中国人本身并不认可这样的文化。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和平一直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质诉求。尧舜禹时代中国就产生了禅让制度,这是一种和平的权力交接方式。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学说中,“和”依然是各类学说的最大公约数,无论是孔孟、墨子,还是老庄,无论是《左传》《国语》,还是《战国策》,“和”与“非攻”都是先秦时代的核心价值。中国很早就强调“礼之用、和为贵”,因此,中国人很早就知道单纯依靠武力而获得别国利益的行为是不长久的,也是不文明的。秦汉以来,中华民族实现了大一统。这之后,“和”就成为治国理政的重要理念。儒家思想对“和”的强调使得“和”在后世两千多年的中华文明中始终占据着主流位置。中国人不仅在内部讲求“和”,也用“和”的价值观对待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和民族。
很多人不了解中华文化所包含的这一特质,因此,总认为中国的人口能够这么多,土地面积能够这么大,历史上又发生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战争,怎么可能是“和”字得来的呢?实际上,这是一种误解,也是一种错误的逻辑思维。中国人爱好和平,但也不惧怕战争。战争本身具有正义和非正义两种。中国人不主动挑起非正义的战争,但也不回避非正义的战争,爱好和平、追求和平不等于委曲求全和一味退让,实际上,爱好和平更需要用不惧怕非正义的战争作为保障。
世界经济发展到今天,人类文明演化到今天,我们这个世界不应该再出现国家之间或者说民族之间的杀戮、不应该再出现文化消亡或者说文明的消失。在世界经济发展过程中,无论是什么情况出现,哪怕是一种危机也好,世界大家庭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有责任维护和平,都有义务通过和平的方式继续推动全球经济的共同发展。今天的社会经济发展是过去的人们所不能想象的,而明天的进步可能也是我们现代人所难以全部描画的。世界大家庭一定有能力也有机会去“和平”地实现未来的梦想。
在笔者看来,“一带一路”战略构想就承载着中国人的这种经济发展模式诉求,它背后所蕴含的历史故事为这一想法添加了强有力的注脚。丝绸之路是沿线国家的人民在和平的条件下共同推动完成的,包括中国。没有和平,就没有丝绸之路;没有和平,就没有丝绸之路所带来的贸易交换,没有这种交换,就不会有东西方文化、文明的交流。丝绸之路是在地理条件并不优越的地域上完成的,每一条道路都充满了艰险,但正是沿线各民族的充分信任,各个国家的相互支持以及各国人民的勤劳努力才使得这条路成为历史上的美好华章。这本身就阐释了和平的意义。作为一个当时的强国,中国在丝绸之路以及后来的海上丝绸之路中也发挥了独特的作用,或者也可以说,正是中国的和平诉求,才使得整个丝绸之路,包括海上丝绸之路成为一条和平之路。郑和七次下西洋,当时的船队是世界上最大的船队,甚至是远远大于后来的麦哲伦等探险家的船队,但中国没有侵略别的国家,没有杀戮其他民族,没有掠夺其他国家的资源和物品。明清时期的朝贡,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中国都没有利用自己的强势侵占别国的利益,而是投之以诚待之以礼且厚加馈赠,不让这些国家吃亏。这反映了渗透在中华民族血液中的和平思想。
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主题。但当今的世界并不太平,战争、贫困依然在威胁着众多人的生命和生存,尤其是面对经济竞争的时候,中华民族所特有的和平基因,应该生发、传承开来,为人类社会的幸福和安宁,为世界经济的发展和世界文明的进步作出贡献。
从经济学的角度上看,“共赢”是可以达到的。比如,从贸易理论上看,斯密就率先阐明了贸易对于贸易者的福利增进作用,他否定了重商主义所宣称的国际贸易是零和博弈的观点,李嘉图用比较优势理论对斯密的理论进行了完善。李嘉图认为,国家之间,不论经济发展水平高低,只要是按照其比较优势进行产品生产和交换,就能够实现正的非零和博弈。[7]后来,又有学者从要素禀赋角度、规模经济角度等论述了贸易的合理性,即通过贸易实现经济共赢的可能性。实际上,世界经济发展的历史也见证了共赢。1950年以来,世界的贸易额已经增长了306倍,以至于每一个国家的发展都离不开对他国的贸易。
实际上,这种产品和服务的贸易已经进一步扩展到了技术、资本和劳动在全世界市场上的流动。这种流动也是世界经济发展实现共赢的基础。比如,中国在改革开放后就鼓励世界资本和技术向中国流动,结果获得了显著发展,成为目前世界上的第二大经济体。因此,中国深知开放、合作、互通的积极作用。
世界经济发展到今天,应该说,每一个国家或地区都取得了经济增长。然而,这种发展不是同质的或者说同速的,有的国家发展比较快,有的国家则发展比较慢。比如,东亚的日本、四小龙(韩国、新加坡、中国香港、中国台湾)、以及后来的中国都发展比较快。而拉丁美洲国家具有很好的工业化基础,在人均GDP上一度与美国不相上下,但后来的发展速度较慢,以至于被概括为“拉美陷阱”。非洲自不待言,尽管有个别国家近年来表现抢眼,但总体上看,这个大洲还是世界上最落后的地方,而且最贫穷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并没有缩小,而是在扩大。对于这样一个世界,我们能把不发展的责任仅仅归咎于这个国家或者说这个民族吗?是不是发达国家或者说先发展国家的经济发展理念中本身就包含着对不发展国家或者说后发展国家的侵占和剥夺呢?是不是对于世界经济发展缺少“共赢”的思维逻辑呢?
中国的经济发展主张不是对他国的侵占,是“共赢”,这是中华民族的独有文化基因决定的。在经济发展诉求上,中国人一贯主张互利共赢。中国独有的哲学观认为,世界就像一个大家庭,而中国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作为家庭的一份子,中国离不开世界大家庭,而世界大家庭的温馨和繁荣是每一个家庭分子取得良好发展的条件。因此,中国有句俗语:亲望亲好,邻望邻好。这一点不同于其他文化。比如,在基督教教义中,就曾有“多多繁育,充满这个地球,去征服它;去支配海中的鱼,去支配天上的鸟,去支配在地球上活动的所有生物”的记载。[8]而中国文化中,讲求的是既要让自己过得好,也要让别人过得好。只有义利兼顾才能义利兼得,只有义利平衡才能义利共赢。中国人认为,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团队,只有义利兼顾兼得,平衡共赢,才能和睦相处、长久不衰。
因此,中国提倡的“一带一路”建设不同于之前美国主导的“马歇尔计划”,更不同于之前日本所设想的“大东亚共荣圈”。“一带一路”建设是共商项目投资、共建基础设施、共享合作成果,强调一个“共”字,内容包括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等“五通”,强调一个“通”字,这就使得“一带一路”建设与“马歇尔计划”及“大东亚共荣圈”的想法有着本质的区别。“马歇尔计划”既有经济发展的考虑,也有地缘政治的含义,目的是扩大美国对欧洲的影响及对世界的影响,因此是美国的单向资本援助,而且援助对象是具有相同意识形态的欧洲国家。而“大东亚共荣圈”则是日本军国主义政府妄图在亚洲、澳洲和西南太平洋地区建立殖民大帝国的侵略计划,借助于这一计划,日本试图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一带一路”建设的倡导者是中国,但中国不独霸,而是共建、共商、共享,而且这一战略是全面开放的,即无论是沿线国家,还是域外国家,均可通过参与共商、共建、共享,为本国和区域经济的繁荣发展作出贡献,甚至是为世界经济发展做出贡献。“大东亚共荣圈”设想是建立在侵略的基础之上的,因此更不可与“一带一路”建设同日而语。
“一带一路”建设也是互利共赢的,尽管“马歇尔计划”对于欧洲和美国来说也是双赢的,但并不是完全开放的,而“一带一路”建设是开放的,每个参与方都会贡献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以达到互利共赢的目的。中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也有自己的发展经验,中国愿意与参与各方共同分享;经过多年的发展,中国具有一定的资本存量和技术知识存量,中国人口众多,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不一。因此,具有较好的市场发展潜力,中国愿意与参与方共同使用资本、技术和市场,当然别的国家也可以这样做。总之,借助于“一带一路”这个平台,中国希望与参与各方共同打造出一个世界经济发展的新模式。
从规模上看,“一带一路”建设也是“马歇尔计划”无法比拟的。“一带一路”建设是迄今为止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跨区域合作,是迄今为止世界上人口规模最大的命运共同体。包括60多个国家、44亿人口,又分成低收入、中等收入和高收入国家等不同类型国家,而“马歇尔计划”只有十几个国家,不足3亿人口。“一带一路”建设贯穿亚欧非三个大陆,一头是世界上经济最活跃的东亚经济圈,另一头是世界最发达的欧洲经济圈,中间的广大腹地则由中东、北非、中亚、南亚等众多发展中国家构成。这样的贯穿同样是“大东亚共荣圈”所不可比拟的。注入中国文化基因的“一带一路”势必会给世界经济发展带来共赢方面的创新。
我们生存的世界是一个多样化的世界,每一个民族都展示了自身的文化价值。经济发展也是一样,我们曾经认为工业化是一个统一的模式,但是事实上我们看到的是各个国家的工业化道路也不尽相同,即便是同为资本主义国家或者相同意识形态的国家。比如,英国的工业化是一种原发型的工业化,众多的小企业在工业化进程中发挥了作用,而美国、德国的工业化则是大企业的故事,法国的工业化道路显得漫长而曲折,俄罗斯的工业化则充满了迷惘。日本追随西方,在东方第一个实现了工业化,然而,血腥和残暴随之而来。美国、英国的工业化进程中,市场起的作用要大一些,而德国和日本的工业化则是政府主导作用大一些。工业化的色彩斑斓更为后来的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道路所印证。比如,中国的工业化则不同于早期的工业化国家,没有大英帝国的殖民地,没有美国对战争的远离,没有日本的侵略行径。中国人口多,人均资源并不丰富。但无可置疑的是,中国今天也实现了工业化。这样一个历史过程实际上昭示我们,多样化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底色,不仅仅体现在文化上,也体现在经济发展的道路上。
每一个国家都没有权利因为自己的率先富强而骄傲自大,甚至对其他国家的发展道路指指点点。当然,有些国家是怀有政治目的的,有的可能也是根本看不透这个世界,有的则是一种狂妄和自大,至少也是一种骄傲自满。曾经流行的“华盛顿共识”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华盛顿共识”盛行于20世纪90年代,然而“华盛顿共识”——这个走私有化、自由化和透明化经济发展道路的主张,在近10年里破坏了十几个国家的经济,包括曾经不可一世的苏联。1997年的东南亚金融风暴和2002年的阿根廷危机更是具有说服力的历史注脚。因此,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开始反思“华盛顿共识”的局限性。近年来,由于中国的发展,“北京共识”开始流行。笔者觉得,“北京共识”的最大亮点在于对于多样性世界的承认,在于对于多样化发展道路的认可。
我们的这种认可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深深扎根在中华传统文化中。中华民族认为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理想是“大同”社会。但这个“大同”社会不是整齐划一的相同,即不是“一同”,因为让全世界都相同是不可以的也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追求的“大同”是求大同存小异,是“和谐万邦”(《周易》),是世界大家庭,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是“和齐百姓”(荀子),是“致天下之和”(《礼记》),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费孝通)。之所以有这样的价值观,与中华民族的宗教信仰传统也有关系。中国很早就是“人”的社会,中国有信仰,但神只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这与西方的神本位有所不同,西方人认为四海之内都是上帝的子女,我们认为四海之内都是有共同人性的人类,尽管风俗习惯不尽相同。
“一带一路”建设是开放的,参与各方在文化传统上也是相差巨大的。但我们不要求相同的意识形态,不要求相同的体制,也不要求在发展战略上的趋同。只要是符合本国人民的利益诉求,任何发展模式和思路都是值得尊重的。中国有认可多样性发展道路的传统和现实的清醒认识。中国人讲:“履不必同,期于适足;治不必同,期于利民。”[9]也就是说,一个国家发展道路合不合适,只有这个国家的人民才最有发言权。我们不能要求有着不同文化传统、历史遭遇、现实国情的国家都采用同一种发展模式。因为,人类文明没有高低优劣之分,正是多种文明的交相辉映,才让世界显得色彩斑斓,才促进了世界文明的共同进步,正所谓“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不同而不相悖”。[10]
任何美好的蓝图落实到实践上,都会遇到一些或大或小的挑战。“一带一路”建设也是如此。“一带一路”建设是一项长期、复杂而艰巨的系统工程,前无古人,其推进必然面临诸多不容忽视的风险和挑战。比如,沿线国家的制度体制差异大,政局动荡不稳的问题;民族宗教矛盾复杂,非传统不安全因素突出的问题;等等。这些问题需要我们直面,更需要我们有足够的智慧和耐性防患于未然。
第一,政治合作上的风险防范。尽管“一带一路”建设的主要目的是经济方面的,是中国试图为世界经济发展贡献自己的智慧,然而经济从来就脱离不开政治,对于国家之间的经济发展更是如此,政治常常给经济发展涂抹上自己的颜色。纵观世界,和平与发展尽管是当今世界的主题,但这并不能避免局部紧张甚至是局部冲突的出现,尤其是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国家更是给世界上很多发达资本主义大国带来了压力。他们对“一带一路”建设有着自己的狭隘看法。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有些大国基于地缘政治等多因素的误判,就可能会背后干预或插手“一带一路”建设,或者在“一带一路”建设上搞小动作。“一带一路”作为一个开放的载体,不同类型和不同体制的国家都可以成为参与方。这实际上大大增加了政治上合作困难的风险。而且,即便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也都在制度体制上存在巨大差异,有的是社会主义国家,有的是实行西方式政党制度的资本主义国家,还有实行君主政体的阿拉伯国家等。这样一个构成也使得政治博弈错综复杂。特别是在东南亚、中亚和中东地区,许多国家政局变化频繁,国内政治形势复杂,甚至内战冲突不断。这些地方还是大国博弈的主战场,大国的利益诉求经常会扭曲一些小国家的行为。一些国家的政治势力很有可能出于自身的政治目的,故意误解或曲解“一带一路”战略构想,并借机煽动新的“中国威胁论”“中国扩张论”“中国崩溃论”,以迎合某种需要。诸如此类的问题,对于“一带一路”建设是非常不利的,对于中国所倡导的世界经济发展的新模式也是非常不利的。如果中国笃定要为世界作出自己的贡献,则需要具有极大的耐心和包容性,需要与参与各方多加交流与沟通,需要不断地说明中国基因对于世界经济发展的作用,尽量规避政治不确定性所带来的风险。并且,通过扎扎实实的“一带一路”建设,让参与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合作发展的实惠,从而增进对这一发展战略的理解和支持。
第二,文化交流上的风险防范。自古以来,丝绸之路就不仅仅是一条沟通贸易的通道,更是一条文化交流之路。由于在地理、历史、宗教、民族等方面存在差异,“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文化、文明是丰富且多元的。既有中国、印度这样的具有东方历史传统的国家,也有带有西方传统色彩的国家;既有俄罗斯、土耳其这样的“欧亚国家”,也有新加坡这样东西文化彼此交融的国家。对于国家来说,不同的文化传统就会塑造该国人民不同的价值观和行为选择取向以及利益认知方式。这实际上增加了文化沟通上的难度。而且,“一带一路”沿线的大多数国家民族众多,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印度教等多元宗教信仰并存,一些宗教信仰的内部还存在不同教派,各民族、宗教之间的历史纠葛又纷繁复杂,这也很显然增加了沿线各国合作的难度。除此之外,中东、中亚、东南亚等地区的国际恐怖主义、宗教极端主义、民族分裂主义势力和跨国有组织犯罪活动猖獗,也使得地区局势长期动荡不安,文化交流不顺畅,文明之间的沟通渠道被严重堵塞。这些文化上和宗教上的多样性以及交流上的困难势必导致对“一带一路”战略构想的认知、理解不尽相同,对中国战略意图的不信任与猜忌将成为“一带一路”建设长期推进面临的重要风险。目前中国与东南亚、南亚等部分国家在有关领土、领海主权上存在着争端,而且这种争端短期内也无法消除,倘若再有其他国家从中作梗,或者说极尽干扰之能事,那么就很有可能激化地区矛盾,使文化文明之间的理解和分享成为泡影,从而为“一带一路”建设蒙上阴影。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也是加强交流和沟通,增强彼此的信任。信任是合作共赢的前提条件。没有信任,合作共赢就会是一句空话。而要达到彼此信任,则需要多交流、多沟通,对“一带一路”中的中国文化基因有充分的理解和同向的认知。这样,才可能通过对文明多样性的共识来规避文化交流上的风险。
一言以蔽之,尽管有各种各样的风险,但建设“一带一路”的目标是不变的。中国作为一个具有五千年传统文化的大国,作为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作为一个善于沟通和协调的文明使者,一定有能力也有机会克服这些风险,拨云见日,为世界经济发展贡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为世界经济发展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注释:
[1]于运全:《“一带一路”赢得国际社会积极评价》,《求是》2015年第15期。
[2]冯巍、程国强:《国际社会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评价》,《中国经济时报》2014年7月14日,第005版。
[3]格里高利·克拉克:《应该读点经济史:一部世界经济简史》,李淑萍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09年,第1-10页。
[4]托马斯·皮克迪:《21世纪资本论》,巴曙松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60-62页。
[5]杨丽花:《贸易模式、企业异质性与国际贸易: 研究述评与展望》,《云南财经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
[6]“修昔底德陷阱”是古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针对公元前5世纪雅典和斯巴达战争而提出的,是指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然要挑战现存大国,而现存大国也必然会回应这种威胁,从而使得新旧大国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2012年8月,著名政治学家、哈佛大学教授艾利森撰文认为“中国与美国就是今天的雅典和斯巴达”。参见:G.Allison, “Thucydides's Trap Has Been Sprung in the Pacific”,Financial Times,August 21,2012.
[7] D.Ricardo, The Principle of Political Economy and Taxation. London: Gaersey Press, 1817.
[8]转引自克莱夫·庞廷:《绿色世界史:环境与伟大文明的衰落》,王毅译,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60页。
[9]《魏源全集》第12册,长沙:岳麓书社,2004年,第49页。
[10]此为冯友兰在1946年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撰写的碑文中的词句,参见《云南省志》卷47,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45页。
责任编辑马相东
作者简介:隋福民,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员,中国经济史学会副秘书长,经济学博士,北京市,100836。
基金项目: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创新项目“近百年来工业化、城市化中农户经济转型”;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建设经济史研究重镇项目“中国经济发展道路的历史审视”
文章编号:1006-0138(2015)06-0019-07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F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