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文明初期美索不达米亚国家意识形态管理实践

2015-02-26 06:00于殿利
学术研究 2015年9期
关键词:苏美尔国王国家

于殿利

历史学

试论文明初期美索不达米亚国家意识形态管理实践

于殿利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在国家治理中,充分重视意识形态管理,通过王权神化,强化王权至尊。在开疆拓土的同时,注重推行意识形态的统一,巩固帝国统治。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实践告诉我们,加强意识形态管理以达到思想上的统一,是保持国家稳定和有序的必要手段。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王权神化意识形态国家管理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是人类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曾经创造出大量的世界第一,许多现代文明都能在其中找到原型。追溯这些“原型”,对我们理解现代文明的本真,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在众多“原型”之中,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关于意识形态管理在国家管理中的重要性,以及意识形态管理符合国家管理需要的规律性的探讨,就发人深思。

一、城邦国家的王权神化

王权乃至皇权的确立经过了一个历史发展阶段,早在王出现以前很久,传统的氏族贵族和神庙的高级祭司就已经很有势力了,因此,王权确立的过程就是与氏族贵族和神庙祭司斗争的过程,而获胜的关键则在于为自己的统治找到合法的依据。王权神化或宣布王权来自于神授,便是最好的合法依据,这种做法贯穿于美索不达米亚历史的始终,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又呈现出不同的特征。虽然历史学家对王权神化现象有着各种不同的评价,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即王权神化是出于维护国家稳定和秩序的需要,当然这并不否认古代国家的剥削性质。

(一)王权神化理论的创立

王权神化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文献,来自于著名的《苏美尔王表》。这份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献在记述各城市国家或城邦统治的先后顺序时,自始至终采用了“王权自天而降,降至某某城市”这样固定的格式。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的观念中,所有的土地都属于上天的神灵,所有的人类都是由神创造的服务于神的子民,所有神的土地都是用来供养神的子民的。王权神化的理论宣称,国王是上天的神在人间的代表或代理人,他向上代表神灵牧养神的子民,所以所有国王都自称“牧者”,他还负责向神的子民传达神的旨意;向下代表人民服侍神灵,并向神灵祈福,请求神灵的保佑。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王权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苏美尔各城邦的王有的称“恩”(EN)或“恩西”(ENSI),表意符号为“帕达西”(PATESI);有的称为“卢伽尔”(L.GÁL)。恩和恩西都是城市国家主神代理人的称号,其职责是代神理财、管理神庙经济和主持修建公共工程等。此外,他可能还拥有军权和司法权。卢伽尔原意为“大人”,后来才有“主人”和“王”的意思。他们最初可能只是在发生战争等紧急情况时临时选举的“独裁官”,后来由于战争连绵不断而逐渐演变成常设职位。卢伽尔和恩西的职位通常都是世袭的。相比之下,卢伽尔的权力更大一些,只有强大的国家的统治者或霸主,才有资格称卢伽尔。例如拉伽什城邦的一位强有力的王朝创立者称卢伽尔,继他之后先后统治拉伽什的七位统治者都很软弱,因此放弃了卢伽尔的称号,改称恩西,他们称自己城市的保护神为“真正的卢伽尔”。

斯蒂芬·伯特曼就王权的起源与演变给出了清晰的概括:开始的时候,神圣与世俗的主权可能都处于单个人的手中——这是再自然不过的结果,因为美索不达米亚人不认为君王与神两者有什么分别。因此,城邦最早的统治者就很可能是“恩”,即苏美尔语中代表“高级祭司”的一个词。而“恩”因而也可能是地球上本地神的代表,管理着神庙的土地和在土地上工作的人。在发展的后来阶段,当人口增长起来,而且社会变得更加复杂的时候,又有一种官职出现了,即“恩西”,或者“统治者”,其职责便成为管理城市事务(法律与社会、商业与贸易以及军事事件),而“恩”则继续管理神庙的事务(神庙土地的监管、主持宗教仪式)。在危机爆发的特殊时刻,人们可能会通过一个长老会顾问团或者公民大会(正如马尔都克在《创世史诗》中曾经被任命的那样)任命一位“卢伽尔”。实际上,“卢伽尔”这个官职所出现的时间,几乎与苏美尔城市为保护自身不受敌人入侵的危害而开始建造防御城墙的时间,处于同一个时期,因此,也是特别需要有领袖的危机时期。最初,“卢伽尔”可能只是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才被授予权威,可是如果危机持续下来或者反复出现的话,“卢伽尔”的最高权力就可能成为永恒的权力。[1]

随着国家的繁盛和规模的扩大,越来越需要强有力的权威,国王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明确。作为神在人间的“牧者”,国王首要的任务便是使土地丰饶,国家富有,以使人民得享安康。为此,修筑运河、发展农业为王之大事。国王的另一重要职责就是率军征战,作为战争领袖其目的还是获取土地和其他财富。作为国家的管理者,国王的职责是维持国家秩序,尤其是主张正义,铲除邪恶,使强不凌弱。作为宗教领袖,国王修建神庙,主持宗教祭祀活动,代表人民祈求神灵保佑。另外,通过宗教与文化加强意识形态管理,目的还是维护稳定与秩序。

(二)王权神化的主要手段

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在王权神授的理论体系下,统治者们采取了多种手段和措施,把自己的统治与神的旨意联系在一起,而且贯穿着从苏美尔城邦到阿卡德、乌尔第三王朝和古巴比伦王国等统一国家,再到亚述帝国的美索不达米亚历史的全过程。概括起来有三种形式,或者说经历了三个阶段。首先,宣布自己是神在人间的代表,是神的大祭司;其次,自己死后被封为神;第三,也是把王权神授理论贯彻到极致的表现,就是国王在活着的时候直接被封为神,或自称为神。也就是说,国王生前就被作为神而受到供奉和膜拜,从而超越了神,因为人们供奉神却从没有人看见过神,而国王确是活着的神。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开此先河的是阿卡德王国的“(宇宙)四方之王”纳拉姆辛(公元前2254—前2218年)。在镇压了一次规模巨大、蔓延至整个巴比伦尼亚的反叛之后,他在自己名字的前面加上了代表“神”的星号,自称为“神”。在一份奇特的铭文中,有这样的记载:“纳拉姆辛,强大之王,阿卡德之王,当(宇宙)四方都联合起来与他为敌之时,他在一年之内就取得了九次战役的胜利,因为他是慈爱的女神伊什塔尔所生,他让那些起而反抗他的国王们全都沦为阶下囚。由于他能够在危机时刻保全他的城市,他的城市(的居民)向下列诸神请求,埃安那的伊什塔尔、尼普尔的恩利尔、图吐尔(Tuttul)的达干、基什的宁胡尔萨格、埃利都的恩奇(Enki)和库塔(Kutha)的内尔加尔(Nergal),请求他们同意纳拉姆辛成为阿卡德城的主神,他们在阿卡德城的中心位置为纳拉姆辛修建一座神庙。”[2]无论国王是在死后被封为神,还是生前自称为神,都体现了王权的强大,达到了与神比肩,甚至“神即我,我即神”的高度。

二、统一王国的意识形态管理

区域性统一国家无论在统治的地域范围上,还是在统治的人口数量上,更或在统一国家的民族成分上,都大大地突破了城邦或城市国家,因此随疆土统一而来的思想统一或意识形态管理就显得更加必要。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第一个真正强有力的统一国家阿卡德王国开始,国家的意识形态管理就一直受到高度的重视。

(一)阿卡德王国的宗教和语言政策

阿卡德王国的萨尔贡大帝(约公元前2334—前2279年)征服了苏美尔地区,第一次实现了巴比伦尼亚的统一。阿卡德人属于塞姆人,与苏美尔人不同宗。为了维护统一王国的稳定和秩序,萨尔贡在意识形态方面采取了很多措施,以达到思想统一和文化认同。

萨尔贡努力把这一地区的宗教祭祀制度与自己的家族联系在一起。他仍然尊敬苏美尔人的宗教习俗,尊崇和信奉苏美尔人的神灵,为他们修建神庙。萨尔贡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乌尔城,成为了乌尔城的保护神月神南那(Nanna)神庙的一名高级女祭司。为此,他还为自己的女儿取了一个纯正的苏美尔语名字——恩荷都安娜(En-hedu-anna),意为“服务上天的女祭司”。[3]这一点也具有象征性的意义,因为作为南方城市的乌尔城,是一座典型的苏美尔人城市。萨尔贡还自称“安努神的神圣祭司”和“恩利尔神的伟大恩西”,以表明他没有也不希望阿卡德王国割断与过去苏美尔人神圣传统的联系。乌尔是巴比伦尼亚南部的核心区域之一,恩荷都安娜积极参与这里的文化活动。恩荷都安娜是一名女诗人,她创作过一系列优美的赞美诗,不仅献给伊南娜女神(Inanna),还献给遍及巴比伦尼亚的35座城市的神庙。恩荷都安娜因此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位可辨别姓名的作者。在此后的五个世纪里,对乌尔城月神南那祭祀职位的控制,成为在巴比伦尼亚政治地位的标志。任何一位统治者若要获得对乌尔的控制权,都要把自己的女儿安置在月神南那的神庙里,使她能够接触到神庙庞大的经济资产。萨尔贡的孙子纳拉姆辛发扬了这一制度,他把自己的几个女儿送到巴比伦尼亚的其他城市,担任神庙的高级女祭司,目的是稳固阿卡德王国的统治。

阿卡德城是位于巴比伦尼亚北部的一座城市,居住在阿卡德城及其周围的人们都说一种塞姆语,而不说在南方流行的苏美尔语,现代的学者把阿卡德人所说的这样一种塞姆语,称为阿卡德语(Akkadian)。作为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的重要措施之一,阿卡德王国采取了刚柔相济的语言政策,即用阿卡德人所说的阿卡德语取代苏美尔语成为阿卡德王国的官方语言,但苏美尔语仍然受到尊重。对于传统的苏美尔书吏们来说,他们必须学习一种新语言来从事书写或记账工作。阿卡德王国的统治者们通常都用阿卡德语刻写他们的皇家铭文,只在少数情况下附有苏美尔语的译文。在说苏美尔语的传统地区,苏美尔语作为书面语还在流行,但皇家管理文书和中央政府的会计账簿都必须使用阿卡德语记录。在语言实践方面,我们发现,苏美尔语和阿卡德语有相互借鉴和吸收的传统。从阿卡德王国开始,阿卡德语成为美索不达米亚最重要的语言,其影响遍及整个近东地区,甚至成为古代近东的国际语言。

在文化方面,萨尔贡还对苏美尔文化给予了足够的尊重,特别注重吸收和借鉴。他采用苏美尔人的天文历法、数学和文学等,并把有关著作编目收藏于书库,成为两河流域最早的书林。

(二)乌尔第三王朝:王权崇拜与精神统一

阿卡德王国灭亡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经历了长达一个多世纪之久的黑暗时期,来自山区的古提人的统治对文化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他们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印记。南部城邦在反抗古提人的斗争中,率先获得了独立地位,其中以乌尔第三王朝(公元前2112—前2004年)最为强大和辉煌。

为了在政治上加强中央集权统治,乌尔第三王朝的国王们加强了对意识形态领域的控制。他们在整个王国大肆修建或重建庙宇,并把自己的子女送到神庙中担任高级祭司和高级女祭司。在宗教方面,把乌尔第三王朝带到极盛的国王舒尔吉(公元前2094—前2047年)最重要的举措便是正式宣布自己成为神。大约在他统治的第20年,舒尔吉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了代表神的前缀符号DINGIR。他的父亲、乌尔第三王朝的开创者乌尔纳木(公元前2112—前2095年)是在死后才被人民追认为神的。舒尔吉在这方面的“强势”可能一方面带有炫耀自己业绩的成分,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他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的需要。无论是在生前还是在死后,舒尔吉也确实受到了全帝国人民的祭祀和膜拜,在全帝国每月都要举行两次向其雕像进献供奉的宗教活动。大量赞美诗篇被创作出来,以歌颂他的丰功伟绩。在舒尔吉死后,他的后继者们也继承了他的“神”的称号,而且这个“神”如同舒尔吉一样是全国的神,而不单是某个城市的保护神。在全国很多城市为国王们修建了神庙和雕像,用来让人们供奉和祭拜他们。

很多官员利用圆筒印章来证明他们所从事生意的合法性和有效性,他们所携带的印章通常刻有主人的名字以及他的职务。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在提及他们的社会地位时,通常把自己称作“国王的仆人”,表明他们的权威最终来自于国王。而且普通人在给自己孩子起名时,也常常使用“国王是神”类似的概念。乌尔第三王朝还鼓励官员们更改名字,以便于把自己的名字与国王联系在一起,因此,诸如“舒尔吉是我的保护神”之类的名字,变得很常见。

通过这一系列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统治措施,中央集权的观念深入到每一个层面的公民当中。

(三)古巴比伦王国:城市自治与回归人本

古巴比伦王国(公元前1894—前1595年)尤其是一代明君汉谟拉比统治时期(公元前1792—前1750年),中央集权制度具有了全新的形式,即在中央集权的大背景下,推行了城市自治的全新国家治理模式。在古巴比伦时期,商品经济尤其是对外贸易达到了超乎寻常的程度,私人经济在整个国家的经济领域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在私人农业和工商业领域中甚至出现了具有“资本主义”特征的生产方式。[4]在这种全新的国家治理模式下,国家的文化建设和中央政府的意识形态管理呈现出了与高度集权的阿卡德王国和乌尔第三王朝完全不同的特征。由汉谟拉比王颁布的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为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文献依据。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保存较完整的古代法典,法典在刑法、债务法和人格权法等诸多方面,都展现出了人本主义思想。[5]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为阿摩利人的巴比伦王,汉谟拉比所取得的成就比以往任何苏美尔人和阿卡德人国王都辉煌,但强大的汉谟拉比王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没有自封或被封为神,而只是强调自己是“忠于沙马什(太阳神)的强有力的合法之王”,“凌驾于众王之上之王”,马尔都克(巴比伦的主神和保护神)才享有统治全人类的权力,马尔都克的“统治全人类之权”则来自于至高之神安努和天地之主宰恩利尔神的授予。

三、帝国的意识形态管理

公元前10世纪,亚述帝国再度崛起,成为古代第一个跨越亚非的庞大帝国。亚述帝国无论在领土范围、人口数量,还是在民族种类方面,都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规模。

(一)移民国家的特性

位于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亚述地区,从最早的历史时期起,就拥有民族融合的传统。起初是无意识的民间自发现象,后来发展成为有意识的国家主导行为。在中亚述时期,即公元前第2千纪下半叶,很多亚述人包括一些高级官员都拥有胡里人的名字,说明他们是胡里人。实际上,在公元前第2千纪,大量的胡里人涌入亚述,融入到亚述社会,对亚述文化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其他民族通过移民、迁徙或放逐以及通婚等方式,融入到亚述社会之中。

与亚述国家的扩张活动相伴随的是其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或放逐政策,即将被征服地区的民众大规模地迁往其他地区,主要是亚述本土城市,而将包括亚述本土人口在内的其他地区的民众再迁移到被征服地区以补充其被迁出的人口。大量的人口从近东的不同地区涌入亚述,他们成为亚述国家的农民、手工业者、商人或士兵。亚述城市迅速膨胀成为大都会。在几乎一夜之间建成的大都会中,亚述的“土著”居民甚至降为了“少数民族”。所有被迁移的人口,无论来自近东的哪一地区,一律都被视为亚述人,而且享有与本地亚述人一样的权利。例如,战败且被征服的巴比伦国王,被吸收到亚述高层的行政管理体系中来。一些亚述重要的行省总督职务,可以由阿拉米人、腓尼基人或以色列人担任。亚述国王们所施行的这种人口迁移政策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独特的亚述社会形态——各民族或种族的混合体,在这样一个混合体内,各不同民族或种族之间的差异性变得没那么重要,而统一的亚述民族的国民性是第一位的。

在这样独特的社会形式下,亚述国家首先显示出的是其开放性。亚述人从来不认为他们的生活只需要自给自足,从一开始他们就把接受其他民族或种群作为自己基本的生活方式,所以他们很早就与其他民族或种群开展自由的贸易。亚述作为统一的民族国家,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国家主神或保护神——阿淑尔神,但在亚述国家内,从来都不排斥对其他诸神的崇拜,每一个种族的群体都有崇拜自己主神的权利。实际上,南方的巴比伦诸神也受到很多亚述人的喜爱和崇拜。其次,亚述国家显示出更多的是其统一性。亚述国家及其保护神——阿淑尔神拥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拥有把其他地区和民族纳入自己统治范围的愿望和权利,而这种统治其他地区和民族的权利是伟大的诸神赋予他们的,具有神圣性。在亚述人的观念中,亚述人统治所有已知世界完全是诸神的功劳,“是伟大的诸神把外国的土地授予了亚述的国王们”。[6]吐库尔提尼努尔塔一世就曾宣称,自己是“其名字由阿淑尔神和伟大的诸神忠实地呼出的人,是阿淑尔神和伟大的诸神把世界四方之地交由其管理的人,是他们将自己的领地加以委托的人”。[7]第三,亚述国家展现给世人的还有其稳定性。在政治方面,亚述国家在很多个世纪中始终享受着超乎寻常的稳定。虽然偶有上层社会的统治权之争,但一直没有推翻亚述社会制度的成功企图。政治稳定既是社会稳定的反映,同时也是社会稳定的结果。

(二)亚述帝国的语言和文化政策

除了共同的经济发展需求以外,把亚述国家诸种族或种群统一在一起,使其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的还有另外的两大要素。其一是语言因素。在亚述国家内,可以说是“外国人”和所说的“外语”是最多的,也确实体现出了亚述国家的开放性,但阿卡德语或亚述语作为“官方语言”或“国语”的地位还是具有其普遍性意义的,一方面因为阿卡德语已经成为影响整个古代近东的国际语言;另一方面,作为亚述版图最重要组成部分的南部的巴比伦尼亚,说的也同样是阿卡德语或亚述语,只不过是略有区别的方言而已。应该说,亚述统治者们在语言的统一方面具有较强的意识,他们一方面承认在亚述国内甚至宫廷中的多语言现象,另一方面通过提拔具有外国经历和外国语言知识背景的人担任行政管理长官,大量培养翻译人员,以及对外国使节进行语言培训等措施配合亚述社会的多语言现象。亚述帝国的统治者甚至还审时度势,在亚述树立和传播阿卡德语或亚述语以外的其他“大语种”。例如,在提格拉特帕拉沙尔三世统治时期(公元前745—前727年),阿拉米语已经成为亚述的另一官方语言。其二是宗教因素。虽然在亚述国家,多神崇拜的习俗和自由受到尊重和保护,但阿淑尔神作为国家主神的统治地位是不容动摇的。作为其统治地位最重要的显现,所有土地都归属阿淑尔神所有,它们被以阿淑尔神的名字命名为“亚述”(Assyria),其意义为“阿淑尔神的土地”(the Land of Assur)。因此,阿淑尔神有统治所有开化、文明土地的权利,亚述的国王们只是代表或代替阿淑尔神行使其统治权利。

(三)亚述帝国的意识形态管理

亚述帝国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工作,主要是为帝国的统一制造思想舆论,以及采取必要的措施将思想统一进一步落实到实践和行动上,根本宗旨是为亚述帝国的统治和统一打下良好的思想基础。

首先是宣传忠诚和效忠思想。对亚述国王忠诚的思想传播到所有亚述人民和臣属的统治者中间。有时在接受一项皇家政策或决定时,全体人民要在神面前举行宣誓效忠仪式,或者至少国王们要宣布,所有人都进行了宣誓。例如,埃塞尔哈东在宣布他的小儿子亚述巴尼拔作为他的王位继承人之时,就曾经让亚述人民举行过宣誓。据亚述巴尼拔自己说:“埃塞尔哈东召集从一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的大大小小的亚述人民,让他们在神面前宣誓效忠,一致同意在全亚述保护我的储君地位和未来的王权。”[8]如果有人反对新国王,将打破自己的誓言,必然会遭到神的惩罚。臣属国也同样要对亚述国王进行宣誓效忠,臣属国对亚述国王本人拥有特殊的责任和义务,例如在战争时提供军队等,逃避这些责任意味着对由神主持的誓约的践踏和破坏。

其次是宣传秩序和正义思想。亚述的统治者们在全帝国进行宣传,亚述国王是阿淑尔神在人间的代表,他是秩序的象征。凡是亚述国王所控制的地区,那里就充满着和平、安定和正义;凡是他的控制所达不到的地区,那里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所以外国的都是敌对的,所有外国人都类似非人类的动物。亚述国王的职责就是为整个世界带来秩序,所以他的军事征伐和扩张是符合神意的,是正当的,是符合正义之道的。因此,所有亚述人都深信,军事征伐是符合正义的,是对所有亚述人都有好处的。

亚述帝国的统治者高度重视意识形态和思想工作管理,动用一切手段在全帝国内开展宣传。比较常用的手段是通过皇家铭文进行宣传,通过这种方式,他们甚至把石碑竖立到了边远的埃及。但是,对当时大多数不识字的人民来说,因为无法读懂铭文,这种宣传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因此,亚述国王发明了更为直观、可能也更有效果的方式,即举行庆祝战争胜利的盛大游行,在游行当中进行宣传。他们还在城市当中对战争的记载进行大声的朗读。更有甚者,在新的城市进行建设时,就事先把这些宣传思想纳入到设计中,在城墙和城门上安排带有安全和秩序思想的内容,让居民和来访者学习。另外,一般人很难有机会进入亚述王宫,但外国的使节和访客却经常有机会进出,因此在王宫的墙壁上安排有浮雕或壁画,把亚述国王描绘成整个世界的主人,强化对外国人的教化作用。

总而言之,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国家管理实践告诉我们,国家自诞生之初,无论是城邦、统一王国还是幅员更为辽阔的帝国,国家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持国家的稳定和秩序,这也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国家加强意识形态管理从而达到思想的统一,是实现国家稳定和秩序最根本的条件。

[1]Stephen Bertman,Handbook to Life in AncientMesopotamic,New York,2003,pp.65-66.

[2][3]Marc Van De Mieroop,A History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Second Edition,Blackwell Publishing,2007,p.68、p.66.

[4][5]于殿利:《巴比伦法的人本观——一个关于人本主义起源的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第129-187页。

[6][7]H.W.F.Saggs,The Might ThatWas Assyria,p.125.

[8]Marc Van De Mieroop,A History of the Ancient Near East,ca.3000-323 BC,Second Edition,Blackwell Publishing,2009,p.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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