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彦,柴金璐,2
(1.吉林大学 东北亚研究院,长春 130012;2.长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春 130012)
美国第9066号行政命令出台之战时因素探析
陈景彦1,柴金璐1,2
(1.吉林大学 东北亚研究院,长春 130012;2.长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长春 130012)
“二战”期间,时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签署了第9066号行政命令,这一举措使得约12万日裔居民被强制迁移出其定居已久的美国西海岸,使得日裔在经济上蒙受了巨大损失,在心理上也受到重挫,因而迁移日裔的军事必要性在战后备受争议。第9066号行政命令出台前美国情报机构对日裔间谍活动的掌握情况、当时美国政府与军方对日裔忠诚度所做的几次秘密调查、珍珠港事件后日本对美国西海岸的持续骚扰式袭击及其引发的民众战争恐慌心理、美国军方与司法部就集体强制迁移日裔的协商过程,这多方面因素构成了影响第9066号行政命令出台的战时因素。
美国;第9066号行政命令;日裔;军事必要性;战时因素
1942年2月19日,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签署了第9066号行政命令,其内容大致可概括如下:(1)美国总统,将利用自身被赋予的权力,特授权并指派战争部长以及战争部长所指派的军事指挥官们,无论何时,只要认为具有军事必要性,即可将某些地区划分为军事区域,并可以制定相关人员进入、停留或者必须离开这些区域的限制条例;(2)特授权战争部长为被迁移的居民安排交通运输,为其提供食物、住所以及其他必要的膳宿安排,直到这些人能够被妥善安排为止;(3)此行政命令的颁发将意味着在这些将被重新划分的军事区域内,司法部长原有的职责与权力将失效,战争部长及当地军事区的指挥官们可以采取必要的步骤,强制军事区域内的人员遵守指令;(4)总统命令美国所有行政部门、独立机构以及其他联邦政府机构协助战争部长及相应负责的军官执行这项行政命令,为被迁移人员提供医疗救护、住院治疗、食物、衣服、运输工具、土地使用、住所以及其他物资、设备、器材、工具等协助性工作[1]。根据这一命令,西部防区司令部总指挥约翰·德维特将军决定将西海岸约12万日裔居民迁移出西部军事区。因为被强制迁移日裔中约2/3是美籍公民,且迁移使得日裔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所以第9066号行政命令的颁发在当时是否具有军事必要性一直备受各界争议,以至于战后美国先后有两任总统(1988年里根正式签署文件,就“二战”中日裔美国人被集体迁移并拘禁一事正式道歉;2006年布什签署法案,拨款3 800万美元,用于维护日裔拘禁地的旧址,并对当年那段历史进行了反思)出面解释、处理此事。
有美国史学家认为,强制迁移日裔在当时并非出于军事必要性,而是种族主义与战争报复心理作祟,如罗杰·丹尼尔斯的《重新安置日裔美国人的决定》、培智·史密斯的《民主的审判》就持这种立场。虽然总体上学界对此事件持批判态度者居多,但也不乏为此事件辩护的学者,如米歇尔·玛尔金的《为拘禁事件而辩护》,书中列举了大量鲜为人知的军事情报信息,佐证第9066号行政命令出台的军事必要性。相对而言,国内学界对美国第9066号行政命令深入研究者不多。本文将着重分析此行政命令出台前美国获得的军事情报资料以及相关史实,多角度、客观地探讨第9066号行政命令出台的战时因素。
美国民众一直以来都认为日裔是很难归化的黄种人,加州也确实通过一系列法案排斥过日本移民。珍珠港事件使得美国民众反日、仇日情绪高涨,很多人怀疑夏威夷的某些日裔扮演了“第五纵队”角色,帮助日本成功偷袭了美军珍珠港基地。此时,美国到处充斥着反日舆论,各排外组织也借此机会呼吁将西海岸的日裔迁往内陆,加州的16个县甚至集体通过决议要求迁移日本人[2]。由此不难看出珍珠港事件使得美国民众、特别是西海岸民众对日裔失去了信任,使得美国国内反日种族主义情绪高涨。不可否认,舆论导向势必会影响到领导者的决策,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以罗斯福为代表的决策者们并非仅是因为舆论和民众的意愿,而是在掌握了一些关于日裔的具体情报后才颁布第9066号行政命令的。
(一)“魔法”情报
“二战”期间,美国破译了日本外务省的情报密码,获得了“魔法”情报。虽然“魔法”情报只是提供外交情报信息,不如其他密码情报那么惹人关注,但是它透露了很多日本布置在美国的间谍网络信息,是美国高层领导者掌握日裔间谍动态的主要途径、是制定与日裔相关决策时的主要参考依据,“不充分了解魔法情报,你就无法正确理解将日裔从西海岸撤出的决策”[3]41。1941年1月30日,东京发出两封电文,命令其驻美大使馆与驻北美各领事馆着手建立间谍网络,以备战时所需,并随后发电文附有详细的招募间谍指示,明确将二代日裔或者说日裔美籍公民纳入发展对象[4]。这份情报于一周后被破译,陆军情报处和海军情报处纷纷写出备忘录,总结情报的要点内容,随后陆军情报处将此作为可靠、高度机密信息发往其九大军区,包括德维特将军在内的许多军区指挥官都收到了这个信息指示[3]42。可以看出美国早在1941年年初就已经知晓日本积极扩建日裔间谍网络一事,当时美军各情报处也都很重视“魔法”情报内容,二代日裔的忠诚度已经开始被质疑。
1941年2月15日,东京方面给华盛顿日裔情报网络机构发了一封有关收集各种与军事相关的包括12项具体内容的指示电文[3]181,这个电文的副本作为“首相指示”被送往纽约、旧金山、洛杉矶、西雅图、波特兰、温哥华、渥太华以及檀香山各地的日裔情报人员手中。这份情报更加清晰地展示出日本政府在利用所有间谍力量对美国的军事实力做出总体估测;电文被发往西海岸的各主要城市,说明当时日本的间谍网络已经基本建成;而电文强调发动各个行业的日裔移民收集相关信息,可知日本政府还在积极扩展其在美间谍网络体系。
1941年的“魔法”情报透漏出美籍日裔是日方招募开展情报工作的重点对象,美国各行业甚至部队中都已经存在日裔间谍,日本的大范围间谍网络已经在美建立并且正在运转。
1941年12月6日,从檀香山发往东京的电文描述道:“5日晚上,观测到一些驶入港口的战舰以及一艘潜艇航母。6日发现停泊的船只有:9艘战舰,3艘轻型巡洋舰,3艘潜艇航母,17艘驱逐舰;此外,还有4艘轻型巡洋舰和2艘驱逐舰停在码头(重巡洋舰和航空母舰都已经离开);似乎海军航空兵没有进行航空侦察工作。”[3]2071942年1月23日,从东京发往利马的电文:“我们部队在珍珠港的卓越表现主要是基于我们当地情报人员的汇报才完成的”,“我们很难期待对英国和美国造成决定性的重创,但我们的努力成功与否完全取决于你们情报部门给我们提供的情报。”[5]从这两份报告中,可以明确看出珍珠港事件中日裔情报人员起了很大作用,日本还以此为成功的案例,对其他地区的情报工作寄予厚望,希望在每一次袭击前都能做好充分的战前情报准备工作。
综上所述,美国早在1941年年初就已经知晓日本间谍网络的活动状况,只是低估了日本的偷袭野心,因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虽然美国联邦调查局在珍珠港事件后立即根据所掌握的情报逮捕了一批有嫌疑的日裔敌侨,但是此前的“魔法”情报显示涉及各行业的日裔民间间谍网络已形成,如果不将其彻底摧毁,美国的安全无疑会受到威胁。因此,“魔法”情报是导致美国决策制定者怀疑日裔并对这个群体采取行动的重要原因之一,正如1984年约翰·麦克洛伊在国会出庭作证之时所说的那样:他每天都会阅读“魔法”情报,这些信息在制定日裔迁移计划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3]77。
(二)对日裔忠诚度的秘密调查
(1)芒森报告。1941年秋季,罗斯福从破译的“魔法”情报获知日本正在美国创建间谍网络后,特派心腹人员对西海岸及夏威夷的日裔展开秘密调查,分析他们是否会从事间谍活动、是否会不忠于美国、是否会在美日战争爆发情况下选择支持日本。罗斯福的心腹约翰·富兰克林·卡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柯蒂斯·芒森,一位芝加哥的富裕平民商人。在西海岸调查期间,芒森与当地人交谈了解情况,并约见了一些地区级情报人员,1941年11月芒森向卡特提交了一份报告,此报告随后被转交给罗斯福。
一是水资源总量的约束日趋突出。我国目前的年用水总量已经突破6 000亿m3,约占水资源可开发利用量的74%。前面已谈到,很多地方水资源的形势十分严峻,水资源过度开发,已经接近或者突破水资源可以支撑的限度,如果不采取强有力的刚性措施,就难以扭转水资源严重短缺和日益加剧的被动局面。
芒森报告内容大致可以总结如下:“如果排除在日本接受过教育的二代日裔(Kibei), 基本上90%到98%的二代日裔(Nisei)对美国是忠诚的。”据此推理,西海岸还有超过9 000名日裔对美国的忠诚度是值得怀疑的,他们中有些人会为了支持日本的战争而献出自己的生命。报告还指出有一小撮日裔是被日本政府收买的间谍或者是对日本天皇的疯狂膜拜者,他们可能会对美国的一些主要军事战略目标发动自杀式炸弹袭击。芒森表示西海岸某些设施的防御状况堪忧,某些大坝、桥梁、港口以及电站都无人看管把守,如若四个人带着手榴弹一个晚上就可以把圣佩德罗的港口用大火夷为平地,如果大坝被炸毁,那么下游的加利福尼亚州就会因缺水不战而亡。最后芒森总结说:“虽然日裔群体总体来说是忠诚的……我们的西海岸还是处于极易被破坏的处境中,只要这一境况没有改善,我就不能不负责任地说居住在美国的日裔群体对于我们是没有危害的。”[6]
虽然美国联邦调查局对于芒森报告评价不高,认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调查工作,他的报告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他对于日裔忠诚度判断完全是基于理论上的主观臆测的结果”,但是此报告中提到的西海岸极易遭到敌侨间谍蓄意破坏一事马上引起了罗斯福总统的警惕,他立即匆忙写下便条,指示战争部长史汀生马上调查此事[3]67。由此可见,芒森报告指出的西海岸防御设施保护环节薄弱问题确实令罗斯福总统震惊,而关于日裔忠诚度的分析也确实发人深省:即使98%的日裔忠诚于美国,那么剩余的2%也足以对这些保护环节薄弱的设施构成威胁。因此,为了尽可能降低战争风险,确保国家安全,所有的日裔的忠诚度都被画上了问号。
(2)欧文·罗伯特的调查报告。珍珠港事件使得“美国人蒙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惨败”,且当“这次偷袭发生时,日本外交官正在华盛顿扮演和平使者角色”[7]181。罗斯福总统立即指派最高法院法官欧文·罗伯特去调查美军为什么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突袭。罗伯特经过调查认为:居住在夏威夷的日裔是强烈支持日本的,一些与外交部门无公开联络的人员参与了间谍与破坏活动,这才使得日军能够有效地进行了突袭。此外,认为夏威夷战前的反间谍工作不到位,暗示由于太重视宪法规章制度,联邦调查局办事效率不高。罗伯特最终得出结论:如果在夏威夷采取了严厉的反间谍措施,至少可以减少或者降低美方在突袭事件中受损的程度,因此西海岸必须采取措施避免类似的事件再次出现[8]。罗伯特的这份报告于1942年1月25日公布于众,使得西海岸的人们更加恐慌,很多人担心大型恐怖破坏活动随时可能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此时的美国已经无法再承受被偷袭之痛了,罗伯特的调查报告无疑坚定了罗斯福迁移日裔的决心。
(3)麦克洛伊的调查报告。罗斯福签署9066号行政命令之前,指示陆军部长助理约翰·麦克洛伊最后核实一下西海岸的局势。陆军副总参谋长马克·克拉克向麦克洛伊提供了一份陆军情报处的最新情报——1942年1月21日对于日本间谍活动的评测报告。根据这份最新情报,麦克洛伊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分析并提交总统一份报告,其结论是日本的间谍网络既包含一代日裔也包括二代日裔,他们的组织严密,正在秘密活动[3]82。在此次调查前,罗斯福已经决定对日裔采取行动,从陆军情报处反馈回来的信息无疑加快了罗斯福颁布第9066号行政命令的步伐。
根据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说罗斯福是在掌握了一定的事实依据后才对日裔采取的行动。法国沦陷后,罗斯福就开始对美国国内是否也存在第五纵队持警惕态度,此后“魔法”情报显示美国境内确实有大范围的日裔间谍网络存在,而1941年末至1942年初对日裔忠诚度的三次调查最终坚定了他下达9066号行政命令的决心。在经历了珍珠港事件的惨痛教训后,作为最高军事统帅的罗斯福可能意识到:在战争中高估而不是低估敌人的能力是上策,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损失,必须严格控制潜在敌人的破坏活动,迁移日裔的决策是可取的。
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美国司法部以1798年法案*美国1798制定的《敌侨法案》中明确规定:当美国与任何一个国家或者政府宣战后,或者当美国面临任何外国政府可能的入侵,美国的领土受到威胁之际,那么所有未入籍的男性敌方侨民,年龄在14周岁以上者,可能会被逮捕、限制自由、受到保护或者被迁出某个地区。为依据,首先逮捕了一些敌侨。但是,随后战争事态的变化使得美国军界及政界领导都认为美国本土西海岸极易遭到攻击,正如战争部长亨利·史汀生所说:“突袭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可能在战争开始的最初几个月内出现,同时我们完全没法确定的是这些突袭者是否会得到日裔的援助。”[3]12而日军随后对西海岸的骚扰使得美国决策者们愈发觉得有必要更严厉地对待可能潜在的敌人,排除一切战争隐患。
虽然日本在偷袭珍珠港后没有对美国西海岸继续采取大规模攻击行动,但是1941年末至1942年初,日本潜艇不断对美国西海岸展开骚扰式袭击,使得西海岸民众陷入战争恐慌中,美国军方也倍感来自日本的战争压力。
从1941年12月17日,日军潜艇I-76在夏威夷海域击沉马尼尼号游轮开始,日军潜艇不断攻击他国货船、油轮[3]9-10。按照德维特将军的说法即是“从12月7日以来的数个星期内,几乎每一艘离开西海岸港口的船只都遭到了敌人潜水艇的袭击,这足以表明日方存在美国岸上与日方潜艇之间的秘密联系”[9]。这种骚扰使得当时美国西海岸船只几乎无法正常航行。
1942年 2月3日,日军潜艇浮出加州的戈利塔附近海域,对准埃尔伍德油田发射炮弹展开袭击,炼油厂顿时火光冲天。这是美国本土自1812年以来首次遭遇到的外来袭击事件。这次日军袭击在宁静的西海岸持续了半个小时,日军的I-17潜水艇随后毫发无损地离开。虽然此次袭击事件中,日军只是以炼油厂的一个钻油塔为目标发射炮弹,美方只有一人受伤,财产损失也并不严重,然而,袭击造成的心理创伤不可忽视。正如东京电台所吹嘘的,“美国人应该知道这次袭击只是一次警告,华盛顿所创建的天堂已经处于被摧毁的边缘”[10]。埃尔伍德油田袭击事件后,美国民众惊慌失措,各种关于战争的猜测谣言四起,驻守在麦克阿瑟堡的美军甚至一度误认为日本空袭到来,向天空发射了1 400多发炮弹。而事实上,日军随后又在太平洋北部击沉一艘货船与两艘油轮,并派出水上飞机在俄勒冈州西南部森林丢下炮弹,引发了森林大火[3]10。
虽然与美国东海岸遭受到的德国潜艇攻击相比,日本对西海岸的持续骚扰与袭击造成的伤亡损失并不严重,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这种骚扰式袭击给西海岸人们造成心理重创,人们生活在战争可能随时到来的恐慌中,为了排除一切可能的内在隐患,美国高层最终决定强制性将全部日裔迁移出西海岸。
在强制迁移日裔事件中,西部防区司令部总指挥约翰·德维特将军一直被认为是始作俑者,因而战后备受舆论攻击。然而,史料显示德维特最初并非想将日裔集体迁移,只是当军方的多种排查方案都行不通的情况下才逐步确立了这一方案。
德维特最初对整体迁移日裔计划很是犹豫,他与宪兵总司令艾伦·古力恩通电话时曾这样说道:“我对试图在战区拘禁117 000名日裔的合理性深感怀疑……我跟相关州长说这些人最好被当地警察和社区群众严格监视……一旦有什么可疑行径,立即通知联邦调查局或者军方来处置……而不是把他们不论男女老少全部置于军方的控制和监管之下……我认为这么做不是很明智……美国公民毕竟是美国公民。虽然他们中有人可能会不忠,我们可以把他们清除,把那部分人关押起来。”[11]这足以表明德维特早期对待美籍日裔的态度,他是宁愿做详细的排查工作,也不愿意将所有日裔一并迁移的。
但是,日军对西海岸的不断骚扰,以及军方情报人员不断截获非法短波传送,让德维特决定必须对某些地区进行大规模的突袭检查,查找可能隐藏的枪械、炸弹、无线电接收器等相关的违禁物品,可是大规模的突击检查属于司法部的职权范围,更确切地说是联邦调查局的任务,因而军方在未被授权的情况下不能擅自采取行动。
1942年1月4日,在战争部、司法部与联邦调查局共同召开的会议上,德维特强调他特别担心敌侨(尤其是日裔)对西海岸的威胁,因为西海岸有很重要的防御设施,不仅有海军工厂,还有波音客机工厂分布在圣地亚哥与洛杉矶一带,虽然军方已经派部队看守这些设施,但是威胁一直存在,而且形势越来越严峻。德维特认为要排除这种潜在的威胁,军方需要被准许在未履行完法律程序的情况下就可以直接进入有嫌疑的处所,进行搜查和逮捕可疑人员[12]。德维特还向司法部代表詹姆士·罗解释了申请大规模搜捕令的不可行性——假设发现某个非法发射无线电波的大致地点,但是无法确切到具体位置,那么申请搜捕令将耽搁时间,使得敌人警觉继而转移或者销毁非法设备[12]。但是无论怎么劝说,司法部都坚持 “没有搜捕令就不许突击搜捕,不许随意逮捕任何人”[13]108。司法部长比德尔的助手詹姆士·罗在会上宣读了比德尔的备忘录,“司法部在任何条件下都不会同意对居住在西海岸战区内的敌侨进行大规模搜捕的;如果总统否决司法部的这种做法,司法部将要求军方取代司法部在西部战区内的职能。”[13]109也就是说,除非军方实行戒严状态,否则军方别想在司法部的管辖下获得大规模的突击搜捕令。
司法部拒绝配合军方进行大规模的搜捕排查行动,使得德维特很焦虑,他不得不考虑把某些居住在防御薄弱区域的敌侨整体迁移出去的方案。西部防区司令部的几名将军经过一系列的调查研究后,建议在加州确立99个禁区、2个限制性区域。德维特将军以书信的形式将在加州划分军事禁区的建议于1942年1月21日递交给战争部,战争部旋即将此信件转交给司法部长。比德尔告诉战争部长史汀生,如果德维特坚持这种大规模迁移,那么他必须提供证据证实这种行动是必要的军事行动,而且需要军方执行这样的行动。比德尔的日记表明了他的坚定立场:“司法部不会纵容干涉民权的事件发生,或者取消人身保护令现象的出现。”[13]115由此可见,以比德尔为代表的司法部根本不会准许军方对美籍日裔居民采取限制行动,即使有军事必要性,司法部也不会卷入此类违宪行动,军方需要为此负责。
然而,此时日本在太平洋战场正不断取得胜利,人们普遍担心如果不能马上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另一个珍珠港事件很可能会再次上演。1942年 2月11日,洛杉矶市长弗莱彻·鲍伦在林肯纪念日发表演讲,声称如果林肯在世,这个脾气温和的人也会做出决策将日裔集中起来,安置到不能给公众带来伤害的地方去[13]119。
此时,比德尔很清楚整个事态的发展方向,知道搬迁日裔的计划似乎已不可逆转,他就此事咨询了三个新政律师本杰明·科恩、奥斯卡·考克斯和约瑟夫·劳,询问他们在国家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将某个群体集体迁出某个区域是否违背宪法准则。这三个人于1942年2月10日公布了他们的意见:“只要被划分出来的群体是与真正的战争需要相关的、只要不是在国防目的遮掩下而采取的与国防无关的歧视某一群体的行为,那么这种行为就不是违宪的。”[13]119这三个人措辞严谨,指出是否是真正的战争需要是判断迁移日裔是否违宪的唯一标准,所以在军方坚持认为迁移日裔是战争需要的前提下,纠结的比德尔找到了支撑迁移日裔做法的理论依据。
随后,比德尔致信史汀生,“从军事角度考虑,可以合法撤离某一特定区域内的所有居民,但是美籍日本公民不能被单独挑选出来与其他日侨一起迁移。”史汀生接到比德尔的信件后派人去调查西海岸的整体局势,最后得到的建议是:必须马上想办法促使联邦政府同意将所有军事敏感区域内的日裔迁出去。史汀生通过电话与总统沟通此事,罗斯福表示支持史汀生的做法,告诉他可以按照他认为最合适的方式去做,但要尽可能合情理地去执行任务[13]122。获得了总统的支持后,麦克洛伊马上向德维特将军致电,“总统已经授权我们去按照我们的意愿采取行动”。当晚,麦克洛伊、古利恩以及本特森就相约在比德尔家中会面,比德尔知道既然总统已经下了决心,那么再反对这个决策已经毫无意义,于是最终默许了迁移决策,并于1942年2月18日签署了由麦克洛伊、马克·克拉克、古利恩以及本特森共同起草的撤离日裔的法案[13]122。
纵观9066号行政命令签署前后美国国内外的各种因素,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种族主义歧视不是推动9066号行政命令出台的主导因素。虽然美国西海岸有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歧视史,日裔也一直备受歧视之苦,但是种族主义歧视绝对不是推动迁移日裔的主导因素。首先,美国政府历史上也采取过对其他国家敌侨拘禁的做法。在1812年美英战争之际,美国将英国侨民从东海岸迁移出来并拘禁在附近的城镇;“一战”时,美国拘禁了大概6 300名德国、奥地利、希腊、荷兰、法国、比利时以及其他欧洲裔的侨民[3]55。其次,德裔和意大利裔虽未被要求与日裔一并迁移出西海岸,也不能说日裔是因受到歧视而被强制迁移的,因为:其一,当时美国西海岸面临的主要敌人是日本,西海岸受到的各种骚扰袭击也都来自日本,因此美国军方担忧的主要是日本隐藏的第五纵队可能对美国造成的危害;其二,德裔未被迁移,是因为他们人数众多,居住地点分散,且多已被彻底同化,他们在政治上和提供兵源方面对美国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14],而意大利裔虽未被强制迁移,也受到了战争的影响,大约有1 600名意大利人被拘留,1万多名意大利裔美国人被迫从在加利福尼亚的住所搬迁至美国内地[14]。最后,在日本对美国偷袭不宣而战的情况下、在两国已经开战的状态下,媒体舆论对敌国侨民的倒戈是可以理解的。不可否认舆论对总统的决策制定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但不能由此就认为罗斯福简单地为了安抚加州官员们、为了抚平民众的愤慨而签署了9066号行政命令,也不能将种族主义歧视界定为推动签署9066号行政命令的主导因素。
第二,日裔的情报活动和日军对西海岸的骚扰是迁移日裔决策出台的主导因素。罗斯福总统在珍珠港事件前就已经掌握了“魔法”情报信息,知晓日本正在构建秘密的日裔间谍体系。鉴于“第五纵队”的可怕威力,吸取了法国沦陷的教训,他曾先后三次安排心腹人员对日裔的忠诚度展开调查,而芒森报告、欧文·罗伯特的调查报告以及麦克洛伊对西海岸局势的最后核查报告都显示对美不忠日裔确实存在,虽然人数不多,却隐患无穷,因为他们可能对防御薄弱的重要军事基地、民用设施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而珍珠港被突袭的惨痛教训也使美国最高领导层认识到切断日本情报网络的重要性。此外,日本在珍珠港事件后对美国西海岸持续骚扰,虽然没有造成很大的伤亡,却给负责保卫西海岸的军方造成很大的压力,让军方以及美国西海岸的民众生活在战争随时会到来的恐慌之下。所以,罗斯福最终才会力排司法部的异议,签发了第9066号行政命令。
第三,迁移日裔是在当时的客观条件下维护国家安全的一种必要选择。西部防区司令部总指挥德维特将军最初是不愿意集体迁移日裔的,他坚持采用大规模突袭检查的方式排除不忠诚的危险日裔,然而司法部拒绝配合他的行动计划,使得德维特的突袭检查方案无法实施,延误了处理日裔问题的最佳时机。随后战争形式愈发紧迫,有关日裔进行间谍或破坏活动的情报不断汇集,日本对西海岸的骚扰不断,军方最后不得已提出整体迁移日裔的行动方案。虽然司法部长比德尔维护日裔美国公民权益的做法无可厚非,但是如果美国政府在最初就能够协调好司法部与军方的行动方案,如果军方在早期就被准许对日裔采取大规模突袭检查,那么军方就可能就掌控的情报排除某些来自日裔的危险,那么日裔在美国人心中的信任度也可能会增加,集体迁移日裔的方案也许就不会被实施。虽然突袭检查也会侵犯日裔的某些权益,但是却不会给日裔造成如集体迁移那样严重的精神创伤与巨额经济损失。据美国政府自己估计,以1942年的价格折算,大规模拘留使得日裔美国人遭受的经济损失在4亿美元左右[7]182。但是,在没有更好的方案的前提下,整体迁移日裔、牺牲少部分人的权益,维护国家安全,在战时是必要的选择。正如本杰明·科恩、奥斯卡·考克斯以及约瑟夫·洛尔这三位新政法律顾问写给罗斯福的信中所述:“在国家处于危险之时,任何合理的怀疑都要以国家安全为先予以排除解决,这样做不是为了惩罚那些自由暂时受到影响的人,而是为了保障整个国家的自由免遭长期侵犯。”[3]82
总之,虽然战时大规模拘留日裔的决策对日裔确实造成了巨大的物质损失和精神伤害,在没有确切犯罪证据的前提下对日裔美国公民的强制迁移、拘禁也的确是违背美国宪法的行为,但是正如美国前国务卿乔治·马歇尔曾经说过的那样,“当判断一个抉择是否正确时,我们要看当时是什么历史环境以及都有什么样的选项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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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那晓波]
2014-09-27
陈景彦(1955—),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东北亚国际关系史研究;柴金璐(1976—),女,讲师,博士研究生,从事东北亚国际关系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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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462X(2015)03-014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