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燕,刘海霞
(1.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济南 250100;2.山东建筑大学a.外国语学院;b.法政学院,济南 250101)
外国哲学研究
论苏格兰启蒙运动时期的宗教世俗化
——以休·布莱尔的宗教思想为中心
刘晓燕1,2a,刘海霞2b
(1.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济南 250100;2.山东建筑大学a.外国语学院;b.法政学院,济南 250101)
苏格兰与英格兰实现合并后,苏格兰长老会教推行宗教世俗化。休·布莱尔采用扩大宗教的道德约束力、强调基督新教的入世性和放大基督新教中的人性三种方式,促使宗教从神性回归到人性,将宗教从天国拉回到现世,成功地完成了苏格兰宗教的世俗化,将宗教嵌入到人们的日常世俗生活中。苏格兰启蒙运动时期宗教的世俗化即是基督新教在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与时俱进,同时也反映出当时苏格兰资本主义市民社会正在形成的历史状态。
休·布莱尔;苏格兰启蒙运动;宗教世俗化
18世纪,苏格兰社会处于急剧变化时期,政治上与英格兰合并,经济上步入资本主义商业大发展时期,整个苏格兰社会开始全面进入近代化。面对日新月异、商业功利思想渐趋繁盛的社会场景,广大苏格兰民众内心处于深刻焦虑之中,他们既享受着新生活给他们带来的便利,同时又怀念着刚刚逝去的中世纪禁欲、律已的简单生活。作为牧师,休·布莱尔不得不面对广大教众时刻会向他提出的问题:“我是上帝的选民吗?”“如何做我才能成为上帝的选民?”休·布莱尔对这些问题的解答不仅体现了18世纪苏格兰人的精神焦虑,同时也表达了苏格兰启蒙思想家们既需要把人从僧侣式的德性中解放出来,除去他们头脑中过多的禁锢,又需要规范和引导人们的自利行为,使其不要在现实生活中过于放纵自我[1]13。休·布莱尔(1718-1800)生于爱丁堡,1742年开始从事牧师工作,共布道35年,被认为是18世纪苏格兰最著名的布道家。休·布莱尔的宗教思想集中体现于他的《布道书》。该书分五卷,陆续出版时间恰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酝酿、兴起和衰落时期,内容涵盖宗教事务、伦理道德、宗教与道德和宗教与人类社会的关系等选题。该书不仅被列入了英国经典图书系列,而且被现代建立的《十八世纪经典古籍全文资料库》全文收录,可以说其思想是18世纪苏格兰社会宗教变革的集中体现。
宗教世俗化的根基在于融合宗教约束力和道德规范力。苏格兰长老会派来源于加尔文宗,加尔文宗教教义除接受了路德宗的“因信称义”外,还提出了“预定论”的学说,这就令信众产生了宿命论。在宗教改革后的18世纪,“我是否得救?”成为一个压倒一切且支配信徒生活的问题。在18世纪中期,长老会派中的温和派获得宗教控制权,宗教宽容、人性启蒙大为加强。休·布莱尔也是长老会教温和派中的一员。他们普遍认为“所有布道的目的就是劝人们向善。……休·布莱尔宣称‘因此每一个布道文就是一次有说服力的演说’”。“他们认为道德关注是宗教教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完善了一种讲坛(布道)话语模式,并使它在教会中受到广泛的尊重和接受。”[2]182
18世纪,随着人类力量的强大,休·布莱尔这样的人文主义者也在“预定论”中极大地强化了人的主动性。首先,弱化神挑选“选民”的主权,把权力放在人的手里。世人“选民”资格的获得不仅是神恩,更是人类自己社会行为的结果。其次,强调“选民”资格的获得不是完全出于神的恩典,神的恩典是使被拣选的人能够完善自我,从而合乎被拣选的资格。最后,更为强调世人的美德和在现世中的幸福。认为节制、喜悦、温柔、仁爱、诚信、和平等美德并不是使人得救的功德,却是人在世间得到幸福的美德。这些美德正是神所给予被拣选者的,正是这些美德才会产生善行,只有行善的基督徒才能真正得救。
休·布莱尔的布道充分利用了人们对选民资格的渴望,将道德描述成被救赎的开端和必要条件。他认为信仰和奉献是宗教的基本内容,而目的是成为上帝“选民”。“信仰上帝,奉献人类,让我们享受这两者结合带来的乐趣。两者的结合对信仰者来说是伟大的,如果你让任何一个离开这个体系,另一个都将受到影响。只有实现两者的结合才能够和谐。”[3]17-18既然宗教与道德已经合二为一,那么宗教道德的目的是什么呢?休·布莱尔认为“这并不足以说真诚的信仰加上善良的行动就是通往天堂之路的捷径,但它们是通往天堂之路的真正开端。它们是我们在任何一种状态下生活得幸福的必要条件。因此它是灵魂重生的伟大标志。”[3]21-22“祈祷和施舍会使一个人更正直、更温和、更虔诚。他会让上帝记住一个人的虔诚,把他定义为一个虔诚善良的人,上帝的启示会引导他,天使会来帮助他。天使会把他当作世人中与他们最为相似的人,从而为他们在天堂中留一个位子。”[3]24休·布莱尔将宗教信仰与现世生活很好地结合了起来,而结合起来的点就是宗教与道德的结合。
与中世纪强调禁欲不同,休·布莱尔并不认为世俗道德就是拒绝享乐,指出认为虔诚就完全蔑视人类社会中一切的消遣和娱乐是错误的。并说:“上帝制止一切的浪费,它不断禁止不合法的娱乐,还禁止那些使人从重要的事情中分心的娱乐。它只是把娱乐限定在一定限度内,并没有要铲除它。它禁止娱乐作为一种商业,但是允许它作为人生活的一种放松方式。因为在真正的宗教境界里没有什么是和高兴的乐趣相敌对的。那些用苛刻和愤愤不平的眼光看待人类为了减轻烦恼的并且可以团结人类的娱乐活动的人,在两方面对宗教是一种诽谤:第一,他们给它穿上了很多不必要的苛刻的外衣;第二,他们剥夺了人们分辨无罪的和邪恶的娱乐的权利。他们谴责所有的娱乐。他们完完全全从愉快的生活中撤离出来。让这个社会少了欢乐,给这个世界带来危险。”[3]16-17
休·布莱尔将人们对宗教的敬畏与现实世界中人的道德结合起来,主张有道德的人就是上帝的选民。经济日益发展,人们也逐渐呈现出享乐思想倾向,中世纪的苦修思想不可能再坚持,不苦修是否就不道德呢?面对这样的质疑,休·布莱尔再次进行调和折衷,他的观点就是将道德与享乐分离开来、将选民资格与禁欲分离开来。这样的一个结合、两个分离就让大家在现实生活中将宗教约束力和道德规范力合二为一:向上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安放自己的灵魂;向下是为了自己的生计,安放自己的肉体。
苏格兰启蒙运动时期的宗教世俗化是放大人的入世和进取性,极大的强调宗教的社会属性,具体表现就是强化基督新教的天职观念。加尔文的“预定论”以及他关于天职、善功、拣选的观念成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精神内核。加尔文的“天职观”认为,凡是上帝的选民,其日常工作是上帝赋与的天职,是神的旨意,是基督徒响应上帝的呼召,为在地上建立“上帝之城”而做出的努力。拼命工作创造财富,取得成功,目的并不是享乐,过俗世的幸福生活,而是为了荣耀上帝。这样,教众们主观上要证明自己已被拣选的努力,客观上就造就了一种拼命工作、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
休·布莱尔将在世俗生活中的成功与救赎结合起来,这就是从宗教改革家们那里继承来的“天职观念”。在一个关于救赎的焦虑主导信徒生活并威胁他们精神稳定的时代里,寻找上帝恩宠的记号包含一种强大的力量,它促使信徒们在履行天职中尽最大努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这种天职观念在休·布莱尔的《布道书》中有较多的体现。作为基督教徒,他们的乐趣在于追求,而非得到。同时,也对遭受贫困的人给予鼓励,认为对于所有人,甚至是最幸福的人来说,人生就是苦难和冲突。没有人能够完全掌控他所处的环境。休·布莱尔认为一个人活在现世是上帝对自己的呼召,带着感恩和知足的心来看这个世界是基督徒宗教道德的体现,宗教道德的作用是为现世服务。他认为“这世界在圣经中被描绘成人类活动的舞台。人类被赋予了一系列义不容辞的责任。……作为一个基督徒,正如耶稣基督所讲,与这世界保持交流与联结,作为社会的一员合乎本分地生活于斯。”[4]只是在对于这个世界我们要合理利用而不是滥用。“不仅上帝要求人们这样做,而且作为人类社会中的一个人,我们有义务这样去做。每一个人都可以为社会福利做出贡献,作为一个公民,你不需要展示你的善良,善良是你尊重那些用善行来证明自己和那些在工作中表现善良的人。”[3]15“上帝的创造,救世主的救赎激励他履行自己的责任。无论他代表自己的崇拜者做什么,他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神授的人,慈善不仅仅是一个道德问题而且是上帝的恩赐,它要求优秀的能力和精力。他把自己的责任释放给自己的崇拜者,通过信仰和虔诚的工作,完成基督教的角色。”[5]休·布莱尔的《布道书》体现了人道的基督教精神,将宣讲的重点放在了市民要行善和努力工作上,也表达了对社会秩序和社会统治阶层的信任,[6]13-14进而为苏格兰近代市民社会的建立奠定了精神上的基础。
休·布莱尔认为宗教的最大收获是个人人性的完善,与外界无关。他主张“个人本身即是自足的,个人的幸福全在于内心的宁静和顺乎自然,不需假以外求,任何外在的功名和事物都无助于个人的自足和幸福。”[2]184休·布莱尔在他的布道文中极大地弱化了宗教人物的神性,而突出其人性。如在《论基督徒的道德品质》中,我们看到休·布莱尔弱化了耶稣赎罪受难的作用,而强化了耶稣作为人、作为道德模范的作用。[7]48-51与中世纪强调教会作用、推崇集体朝拜不同,休·布莱尔继承宗教改革家们关于“因信称义”的观点,将宗教信仰的基石放到了人内心的“信”上,从根本上把个体的人从教会的组织束缚中解放出来,并使信仰走进了普通人的生活里,人不再是被动的个体,而是信仰的主体,“信”也不再是通过教会,而是通过自己的内心及虔敬的生活取得的。
对于宗教仪式,他认为,“宗教的创始者把整个系统的基础放在内心的重生上。……取走石头般的心,给予一颗真实的心,一颗宽厚仁慈、屈从于神圣的推动和易被虔诚而感动的心。”[3]283-284显然,休·布莱尔将对基督的信仰放在了个人内心的修养上。同时,在具体化宗教道德的时候,休·布莱尔更多地将其描述成道德情感。如提倡教众在行善时,不仅要有助人为乐的心态,而且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温暖、柔和、友善,富有同情心,认为“这些就是耶稣的精神,是宗教道德的核心。”[7]70
休·布莱尔的布道与其说是说服人信仰宗教,毋宁说是倡导人做回自我、做好自我。他说人要“与自己的内心交流,去思考你自己的特征。对自己有一个正确而全面的认识。人们应该有三种不同的观点:第一,是对自己的认识;第二,是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第三,是对上帝的认识。而这三点中只有最后一点能真正确定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不管这世界形成了一个怎样的你,那都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是通过对上帝的认识,是你形成了怎样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为了让你变得更好,你必须更好地接近上帝,在与自己的内心交流的过程中,去发现你自己,将你自己被隐藏的特点发掘出来”[3]256-257。这与马克思谈到的世界观异曲同工。休·布莱尔是站在上帝的立场上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性。
总之,休·布莱尔的宗教思想在人与神的关系上,已经大大强化了人的主体作用,主张人是自在的、自由的、自主的和能动的。人是认识和实践活动的主体,在神面前,人是主动的,人的拣选不单单是上帝的行为,更是人现世行为的结果,从而在人与神的关系上转向以人为中心,主张人为自己确立道德原理并能够承担责任;在教众们最为关心的“如何得救”的问题上,主张人靠自己解放自己,解放的途径不是来世进入天国,而是要在尘世中履行自己的天职,改造自我、生活和社会。[8]休·布莱尔将人从宗教中解放出来,将更多的目光投放到现世的生活和道德的修炼上,他在向教众布道的过程中,已将宗教分解成“一种思想方式”“一种行动方式”。据此,休·布莱尔将宗教既理解为“理论的”,又理解为“实践的”,没有人心中的信和“同情”,道德无以升华,没有人现世的行为和善行,信仰无以落实。
这些特点是当时苏格兰人对社会进步的时代反应。苏格兰启蒙运动正是苏格兰社会精英对社会进步的推动,这是因为他们存在一种危机意识,这种危机意识有两个方面,一是从文化发展的角度,预感到宗教价值体系所面临的危机;二是从思想反思的角度,看到了人的存在和其社会潜在的危机。
高力克先生在其论文中提到“苏格兰启蒙运动是一场政治转型和宗教改革已然完成的后革命启蒙”。[9]既是苏格兰启蒙思想家又是牧师的休·布莱尔,通过宗教的世俗化适应了时代的需要,为苏格兰社会的近代化提供了精神信仰上的支持。
1.顺应苏格兰社会环境的变迁,奠定市民社会的公民精神
17世纪中期的苏格兰被克伦威尔形容为“一个破败不堪的国家”。苏格兰多以高地为主,可耕地不到10%,农业发展落后,经济实力远远落后于英、荷、法等国。尤其是17世纪后期,西欧各国普遍实行重商主义,本是苏格兰贸易伙伴的法国、荷兰等国也高筑关税壁垒,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苏格兰经济发展更加困难。从经济利益出发,1707年,苏格兰与英格兰实现政治合并,直到1745年王室复辟被彻底粉碎,政治形势稳定之后,利用英格兰广阔的市场和遍及世界的殖民,苏格兰经济开始进入飞速发展时期。与此同时,苏格兰的知识界萌发了辉煌的“苏格兰启蒙运动”。面对不可抑制的经济自由和社会发展浪潮,苏格兰启蒙思想家最关心的是如何为社会变革和发展提供学说和依据,为即将到来的工业革命、商业革命鸣锣开道。正如法国学者皮埃尔·罗桑瓦隆所说:“18世纪是英国世纪,……比法国更为明显的,这一运动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市民社会的实际运转上了。”[10]
到了18世纪,随着资本主义的渐渐深入,“由于教会须考虑商业利益,在商业利益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原本严格的制度不是那么严格了。神圣的力量只有在商业生活一团糟以及在个人行为中注入宗教活力手段的做法时仍在起作用。因此,与教义相比,在纪律中就有了更多的个人良知,这种同样正统的权威来替代教会的集体权威。尽管教会仍被认为是家庭道德甚至政治行为合法的仲裁者,然而,其官方代表已认可了经济伦理的自我合理性。因此,‘原本刻板成性’的加尔文主义结果却几乎成了实用个人主义的载体。”[11]于是道德环境与行为被像休·布莱尔这样的学者广泛论述,“只有在财产关系和物质基础成为主要道德和社会变化的主要组成部分时,他们才是重要的。”[12]
2.推动了苏格兰宗教的世俗化,促进了宗教的实用性及与时代的结合
光荣革命后,苏格兰的教堂已由长老会派把持,但直到1707年与英格兰合并后,严苛的加尔文教义才有所松动,到18世纪中叶,长老会派中的温和派掌权,宗教才进入到宽容时代,休·布莱尔的布道恰是这种变革的体现。首先,休·布莱尔的布道文在教义方面如原罪、末世审判、涂油礼等内容缺乏,讲道集中于道德问题而非神学问题,重点阐述由现世文明演化出的道德品质,旨在搅动和唤醒人们的内心责任感。这些道德篇章放在人们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他们的目的毫无疑问是为了维护人们心中宗教的道德力量,通过将福音书的颗粒溶进道德论文这个大气流中,让宗教道德不是远离而是逐渐融入到市民生活中去。可以说,18世纪还是一个宗教的时代,启蒙运动的世俗精神并没有结束宗教。但是,宗教本身的世俗化、宗教道德的实用性,将宗教关切从生活的中心推移到其外围。也就是说,18世纪,用中产阶级精神来改造那些原本以神学为中心信仰的教义及态度,结果导致神圣的权威受损,并赋予救赎更加务实的特征。中产阶级态度对于加尔文主义最终胜利的结果就是用一种道德观来取代虔诚信仰者的精神升华。休·布莱尔与其它苏格兰启蒙思想家一起“导致了英国中产阶级文化的产生,带着一种实用主义的味道。如果在这个意义上说这就是英国启蒙运动的话,它也是实用精神的启蒙。”[13]
休·布莱尔调和当时教会与政府的关系,认为“宗教在我们的生活中,既没有成为暴政的引擎,也没有成为专制的统治工具。教会和各州的政府统治与社会和谐保持着适当的平衡。尽管教堂的修建得到了州政府的支持和保护,但是并没有表示宗教对政府的顺从。”休·布莱尔对当时的英国政府表现出高度的认同,认为英国政府是介于专制和无政府主义两者之间的政府形式,因此获得了有史以来最为和谐的社会秩序,公开赞美英国法律健全,宗教自由,政府公正而温和。
休·布莱尔的宗教观是温和的,这要从苏格兰宗教的传统说起。从中世纪开始,苏格兰与罗马教皇就保持着紧密的关系。随着欧洲宗教改革的发展,苏格兰的宗教改革家诺克斯(John Knox)借用加尔文的宗教改革思想,领导了苏格兰大规模的新教起义,此后,苏格兰自己的民族教会逐渐形成,即苏格兰长老会。直到“十七世纪末期,整个国家仍然被一个严苛的、专制的苏格兰教会所统治。这个教会执行着最严格的加尔文宗教信仰,审讯一切渎神活动和巫术,极力反对任何同情、申辩甚至是事实。就像当时欧洲的其它教会一样严苛和不宽容。”[14]发生于1697年的肯海德事件恰是当时苏格兰宗教状况的体现。托马斯·肯海德是爱丁堡大学一位18岁的学生,就因为被认定发表了亵渎神明的话语而被处以绞刑。这一事件标志着一场精神战争的开始,双方是严苛的加尔文主义和一种新的对隐私和多样道德的保护。[15]苏格兰的长老会教会有着古老的清教主义传统。在早期,他们不仅反对天主教旧制和繁琐仪文,也反对王公贵族的骄奢淫逸。他们反对任何形式的娱乐。18世纪的前半期,苏格兰教会内部出现了一批所谓“前温和派”的人,他们主要批判教会内部出现的激进力量。直到18世纪50年代,长老会中的温和派完全控制了国家宗教会议后,教会风气才有所改变。传教士们的讲演题目不再限定于传统宗教或哲学问题上。教士们也可以公开在家中进行娱乐活动,地狱和末世似的布道已逐渐被优雅的道德说教所代替。[2]154
3.用布道的方式宣扬人性,为人的解放打下底色
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苏格兰启蒙思想家著书立说的最终目的都是要为“当下的人”解决如何安放灵魂的精神诉求。著名启蒙思想家大卫·休谟坦言要建立“人的科学”,他说“一切科学对于人性总是或多或少地有些关系,任何学科不论看起来似乎与人性离得多远,它们总是会通过这样或那样的途径回到人性。”[16]1707年与英格兰实现合并后,在努力保留着自己独立的政治体制、法律体系和宗教体制的同时,苏格兰人也充分认识到他们南部邻居的强大,但他们并不服输,在汲取英格兰先进文化的同时,苏格兰社会精英们以极大的热情开始研究思想伦理、文化制度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宗教解放、大学改革以及诸如爱丁堡选举社这种自愿社团和俱乐部的增加,这一切无疑是启蒙运动的先决条件,也为苏格兰思想家提供了学习和表明自己对于社会伦理和文化框架的重要性及其与物质进步的关系的看法的场所。”[17]个人的价值、生活的意义、社会的发展成为当时启蒙学者们的研究重点。
在赞同用理性了解社会的前提下,苏格兰启蒙思想家并不推崇理性。启蒙思想家认为启蒙对象是有血有肉、有着丰富情感的人,所以,如何打动他们的内心、抚平他们的心灵、调和他们的情绪是著书立说的出发点。与高力克解读亚当·斯密的“同情”一样[9]63,休·布莱尔虽然没有明确提出他的人文主义思想是基于“同情”基础上的,但他在实践上将“同情”放在了重要位置上,并用大量笔墨体现了“情感”是道德形成的心理基础这一原理。在休·布莱尔的著作中,他专门以Sensitivity为题做了一篇文章。Sensitivity虽然多被翻译成“敏感”,但文中讲的是对他人心情的感同身受,所以应翻译成“同情”。在肯定人类情感的前提下,休·布莱尔认为心灵的状态决定着道德的性格,而道德的性格构成人类最主要的幸福和痛苦的状态。休·布莱尔以讲坛布道的方式表达了个人主义的观念,即离开上帝,独立的个人一样是自足的和完美的。宗教道德首先是一种道德情感,“温暖、柔和、友善,富有同情心,这些就是耶稣的精神,是宗教道德的核心。”[7]68休·布莱尔提出人要拥有同情的能力,能体会他人心情,与之同欢笑,共悲伤。拥有如此美德,一是可以强烈影响我们的道德品质,二是可以让我们生活得更幸福。这是自私的人生无可比拟的。[4]22但是,休·布莱尔提出同情应当有个度。同情不等于温柔乃至软弱,同情是带着对别人尊重的优雅感觉。真纯的同情有着无比的虔诚。这样,他就将人的情感-同情-道德-幸福-得救形成一个闭合的圆周,将现实中人的感觉同宗教信仰结合起来,使人的感觉有了宗教信仰的指引,而宗教信仰则有了现实的体验。
休·布莱尔对个人修养的关注,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个人主义,但他所提倡的这种“自我独立的美德”却为现代个人主义奠定了基础。18世纪以来,由于个人经济生活的日益繁荣,人们从以往单一的关注政治生活渐渐回归到个人经济、文化、娱乐等多元生活。满足了物质需求的人们更加关注个人的精神世界,对幸福的理解和渴望、对人性的探讨和追问成为大众的需要,不仅政治更加亲民,就连宗教信仰也更具人性、更像人学。正如项松林指出的,“总的来说,(苏格兰启蒙思想家)这一群体在市民社会的形成、维系与发展等问题上分享如下共识:与唯理主义者不同,他们走的是一条情感主义的路径,将人看成是情感的动物,认为通过‘道德感’的认同与赞许,公序良俗是完全可能的。”[1]13
休·布莱尔的讲道重点在于将宗教重建为社会和人性演进的推动力,企图促进人的社会化,帮助他们共同进步。他认为宗教尤其是基督新教构成了人的社会属性,因为宗教开化了人类,它使人们的思想平和、祛除了人们行为中的粗暴。通过强调基督教在人类文明发展中的积极作用,休·布莱尔的讲道寻求调和基督教义和启蒙思想。休·布莱尔在历史发展的洪流中维护了宗教的权威,并将苏格兰长老会演化成社会进步的力量。他通过保守的、温和的宗教世俗化方式完成了苏格兰长老会教的与时俱进,使宗教回归到现世生活,同时又将人的俗世罩上上帝的法衣。可以说,休·布莱尔五卷本《布道书》的主题是“信仰导致人类出世的自由”“道德产生入世的救赎”。这种宗教思想解决了18世纪人们的精神焦虑,为苏格兰社会的近代化提供了精神支持。
宗教的世俗化使得苏格兰长老会的地位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也使苏格兰社会具备了极大的包容性,中世纪的虔信与近代的理性在同一个思维实体中共存,然而却各司其职,对不同的思维对象发生作用。“人们的精神活动中存在着两个价值参照系:当人们判断客观世界、处理实际问题时,用科学和理性的思维方式;当人们蜷缩进纯粹的精神生活时,他又完全可以用宗教的观点来理解一切。”[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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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余明全 程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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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11
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经院哲学与近代科学的产生”(10YJC770007)
刘晓燕(1975-),女,山东莘县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从事西方文化史、基督教与历史发展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