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怿旦 张雪梅
(1.三江学院外国语学院 南京 210012;2.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南京 210042)
《肖申克的救赎》是一部1994年上映的美国经典电影,改编自斯蒂芬·金小说集《四季奇谭》中收录的4部作品之一的《丽塔.海华兹与肖申克的救赎》。该片是弗兰克·达拉邦特执导的处女作,由蒂姆·罗宾斯,摩根·弗里曼主演。电影主人公安迪·杜弗仑虽是成功的银行家,但却遭其深爱着的妻子的出轨背叛,痛苦不堪的他在一次醉酒后险些带枪冲到情敌家中去报复她和她的情人,但最终在艰难的思想斗争后,他的理性还是抑制住了内心疯狂的冲动。可是,不幸的巧合发生了,那晚有人枪杀了她和她的情人,接着一场厄运无情地席卷了他,不利证据使他成了这个血案的替罪羊,他被法庭错判了两个无期徒刑并被投进了肖申克监狱(亦称鲨堡)。在鱼龙混杂、罪恶横生、黑白混淆的牢狱中,他结交了瑞德、老布、汤米等朋友,同时也目睹和经历了典狱长的贪婪冷血、狱警的残暴、“姐妹花”的变态等。在黑暗的监狱生活里,他从未放弃过重获自由的信念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实现对自己的救赎,同时他也通过用始终不灭的希望,向周围传播自由来实现对狱众的救赎。最终,杜弗仑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坚韧,用一把6英寸长的小凿子和19年的光阴凿开了一条通向自由的越狱隧道,完成了自我救赎[1]。影片虽无华丽镜头、震撼特效及宏大故事,甚至连女主角都没有,但因其鲜明的主旨、深刻的内涵、跌宕起伏的剧情、经典人物的形象与台词,以及娴熟的艺术表现手法而引人深思、给人启迪。这是该片广受关注和好评的重要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象征主义手法在本片中的运用可谓淋漓尽致、极具特色,它也是该片获得成功所不可或缺的要素。从象征体制化社会的监狱到象征各类社会人群的不同囚犯,从象征争取自由的救赎到象征重生的暴雨洗礼,从象征知识力量的图书馆到象征友谊的美女海报再到象征希望所在的芝华塔尼奥等,象征主义手法在这部影片中无处不在,它成为贯穿这部影片的中心与灵魂——不论是主题还是结构或细节等都充满了浓郁的象征主义色彩。这对深化作品主题、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塑造人物形象和刻画人物心理状态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也更增添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本文从影片中的主人公播放歌剧音乐《费加罗的婚礼》这一场景入手,旨在深入解析其背后的多重象征主义手法和凝重的象征意蕴,以利于进一步理解该场景在整部影片中发挥的作用,并利于深入把握影片的丰富内涵与深层主题。
象征主义是19世纪后半叶起源于法国的一个文学思潮和艺术流派,也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中出现最早、影响深远的一个核心文学流派。象征主义是一场波及整个世界、贯穿现代主义运动、影响文学历史进程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国际性文学运动,其诞生是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的分水岭。它与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一起构成文学史上的3大创作美学,对近代美学的发展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2]。象征主义流派先锋人物莫雷亚斯1886年在法国巴黎《费加罗报》上发表的《象征主义宣言》,标志着象征主义作为一种新的文学思潮与理论的正式诞生,其主要代表人物还有波德莱尔、马拉美、查德威克、梅特林克、瓦雷里、艾略特等。象征主义以尼采、弗洛伊德和柏格森等人的哲学理念为主要思想基础,其实质就是一种以客观物象,象征主观心境的文学技巧或艺术表现手法[3]。它包含两大特征:
其一,象征主义偏爱主观性,强调作品应摆脱现实主义主张的着重描写外在客观世界的倾向,要求阐述的重点应转向内在的主观精神世界,同时要求赋予抽象观念以具体的可感知的形式,即着眼于用现实生活中具体的事物或形象(如人物、背景、行为、事件、数字、色彩、声音等)来表现抽象的心灵理念与情感理智,通过具体和抽象的完美结合,传递出作品对艺术、生活和人生哲理的理性探索等深刻思想蕴涵。它主张依靠主观认知作用和艺术想象发掘隐藏于客观物象背后的理念世界[4]。在这个意义上,象征主义这种独特的创作手法强调的是文学作品中主题思想的传递。从艺术本质上来说,象征主义是借助人们的感觉与经验领域,采用象征的方式强有力地体现出人类观念与超验的世界。
其二,象征主义强调暗示性、联想性或含蓄性。象征主义反对浪漫主义那种直意抒情,即反对使用空洞的修辞和生硬的说教,直接对客观事物作简单描述或直接表达主题思想;它强调通过丰富和凝练的象征意象的文学创作手段来引起读者的联想,从而间接透露、呈现作品隐蔽的思想情感和抽象哲理[5]。象征主义主张象征物象及其关联思想与情感不应直接表达,而应婉转曲折地暗示出来。它引导目标读者或观众,通过利用象征物象和被象征物在特定经验条件下的相近或相似性联系自行挖掘作品主题理念、情节发展、人物冲突、人物内心世界等的实践过程,使其能从具体的象征物象中感知领悟作品的深刻意蕴及深湛境界,从而使得作品更富有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6]。
除了文学领域,象征主义还被广泛应用于宗教、舞蹈、广告、设计、建筑、园艺等众多领域,它已然成为一种带有普遍性的艺术模式。
影片中有一个非常重要且精彩的场景:安迪从监狱图书馆捐赠物中翻到了一张宝贵的《费加罗的婚礼》的黑胶木唱片获至宝,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随后把自己反锁在监狱播音室里,用扩音喇叭大音量地广播着来自莫扎特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的那曲著名的咏叹调《晚风轻轻吹过树林》。安迪静静地躺在那里,双臂交叉枕在脑后,带着一种自由的微笑,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享受这短暂而美妙的时刻,全然不理会门外典狱长和狱警们的凶狠眼光、扭曲面孔和暴怒恐吓,并决然地把广播音量调到了最大。窗外广场上的囚众被这恍如隔世的声音震撼了,虽不懂但却静默、虔诚地聆听这音乐。安迪播放莫扎特的这段美妙音乐,看似简单,实则暗含了复杂、多重的象征主义手法和丰富且耐人寻味的象征意蕴,它也很好地体现了象征主义中“客观物象与主观心境之间并非一定是一对一的象征,也可以是一对多或多对一”[7]的观点。影片中的这个歌剧音乐场景侧重于从行为、背景、人物3个具象角度展开抽象象征,下文将从这3个方面进行诠释。
安迪播放音乐的行为象征着自由的要义和对心灵自由的追求。他冒着被禁闭的危险,公开播放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并沉湎于旋律美带来的自由与幸福的感受之中。这象征着他那高贵心灵未曾屈从囚室的桎梏,他的心灵依然奔放自由,他的精神世界里那自由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着。音乐,在安迪看来,是自由最直接的载体,由耳朵直接进入心灵最深处,而心灵自由才是自由的本质所在。安迪没有被监狱异化,牢狱生活未曾让其迷失自我,他不仅为自己保留心灵自由,还将这种自由意识传递给其他人。他不顾一切的让《费加罗的婚礼》的歌声飘扬在监狱上空,也是为了让囚禁多年的习惯于体制化的囚犯感受到音乐里带来的自由,使每位囚徒感到一种心灵上的共鸣,借此激发他们对自由和希望的向往,洗涤他们的灵魂。安迪希望通过音乐让那些囚犯们重获新生,他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开山斧,把自由之光引入肖申克的黑暗之地,把那些用来遮住眼睛的一面面高墙、一间间锁住思想的监牢砸个稀巴烂。他始终坚信:人不能毫无自由地苟活着,纵使身处牢狱中,也应该尽力为自己争取自由。在他眼中,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取自身自由,时刻保持一颗自由的、充满希望的心,不为身外物所羁绊,让心灵随着自由的空气飘散。通过监狱上空那回荡着的悠扬乐声,通过这一看似以卵击石的行为,安迪将自由之声的种子撒在了与世隔绝的鲨堡高墙内的每个角落,狠狠地撞击了鲨堡的残酷制度和人皮兽性的“人类”,逐渐唤醒着那些在鲨堡中饱受着身心摧残,却对鲨堡中非常人生活产生依赖、对重获自由日益麻木的沉沦灵魂与无助心灵,将处于“绝境”中的狱众从绝望的深渊中救起。正如主人公瑞德所说:“那声音,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美得无法用笔墨形容……它把人带到遥远的地方……像小鸟从笼中飞进大自然般……如同这些围墙消失了……令铁窗中的所有犯人感到了一刻的自由……。”天籁般的音响,回荡在死气沉沉、毫无光明的肖申克监狱。短短几分钟的心灵放风,使囚众内心得到了释放与抚慰,唤醒了这些失去自由的人们心中尘封已久的对于自由的渴望,使这些被捆绑在高墙之内的灵魂也感受到自由之乐。在音乐的包裹中,每个罪犯在那一刻都仿佛成为自由人,自由圣洁的音符洗涤着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心驰神往。这曼妙的音符向人们展现了一个“真理”:肖申克监狱的高墙虽然剥夺了犯人们聆听音乐的权利,束缚了人们身体上的自由,但却无法侵蚀真正的自由,那存在于心灵深处的自由;虽然身体丧失自由,但思想和灵魂仍然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自由放飞。正如安迪所说:“音乐之美是无法从身边夺走的,监狱里是它最有意义的地方,你需要它,这样你就不会忘记这个世界有不用铁栏和高墙围起来的地方。”这里,播放音乐的行为象征的是人性自由及对这种自由的不懈追求。
影片中,意大利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的背景内容象征着对自由的憧憬与追求。《费加罗的婚礼》是莫扎特众多歌剧作品中最为著名的巅峰之作,是1786年莫扎特根据法国启蒙运动时期喜剧作家皮埃尔·博马舍的同名话剧改编而成的一部4幕喜歌剧。这部歌剧深受法国启蒙运动思想的影响,集中体现了莫扎特对于自由的迫切追求。《费加罗的婚礼》中,年轻聪明的伯爵府男侍费加罗与伯爵夫人的侍女苏珊娜相爱并缔结了婚约。正当他们欢天喜地准备婚事时,对苏珊娜美貌早就垂涎三尺的伯爵却想方设法地设置障碍阻挠婚礼,目的就是为了行使他曾假惺惺宣布要放弃的所谓的贵族对奴仆婚姻的“初夜权”。勇敢机智的费加罗与爱人在众人的帮助下,与贵族主人展开了的斗争,冲破重重困难,最终挫败了伪善荒淫的伯爵的企图,捍卫了自己的婚姻,并让其当众出丑、大吃苦头。该部歌剧通过塑造费加罗和伯爵这样一对对立的人物形象及其之间的智斗,强烈抨击了黑暗的封建统治;通过描述主人公与伯爵的不懈斗争及其最终的获胜,颂扬了下层人民勇于挑战封建特权、追求自由的思想。[8]伯爵代表的是腐朽没落的封建等级制度与贵族特权制度,而费加罗代表的是下层民众对平等自由的追求。他们之间的对抗是平民主义和封建礼教的对抗,是进步、新生的自由精神与封建束缚与压迫的对抗。这部喜剧正如它的另一个名字《狂欢的一天》,是冲破束缚的自由主义精神的狂欢。《费加罗的婚礼》这部喜剧中的内容,与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所处的环境,情节上达到了高度的融合,可见《费加罗的婚礼》歌剧内容本身就是体现的对自由的追求。费加罗要逾越的是禁锢自由的监狱,他成功了。安迪和费加罗一样,囚犯与奴仆没有什么个人的权利和地位,命运掌握在管制者或主人手里,但二人都非常渴望自由,在逆境中不屈服于威逼利诱,没有因对手的强大而退缩,更未由此成为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而是始终为了追求自由而战斗。费加罗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坚持不懈最终打败了荒淫的贵族老爷,冲破其阻挠与心上人结成了美满良缘,争取到自身的自由与幸福。影片采用其中的一段音乐,便是喻示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结局,也象征着影片崇尚的自由主义的力量和精神;象征着沉重的枷锁中将要展出的自由之翼;象征着一场爆发在监狱中的追求自由主义的狂欢盛宴。
莫扎特在音乐创作中充分体现了他对自由与平等的追求。《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播放音乐《费加罗的婚礼》后被关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禁闭,当既钦羡又同情他的狱友瑞德问他怎么熬过这最难受的处罚时,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微笑着说,“莫扎特在这里”。可以看出,主人公安迪是一个莫扎特的乐迷,除了对其音乐的痴迷,安迪对这位音乐家作品中彰显的“自由现实精神”也十分推崇。众所周知,音乐天才、古典主义音乐大师莫扎特生性浪漫、自由,不受羁绊与束缚。创作《费加罗的婚礼》这部歌剧之前,他是萨尔茨堡大主教柯洛列多的宫廷乐师。当时的音乐家所处的地位和仆役无异,他们和画家一样,只是卑微的“工匠”。其时莫扎特虽然名义上是首席乐师,大主教同样将他当作仆人,对他肆意发号施令。大主教不允许音乐家自由演出更遑论创作,并且不准他们擅自离开萨尔斯堡,莫扎特如同一只被关进笼子失去自由的小鸟。在这样的环境下,其他音乐家都会忍气吞声、“安守本分”地按贵族们的旨意进行创作,从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崇尚自由的莫扎特在饱受了精神禁锢的折磨后,决心争取属于自己的自由并努力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于是他放弃了贵族般的供养,冒着饥饿甚至死亡的威胁,毅然冲破贵族的樊笼,彻底地同雇佣他的大主教决裂,开始了另一段与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生活。这种被认为极度疯狂的做法为所有人不解,很多人(包括莫扎特的父亲)都认为莫扎特只是一时冲动,故不断劝告他不要意气用事;大主教也表示,只要莫扎特肯认错,可以得到原谅并让他回来。但莫扎特无论头顶鲜花、荣耀或穷困潦倒,终究没有回到萨尔茨堡,坚定地成为了一个彻底的自由音乐家。因此,莫扎特的一生中,“自由”一直是他生命的主旋律。在音乐创作上,莫扎特也寻求着属于自己的自由。他不仅为因政治原因被禁演的《费加罗的婚礼》谱曲,写出因有亵渎女性之嫌而在当时惹得不少争议的《女人心》,还在《唐璜》中为淫乱可鄙的唐璜这个充满矛盾的人物披上了蔑视封建礼教、追求幸福的不屈的反叛者的神圣光辉。
在西方音乐史上,莫扎特是敢于反抗宫廷教会、维护个人自由的第一人。他身上闪耀着人性中自由的光芒,他就是一首自由生命的灵魂之歌,是精神生活自由存在的礼赞。影片《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对《费加罗的婚礼》创作者莫扎特的推崇,也深刻象征着主人公对自由精神、自由心灵的执著追求。
通过上述分析笔者认为,影片中的主人公播放歌剧音乐《费加罗的婚礼》,这一幕成功地运用了多重象征主义手法:伴着莫扎特的音乐,影片巧妙地将自由精神和对自由的追求寓于形象和感性之中、融入到情节和结构之中;把形象性的艺术与抽象性的思想概念相互糅合,从不同的侧面生动、含蓄地暗示了作品的精神意藴,同时对整部影片情节发展、人物刻画、主题深化也起到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该象征主义手法新颖出彩、不落俗套,无疑是影片细腻高超的象征主义创作手法的典范,其象征意象生动合理、富蕴情感、思想性强,促进了观众对影片内在要义的深刻理解与感悟,增强了影片内在凝聚力和结构整体感,赋予了影片较高的审美价值与艺术魅力。
[1]刘晓静.《肖申克的救赎》中自由主义意识解读[J].电影文学,2014(3):122-123.
[2]黄晋凯,张秉真,杨恒达.象征主义·意象派[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94.
[3]Rodolphe,R.Symbolism [M].Paris:Flammarion,2006:212-214.
[4]董强,梁宗岱.穿越象征主义[M].北京:文津出版社,2005:76-77.
[5]Whitehead,A.N.Symbolism:Its Meaning and Effect[M].New York:Fordham University Press,1985:53-55.
[6]Sperber,D.Rethinking Symbolism[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5:97-99.
[7]梁宗岱.象征主义[M].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102-103.
[8]于贵祥.莫扎特与歌剧《费加罗的婚礼》[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2002(3):85-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