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拉纳·米特
文摘
重庆大轰炸
文/拉纳·米特
编者按: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70年前,日本侵略军对中国进行的一连串残暴和骇人听闻的大屠杀,不仅使几代中国人难以释怀,而且也令相距遥远的西方人记忆犹新。
继费正清、史景迁之后的西方“新生代中国通”、牛津大学最年轻的终身教授之一、现任牛津大学中国研究中心主任拉纳·米特,基于最新解密档案,耗时10年完成的新著《中国,被遗忘的盟友:西方人眼中的抗日战争全史》,记载和描述了中国抗日战争的过程。本刊将其对重庆大屠杀的记录予以选登。(该书由新世界出版社2014年7月出版,译者:蒋永强 陈渝前陈心心)
日军对重庆大规模的空袭开始于1939年春,同年5月3日和4日,炮弹就像密集的雨点一样从天而降。重庆城内一片焦墟,深刻地显示着这座城市所遭遇的可怕梦魇。然而,中国“五四”运动二十周年之际的“大轰炸”仅仅只是一连串毁灭性空袭的序曲,在未来的数年内,同样的惨剧每天都在上演。
作为一种新型的公共空间,防空洞开始进入中国人民的日常生活。对多数人来说,在危急情况下四散开来寻找掩体已经成为每日的家常便饭。一位重庆市民回忆道,每天的出行计划都要取决于天气。如果你有很长的路要走,那最好选个阴天出门。如果恰好天晴,最好赶在天亮之前起床。人们已经习惯于在出门办事的时候携带空袭应急包:里边装满了食物、饮用水,可能还有一些必不可少的药物。较为富有的家庭会将家中的细软收拾妥当,以便随时转移。很多人在防空洞和掩体内准备了靠椅和方凳,这样就不会在躲避空袭的时侯无所事事地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正如同战争时期的中国其他方面所表现出来的情况一样,“共患难”的虚夸言辞掩盖了阶级之间的显著差异。重庆城里较为富有或有些门路的市民可以大摇大摆地躲进条件更好的防空掩体中。政府官员们一般在防空掩体内拥有预留席位,他们的直系家属也能享受到相同的待遇。真正财大气粗的家庭只要每年支付2000元,就能享受“顶级掩体”提供的庇护。然而,大多数人只能委身于山壁上开凿出的最简的防空洞。
日军飞机在重庆肆虐
轰炸集中出现于春天和盛夏,这也是重庆气温最高的时段;每年此时,重庆的气温会达到40℃以上。防空掩体中,当人们屏息静待之时,气氛格外沉闷,人们手持摇扇祛暑。轰炸机还在数公里之外,人们还
像平日那样闲聊,孩子们大声呼喊着自己的父母。有些人还会满不在乎地把座椅搬到防空洞的入口外就坐,等待着凉爽的微风驱走暑气,直到防空警报声大作才撤回掩体内部。
遭受日机轰炸的重庆山城
然后,敌机来袭了。人们此时会感受到“一阵怪异的风声”,而这往往预示着危险的逼近。日军从机体上投下炸弹,弹体搅起的气流会挤开落程中的一切障碍,帮助炸弹命中目标。这时,下面的人们必须格外留神,因为他们一不留神就会被爆炸激起的气浪重重地抛到防空洞的墙壁上。一位当地居民回忆道:“然后,你就会听到一个声音……那简直就像是天和地撞到了一起,就像脑海中响起炸雷一样,震耳欲聋。”
当然,有些时候敌机也会被击落。每逢这时,欢呼声和鼓掌声就会响彻整个防空洞。这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恐怖体验让市民们感到身心俱疲。日复一日,在耳边盘桓的都是防空警报的哀嚎和解除警报的声响,日常的工作和生活都是一片混乱。
正如1939年5月的空袭所展现出来的情况,即便解除了空袭警报,下一波的敌机可能正在飞往重庆的路上。人们也渐渐习惯了在这种漆黑闷热的防空洞中一住就是几天的生活。市民们随身携带的应急包和如厕卫生用具只能维持数天之用;弹尽粮绝之后,他们就只能期待那些敢于顶着炮火摸出防空洞的卖家兜售的高价商品,而受困于这昏暗无光的环境之下的人们只能默默承受着卖家的漫天要价,任人宰割。
在防空洞内藏匿过五六天之后,对某些人来说适应洞外的生活又成了一个苦不堪言的过程:在经过了几日漫无天日的生活之后,他们的眼睛已经不能适应明亮的阳光了。国民政府当局试图重新调整现有的法规,以适应新的现实状况。如果解除警报在午夜后鸣响,那么在次日工人们的工作时间就会相应减少。政府也会提供补贴,以支持贩售必需品的商铺正常营业。白修德曾在《时代》周刊上写道:“重庆的店铺都选在下午4点后开业,以尽可能躲避空袭的危险。这种情况持续了数个月的时间。”他同时写道,这种为躲避突如其来的空袭而做出妥协和调整,已经成了“战时的家常便饭”。
在1939年5月空袭开始之后,国民政府雇佣了大量的背尸人来处理在空袭中罹难的受害者尸体。背尸人根据尸体的重量论斤收费。所有的尸体都会被装载到灵船上运出重庆,汇聚在一个名为“新棺山”的地点集中掩埋。船夫们通常只会让完整的尸体上船,残缺不全的尸体往往会被抛入水中,或者在河岸上就地掩埋。这倒不是因为船夫们冷酷无情,也不是出于坚定的迷信,而是出于实用操作性的考虑。在每艘船的底部,尸体内流出的体液甚至会深达30厘米。对于那些没钱购置胶靴,只能穿着凉鞋劳作的船工来说,这份整天把脚浸泡在死人体液内的工作既不舒适,更不卫生。堆攒而起的尸体散发出的尸臭也会引来成群的苍蝇。为此,船工们只能带着薄薄的口罩保护口鼻。当尸臭更加难忍之时,船夫们也会将完整的尸体葬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