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至清初青藏高原手工业发展研究
——以朝贡物品为中心

2015-02-20 10:26李晓英牛海桢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手工业朝贡正统

李晓英牛海桢

(①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②兰州文理学院旅游学院 甘肃兰州730070)

明至清初青藏高原手工业发展研究
——以朝贡物品为中心

李晓英①牛海桢②

(①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②兰州文理学院旅游学院 甘肃兰州730070)

由于受自然环境及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限制,青藏高原地区的手工业生产一直落后于中原地区。但是在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在与以汉民族为主体的其他周边民族的经济文化交往过程中,明至清初时期,青藏高原地区的手工业生产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其不仅继续保持着浓郁的地方特色,而且手工业品的制作工艺也渐趋发展成熟,从给中央王朝的朝贡物品中,可以窥视明至清初青藏高原地区的手工业发展概况。

明至清初;青藏高原;手工业;朝贡物品

青藏高原无疑是我国乃至世界上自然地理和人文环境最具特色的区域之一,其独特的自然环境在决定该地区以畜牧业作为主导的生计方式的同时,也决定了该地区手工业生产带有浓厚的地区风格和民族色彩。手工业在青藏高原地区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公元1世纪左右,在杰布昂波钦、贡布九兄统治时期,就已产生了陶器工、石匠、画匠、铁匠、纺线工等手工业技术和手工业者,到吐蕃时期,青藏高原的民族手工业已具有了一定规模[1]。唐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文成公主入藏带去的许多工匠和技艺,对高原地区手工业的开发起了更进一步的推动作用。但是由于受自然环境和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限制,青藏地区的手工业生产一直落后于中原地区,也正因为如此,加之资料的匮乏,到目前为止,学界对青藏高原历史时期的手工业发展鲜有研究[2]。实际上,在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在与以汉民族为主体的其他民族经济文化交往过程中,明至清初,青藏高原以毛纺织业为主体的手工业生产已发展成熟,并开始广泛地运用于对外经济交往。为此,本文以朝贡物品为中心,对明至清初青藏地区的手工业发展做一些初步的探讨,以期更好地推动关于青藏高原地区社会经济史的相关研究。

一、毛纺织品

著名人口学家马尔萨斯曾将纺织品(纤维)与食品、燃料和建筑材料一同列为人类四种生活必需品。由此可见纺织品在人类日常生产、生活中的重要性。由于畜牧业在青藏高原是其最重要的基础产业,畜牧业经济的发达,可以为高原广大牧区的毛纺织业提供充足的原料。牧民们在放牧生产的空暇之余,无论男女,一家一户都可以信手捻毛纺线,为编织毛织品进行第一次粗加工。毛纺织品手工业自然而然成为高原各个地区的主要副业,随着制作工序的日益精良,氆氇、土锦、罽璎等毛纺织手工制品都成为了高原地区重要的朝贡物品。

氆氇又叫藏毛呢,是广大藏区人民日常衣着、被盖不可缺少的原料,在宋辽时期的文献中就已有所记载[3]。明朝时期,随着毛纺织水平的不断提高,氆氇已成为藏区僧俗官员向明朝进贡的主要物资。《明实录》中就有许多关于藏区官员向明朝进贡氆氇的记载:

正统十年(1445年)四月,乌思藏大宝法王遣剌麻锁南屯祝等贡舍利、氆氇等物[4];正统十三年(1448年)八月,陕西岷州剌麻锁南坚剉、乌思藏番僧班竹儿星吉来朝,贡马及氆氇等物[5];正统十四年(1449年)六月,乌思藏领绰等寺番僧剌麻颜千、长河西、鱼通、宁远等处甘藏等寺都纲剌麻桑剌结藏卜等贡渗金铜佛及氆氇等物[6];景泰元年(1450年)四月丙子,乌思藏剌麻官著姜察各贡马及氆氇等方物[7];同年四月戊戌,乌思藏贡堂川阔宁等寺番僧都纲(剌)麻阿立押革、番僧桑亚的古罗等贡氆氇、(铁)甲、佛像、舍利子[8]。天顺八年(1464年)六月,乌思藏剌麻桑儿结巴等来朝,贡氆氇、铁力麻等物[9];同年十二月,乌思藏辅教王喃葛坚参巴藏卜遣番僧领占禄竹等来朝,贡氆氇等物[10];成化二年(1466年)八月,“乌思藏桑卜等番(寺)剌麻番僧崐各伯等、南林吒(叱)等寺乌匝等寺番僧头目汪匹巴等各贡氆氇方物”[11]。成化十四年(1478年)二月辛丑,陕西河州卫舒藏仰思多等处理仁寺番僧速札思巴坚藏等,各来朝贡马及氆氇等物[12];成化十五年(1479年)正月,“四川乌思藏辅教王南渴坚粲巴藏卜遣都纲沙加星吉等三百六十三人来朝,贡氆氇、方物。”[13]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正月,四川长河西灌顶国师札思叭坚粲遣番僧剌麻奴日领真等贡氆氇等物[14]。

至清朝初年,青藏高原地区的毛纺织业进一步发展成熟起来,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氆氇、大锦、细毨,皆以羊毛为之,藏地随处皆织之。”产品质量也进一步提高,“喇嘛冬衣氆氇,夏衣细毨,一件价有四五十金者。”[15]顺治二年(1645年)固始汗第六子达赖巴图遣使请安进表,同时贡进马十匹,氆氇二十块。与此同时固始汗遣使携带其上表赴京,固始汗随表一起朝贡的物品有金佛、天青石珠、琥珀珠及大琥珀三个、紫红氆氇两块。顺治三年(1646年)八月,“达赖喇嘛、厄鲁特顾实汗等遣班第达赖喇嘛、达尔汉喇嘛等同来,上表请安,献金佛、念珠、氆氇羢、甲胄、马匹等物。”[16]七年(1642)固始汗、达赖喇嘛和班禅遣使向清朝“献驼马、番菩提数珠、黑狐皮、绒单、绒褐、花毯、茶叶、狐腋裘、狼皮等物,酌纳之”。[17]甘青藏区也多次向清王朝贡氆氇等毛纺织品。据《大清会典事例》卷986《理藩院·甘肃河州等处喇嘛贡物》载:

顺治八年,河州宏化、显庆寺,各遣喇嘛贡舍利、铜塔、佛像、番犬及马驼、氆氇、豹皮、酥油等物。十年,西宁瞿昙寺国师贡舍利、藏菩提数珠、琥珀、氆氇、猞猁狲皮、狼皮、狐皮、酥油、马。净宁菩提寺国师、净觉寺国师、慈利寺国师、禅师,延寿寺国师,普法寺国师、吉祥寺禅师、伊尔吉寺喇嘛,各进贡方物,与宏化显庆寺等。又西宁西纳演教寺国师贡舍利、琥珀数珠、珊瑚数珠、青金石数珠、菩提数珠、花毯、西绒毯、氆氇、腰刀、猞猁狲皮、艾叶豹皮、金钱豹皮、狼皮、狐皮、马、驼、牛、酥油等物。河州端严宏化等寺喇嘛皆入贡。庄浪红山堡报恩寺都纲进贡,与河州诸寺同。

除氆氇外,其它毛纺织品也是青藏高原的朝贡贸易重要的手工产品。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正月,乌思藏灌顶国师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等遣使来朝,贡罽璎等物[18]。正统十一年(1446年),乌思藏剌麻表殊言千等来朝,贡马及土锦等[19]。崇德二年(1636年),厄鲁特顾实车臣绰尔济首领便“遣其头目库鲁克来贡马匹、白狐皮、獭喜皮、绒毯等物”[20]。康熙十六年(1677年),达赖喇嘛遣使敬献“红素柔罽”等物[21]。

朝贡贸易中,氆氇等毛纺织手工制品出现得频繁,一方面说明高原地区毛纺织品制作工艺渐趋精良,成为地方首领的珍贵贡品,同时也说明毛纺织品产量大,不仅能满足自己及本部族使用,而且剩余的转化成了商品,除用于朝贡外,也成为了藏区民间对外交流的重要物品。《明太祖实录》载,四川天全六番招讨司副招讨杨藏卜言:“本司茶户常以茶与西番蛮人贸易毛缨、茜草等物,商旅往来鬻贩,每岁课额所收一万四千余贯”。又载,四川布政司奏:“川中产茶,曩者,西番诸羌以毛布、毛缨之类相与贸易,以故岁课不亏。”[22]天全六番招讨司每年征收茶叶与氆氇等毛纺织产品交易的税收就高达万余贯,而四川地区因为盛产茶叶,以之与藏区进行交易,因此使得这里的税收有了基本保障,这一切也足以说明当时这里民族贸易的规模是比较大的,在当地的社会经济中有着不可忽略的地位。当时的“西番蛮人”或“西番诸羌”,主要是指今四川、甘肃一带的藏族。而据成书于16世纪末17初的藏文史籍《后藏志》载:

年堆地区谷顶起自日囊草原,谷口直到香布九峰山。此处有大集市、两种不同习性的人、三大牧民部落、出三种物产。大集市从前在江若萨玛,嗣后集中到乃宁,现今年堆、年帕二地区的集市都集中在白居寺。……三个牧民部落是:江若、宁若和冈若。三种物产是:帽子、牦牛尾和氆氇尼。……年帕地区,起自萨玛萨浦,止于嘎卜洽噶。这地区有一处大集市,从前在土古地方,后来集中在杜炯……三个牧民部落是江、基、芒。三种物产是垫毯、绪边褥子和毪毯子。年麦地区,起自科堆山口,谷口直到曲阁河谷为止。这个地区有一处大集市,最初在古尔木,后来集中到夏鲁,今日以桑则为集市。……三个牧民部落是卓隆巴、甲巴和热当。三种物产是腰带、哗叽和藏靴。[23]

据说,五世达赖喇嘛时期,拉萨曾召开过一次“全藏区手工业产品展评会”,被评为当时藏地优质纺织品的有江孜的卡垫、贡嘎姐德秀的围裙、郎杰秀的氆氇等等,这次展评结果和今天西藏优质产品的生产格局基本相符。历史上江孜就有楚西贵族、朵西贵族雇佣卡垫生产者以自己家族的名字命名“楚西壁沙”、“朵西壁沙”的卡垫并用于交换的事例。拉萨的大贵族夏札和察绒也曾雇佣过优秀的民间手工业者生产自己设计的所谓“夏札邦典”、“察绒邦典”。五世达赖在位期间还建立了一些纺织手艺人专业组织,如卡垫生产者、缝纫者等,用于加强对纺织行业的管理[24]。

总之,明至清初青藏高原地区的毛纺织工艺比前代有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仅就朝贡的氆氇而论,已经有了红色、白色等各种染色的氆氇[25]。乾隆年间的进士吴省钦曾作《藏氆氇》诗:“边城出鱼通,乌斯藏联属。水草健移帐,羊牛富量谷。岂惟驰骋便,寝食利皮肉。一毛积万毛,氄毨细盈掬。漫捻体渐粗,交搓绪相续。数丈亘一条,条条受机柚。经之旋纬之,织作妙缘督。长钩准高架,用手不用足。匹成刮始光,束卷诧丰缛。彼中霜雪繁,适体耐寒燠。披同黑貂襜,紫藉胜熊褥。入市茶马偕,任贡组纁恧。皇灵被戎夏,如布罔越辐。”[26]显然,当时氆氇的手工纺织工艺已完全成熟了。

二、金属加工品

据《贤者喜宴》载,早在公元前2世纪,青藏高原的雅隆地区已能“炼矿石而为金、银、铜、铁。”[27]明至清初,青藏高原的铁剑、甲冑、藏刀、金银器皿等金属加工业纷纷成熟起来,也成为高原地区朝贡贸易的重要物品。

洪武二十年(1388年)十二月庚午,“西天尼八剌国王马达纳啰摩、乌思藏、朵甘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搠干儿坚藏等,各遣使阿迦耶等来朝,上表,贡方物、马匹、镔铁剑及金塔、佛经之属,贺明年正旦。”[28]洪武二十九年(1397年),乌思藏都指挥答里巴遣僧锁南里监藏,卫镇抚班竹儿藏卜等,贡剑及甲胄等物[29]。正统十二年(1447年)正月,四川杂谷安抚司加撒等寨向化番僧加藏等来朝,贡马及明铁甲[30];正统十二年(1447年)十二月,四川长宁安抚司土官安抚剌麻儿遣其子游竹来朝,贡蛮口、铠甲及马[31];正统十三年(1448年)十一月,四川杂谷安抚司番僧南哥藏等来朝,贡刀剑、铁甲[32];正统十四年(1449年)十二月,“安定等卫安定王占斡些儿遣使臣监奔福余等……乌斯藏剌麻喃结藏卜、四川思南柯等寨招出向化生番班撒儿来朝,贡马、驼、黄鹰、铁甲、刀剑”[33]等。天顺三年(1459年)六月,“四川茂州卫剌儿卜等寨寨首只多儿等来朝,贡明甲、腰刀。”[34]成化十四年(1478年)三月,“岷州土番柒笼等簇簇头迷等来朝,贡马及盔甲。”[35]成化十五年(1479年)十一月,“陕西岷州卫憨班等簇番人官巴等、官郭等簇番人板的节等、多藏等簇番人柒古陆等各来朝,贡马及盔甲等物。”[36]成化十五年(1480年)十二月,瞿昙寺禅师刺麻桑尔加端竹等也遣使来朝贡盔甲等[37];正德元年(1506年)十一月,利族等大三族番人族头仓卜肖等各贡盔甲、刀[38];正德十一年(1516年)三月,陕西岷州法藏等寺番僧班剌著秀等来朝贡画佛、舍利、腰刀等物[39]。上述记载一方面说明青藏高原地区与中原王朝的往来频繁,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青藏高原铁器制作及加工技艺的日臻成熟。

除铁器制作及加工,金银器皿及铜器加工等手工业产品也是藏区朝贡贸易的重要手工业品。宣德元年(1426年)十月,“陕西洮州等卫番僧剌麻沙则落等来朝贡马及金银器。”[40]宣德二年(1427年)正月,“陕西洮州卫思曩日等簇番僧亦什星吉……等来朝,贡马及银器。”[41]宣德三年(1428年)十二月,西宁卫等处剌麻绰受等来朝贡马及银器等[42]。宣德四年(1429年)五月,“四川长河西、鱼通、宁远等处剌麻问卜雪能藏……等来朝,贡马及金银器皿。”[43]正统四年(1439年)十二月,“陕西临洮府番僧剌麻著吉藏卜、四川番僧寨首林占王疋、陕西凉州番僧曷萨室哩、临洮府剌麻班麻参等俱来朝,贡马及铜佛像”[44]。正统五年(1440年)五月,“乌思藏铁禅等寺剌麻远丹坚错等俱来朝,贡马、驼、佛像、铜塔。”[45]正统十一年(1446年),乌思藏剌麻表殊言千等来朝,贡马及金银器皿等[46]。

清初,青藏高原朝贡给中央王朝的物品中,金属手工加工产品依然是不可或缺的。前文提到的顺治三年青藏高原的朝贡及顺治八年,河州宏化、显庆寺等朝贡,多提到金佛、甲胄、铜塔等手工金属制成品。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八世达赖喇嘛贡“五色哈达鎏金银杵一个、鎏金银轮一个”。[47]

朝贡中众多金属加工品的出现,不仅显现高原地区的金属加工业鲜明的地域特色,而且也表明金属加工工艺水平的愈发精湛。在青藏高原地区,虽然铁匠的地位比较低下,铁器加工业的规模也较小,“铁匠的工具通常仅限于一个小铁砧、一个汉式锤子和一个有点像苏丹人所使用的那种风箱,他们仅以拙劣的技术制造一些他们会制造的小物件。”[48]但是,相关史料仍显示出当时青藏高原地区从事制作铁器的能工巧匠的众多。据记载,1690年至1693年,第巴桑结嘉措在主持修建布达拉的红宫时,就曾荟萃了全西藏的善巧铁匠多人,其中有头等工匠(卧札巴等)3人,二等(藏语称做“沁”)工匠、三等工匠(普工,札弃脱嘎瓦等)74人[49]。众多的善巧铁匠,为加工刀剑、盔甲等铁器、兵器提供了技术上的保障。仅就藏刀而论,不仅式样各异,而且锋利异常。乾隆年间的周蔼联曾在《西藏纪游》中对藏刀做过专门描述:

番刀式不一,总以刃薄质轻者为良,余曾购其一,视常刀略长,刃薄如蒲叶,两面可以随手摆动,特不能屈之使曲尔,又有一种状如薙草之镰刀,而其刃外向,本狭末宽,拭之似甚犀利。[50]

因藏刀式样多,而且“刃薄质轻”,所以青海巴燕戎格厅“所属甘都钢铁小刀尤驰名,每年出销汉人番人者为数甚巨”。[51]

日常使用的铁器制作尚且如此精良,在青藏高原地区,作为奢侈品使用的金银器皿的加工自然要比铁器加工业的技术水平高出许多。青藏高原金银矿藏丰富,在“那里可以非常容易采集金银,以至于普通牧人也懂得纯炼这些贵金属的工艺。”[52]西藏金银匠“凡金银铜锡,累丝穿珠,作器皿及妇女首饰,皆与中国同,而雕楼玲戏,人物花卉,无不象形维肖”。当时银匠的生产工具主要有钉子、刀凿、大小锤子、钻子及在藏语中被称作“鲁巴”的熔化银元的容器等等。银匠将银元放入容器中用火熔化,接着将银子倒入一个内部涂有酥油的铁管中,等银水稍微冷却后便将其从铁管中取出,并加以锻造,打成所需的形状。在银器大体打制好的基础上,银匠开始錾雕银器的花纹,先用铜丝做成的刷子磨光,最后将刻磨好的银器放入盛有水和—种碎土的陶器中加以熬煮,使经过打炼后已变成灰白色的银器恢复其莹白色[53]。因此,金银器皿除作为朝贡物品外,也是藏区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在西藏的出口品中,黄金应占首位。”[54]

虽然“藏地素不产铜,向来成造佛像,俱用巴勒布商人贩来铜器,销毁铸造”,[55]而《清实录》也有“藏地素不产铜”[56]的记载,但是由于藏族人民宗教信仰的需要,因此铜匠及铜器加工业往往受到重视,从其它地区输入的铜器,被制作成铜塔、铜佛等,特别是“为诸多铜或黄铜的宗教性小佛像镀金,而这些微型贡像却成为了一种贸易品,甚至被作为典型的方物而入贡给中国皇帝。”[57]

三、装饰品及其他

自古以来,玉就被藏人视为珍品。日本学者白鸟库吉认为,于阗这个名字在古藏语中的意思就是“玉的村邑”。在吐蕃时代的告身制度中,官员章饰最上等的就是玉,比金银都贵重。据《汉藏史集》等载,在吐蕃热巴巾王在位时期,从突厥地方运来了十八头骡子驮载的玉石,当指从新疆和阗一带运去的玉石,这些从新疆运来的玉石被藏族的工匠制作成玉佩、玉项链、玉念珠、玉佛等手工艺品[58]。明至清初,玉石作为藏区最珍贵的手工艺品,也成为藏区与中原王朝朝贡贸易往来的重要物品:

正统八年(1443年)十二月,陕西河州等卫普岗等寺剌麻锁南尔监藏等各贡马、驼及玉石等[59];正统十二年(1447年)二月,番僧初坚剉巴藏卜贡马及玉石数量多而受到了朝廷的奖赏[60]。同年闰四月,乌思藏高僧绰你麻等来朝,贡驼、马、玉石诸物[61];正统十三年(1448年)五月,乌思藏等处剌麻锁南巴绰尔甲等贡马、驼、玉石等物[62]。

1784年英国出使西藏的特纳曾“几次看到了一种宝石,不太纯洁,处在半形成状态,蕴藏在石块内。”[63]青藏高原地区,虽然制造首饰和私宅内部的装饰物,仅是比较富裕人的行为,但是“世俗百姓的首饰更应该是银制的,上面也会装饰以珊瑚和绿松石”。[64]显然,作为装饰物品的奢侈品的加工,在高原地区也是司空见惯的。因此来自域外的珊瑚和璎珞等装饰品,也成为明至清前期青藏高原地区僧俗官员朝贡贸易往来的物品了。

据《明史·阐化王传》载,阐化王所贡之物就有珊瑚等物,而“诸王所贡亦如之。”[65]正统七年(1442年)四月,四川伽木隆地面番僧奴肉(玉)思等来朝贡马及佛像、璎珞[66]。正统十四年(1449年)六月,乌思藏领绰等寺番僧剌麻颜千、长河西、鱼通、宁远等处甘藏等寺都纲剌麻桑剌结藏卜等贡渗金铜佛、舍利、珊瑚等物[67];万历元年(1573年)二月,四川金川寺演化禅师差都纲头目二百七十五人进贡珊瑚等物[68]。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十二月己亥,“四川乌思藏阐教、辅教、大乘、大宝、长河西等处遣番徒蓄竹坚参等及年久未贡杂道长官司遣番徒叱吧坚剉等各备珊瑚、方物来贡。”[69]顺治十七年,岷州圆觉寺等二十六寺贡珊瑚等物[70]。

除玉石、璎珞、珊瑚等这些作为装饰的物品外,由于青藏高原多森林,木材丰富,因此长期以来,木器加工也是藏区重要的手工制造业。而作为青藏高原区最普遍使用的日常生活用品——木碗,它的制作虽然可以追溯到吐蕃时期[71],但是,汉地工匠及瓷碗技术制作工艺的传入,无疑对高原地区木碗制作工艺的进步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而藏地由于“搬运悉用马拉,故不利于瓷碗之运用”[72],至元末明初,青藏高原地区木碗制作技术越发精巧。据《朗氏家族史》载:阿阁黎坚赞贝曾赠给(绛曲坚赞)的有花朵图案薄得吹口气都会飞走的木碗及碗托一副[73]。因此,明代青藏高原地区朝贡给中原王朝的“方物”应该是少不了木碗的。到清朝初期,无论是达赖喇嘛、颇罗鼐,还是班禅及他们的使臣,所贡之物的木碗不仅成为普遍的方物,而且已经按种类分为:“一曰札木札牙,木色微黄,坚润而有细纹,云能避诸毒,每一个价值十数金,以至于数十金者;一曰拉库尔,木色微黄,花纹略大,云亦能避毒,价亦须数金。”[74]

除装饰品、木碗等,由于宗教信仰的缘故,青藏高原的佛珠、藏香等的手工制作技艺也非常发达,在明朝至清初也是藏区入贡的重要手工业品。据记载,清代朝贡给清王朝的藏香有红黄两色,“用檀香、麝香、桧粉、藏红花等制成,香甜触鼻,妙不可言。”[75]

四、结语

在青藏高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手工业经济的发展,是与畜牧业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的,虽然高原地区的手工业生产相较于中原地区是落后的,但是在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明至清初,随着高原地区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进步,加之周边地区先进生产技术的不断传入,高原地区的手工业生产渐趋发展成熟,也成为了具有地区和民族特色的重要产业。无论是为青藏高原广大居民提供重要衣着之源的毛纺织品,还是铁剑之类的金属加工品,或是作为日常生活所需的木碗等都成为了与中央王朝朝贡贸易往来的重要商品。这些手工业产品在体现青藏高原地区与中央王朝之间良好的社会关系、与中原地区的经济交往活动的同时,在改变高原地区单一的畜牧业经济结构,带动整个高原地区对外贸易的发展和地区商业的繁荣中无疑也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清初冯一鹏在《塞外杂识》中曾记载西宁城边的多巴,“有大市焉。细而珍珠、玛瑙,粗而氆氇、藏香,中外商贾咸集。”而雍正年间张海在其《西藏记述》中也提到:“西藏俱有汉民寄居贸易,西藏各货汇集,如氆氇,藏绸、藏布、藏毡、藏枣、藏香、藏红花、藏核桃、葡萄,石青、阿魏则来自布鲁克巴。藏佛、藏香扎什隆布为最,青金石产于桑阿曲宗。”[76]

到目前为止,虽然多数学者依然承认古代经济基本层面的落后性,但他们也清醒地认识到古代社会以市场为导向,以追求利润为目标的经济活动不容忽视[77]。在社会意识上,人们已不再排斥或歧视手工业、商业等非农业(包括畜牧业)的经济成份。因此,从明至清初青藏高原的生产上看,虽然畜牧业依然是社会的重要生产部门,但是青藏高原的手工业发展也已成为高原经济发展有机整体的重要组成部分。显然,在当代中国社会经济总体发展的大背景下,青藏高原地区与民族文化、宗教信仰密切相连的民族手工业如何获得进一步的发展,是高原社会经济发展中一个迫切而又重要的问题。而如何从传统手工业中汲取营养,更好地为今天青藏高原地区经济发展服务,毋庸置疑又当是研究青藏高原手工业经济发展史的题中应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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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英宗实录·卷169(正统十三年八月乙卯)[M].

[6]明英宗实录·卷179(正统十四年六月丙子)[M].

[7]明代宗实录·卷191(景泰元年四月丙子)[M].

[8]明代宗实录·卷191(景泰元年四月戊戌)[M].

[9]明宪宗实录·卷6(天顺八年六月乙酋)[M].

[10]明宪宗实录·卷12(天顺八年十二月戊戌)[M].

[11]明宪宗实录·卷33(成化二年八月己末)[M].

[12]明宪宗实录·卷175(成化十四年二月辛丑)[M].

[13]明宪宗实录·卷186(成化十五年正月甲戌)[M].

[14]明宪宗实录·卷261(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己亥)[M].

[15]周蔼联.西藏纪游[M].张江华,点校.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3.

[16]清世祖实录·卷28(顺治三年八月戊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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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明太祖实录·卷231(洪武二十七年正月甲子)[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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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清太宗实录·卷39(崇德二年十月丙午)[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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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velopment of the Handicraft Industry on the Qinghai-Tibet Plateau from the Ming dynasty to the Early Qing dynasty-Centered by the articles of the tribute

Li Xiao-ying①Niu Hai-zhen②

(①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②School of Tourism,Lanzou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Lanzou,Gansu 730000)

Because of the limitation of natural environment and productivity,the handicraft industry in the area of the Qinghai-Tibet plateau fell behind the central China.However,in the Ming and the early Qing dynasty,the handcraft there developed rapidly after having the economic and cultural communication with the other nations, especially the Han.The handcraft production on the plateau kept its strong local features while improving the technologies of its production.The articles of the tribute to the central government in the Ming to the early Qing dynasty could reflect the development of the handicraft industry on the palteau clearly.

from the Ming to the early Qing dynasty;the Qinghai-Tibet plateau;the handicraft industry;the articles of the tribute

10.16249/j.cnki.1005-5738.2015.01.014

F427.8

A

:1005-5738(2015)01-095-08

[责任编辑:周晓艳]

2014-12-12

201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康雍乾时期西北边疆地区民族政策研究”(项目号:12XZS021),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项目“中国传统经济再评价——以制度转型为中心”阶段性成果。

李晓英,女,满族,河北承德人,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区域经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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