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君
(四川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重庆 400031)
小说《屋顶丽人》中“裸体”的多重隐喻内涵解析
徐丽君
(四川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重庆 400031)
多丽丝·莱辛的小说《屋顶丽人》中“裸体”是一个内涵丰富的隐喻。从欲望、身份、及自然三重维度进行分析,“躶体”展现了男女两性之间、自然与文明间的矛盾以及现代人成为囚牢中困兽的现状。
隐喻;裸体女人;自然;文明;对立
多丽丝·莱辛于1962年创作了《屋顶丽人》,故事情节简单却富有深意。烈日炎炎,三个男人在屋顶上辛勤干活,突然被屋顶上的裸体女人所吸引。三个处于不同年龄阶段的男子对裸体女人的态度也截然不同,十七岁的汤姆对她充满了浪漫式的幻想,将其视为梦中的性感女神;新婚的斯坦利认为她的行为放荡有失检点,激起了他的阵阵不满与愤怒;中年的哈里采取了包容与坦然的态度,她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只是大家一起消遣娱乐的对象且不会带来生活的实质性变化。整个故事发生在七天之内,期间伴随着重重矛盾与冲突,前六天酷暑难耐,他们的工作难以开展,在裸体女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们勉强地维持着工作进度。而在第七天汤姆的美梦幻灭,他们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以一场降雨暗示暂时消停的两性冲突。萨拉·米尔斯认为隐喻与信仰系统紧密相关,隐喻成为人类意识形态的载体,因此对于裸体的理解并不能局限于表面词义,而更应深入到与其所紧密相连的意识形态与信仰系统。“身体“本身就被赋予了多重内涵,如:生理与社会、主动与被动、欲望与驯服等层面。裸露的身体影射着男性与女性、自然与文明间的冲突,同样也暗示了女性运用自己的身体来挑战男权社会以此寻求自我身份。
整个故事聚焦于屋顶丽人的身体,然而她的裸体却被男权社会误读成为万恶之源,膨胀的欲望遮蔽了男性的眼睛,从而男性带着“有色眼镜”霸道地审视着女性。波伏娃认为:被动的性别角色注定了她的身体只能被动地迎合、满足男性欲望才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1]然而女性的主体诉求却被规训成对于男权规范的背离,女性丧失了自主确定价值与意义的权利。据《圣经》所言,上帝先是创造了男人,后取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女人,男人与女人同出一个肉身,为什么男人可以裸露着身体尽情地晒日光浴,而女人就不能呢?女人暴露身体却成为男性攻击的众矢之的。由此可见自古以来女性就被定义为男性的附属品,女性一直生活在男性所规定的条条框框里,自己的声音也湮没在强大的菲勒斯中心主义世界中,对于女性的物化和妖魔化都是男性欲望操控的结果,从而剥夺了女性自由表达生存体验的权利,露西·伊利格瑞认为父权制以原罪为基础,建构了男性统治的世界。女性无法摆脱如先天诅咒般的囚禁命运。三位男主人公表面上对屋顶丽人进行着言语和行为的攻击,认为她的行为淫荡庸俗,对其充满着嘲讽与戏谑。然而事实上,裸体在潜意识里成为他们克服严酷条件,完成繁重任务的动力与欲望,只是他们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第一天酷热难当,三个男人被迫在滚烫的铁皮屋顶上工作,裸体女人的出现为他们提供了偷窥的愉悦与谈资的笑料,他们表面上对她愤怒与不满,内心却深深被其深深所吸引,这在第二、三、四天中表现的更为明显,他们爬上屋顶的第一件事不是工作,而是齐刷刷地去寻找那裸体的女人,此时斯坦利处于伦理考虑,表现得异常愤怒,汤姆屈从与青春期的生理需求且爱上了她,而哈里则坦然地开着玩笑,不为其所惊动,三个人虽心态迥异,但观望与挑逗她已成为他们调节繁重工作的重要方式,尤其在第四天中,他们宁愿牺牲休息与收工的时间,也要爬到屋顶上去寻找她,她的消失让他们倍感扫兴与孤单,甚至可以牵动着他们的情绪与欲望,由此可见屋顶丽人的重要性日益突出。第五天与第六天中,斯坦利与哈里照旧围观与开玩笑,她成为他们发泄消极情绪的突破口,而汤姆已经按耐不住对于她的强烈欲望,勇敢的表白遭到了她果断拒绝。伴随着第七天的细雨,她不再出现而他们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由此他们的工作进程与她紧密相关,是裸体女人陪伴着他们在恶劣的环境中完成了艰巨的任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性之间交织着既融合又矛盾的复杂关系,三个男人与裸体女人间没有实际有效的言语交流,更谈不上思想层面的融合。他们以男性传统观念直接将裸体女人破坏性的绑架,剥夺了女人的自由意志,从而激发着了男人们霸道专横且永无止境的欲望。莱辛利用七天的时间展现了两性之间的尖锐对立,裸体女人在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充当着男性的欲望与动力,然而这一点却男性不曾意识到。
三个男人将欲望投射到裸体女人身上,她被剥夺了话语权且成为男性的视觉猎物。她虽然具有一定的反抗性,却湮没在男性无情的“隐形暴力”中,七天内他们之间存在着语言、行为、思想上的种种冲突。汤姆对裸体女人充满着不切实际的感情,想和她沟通以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和解,结果却是彼此之间怨恨的加深。汤姆的整个心理路程符合成长型小说,他经历从幼稚的幻想到成熟,再到幻灭的过程,没有裸体女人的出现就不会有他的成长与成熟,她是汤姆成长与蜕变的催化剂,从而汤姆可以看清两性之间复杂的关系,从幻想回归到现实。斯坦利一直对她愤愤不平,在这七天里,最终还是抑制住了内心狭隘与自私,在保证与裸体女人不发生激烈冲突的前提下完成了任务,这对于存在着性格缺陷的他来说也是一次自我的历练与考验。至于哈里,他一向性格沉稳老道且能够抵制住外部诱惑,既不像汤姆沉浸在浪漫的生理幻想上,也不像斯坦利纠结于裸体女人带来的心理波动中,他始终能够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越位、不过激地保持相对和谐的心理境地,正是裸体女人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一次超越自我与检验自我的机会。从此种意义来说,这里的裸体女人为他们带来了一次成长与历练的机会,是他们完善自我的动力。阳物中心主义主宰的男性世界太过于专制与霸道,需要用女性流动的生存体验加以协调和柔化。男性妄自尊大的过程中,殊不知正是女性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提供了进步的力量与欲望。
小说中的裸体女人将自己的身体暴晒在阳光之下,无视男性的凝视对于女性身体的规训与劝诫,利用身体寻求着自我身份。身体作为重要的意象,为解析女性的生存境遇与体验提供了重要的通道,同时也是社会瓦解与构成的重要隐喻,“身体是社会结构与社会秩序的再现也是个人经验与外在世界沟通的管道”。[2]裸体是对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结构与秩序的抗议,是女性自由表达个体存在经验的突破口。裸体女人在阳光下吸烟、读书,晒日光浴,她不再是囚禁在厨房里的天使,也不是困顿在卧室里供男性享乐的工具,她懂得寻找自己的生活,吸烟这个姿势颇具一定的隐喻化含义:“当一个人吸烟的时候,不仅在和神灵交流也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的灵魂交流”,[3]而且阅读反映了她具有自己的思想观点和文化价值判断,因为“阅读”是典型的文明意象。将自己的身体坦荡地暴露在阳光下,暗含着女性想以自己的行动与力量,将真正被压抑的自我展现出来,她以无视冷漠的态度来对待周围男性的挑逗与凝视,这样的方式激起了男性世界的愤怒与憎恨,这里的身体不再是被驯服的身体,它转被动为主动,以主动的身体去对抗男权社会。裸体女人对于身体拥有着自己的支配权,她不认为身体是男人的物化的财产,而是有着鲜活生命力与意识的自然造物,她要以身体向男权社会宣战,寻找着重构自我意识与身份的道路,利用七天的时间,其中伴随着激烈的思想碰撞与较量,上帝利用了七天时间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暗含着裸体女人也想利用这个创世纪的周期来重新建构一个全新的两性世界,洗刷女性附属于男性的原罪。
但是小说的主人公主要是由裸体女人、汤姆、斯坦利以及哈里组成,三个男人围绕着一个女人的故事,似乎也暗含了女性群体势单力薄,女性生活在男性所建立的包围圈中,女性想要突出重围,建构自我意识,困难重重,因此利用七天来洗刷原罪的想法多多少少也显得不切实际。男性的眼光是一把锋利冷酷的剪刀,将裸体女人的身体肢解成无数的碎片,每个碎片化的身体部位都包含着男性霸道式的审美标准,小说中多次描写她的胸部、比基尼裤、粉腿、臀部,而作为一个整体的女性描写却并不存在,通过肢解女性的身体也将女性的主体意识切割得粉碎。最终在七天的较量中,裸体女人经历了从第一天仰卧晒太阳;第二天无视男人的凝视与挑逗;第三天避开男人并受到惊吓;第四天消失在男人的视线里;第五天躲着男人晒太阳;第六天断然拒绝汤姆的表白;第七天再次消失在雨中。屋顶丽人多数情况下属于失语状态,西苏认为:“女性勇于隐名埋姓,而不带有男性的鲁莽,它能够溶于无名之中而不消灭自己,因为她是一个奉献者”,[4]然而男性霸道地利用了女性的无私奉献精神,不但没有给予人道的怜悯与感动,反而更加一意孤行地审视女性,面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她起先是不在意,后来选择躲避,最后只能消失在男性的视野中,七天的较量中,裸体女人有两天不在场,成为缺席者,女性的主体意识逐渐消失在强大的菲勒斯中心主义世界中,自我身份的诉求不得而终,一场雨暂时浇灭了两性尖锐的冲突,然而这只是暂时的结束,接下来还有无穷无尽的对立与冲突,两性的矛盾自然也会进入到下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中。
张爱玲认为:女人是普遍的,基本的,代表四季循环,土地,生老病死,饮食繁殖……神却带有女性的成分。[5]女性特有的悲悯与仁慈,静默与宽容都使得女性与自然始终存在着浑然天成的相似联系。将自然比喻人类的母亲,而非将自然比作父亲,这就说明自然与女性的特质更为契合。评论家希德尼认为:莱辛小说中体现了一种集体意识的进化,进化的方式主要通过关注身体与自然间的关系。[6]自然界的生殖繁衍与母体的受孕分娩极其相似,身体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人类长久的生存之道。小说中“裸体”是对不在场的“自然”的隐喻。“隐喻是被压抑的不自觉的冲动通过神秘象征形式的表达”,[7]女性被无情地定义成三种身份:母亲、处女与妓女,这样苛刻的定义阉割了女性丰盈饱满的生存体验,受压迫的女性意识只能逃离到隐喻的世界里,进行自我言说与表达。小说所刻画的背景世界显得单调且缺乏生命活力,如果读者具备敏锐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就不难发现小说中的自然与女性同样处于被边缘化的他者地位。故事铺垫了一个现代文明的世界,电视天线、烟囱、抽烟、看书、杂志封面、牛津街、起重机、警察、飞行员等,这些象征着现代文明的科学技术与社会规范取代了自然。故事发生在伦敦街区附近,高楼林立,处处在建筑施工,高度文明化的城市中,人类与自然间的联系被切断,这种关系的断裂就像是婴儿与母体的分隔,导致了人类心理的畸形发展以及自然天性的丧失。第二天中汤姆看到了裸体女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浪漫幻想,他幻想能够在她背后的起重机里工作,操控起重机把她吊到身旁,这一心理刻画可联想到骑士文学里的英雄救美,但是这里不是拯救而是强暴似的掠夺,影射着男性对于女性的强烈占有欲,文明世界对于自然生态近乎掠夺式的操控与压迫。由于炎热的天气,他们只能呆在地下室里工作,这里的“地下室”出现了多次,实则暗示出现代文明给人类社会设置的囚笼,人类深陷其中却无法自拔,成为现代文明的困兽。“他们与那些被关在大街上和楼房里的普通人不同,他们高高在上,感到自由自在”。小说中多次描写男人不愿长久呆在地下室,他们站在屋顶上与被囚禁在钢筋混凝土里的人们划清界限,他们渴望来到屋顶呼吸新鲜空气,观望裸体女人暗含着现代人对于高度的文明社会存在着逃离的心理,因为文明的社会忽视了人的主体性格与体验,而自然抚慰人类的创痛,给予灵魂的慰藉,就像屋顶的裸体女人给予他们释放生活压力的出口以及逃避社会的栖息地。同样小说处处充满着现代文明气息,自然环境描写被排挤到了可有可无的状态,唯一的自然描写就是浮光掠影式的天气描写,所以整个小说处于一种不和谐的状态,现代文明过于强大,压迫了自然文明,使其处于“失语”状态。他们多次爬到屋顶,寻找裸体女人,他们寻找的不是表面上意义上的她,而是具有着女性天性的自然,因为自然从来都是人类逃离俗世的最好庇护所。小说对于裸体女人的描写如:黑亮的头发、结实的脊背、雪白的肌肤、粉红的双腿等,所有的这些都是自然赋予女性的美丽特质,她躺在屋顶上不拒绝强烈的日光,任由阳光将其肤色从雪白变成棕色,晒日光浴就是亲近自然表现,屋顶上的裸体女人成为喧嚣浮华的伦敦街区最亲近自然的美丽风景。自然寓身于屋顶丽人,而屋顶丽人又寄身于自然,从此裸体与自然有着紧密的联系。作者莱辛试图唤醒人类意识到:人类以个体的形式存在于整体中,都是自然的组成部分。小说中的裸体女人是自然的化身,她以坦诚赤裸的姿态面对着人类,而过于强势的文明却将其排挤到边缘化的处境。总而言之,裸体女人与自然间存在着共同性,展现莱辛对于文明取代自然、文明征服自然问题的深切关注。
小说中的裸体具有涵义的多重性,文章主要从欲望的身体、主动的身体以及自然的身体进行解读,挖掘出其隐喻性的内涵,读者从而可以窥探到两性对立现象背后的男权意识形态以及文明与自然冲突中的现代人的精神状态。在阳物中心主义社会里,女性的身体被掠夺式地绑架,而渴望自由表达女性生存体验的呼声从未停歇,如何使得男性与女性、文明与自然间和谐相处,值得整个人类永远深思。
[1]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2卷[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4.
[2]欧阳灿灿.欧美身体研究评述[J].外国文学评论.2008(2):27.
[3]吴婷婷,方刚.烟草的符号性隐喻及其在烟草广告中的应用[J].科技和产业,2013(3).
[4]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204.
[5]张爱玲.张爱玲典藏全集[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 64.
[6]西德尼·詹妮特·卡普兰.多丽丝·莱辛小说中的意识局限[J].当代文学,1973.546.
[7]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出版社,2000.
(责任编校:张广宇)
Metaphorical Analysis of"Naked Body"in A Woman on A Roof
XU Li-jun
(Graduate School,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31)
Metaphor is an important medium to grasp author's emotion and ideas and provides with convenient access to analyze text."Naked body"is a crucial metaphor with multiple interpretations in Lessing's A Woman on a Roof,which could be analyzed from desire,identity,and nature to comprehend that there are sever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men and women,nature and civilization,and that modern people are alienated to be caged animals trapped in the embarrassment.
metaphor;naked body;nature;civilization;opposition
I 561.074
A
1672-738X(2015)03-0093-04
2015-04-21
徐丽君(1990—),女,江苏省赣榆人,2013级英语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英语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