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时期美第奇家族图书馆的知识传播研究*

2015-02-13 13:36庞媛媛信阳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图书馆建设 2015年6期
关键词:美第奇佛罗伦萨修道院

庞媛媛 (信阳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 河南 信阳 464000)

知识传播是一部分社会成员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借助特定的知识传播媒介,向另一部分社会成员传播特定的知识信息,并期待收到预期传播效果的社会活动过程。知识传播学是以人类特有的社会活动——知识传播活动为研究对象,探究人类社会知识传播活动的内在规律,进而指导、规范人类知识传播活动,提高人类知识传播活动效能的一门综合性学科[1]。经过文艺复兴的洗礼,美第奇家族图书馆实现了从封闭性的特权机构向开放性的知识传播机构的转变。这种转变是图书馆进化过程中一次质的飞跃,它不仅为欧洲知识的传播和文明的进步提供了必要的公共文化空间,而且为欧洲一系列的历史变革(如地理大发现、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开拓了道路,进而推动了西方社会的近代化转型。因此,以历史学的研究方法为基础,运用知识传播学的理论探讨文艺复兴时期美第奇家族图书馆在知识传播上的价值,不仅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而且对当前向知识经济社会转型的中国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 知识传播的环境

1.1 佛罗伦萨的文化底蕴和私人藏书热的兴盛

佛罗伦萨凭借着古典文化的底蕴以及南意大利便利的地理位置和多元文化长期并存的特殊历史条件,不仅成为西欧在文艺复兴运动中吸收古典文化和东方文化的重要门户,而且成为文艺复兴运动的发源地。在文艺复兴运动中,佛罗伦萨的人文主义学者毕生执着于对古典著作的搜寻和辑佚。“人文主义之父”彼特拉克尤其注重搜集古代的手稿,并建有小型的私人图书馆。在彼特拉克的影响之下,人文主义学者薄伽丘也四处走访,搜求古代的手稿,并在意大利卡西诺山修道院搜寻到珍贵的古典手稿。人文主义藏书家尼科罗·尼科利因持有手抄本希腊古籍,在人文主义学者中也享有盛誉。他在搜集、收藏和研究古典手抄本的工作中倾注了巨大的热忱,为促进人文主义的学术活动和建立开放性的图书馆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些人文主义学者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热忱贪婪地搜集、阅读、研究、模仿前人留下的佳作,把他们小心翼翼地抄录并珍藏起来。弥漫在学者中的巨大热情也感染着意大利的上层社会。美第奇家族在人文主义学者的影响下,也热衷于收藏、整理和印刷图书,并将其率先在学者中开放,承担起文艺复兴时期知识传播的社会责任。

1.2 佛罗伦萨成为文艺复兴时期古典抄本的重要贸易中心

佛罗伦萨成为古典抄本的重要贸易中心,有两个原因不容忽视。

首先,佛罗伦萨私人藏书热的兴盛直接刺激了古典抄本贸易的形成。佛罗伦萨的人文主义学者和显贵家族不仅在欧洲的修道院寻找古典抄本,还从东方,特别是从君士坦丁堡地区,搜购古典抄本,前后持续了一个多世纪。不少意大利人也被财富所驱使,远涉东方,带回不少古典抄本。逃亡欧洲的拜占廷学者也给意大利带来了珍贵的手抄本图书。由于意大利人的需求不断增长,手抄本图书一度成为国际贸易中的重要商品。罗马、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城市成为地中海世界古典抄本的贸易中心和商品图书的重要产地。

其次,书巷和书商的出现。在印刷术产生之前,抄写是图书生产的唯一方式。随着图书商品化的发展,佛罗伦萨出现了专门交易图书的机构——书巷,除佛罗伦萨书商外,在此交易的还有威尼斯、罗马、热那亚、波伦那等地的书商。佛罗伦萨亦因生产附有精美插图的图书而闻名遐迩。交易的图书远销至匈牙利、葡萄牙和英国等地。美第奇家族也慕名而来,并且雇佣了当时意大利最为知名的抄书商——佛罗伦萨人维斯帕西诺·达·比斯提奇为其抄写图书。

概而论之,从知识传播环境的角度看,具有得天独厚文化底蕴的佛罗伦萨成为美第奇家族图书馆知识传播的重要人文环境。法国先贤伏尔泰在《路易十四时代》中,把佛罗伦萨的美第奇时代列为欧洲历史上四个文化最鼎盛的时代之一。佛罗伦萨的书巷、书商和美第奇家族图书馆之间形成的较为紧密的联系,本质上反映了图书的生产、销售和收藏之间形成了较为稳固的链锁,这条链锁为文艺复兴时期的知识传播提供了一条重要的途径。正是通过这条链锁,图书中所承载的知识才越过阿尔卑斯山传播到更远的北欧地区,促进了文艺复兴运动在深度和广度上的展开,为欧洲近代科学和理性精神的复苏做出了弥足珍贵的贡献。

2 知识传播的主体

佛罗伦萨被誉为“文艺复兴的摇篮”。作为一场大变革,文艺复兴的出现无疑与诸多历史因素息息相关。但是,任何历史发展的关键点都需要有具体的历史推动力。美第奇家族就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运动的推动力。在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舞台上,作为知识传播主体的美第奇家族,不仅展现了深厚的人文情怀,而且留下了辉煌的人文实践。

2.1 具有深厚人文情怀的美第奇家族

瑞士学者布克哈特在评价美第奇家族时认为这个家族的魅力“系于他们的政治才能者少,而系于他们是时代的文化领袖者多”[2]。美第奇家族统治佛罗伦萨长达四个世纪,相继出现了众多佛罗伦萨统治者、三位教皇及两位法国王后等诸多显赫人物。由于对文艺复兴的鼎力支持,这个家族成为当之无愧的“文艺复兴教父”,享誉后世。现举代表性的几位概述如下。

乔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1360—1429)不仅奠定了这个家族的财富和政治根基,而且开创了这个家族赞助学术的传统。尽管乔凡尼的古典文化修养十分有限,但他给佛罗伦萨人的印象是富有而乐善好施,身居高位而谦恭有礼,不善辞令而见解明达。“他从来都不追求政府中的名位,但却享有一切”[3]。乔凡尼援助过文艺复兴时期绘画的奠基人马萨乔,正是这位天才在透视法等方面对绘画做出了彻底的改革,并将一个世纪以前乔托的气息传递给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匠。乔凡尼还委任卓越的建筑师布鲁内莱斯基修建佛罗伦萨的花之圣母大教堂,这座美丽的圆顶建筑在样式及结构上达成了划时代的重大革新,影响欧美建筑500余年,至今仍是佛罗伦萨的象征。

柯西莫·德·美第奇(1389—1464)继承了乔凡尼资助人文主义学者的传统。他早年对古典文学十分喜爱,花3年时间学习了拉丁文和希腊文。由于柯西莫“认识到柏拉图哲学是古代思想界最美丽的花朵,以同样的信念感悟友人,并在人文主义集团内部促进了另一重更高的古典文化的复兴”[2]。在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下,他初创了美第奇家族图书馆——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供人文主义学者研究使用。他还延聘名流,褒奖文艺创作,佛罗伦萨的文化事业在他的影响下格外繁荣。

洛伦佐·德·美第奇(1449—1492)的文化修养更胜一筹。他本人是著名的诗人和艺术评论家,在艺术上比较开明,又肯慷慨解囊支持文化事业,被冠以“豪华者”的雅号。洛伦佐去世后,那不靳斯的斐迪南国王说:“这个人,就个人荣耀而言活得够久,但对意大利而言则太短暂了”[4]184。洛伦佐创建了柏拉图学园,专供学者在此研究希腊古典文化。他身旁聚集着以桑德罗·波提切利、列奥纳多·达芬奇、米开朗琪罗、马尔西利奥·费奇诺以及皮科·德拉·米兰多拉等当时最为优秀的学者、文人和艺术家。他们纷纷仿效古典艺术的内容与形式,对真与善的渴求在意大利蔚然成风。“豪华者” 洛伦佐还促进了美第奇家族图书馆的繁荣。他不仅建立了洛伦佐图书馆,搜寻各种图书和手稿,雇佣大量的抄写员和插画家制作、装饰图书,并把装饰好的图书送给托斯卡纳地区的图书馆,而且把洛伦佐图书馆发展成文艺复兴时期典型的人文主义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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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展现辉煌人文实践的美第奇家族

具有深厚人文情怀的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文化史的舞台上展现了富丽堂皇的人文实践,在绘画、建筑、雕塑、诗歌、音乐、历史、哲学、政治理论等领域为文艺复兴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囿于研究对象所限,本文关注的是美第奇家族在图书馆领域的人文实践。美第奇家族图书馆的出现是15世纪以来意大利知识传播领域最深刻的变化之一。其初创于柯西莫·德·美第奇时代,繁荣于“豪华者”洛伦佐时代,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馆藏以大量的手抄本、摇篮本为特色。它的重要性和独特性不仅在于其历史悠久,更在于这一图书馆在古典手稿收集中的巨大驱动力,以及她在西欧人文主义场景中所起到的作用[5]145。

2.2.1 美第奇家族图书馆的初创

柯西莫·德·美第奇一生主要与三座图书馆密切相关。1433年,第一座图书馆是他为答谢威尼斯人在他流放期间所给与他的庇护而建立的;第二座图书馆是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第三座图书馆是1460年左右,他在距离佛罗伦萨市区不远的菲耶索莱地区的巴迪亚市镇建设并布置完成的巴迪亚修道院图书馆[6]。在这三座图书馆中,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尤为重要。其不仅初创了这个家族的图书馆事业,而且起到了由家族封闭性的特权机构向开放性的知识传播机构转变的作用。

乔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在位时,这个家族只拥有三本私人藏书:福音书、圣玛格丽特传说和一卷布道文[7]。到1418年,柯西莫·德·美第奇的私人藏书有63本手抄本,其中绝大部分是古典作家的作品,还有一套圣经的手抄本,以及意大利诗人和学者的作品,包含但丁的《神曲》、彼得拉克的《十四行诗》以及薄伽丘的《十日谈》[5]146。1441年,柯西莫·德·美第奇收购了人文主义藏书家尼科罗·尼科利的400部手稿,收藏于佛罗伦萨的圣马可修道院,并设置了一个单独房间用以阅览和收藏之用[8]。1444年,也就是尼科罗·尼科利去世7年之后,柯西莫·德·美第奇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改变了家族图书馆一直私用的传统,即宣布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正式对外开放。

柯西莫·德·美第奇得到了教皇尼古拉五世在图书目录上的指导,尼古拉五世与美第奇家族私交甚厚,出任教皇之前他担任过柯西莫的图书管理员。柯西莫还得到了佛罗伦萨书商维斯帕西诺·达·比斯提奇的鼎力支持。1456年,维斯帕西诺雇佣了45名抄写员,在22个月的时间里为美第奇家族誊写了200部手稿,这些手稿最初放置于巴迪亚修道院图书馆,后合并到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8]。维斯帕西诺在他的回忆录《十五世纪名人传》一书中,记载到“由于在佛罗伦萨找不到目录中得到的全部抄本,我们便来到米兰、波隆那以及其它可以找到那些抄本的地方。柯西莫生前看到了图书馆全部工作的完成,看到了图书编目和整理的完成,他对所有这些工作感到很满意”[9]。

在拥有三本私人藏书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柯西莫·德·美第奇,在人文主义学者、藏书家、教会人士及书商的帮助下,不仅把美第奇家族藏书的数量和主题扩大了,突破了修道院图书馆藏书以宗教为主题的限制。而且,随着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他还一改往日家族图书馆的封闭格局,正式向学者开放。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地区最早的公共图书馆。

2.2.2 美第奇家族图书馆的鼎盛

柯西莫去世后,文艺复兴运动的发展进入繁荣时期。这一时期的佛罗伦萨成为所有西方学者和思想家梦寐以求的文化中心。柯西莫的后代继续为佛罗伦萨的学者搜集大量古典手稿,以供学术研究之用。最著名的当属“豪华者”洛伦佐建立的洛伦佐图书馆,他使美第奇家族图书馆发展到鼎盛阶段。“豪华者”洛伦佐的主要代理人是拜占廷学者詹那斯·拉斯凯利斯(1445—1535)和意大利学者安吉洛·波利齐亚诺(1454—1494)。拉斯凯利斯担任过佛罗伦萨大学的希腊语教师。从15世纪 90年代开始,拉斯凯利斯先后两次到拜占廷地区搜集古代手稿,为美第奇家族的图书馆增加了200卷古代手稿[5]152。意大利诗人安吉洛·波利齐亚诺长年在佛罗伦萨宫廷内供职,与洛伦佐·美第奇交情甚厚。他游遍意大利,校对由拉斯凯利斯在意大利收集到的手稿。他还经常借阅洛伦佐图书馆的藏书,是最早采用校勘方法进行研究的古典语言学家。正是在这两位学者的推动下,洛伦佐图书馆发展成为一个典型的人文主义图书馆。意大利新柏拉图主义者马尔西利奥·费奇诺等很多重要学者都曾经借阅过洛伦佐图书馆的藏书,以进行人文主义的学术研究。1492年的夏季,美第奇家族图书馆成为意大利地区搜集希腊手稿最重要的图书馆之一,在希腊手稿的数量上仅次于当时的教皇图书馆[10]。

美第奇家族图书馆在洛伦佐及其后代的影响下,无论是馆藏规模、主题还是建筑格局上,与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相比都有了十分明显的变化。如果说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突破了修道院图书馆对藏书主题的限制,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地区最早的公共图书馆。那么,洛伦佐图书馆则不仅是意大利地区搜集希腊手稿最重要的图书馆之一,而且成为文艺复兴时期典型的人文主义图书馆,成为当时公共图书馆效仿的楷模,并且它的对外开放推动了文艺复兴在深度和广度上的展开。

1808年,柯西莫创办的圣马可修道院图书馆合并到洛伦佐图书馆,更名为“美第奇·洛伦佐图书馆”。迄至今日,这座图书馆以其独特的珍贵馆藏成为文艺复兴研究的宝库,也是美第奇家族人文传统的历史象征。难能可贵的是,美第奇家族在卷入欧洲政治斗争漩涡的同时,仍能始终坚守一颗人文主义之心,为西欧历史上的知识传播做出了弥足珍贵的贡献。

3 知识传播的内容

中世纪时期,基督教会垄断了整个社会的精神文化生产。修道院作为重要的教会藏书机构,其藏书多以宗教内容为核心,包括圣经、祈祷文、礼拜要文、使徒信经、弥撒曲、赞美歌及其信条、十诫、圣事、祈祷等方面的教义书;藏书形式以手抄本为主,数量稀少;书籍的生产、流通、保存及拥有,更多的是作为教会和教士一种权利和地位的象征,被打上了浓厚的神秘色彩。

在几乎所有人类社会的历史性变革中,书籍都扮演了积极、活跃的角色。文艺复兴是欧洲在知识、科技、人文和社会诸领域中展开的一场精英阶层的思想文化运动。为了实现知识传播的目的,知识传播主体必须对意想中的知识传播对象公开其知识传播内容。以美第奇家族为典范的早期公共图书馆的藏书突破了以往修道院图书馆藏书的主题限制。在柯西莫创建的图书馆内,尽管教会传道书籍和教堂合唱用书在其藏书目录中占主要地位[4]204,但“该图书馆藏有《圣经》抄本多种,并有宗教注释本、早期基督教教父的著作,以及许多哲学、史学、诗歌和语法方面的古典书籍”[11]86。洛伦佐时代的图书馆还收藏了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的大量著作,以及文艺复兴时期最早的手抄本。

从知识传播的内容上看,美第奇家族的藏书内容不仅包含宗教类书籍,难能可贵的是增加了诸多的世俗类书籍,特别是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藏书。这对于黑暗时代的基督教世界来说,无异于一道闪电。知识传播内容的这种扩充,不仅逐渐把黑暗时代的宗教文化作为抨击的对象,而且促进了人文主义思想的产生和传播。

4 知识传播的对象

在知识传播对象上,美第奇家族图书馆与之前的修道院图书馆封闭的格局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美第奇家族图书馆注重藏书为人文主义学者的学术研究服务,既允许学者们利用其馆藏的文献资料,也允许其他藏书家到该馆抄写馆藏的珍本书,使得这一私人图书馆转变为向公众开放的图书馆。从此,人文学和古典学的研究从封闭的修道院走上了公共文化空间,这是15世纪意大利知识传播领域最深刻的变化之一。

以美第奇家族为代表的佛罗伦萨人慷慨赞助学术事业的美誉,吸引了各地学者慕名而来,使佛罗伦萨成为文艺复兴的文化研究重镇。正是由于美第奇家族图书馆的开放,使得美第奇家族的图书馆变成了供人文主义学者学习、研究、传播人文主义新思想的公共文化空间。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马尔西利奥·费奇诺、拜占廷学者詹那斯·拉斯凯利斯、佛罗伦萨的希腊语教授迪来特里厄斯·查尔康迪拉斯、书商维斯帕西诺,以及其他许多人都曾使用过美第奇家族的图书。有时图书借出去的时间长达3年、7年或更久。例如,从1473年夏季开始,意大利诗人安吉洛·波利齐亚诺就经常性地借阅洛伦佐图书馆的藏书,曾经一次他就借阅了35册书,用于古典语言学研究[5]103。1480年在写给“豪华者”洛伦佐的信中,他表达了对“豪华者”洛伦佐慷慨地允许他使用所有图书表示感谢。直到1499年9月28日,波利齐亚诺离世时,他仍没有还清从洛伦佐图书馆借出的书籍,作为补偿,波利齐亚诺私人藏书的一部分收归美第奇家族图书馆所有[5]103-104。马尔西利奥·费奇诺非常忠于美第奇家族交下的使命,在美第奇图书馆中,他几乎倾其一生将柏拉图的作品翻译成拉丁文,并研究、教授和撰写有关柏拉图的作品。他的柏拉图和其他希腊作家著作的拉丁语翻译为文艺复兴人文主义学术确立了卓越的标准,也促进了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新柏拉图主义的研究。

尽管美第奇家族图书馆具有彰显家族财富和文化地位的色彩,但是,允许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学者到馆抄阅、借阅的做法无疑是美第奇家族人文传统的延续和提升。这与同一时期中国藏书楼“藏而不用”或“藏而难用”的观念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种对外开放的阅览、借阅模式不仅成为当时意大利地区图书馆学习的楷模,而且还导致了近代图书馆观念的产生。精英阶层所设想的图书馆服务于人文主义学者的文化功能也得以实现。它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图书馆界的传统思想及服务概念的变革与进化,促进了近代图书馆公共、开放、共享观念的形成。意大利地区图书馆对外开放的明智举措一方面增加了书籍交流的渠道,促进了人文主义学者的学术研究,另一方面也扩大了人文主义新思想的传播,使知识传播成为一种社会事业。

5 知识传播的媒介

5.1 西方社会对媒介革命的态度

人类知识传播史,是人类不断地发明和完善各种知识传播媒介的过程。从利用口语传播发展到利用文字传播是知识传播的一大进步,而从抄写文字发展到印刷文字则更是知识传播的一大进步。活字印刷的发明与应用给知识传播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以印刷文字为媒介的知识传播,既加大了知识传播的深度与广度,也加快了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尽管媒介革命对知识传播极为重要,但西方社会接受印刷术并非一帆风顺。媒介革命的出现并没有使西欧立刻结束手抄本时代。从抄本书到印本书的转型,在西方历史上步履维艰,遭到了很多有权势阶层的反对和讥讽。在手抄本大行其道的时代里,流行的做法是用图书外观的美丽和手抄本字迹的华美表示对图书内容的重视。富有者指定的抄写材料总是羊皮纸,无论在梵蒂冈还是在乌尔比诺,都一律用深红色的天鹅绒作为封面装订,并带有白银的搭扣。因此,在印本书诞生之初,以教皇尼古拉五世、人文主义学者尼科洛·尼科利为代表,坚决反对图书馆购置印本书。乌尔比诺公爵费德理戈·达·蒙特费尔特罗也“一定会以有一本印本书为耻辱”[4]190。“爱挑剔的藏书家们不允许印刷型图书占据他们的书架,他们认为印刷品只不过是一些廉价低级的复制品”[12]。为了迎合这些爱挑剔的藏书家的心理,当时一些书商还用机械方法去模仿手迹来出版图书。

5.2 美第奇家族与媒介革命

在洛伦佐时代,美第奇家族所收藏的手抄本,装订精美,制作繁杂,在字行的开始和结尾都有浅淡而美丽的花体字。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洛伦佐对印本书的热情。“豪华者”洛伦佐成为佛罗伦萨历史上最早收藏印本书的藏书家。1471年,伯纳多·西西尼开办了佛罗伦萨最早的一家印刷厂,洛伦佐并不像友人乌尔比诺公爵费德理戈那样对此技术嗤之以鼻,他立刻感觉到活字印刷可能会引发一场技术革命。他聘请学者对不同版本的古籍校对之后印刷发行。在洛伦佐的鼓励下,经过意大利哲学家德米特里·卡尔孔狄利斯(1424—1511)的仔细考证,意大利诗人巴托洛美奥·普拉提那(1421—1481)出版了《荷马史诗》第一版(1488);拜占廷学者詹那斯·拉斯凯利斯出版了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官方版本(1494)、《希腊文选》(1494)和圣卢奇安的著作(1496);意大利语言学家和诗人克里斯托福罗·兰迪诺(1424—1504)编纂了贺拉斯、维吉尔、老普林尼和但丁的作品[4]179-180。这些印本书作为欧洲历史上最为珍贵的摇篮本被收藏在美第奇家族图书馆。

由此,在知识传播的媒介上,用印刷本取代纸张或羊皮卷书籍,使知识传播对象的阅读媒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美第奇家族能够率先将印本书放上图书馆的书架,不仅体现了美第奇家族的眼光,而且展现了其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印刷书的出现为更加广泛的读者打开了通往图书世界的大门,从而打破了少数特权阶层垄断知识的局面。

6 知识传播的效果

文艺复兴是一个智识、社会、经济尽皆巨变的新时代,并在欧洲人的心智、态度与行为上,留下了深远的影响。美第奇家族在文艺复兴以来的历史上扮演了知识传播的重要角色。

6.1 打破了教会的精神独裁,创造了观念交流的新方式。

近代欧洲的社会,本质上是贵族统治的社会。在公共图书馆出现前后,社会上始终谨守一种长期的文化传统——认定学习是某种社会团体独享的权利。从罗马帝国的寿终正寝到文艺复兴之前的几百年里,修道院与其他相关的教会机构,不仅独占图书的生产,而且独享图书的文化。美第奇家族图书馆作为公共图书馆的出现,打破了长期存在于欧洲社会的修道院图书馆对知识传播的垄断。以美第奇家族图书馆为代表的早期公共图书馆在文艺复兴时期敢于冲破这类主流图书馆机构的限制,保存了前人积累的道德、宗教、政治、哲学、文艺的遗泽,使西方文明形成传统的连续,借用泰勒的文化遗留法则,不难看到这类图书馆将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与古希腊罗马、早期基督教会等三大古文化链接贯通,在西方文明史上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6.2 促进了人文主义理念的传播,推动了西方社会的历史变革。

穆尔在《基督教简史》中说,“在文学和艺术的复兴方面,15世纪后半叶和16世纪初叶的教皇,发挥了显著的作用。他们不少人本来是意大利的王公贵族。”[13]美第奇家族的人文传统和人文实践,在成就了家族辉煌的同时,也成就了文艺复兴的繁荣。

14—16世纪以美第奇家族图书馆为代表的意大利地区的知识传播活动,直接影响了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产生与发展。抛开美第奇家族热心文艺复兴的政治目的,从柯西莫到“豪华者”洛伦佐、利奥十世、克雷芒七世,从欧洲建筑到人文奇观,从耗费巨资搜集古典手稿到慷慨资助人文主义学者,等等,他们为文艺复兴做出的一项又一项贡献,的确是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家族无与伦比的。可以说,公共图书馆作为知识传播的重要渠道,其承载的古典文化知识的传播酝酿了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也是古典文化知识的传播丰富了文艺复兴运动的内涵。无疑,图书中的智慧,通过图书馆这一渠道,为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理念带来了新生,为其注入了无可匹敌的力量与活力,并在较短的时间内,越过阿尔卑斯山,传遍北欧世界。

早期公共图书馆的作用不只是图书的保存,还进一步成为西方文明最有力的推手。公共图书馆创造出的新思想,不独存于博览群书者的小圈子里,更远远地向外延伸,扩及每一个懂得思考的有智之士。人文主义学者正是在研究古典文化知识的过程中进行古为今用的,他们也正是从古典文化知识中吸取了丰富的养料,才创造了新文化。因而,公共图书馆的出现,为欧洲知识的传播和文明的进步提供了必要的公共文化空间,并且为日后欧洲一系列的历史变革(如地理大发现、宗教改革、科技革命、启蒙运动)开拓了道路。

7 结 语

文艺复兴承载着欧洲中世纪文化与近代文化分水岭的作用,其中以美第奇家族为代表的精英阶层在历史发展的关键时刻无疑发挥了文化的引领作用。精英阶层的推动,亦是大众社会的契机。在以美第奇家族为代表的私人图书馆的引领下,欧洲近代图书馆事业逐渐萌生,最终实现了图书馆事业由人文主义学者向大众文化空间的变革。在此之后的几百年里,图书开始走出先前狭小的活动空间,走向一个日趋工业化、大众化、商业化的社会,融入到更广阔的社会交际网络中去。而如今,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重新审视图书馆知识传播和社会转型之间的辩证关系,有利于进一步明确并积极弘扬世界图书馆学的优秀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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