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洁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100)
[语言与文学研究]
浅论汉代诗歌对《楚辞》的接受
逄洁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100)
《楚辞》在汉代影响深远。汉赋脱胎于《楚辞》一体,汉代诗歌亦深受《楚辞》影响。骚体诗创作十分普遍,而对《楚辞》其他方面也有接受。本文试从汉代诗歌出发,从骚体诗的仿作、《楚辞》诗句的化用、《楚辞》意象的学习,以及浪漫主义风格与“骚怨”精神的继承等方面,浅论汉代的《楚辞》接受情况。
汉代诗歌;《楚辞》;接受
中国古典诗歌远溯诗骚,《诗经》《楚辞》并举开创了“诗骚传统”,对历代文学创作都产生深远影响。屈原以其天才的创造,被后世称为“轩翥诗人之后,奋起辞家之前”的伟大诗人。而《楚辞》更是以高度的思想内容和浪漫主义风格,成为历代文人学习的典范,“其遗响伟辞,卓绝一世……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至于汉代,随着刘向、王逸等文人开始结集作注,《楚辞》的接受和影响更为深远。
汉代虽以赋著称,但汉代诗歌依然取得了很大成就。其在先秦诗歌的基础上产生,而因地域之便又喜楚风,因而汉代诗歌中对《楚辞》的学习是十分普遍的。拟骚之作或说骚体诗,是汉代诗歌中较常见的体式,而诗中也常可见利用《楚辞》意象或者化用《楚辞》诗句来营构楚辞性意境的,而对于《楚辞》所表现的骚怨精神和浪漫主义精神,汉代文人也以自身的追求去接受和内化。
(一)楚辞体的仿作和骚体诗
游国恩先生说:《楚辞》所以成一种独立的新文体,全在它运用所谓“骚体”的形式,这个形式就是它一律用一个助词——“兮”字。“兮”字句是楚辞体的本质特征。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所录汉代诗歌,骚体诗占重要地位。据笔者粗略统计,汉代诗歌中仅骚体诗即80首之多(包括残句)。
汉初楚音既已风靡,谢无量称:“夫汉之灭秦,凭故楚之壮气;文学所肇,则亦楚音始先。《大风》之歌,《安世》之乐,不可谓非汉代文学之根本也。”汉高帝刘邦歌有诗两首,《大风歌》是典型的楚歌体式,可谓学习《楚辞》的流韵,另一《鸿鹄》,乐府诗集中收作楚歌,其诗两个版本中《白帖》(鸿鹄高飞兮,一举千里),逯钦立称其合楚辞体。之后几百年上至帝王下至文人,再至民间歌辞都有骚体诗流传下来,如汉武帝《瓠子歌》二首、司马相如《琴歌》二首、刘向《绝命辞》等都是骚体诗代表。而汉乐府诗也是在浓厚的楚文化背景下,经由刘邦等原籍故楚的政治人物提倡成熟的。汉代乐府与《楚辞》的关系十分密切,《诗薮·内篇》云:“《离骚》盛于楚,汉一变而为乐府。”逯钦立《琴曲歌辞》收骚体诗26首,占了绝大部分,如《拘幽操》《思亲操》等。《楚辞》常用虚词“兮”,一唱三叹更宜抒情,而琴曲抑扬生动,宛媚低昂。《琴曲歌辞》中也多收那些表示处境困窘、忧愁幽思的曲子,所以最容易接受楚辞体式。
(二)《楚辞》诗句的借用与化用
《楚辞》在汉代是极受欢迎的,文人在创作诗歌时往往继承《楚辞》余绪,亦在“润物细无声”中对其兼收并蓄。这一点从汉代诗歌中对《楚辞》诗句的借用、化用就可以窥见。汉代诗句移植或脱胎于《楚辞》的例子很多。笔者试从汉代诗歌中《楚辞》诗句的直接引用、变用化用以及整体性楚辞意味的营构来分析。
逯钦立《相和歌辞》中录有一首《陌上桑》:“今有人。山之阿。被服薜荔带女萝。既含睇。又宜笑。子恋慕予善窈窕。……”这首乐府诗是直接学习《楚辞》的典型,可以说,整首诗出自《九歌·山鬼》,诗中刻意回避“兮”字,但诗句全部用《楚辞》。而《房中歌》可看做是全篇学习《楚辞·国殇》一篇。另《芑梁妻歌》中“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哀感皇天兮城为隳”直接引用《少司命》这千古离别之语,读之让人哀婉心伤,可见汉代诗歌中亦推崇此句。汉末古诗《橘柚垂华实》,以橘柚的甘美不为所识,自比身怀才德却遭遗弃,终仍盼望被人荐引,全诗意境可谓《楚辞·橘颂》篇的变调。《古诗十九首》作为汉代文人诗的代表,从其中多可见《楚辞》化用的痕迹。如《涉江采芙蓉》,这首诗中《楚辞》痕迹十分明显,《九章》有《涉江》一篇。除了学习《楚辞》芳草寄情的抒情方法外,其诗句在《楚辞》中也可以找到影子,“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二句出自《山鬼》:“折芳馨兮遗所思”,而“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句与《离骚》“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相似。全诗多化用《楚辞》语句,可以作为学习《楚辞》之证。
(三)楚辞式意象的学习与接受
中国古典文学是以言志抒情为其本质特征和基本追求的,作为浪漫主义的源头,《楚辞》更以丰富的文辞、各色的意象营构出缱绻曼妙的诗情画境,《离骚》中比喻象征意象已成为了一个丰富绚烂的意象系统。王逸在《离骚经序》中便清晰地指出:“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侠女,以譬贤臣。”而《楚辞·九章》中的《橘颂》,借对橘树的赞美描写来对自己品格情操予以赞颂,是著名的比德之篇。汉代诗歌在接受《楚辞》时,对于楚辞意象的学习是十分明晰的。从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收录的汉代诗歌来看,许多诗篇中有“香草”与“美人”、“凤凰”与“恶鸟”等意象,最显著的是许多汉代诗歌中承袭“香草美人”的想象,致力于楚辞性意味的营造,成为汉代诗歌学习《楚辞》的一大艺术特色。
《楚辞》中意象是十分丰富多彩的,尤以“香草美人”意象最为生动。花、草与女性都是芬芳高洁的象征,这些芳物在天地之间熠熠生辉,吸引诗人去追求、去欣赏。汉代诗歌在学习《楚辞》意象时,尤以“香草”意象的学习最明显,汉代诗歌中也多用木兰、蕙、芝、荷等表现自己高尚节操或以渲染抒情氛围。如汉武帝《秋风辞》《思奉车子侯歌》两首,汉武帝因秋景延发联想,以兰草的秀丽、菊发的清香、蕈韵的妖娆而述心中情思,流连徘徊,由对芳草美的欣赏继而引发起对佳人的怀念,可谓达到由物及人的移情。对于《楚辞》“美人”意象的学习也时常可见,诗人以美人托咏,以美人表志,以美人明心。如司马相如《美人赋》有“独处室兮廓无依。思佳人兮情伤悲”句。张衡在《四愁诗·并序》中便道:“为四愁诗,效屈原以美人为君子……”可见他们对屈原美人意象的接受。
由于社会政治等原因,秦汉之际楚风便十分盛行,汉初建国便一直承袭这种文风,时代渐入,盛世以迤逦之词谱泱泱大曲,末汉以悱恻之声唱日暮苍华,楚骚传统遂为主流,亦呈现不同风貌,或以屈原怀才不遇的失意人生以自喻,寻找生命的共鸣,或以楚赋之美表现自己的理想追求与浪漫情怀,抑或是追导屈原自身至深至重的爱国之情。可以说,楚骚传统在这时已有生发之势,浸润于文人的生命历程和心志情感之中,成为文人的寄托。
屈原以铺曼诡谲的辞藻创作了《离骚》《九歌》等诗歌,以浪漫主义手法和“香草美人”等象征意象表现自己的理想追求与浪漫情怀,形成了一个斑驳陆离而又和谐完整的抒情世界。张衡《怨诗》:“猗猗秋兰。植彼中阿。有馥其芳。有黄其葩。虽曰幽深。厥美弥嘉。”诗中用秋兰独处深幽之地,寻而不得只留怀念,比喻其臭如兰的君子,表现对秋兰之德的赞誉与追求。全诗可谓清典可味,哀而不伤,情韵悠悠又余音邈邈。郦炎《见志诗》二首,前首以翼飞冲天、凭轼云霄的气势书写理想,吐露自己的怀抱,其二又以灵芝、兰荣之芳洁之物被洪波动摇、被严霜摧残而比喻现实与理想之不平,托咏灵芝,怀寄尤深,两诗虽一理想一现实,却都志趣高旷,格调不凡,极富浪漫意味。
文人失意,怀才不遇。文人失意之时,满腔抱负不能实现,对于怀才不遇、自投汨罗的屈原便更能从心底产生同情,又反观自身,遂以屈子为代笔,表述自己满怀心意。这一点在贾谊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贾谊与屈原的经历十分相似,少年得志而被奸邪小人陷害被贬长沙。途中贾谊经过湘水之边便凭思屈原作了《吊屈原赋》,以屈原之事自喻而慨叹伤怀。身世经历的相似,贤且被疏的伤怀,怀才不遇的悲愤便化为作品主基调,这种情感与屈原骚怨忧愤的精神找到了相通。中国式文人自始至终有着深深的民族意识,这体现在他们自觉地以天下为己任,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毕生目标。那么对于屈原这样一位至深至重的爱国诗人,文人们自是敬重不已,也以他为人生榜样。如梁鸿《五噫歌》,虽简短却悲感至深,将诗人哀悯民生之艰难、慨叹救世之危亡的爱国爱民的情怀表达出来。屈原作为爱国主义的文化形态的代表,影响着一批汉代文人的政治取向,被他们当成了隔代知音,更多地成为一种精神符号,激励着他们去为民生奔走而不苦,为盛世筹谋而无尤!
以屈原《离骚》为代表的《楚辞》作品,随着数量可观的拟骚之作和《楚辞》结集、注释,以及汉代文人对于屈原及《楚辞》的品评等,在汉代奠定了它的文学地位和传播基础。而《楚辞》对汉代诗歌的影响也是极大的,汉代诗歌在发展中对《楚辞》进行了多方面、有选择的接受。在诗歌中用楚语楚句,学习“香草美人”意象,诗中亦有屈子情结和骚怨精神的继承。在汉代创作中,很多诗人、诗歌深得骚旨,成为楚骚传统学习与接受过程中重要的一环。
[1]刘勰.文心雕龙译注[M].陆侃如,牟世金,译注.济南:齐鲁书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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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5)3-019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