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微微
走进这家店:敞亮、玻璃台面下压着红色的桌布,客人坐满了七成,服务员忙着端茶倒水抹桌子无一闲嗑瓜子。她挺满意,挑了一张四人桌坐下。
这个城市里,有各式各样的包子。她来自南方,喜欢在这个北方城市里尝试各式包子,尤其是灌汤包。她心目中的最佳汤包属于无锡小笼——比上海小笼略大,比西安贾三的略小,个个敦实立体,肉馅紧致地窝在中心;轻轻地咬开一个小口,待一股热气散出后,再将浅褐色的汤汁倒在一个汤匙里,上面的浮油不多,鲜甜浓郁,和着皮和肉馅一起吃下,是典型的南方味道。
这家饭店的招牌点心是开封灌汤包。她没有上网做功课,只是按照自己对鲁菜的理解,迅速点了麻油红酱花菜、小碗胡辣汤和招牌鲜肉灌汤包。隔壁桌来了一群年轻人,噼噼啪啪地翻着菜单,高声讨论着菜目和手机游戏。服务员举着无线点菜器,没有不耐烦,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的花菜和汤都上齐了,年轻人那桌的菜还没点完。
她小口吹着胡辣汤,想起自己在一家日本餐厅接听手机的事情。那是一家新开的餐厅,光线、桌椅无一不仔细设计、妥帖安置,所以有一段时间去得很勤,连东北籍的经理都知道她偏爱吧台的位置,喜欢日式煎饺配红醋。快吃完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位远方的朋友。她想都没想,就低声聊起来。另一角落里,坐着一对艺术界模样的人士在用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感觉耳边有些嘈杂。挂掉电话,她发现那对客人已经位移到了更远的角落,其中一位女客人正操着台湾腔严厉地训斥餐厅经理,不时还瞟她两眼——台湾同胞认为她的通话严重影响了就餐环境。她的第一反应是万分羞愧,欲挥手买单,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停格了——可能是对方越来越大的声音,可能是经理默默地冲她摇了摇头,总之,她停了下来,又去掏包里的手机,然后拨给自己南方家乡的一个朋友,用乡音煲了足足一刻钟电话粥。“想被当作常客对待,那就成为一名常客。”
吃完偏咸的红菜花,灌汤包还没上。她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手机,寻找对餐厅的评论。奇怪的是,竟赫然看到自己的评论。可她真的来过这里吗?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拜访过这里的包子。不及细想,包子上桌了。扁扁的造型,薄皮兜着馅和肉汤,混着一点点虾仁,汤清但味寡,舌头没有任何记忆。村上龙在《孤独的美食家》里写道:“我们默默无言地吃着。感觉不像是将鸭肉送进嘴里,而是把取出后忘记放回去的内脏的一部分送回自己的身体里。”她边吹边吃,慢慢地吃了四个,感觉自己不像是把包子送进嘴里,而是把吃过包子然后忘记的回忆送回嘴里。
旁边桌上的年轻人终于安静了一些,眼巴巴地看着她的餐桌。
三联生活周刊2015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