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的权力政治分析

2015-02-12 16:59
阴山学刊 2015年6期
关键词:权力一带一路

杨 焕 平

(中共中央党校 国际战略研究所,北京 100091)



“一带一路”的权力政治分析

杨 焕 平

(中共中央党校 国际战略研究所,北京 100091)

摘要:“一带一路”从表面上或者从构想者的初衷来看,似乎很可能是完全出于经济贸易或者文化交流的目的。但是在亚欧大陆这片历代充满纷争与权力争夺的陆地上,无论从历史给人的理性启示还是地理给人的自然限制来观察,都会发现,路上与海上丝绸之路的连接改变的不单单是贸易和经济环境,它将有意无意地改变该地区的权力政治结构。进一步,“一带一路”的建设将带来东亚乃至整个亚欧大陆及其边缘地区权力政治格局的变动,在推进的过程中,伴随着中国实力的崛起,将引起美国的关注和警惕。

关键词:一带一路;权力;国际政治

国际政治像一切政治一样,是一场追逐权力的斗争。——汉斯·摩根索[1](P55)

“一带一路”的具体内容似乎没有必要在这里进行重新叙述或者阐释,主流的学界乃至普罗大众大都关注和解读这一构想的经济意义,当然也有涉及到文化交流等等,再者就是研究推进这一战略的手段策略。这一宏大的战略构想首先是经济目标上的考量,而且不容否认其中包含巨大的经济价值和利益。这些都是战略政策制定者预期要达到可预见的目标,也是多数人所预期的可能状态。然而,一个冷静的学者的责任是分析和解读事物隐含的意义,预测或者透视变化或者不变的逻辑。我的疑问是,这一构想的提出是否只具有经济含义,它在权力政治结构方面具有什么样的地缘意义。笔者作为一个国际政治专业的求学者,企图尝试以国际政治的视角进行不成熟的剖析,尤其是尝试以现实主义的国际政治理念审视这一构想所隐含的权力格局。

一、历史的密码

在亚欧大陆上存在着一条商队往来两千余年的商路,这条古老的商路连接了亚欧大陆的两端,贯穿了所有经过的中亚、西亚和欧洲国家,并在这种联通的基础上形成了一个自然的“丝路经济带”。从历史的起源来看,这条具有东西方之间血管功能的交通线得益于汉王朝强大的国力、巨大的财富生产能力以及雄才大略的皇帝和一批勇往直前的冒险家。开启这一伟大通商时代的是汉武帝和朝内出色的外交家,但是,无论是汉武帝还是以张骞、班超为代表的探险家最初的目的从来不是后世所表现的那样。正如史书所载,作为对匈奴战略进攻的一部分,使臣持节交通西域诸国以“断匈奴右臂”[2](P1150),试图拉拢西域势力倒向汉一边,以形成对匈奴的战略包围,从而改变不利的对峙状态。在这些外交活动中,经济利益作为一种手段被加以利用,汉朝获得了西域小国渴求大汉财富的信息,汉使去往西域各国都准备的一个砝码是刺激各国交换汉朝财富的欲望,并许诺以通商的可能性。西域诸国多数规模小,既无战略意图亦无实力进行权力的争锋,然而十分关注财富的获取,这或许是小国的长期形成的生存哲学,也是实力弱小现实下的关注点的转移。大国与小国的区别在此,大国是权力政治的主动参与者,小国往往成为权力交锋中大战略的被动者。

匈奴势力基本式微之后,作为权力斗争的副产品,外交探索的路线成为了时间上连绵不断的财富之路,正如千百年之后一系列交通探索一样,阻塞的打通刺激了人类对财富的本能,并让人们看到了获取财富的巨大可能,这种渴望前仆后继延续至今。这种商业上的应用价值和利润潜能一旦被发现,便难以遏制地向遥远处延伸,直到自然地理无法逾越的障碍——大西洋。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历史中的规律,每当中原王朝强盛、政权稳定的时候,便是丝路带商业繁荣的时代;反之,便是萧条甚至没落的时代。在这一个个周期中伴随着的是中原帝国权力的膨胀与收缩,还有帝国财富的外溢与内敛。从某种意义上说,丝绸之路所传递的部分乃是财富积累后的溢出,商路交通的稳定与连贯所反映并依赖的正是东亚帝国的权力辐射。从中国历朝历代的政治版图的变化我们看到,中原王朝的势力范围在玉门关以西便是沿丝绸之路的狭长带前进或后退,商业繁荣相伴的是力量投射的延伸。唐朝之后,受安史之乱影响,北方的丝绸之路受影响,经济中心同时向南迁移,贸易路线也逐渐转向海上,并沿着亚洲大陆边缘向印度洋和地中海延伸,逐渐形成了早期的“海上丝绸之路”的海上航路。长期以来这条航路,连同周围港口和岛国的联络点形成的商业网络为华人商业团体经营,直到15世纪中国海权收缩内地,逐渐被欧洲新型海洋力量控制。在这循环往复中的力量对比此起彼伏中,地理因素在其中发挥了恒久的影响作用。

二、地理状态

一个国家的实力状态和战略选择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人为活动的因素总是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其影响也会形成很多不可控的变量。相比较而言,一个地区的地理状态长期以来变化的幅度微乎其微,而且难以被人为改变,甚至从根本上决定了一个国家人民所能持有的实力和现状选择。中国在亚欧版图上来看,出于亚欧大陆的东部边缘地带,兼具陆地权力和海洋权力发展潜力。陆地上的权力扩展总是沿着自然地理屏障阻碍的间隙向西推进,这种推进有一个劣势就是它是从平原向高原,从低地向高地的逆势延伸,不可避免地面对极大的阻力和困难,因而只有在国力相当强盛且中央集权强大的时候才有扩张的机会。在这里面,决定力量扩展范围的是力量的传输能力,也即运输或者后勤能力,强大的中央王朝在控制西域时,往往会将国家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发挥到极致,这种能力也是一般小国所难以想象的。例如西汉伐宛,据记载宛国以为天高路远,兵必不能至,且道路崎岖补给困难,必然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汉朝“岁余而出敦煌六万人……牛十万,马三万匹,驴、驼以万数赍粮,兵驽甚设……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兵到者三万。”[2](P1159)这是中国历史上对外战略动员中的一次,展现了中央王朝进行陆权扩展时所需要的投送能力,也能反映出逆势推进的困难。长期以来,中国一直是一个陆权国家,历代王朝所追求的是对远东陆地和周边陆上国家的控制能力,正如米尔斯海默所说,一个国家首要寻求的目标是安全,而安全最有效的保证就是成为地区的霸权国[3](P179)。至于海权,中国具有形成海上强大力量的自然条件,诸如长海岸线和众多的海港,但是由于缺乏发展海上力量的动力,且海上强权几乎从未形成对自身的压力,茫茫大洋反成了一个天然的阻隔,将中国权力施展的范围局限在边缘陆地及其边缘海域。

从地理上看,中国的边缘地带位置具有海陆两栖的特性,具有发展海上和陆上两种能力的潜力,但是硬币的另一面是我们也可能不得不同时面对陆上强权和海上强权争锋的压力[4](P58)。15世纪以前,中国面对的主要威胁或者战略压力一直来自于亚欧大陆心脏地带的大陆强权,无论是匈奴、鲜卑、突厥、蒙古……中国地位获得巩固的对策一般倾向于消灭任何来自大陆的势力,修造长城的举措也是面对大陆强权压力的缓冲之策,最好的安全是维持周围国家的弱小并使自己具有压倒性优势。15世纪末期,大航海时代到来,实际上从这时起中国就开始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因为这以后的中原王朝将会同时面临陆地强权——俄国和海上强权——荷兰、葡萄牙等的战略压力。不过令人惋惜并无奈的是,由于中原帝国相对实力的下降,同时面对国内人口激增的压力,明清两代都选择了战略收缩,将重心转向了对内,康熙在北方对俄国完成了“拒止”之后便开始了大清“内修政理”的漫漫长路。内陆强权属于同心圆的内部,中国的边缘地带范围处于外侧,内部向外进攻的补给半径和辐射周长相对短,而中国向内进攻则要通过外侧圆漫长的补给线进行部署。海上的中国处于内心,但由于海上力量的机动性强,且中国居于守势,使得中国沿海的任何一点都有受攻击的可能。中国最危险的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上半叶这100年的时间里,长期面临大陆强权——沙俄和海上强权——英、法、日的巨大压力,陷入战略夹层的困境。

由于太平洋过于宽广,巨大的水体形成难以越过的“蓝色荒漠”,到目前为止中国尚没有形成向太平洋深入扩展力量的海军实力。现在的“新丝绸之路”基本还是沿着历史形成的路线,沿亚洲陆地边缘的海域延伸,这也是中国现有力量的实际投射范围。在亚洲大陆上,中国又同时具备发展路上力量和海上力量的资源潜力和现实动机,正如斯皮克曼指出“现在在远东出现了一个潜在的强国,它同时具备海上和陆上的发展能力,美国要做的是平衡这一力量的过快崛起……”

地理的实际状态在人类文明内较长时间内基本不会改变,但是地理因素所具有的意义却会发生变化[4](P34),这种变化发生在技术变革和生产力创新之后。尤其是交通工具和通信手段的巨大革新,地理的屏障作用会一定程度上减小,地理距离会因速度的提升而发生实际上的“缩短”,这种技术条件的改变将改变国家的实力状态。值得注意的是,高速铁路的发展会使得中国国家力量在陆地上的投射半径大大提升,而运输能力正是一种战略力量。在中国政府正式发布的官方文件中,提到有关“一带一路”的重要内容便是交通、通信的互联互通,这将形成强大的权力扩展手段。在技术手段的辅助下,现代中国的陆上力量辐射范围将延伸至更远,或许形成对中亚国家的影响力覆盖,并将触及西亚和东欧,高速铁路工程与现代通信技术的结合将形成一个致密的传送带。

三、权力格局

大国之间实力比拼和战略博弈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现代金融战、货币战、贸易战、网络战等新形式的竞争方式不断出现。所有这些方式都成为大国间权力相争的手段,权力竞争从未停止。一个国家强大的实力得以运用的基础是这种实力成为经济或生产活动的一部分。蒙古军队骑兵力量的强大和持久维持正是由于马匹的使用是放牧、狩猎的工具而变得必不可少,故而能最大限度地被发展、发挥和保持。海上力量同样如此,历代海上强国无不是具有依赖海洋进行的经济活动,并且这种海洋上的经济活动获得巨大发展。拥有强大的陆上力量和海上力量的基础是建立强大的陆上和海上贸易体系,经济利益的建立会提供力量发展的动力,贸易相伴的运输能力又会提升战略投送能力,中国目前在亚欧大陆建立经济带的努力如果带来预期成果就会使自身获得这种能力。

如前所述,历史上的丝绸之路的开端是一种权力竞争的副产品,也即,最初的目的是赤裸裸的政治和军事考虑,非本意行为结果促成了商业和经济的发展。现在提出的新丝绸之路,首先打出的是经济牌,提出的目标和首要宗旨是推进经济发展,形成经济带。但问题是,这种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经济影响力的扩展,会不会成为政治乃至军事影响力的扩展?因为,经济实力转化为政治影响力甚至军事能力相对容易,当面对权力交锋时,谁会舍得放弃这种转化呢?而且,中国政府官方发布的文件中,可以发现,这一合作框架所涵盖的范围十分广泛,“以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为主要内容,重点在基础交通设施、光缆通信、能源、贸易投资、文化交流……”[5]远超出单纯经济合作的意义,而在经济紧密联系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合作后未来不排除安全和军事合作的可能。那么,由于这一结构是由中国主导推动的,因而可以推定中国会扮演一个其中领导者的角色,领导的内容和对象角色就有界定问题。结构框架推进的过程会是一个谈判的过程,中间会形成详细复杂的协定、条约,这一构想的推动过程也将是一个亚洲大陆秩序构建的过程,那么在这片大陆上极有可能形成一个以中国为主导的权力格局。

在欧亚大陆权力格局中,不能忽略另一个陆权国家俄罗斯,中俄在很长时间里扮演了在亚洲大陆相互平衡的角色,因而近代以来在这片地区很难形成一个绝对意义上的霸权国。从实力衡量,中国和俄罗斯目前都不能令对方完全屈服,构建这一结构不但不能排除俄罗斯,还要争取俄罗斯的联合,由此才能形成这一格局的稳定力量。而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建立还可能将亚洲与欧洲绑在一起,形成互联的经济力量,当然走向联合的可能目前还没有。

四、霸权挑战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目前唯一超级大国美国会面对一个棘手的情况,亚洲大陆会出现拥有强大实力的政治单元,这一政治单元可能形成摆脱美国主导下的国际秩序的安排,这一政治单元可能有力影响整个亚洲大陆。在这种情况下,亚洲大陆上的霸权极可能出现,并企图将美国的力量排除在范围之外,最终形成对美国霸权的挑战。美国的选择方案有两个:一种选择方案是将权力从这些地区收缩以避免冲突,属于防御性战略。第二种选择方案是极力避免以上这种霸权挑战情况的出现,主动遏制这种力量的扩展,属于进攻性遏制战略。显然,考虑到霸权挑战可能引起的霸权丧失,美国不太可能采取主动收缩的策略;另外美国所具有的技术和经济优势将令它更倾向于选择第二种方案。美国近年来采取的“重返亚洲”的策略即有这方面考虑,当然美国的目的是采取远东大陆的均势战略,防止任何一个大国形成地区压倒性的力量,以维持该地区的力量平衡,中国在“一带一路”的推进中将面临美国的强大阻力。中国所能采取的明智策略,应该是进一步与美国接触,加深合作,消除美国的疑虑,尽量避免进攻性策略,尤其是不能让美国及周边国家认定中国试图利用新获得的力量改变现状,同时谨慎稳妥推进这一设想,避免与美国发生战略对抗。

参考文献〔〕

[1](美)汉斯·摩根索著.国家间政治[M].徐昕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班固著.汉书[M]杨钟贤校订.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1.

[3](美)米尔斯海默著.大国政治的悲剧[M].唐小松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4](美)斯皮克曼著.和平地理学:边缘地带论[M].林爽喆译.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2014.

[5]努力实现一带一路建设良好开局[EB/OL].http://www.gov.cn.

〔责任编辑韩芳〕

On the Power Politics of “The Belt and the Road”

YANG Huan-ping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 Party School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CPC; Beijing 100091)

Abstract:Seemingly speaking, prospected from the initial purpose of the creator,“the belt and the road” is probably based on the objective of economic trade or cultural communication. While on the Asian-Europe continent that full of dispute and struggle for power, it is found that th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belt on the sea” and “the road on the land” would not only change the environment of trade and economy, but also wittingly or unwittingly change the pattern of political powers in this area, considering no matter the rational enlightening from history or natural limitation of geography. Further more,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belt and the road” will change the patterns of political powers in East Asia, and even the whole continent with its marginal region. With the success in pushing the process, the rise of China will draw the attention from America.

Key words:“the belt and the road”; power; international politics

中图分类号:F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869(2015)06-0095-04

作者简介:杨焕平(1989-),男,山东临沂人,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硕士生,论文有《国际政治学能提供进行预测的科学方法吗》等。

收稿日期:2015-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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